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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穹劍影,剎那天涯》第19章
第19章 生情

  斜陽漸沒。

  涵墨塵轉了一圈,縱有千盞萬盞彩燈,卻始終不見合意的,又兜兜轉轉許久,依舊兩手空空。

  這條街的盡頭就是原先約定的地方,兩旁的彩燈已少,多的是賣字畫的,也有文人墨客即興寫上一副掛在鋪上作展覽的。

  有小販吆喝:「這位公子,沒有喜歡的燈嗎?」他笑瞇瞇地望著涵墨塵道,「來幅字畫當作紀念也好罷?」

  涵墨塵微笑擺手,正欲離去,余光瞥見桌面上一幅字帖,忽的駐足,細細看去。

  雪白的雲母箋宣紙上,濃墨的字跡尚未干去,顯然剛完成不久。字是繁體的正楷,一撇一捺,飄逸中透著蒼勁,但是吸引著他的卻不是這字,而是字的內容。那是一首詞,華美而又絢爛著。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

  後面幾行字卻被墨跡暈了開去,看不真切了。

  涵墨塵想依照字形猜度下去,卻如何也想不到,只得暗暗惋惜。

  小販連忙笑道:「這幅字才寫不久呢,剛剛那位公子應還未走遠,嗯…好像穿著黑色錦袍的,呵呵,英俊著呢…」

  涵墨塵正想問他那人去哪兒了,忽聽天空中「彭」的一聲巨響,又劈哩啪啦四散開來,緊接著是人們愉悅的歡呼聲與贊歎聲。

  「放煙花啦,快看煙花!」「快去看看!好漂亮!」

  他抬頭望過去,原來東方深藍的天空,驟然一串串炫目的火花綻放,滿天落英,如天女散花。雲煙漫滅而逝,有無數光點火樹銀花般燦爛著墜落。

  輝映著人間燃亮的彩燈,光之神奇,茫之浩繁。

  仿如夜風綻放花千樹,似點點星雨落下。

  忽而絲竹聲響起在耳邊,似乎是喜樂,混合著車轍和馬蹄聲。卻見一隊迎親隊伍緩緩而來。寶馬雕車,前行的侍女從竹籃中拋出香粉花瓣,洋洋灑灑,一路鋪在地上。

  絲竹聲漸盛,笛簫合鳴,鳳簫聲動,吹奏一曲鳳求凰。

  兩旁的青年男女讓出路來,笑語盈盈,說著祝福的話語。

  涵墨塵回首,車隊恰好走完最後一輛,對面才被遮住的閃爍璀璨的彩燈一下子撞進眼中,幾乎晃得人回不過神。

  繚亂的燈影下,站著一玄衣男子,束起黑發的銀冠,瀲灩流光。那人手中提一盞淡彩宮燈。

  銀月墨竹,仿佛是從他衣擺上畫下來的。

  幽深若海的眼眸望過來,四目交觸的一瞬,涵墨塵驀然心中一跳,似有所觸。

  七月少淵勾了勾嘴角,用口型無聲道,咦,你也在這裡嗎?

  涵墨塵淡淡笑回道,嘖,好像是的。

  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七月少淵走過來,見他兩手空空,笑道:「難得浪漫一回,你也太沒情趣了。」

  涵墨塵望一眼他手中並不陌生的彩燈,忽然也來了調笑的興致,道:「並非涵某無情趣,只是一個不小心和別人拿了個一樣的,豈非要人家同我這個道士好?」

  七月少淵似笑非笑:「若拿了同我的一樣的是你,我倒不介意…」

  「……」涵墨塵帶了半晌,愣愣道,「我不過玩笑…」

  「我也不過玩笑,你緊張什麼。」七月少淵挑眉道。

  心中卻隱隱驚異,這份在意的心思,莫不是真被流雲說中了…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這般小心翼翼的試探…

  七月少淵走在前面,涵墨塵默默跟在後面,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好不容易熱鬧一番,空手而歸總不好罷。」他望見涵墨塵背後的劍鞘,道,「如此一柄寶劍,怎麼沒有劍穗?」

  涵墨塵一臉嚴肅而惋惜道:「這東西我不會編,下山一趟又發現市價居然漲了三文錢,實在太不公道…」

  「……」七月少淵嘴角一番抽搐,又噗哧笑出來,「好個錙銖計較之人…那你上次怎麼又那樣闊氣,出錢買我的帳?」足足二兩銀子呢,這人捨得下?

  「劍穗與人自然不同…」

  「不如去逛逛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涵墨塵忙擺手道:「還是算了罷,何必為這種小物破費錢財?」

  七月少淵無語,想想也是,在某種程度上,這人實在窮酸到了一定境界。

  黑眸流轉,瞥見燈下飄綴的朱紅流蘇絲絛,他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借花獻佛,送你一樣不要錢的。」他伸手解下流蘇結,不容拒絕的系到青溟劍上。

  涵墨塵搖首歎道:「你讓我一個大男人,成天背著柄掛著紅線的劍到處跑,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七月少淵大笑。

