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線索
暖陽爬升,三伏天入末,尚余了些微熱。
涿縣大街上,行人來往。
聞名遐邇的悅書樓,樓上樓下圍滿了人。二樓中間一方台子空出來,高大的太師椅正中,面前一張檀木桌,茶香裊裊,旁邊一本厚厚的書匣,筆墨紙硯,應有盡有。
台下僅有兩三排桌椅,坐滿了人,在後面的人只有站著的份,也不忘把脖子伸的老長。
七月少淵和司徒謙君一進來,便有小兒引著獨坐一張桌子,看來這司徒大少爺是這裡的常客了。
等了片刻,台上才徐徐走上一長胡老者,花白的胡子,花白的眉毛,頭發也是花白,一身衣服破破爛爛奇奇怪怪,倒也沒人嘲笑。
老者咳嗽兩聲,喝口茶潤潤喉嚨,木按一拍。
下面立即有人道:「花大爺,今兒個講啥玩意?」
「嘿嘿…今天,老夫給大家講個新鮮的…」
七月少淵品著香茶,微笑道:「聽聞涿縣百姓都有聽書的習慣,倒是不假。」
司徒謙君立馬自豪一笑道:「哈哈,那是自然,咱們這裡的說書可是一絕,這個花大爺,名曰話春秋,不管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那支判官筆,他為人活絡,大家都習慣叫他花大爺…」
七月少淵嘖嘖道:「難怪…這麼八卦…」
「……」
又聽那說書老者道:「大家可知道為何往日名不見經傳的焚越小國,何以近日變得如此驍勇善戰?」
「這…不知道…」
「為什麼啊?」
七月少淵一頓,凝神聽去。
「嘿嘿,聽說啊,在西域的沙漠裡頭,有一個邪教,最擅長對人下蠱,中蠱者神志不清,當然就…」
「就怎麼樣?難道可以力大無窮還是神力無邊啊?」
「就——不怕死了嘛!」
「…原來如此…」
西域邪教…
七月少淵微微歎口氣,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喂!你干什麼?!」一旁的司徒謙君忽然怒吼一聲,起身向一個孩子追去。
那孩子身形靈活,左鑽右閃,一溜煙跑到樓下去了。
「臭小子!敢偷本少爺錢袋?!給我回來——」
樓梯口擠滿了人,司徒謙君眼看追不上了,一咬牙翻下二樓欄桿,正欲跳下去直接跳到大門口。
結果還沒跳,望一眼遠遠硬硬的青石板…腿軟了。
腿一軟,一個不穩,突然就這麼滑下去了。
「啊啊——救命——」司徒謙君死死閉上眼睛,心想他怎麼就這麼倒霉啊他…
就這麼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一下子定住了,奇怪…摔到地上不是應該很痛嗎?難道…他還沒