  話雖如此,卻也到底沒取下來。

  快回大道了,人又漸漸多起來,周圍都是吵嚷喧鬧之聲。

  「放開我!」

  「除非你把燈給我!」跋扈的少年指指男孩手中的銀月墨竹燈凶道。

  「不要!那是大哥哥給我的!憑什麼給你!」

  「就憑我喜歡!給我!你給是不給?!」

  「不,就不!嗚嗚嗚…」小男孩力氣竟然出奇的大,掙扎間竟將少年推開幾步,恰撞在七月少淵腿上,哇的哭起來。

  七月少淵淡淡笑著扶起那個少年,指指自己一樣的燈道:「你喜歡這盞?」

  少年吸吸鼻子,哼道:「嗯…」

  將燈遞過去,他笑道:「那我的送你,別再欺負人家,知道了?」

  「真的?」少年驚喜極了,連連點頭,趕忙接了。到底小孩心性,一下子滿足而高興起來,同一旁的孩子一道離開。

  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異口同聲道:「謝謝大哥哥的燈!」卻不知謝的究竟是誰。

  七月少淵見涵墨塵神情有異,還道他取笑,清咳一聲道:「我不過看不慣小孩子被欺負…」

  「耶,原來七月公子如此有…嗯…愛心。」

  七月少淵道:「大概是職業病…」

  「什麼?」

  「呃…我是說這種事,我小時候見得多了,頗有感觸罷了…」

  過了十裡長街,兩人回到原來約定之處。老遠就見舞懷袖和葉君正吵得熱火朝天。

  七月少淵一轉眼就明白了,他們居然拿著一樣的彩燈,燈壁上似乎繪著鵲橋相會圖。

  他驀然一把拉起涵墨塵的手,轉身就往人群裡閃,邊疾走邊笑道:「咱們快走罷,別打擾那對‘有緣人’。」

  「唉唉,這樣也未免太不厚道…」灰衣道士板著臉責備道,腳下的步子卻一步比一步快,幾乎是在人群中穿梭了。

  「哦?那涵兄這是要厚道的回去同你的小師弟‘鵲橋相會’?」

  「非也非也,」涵墨塵終於忍不住破功,唇邊泛起笑意,「我是說打擾人家‘鵲橋相會’那才是真的不厚道。」

  最後一絲夕陽的霞光流連在天邊,疏星零落。

  燈火通明的大街一路延伸到洛水與瀾江交匯之處,長河滾滾,北流入海,永不復回。河岸堤上,楊柳依依,碧水倒影,搖曳生輝。

  堤岸欄桿邊,涵墨塵雙手掌桿,七月少淵站在他身邊,負背的手輕輕握著,仿佛想要留住掌心的溫度。有清風徐徐而來,暗香滿袖。

  「瀾江的源頭在玉暝雪山的主峰天池峰上。」

  「哦?我倒不知這些。」

  涵墨塵眺望著無盡的水煙,黑眸幽遠,道:「那是一處叫『雪落塵源』的地方,終年積雪不化,美的更勝人間仙境。我小時候,常常去那裡獨自修行。」

  七月少淵側過臉,望著他道:「我一直不曾問你,為什麼會選擇修道呢?」

  涵墨塵淡淡笑了,道:「我的故事很普通,小時候,家裡窮,養不起我,所以就把我扔到山上去了。所幸山上居然正好有天池峰一派,收留了我,師門就是我的家,我不修道又能怎麼樣呢?」

  七月少淵沉默片刻,道:「你們師兄弟難道不在一起修行?」

  「大多數時候是在一起的,」他道,「所以我格外珍惜獨處的時間。」

  「咦,我原以為你是樂意和朋友呆在一起的。」

  涵墨塵微微笑了下,垂下的目光流出暈開的悵然:「在師門,我多的是師兄弟,而師兄弟跟朋友…到底是不同的。」

  「師門的門規很森嚴,對於師兄長輩,必須恭順有禮,而對師弟晚輩,則要謹言慎行,樹以榜樣。平素修習劍道之時,別說談侃玩笑,就連聊天說話也是拘謹而嚴肅的,也難怪,依大師兄跳脫張揚的性子,能呆的下去那才奇怪…」

  七月少淵深深看著他,原來他也是這樣寂寞過來的…

  「那麼道士,你可會測字解卦?」

  「雖然我不會算命,不過,說說看也無妨。」

  七月少淵伸手拉過他的,輕輕在手心寫了一個字。

  友。

  他眼尾含笑,青山眉黛微揚。

  「‘友’字出頭,自應危難相助,重在一‘知’字,‘知己’的‘知’。」

  七月少淵微微側過臉,英俊的臉龐滿是高深莫測的笑意。襟口梨花白領流雲袖,似是素雪映懷。

  「相識相知是友…那麼相許呢?」

  那人頓了頓,才道:「相許…重在一‘情’字,情生相思,相思生病,不是‘知’,而是‘癡’,‘癡情’的‘癡’。」

  他大笑,幽邃的黑眸彎出一抹深意。轉眸望盡夕陽斜下,風如訴,煙如絮,影如瀾。

  涵墨塵微微閉了眼,感受著煦和清風。摯友就在身邊,淺淡的呼吸似乎都融在風中。從來未有過的安心…

  毋需語言,毋需相互慰藉,他們之間,只需相知相伴,相互攙扶。

  七月少淵望著他的側臉,安詳而寧和,淡淡的檀香飄來,熏得他有些醉了。仿佛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吸引著他,移不開目光。

  他挨近了一些,嗅著那一點淡香。涵墨塵依然閉著眼,似乎不曾察覺。

  他微笑著,又湊近了些,微揚的青絲拂到臉頰上,心也似跟著一起癢起來。

  涵墨塵一動不動地像是睡著了,豐潤的唇微翕,落在他眼中,卻簡直像是勾引著他狠狠吻上去。

  就在即將觸吻上去之時,毫無征召的,涵墨塵忽然睜開眼,轉過臉。

  四片唇就這麼結結實實貼在一起。

  兩個人都愣了…

  「我……」

  七月少淵想解釋,計較來計較去,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涵墨塵默然推開兩步,眼也不抬,淡淡道:「天色不早了,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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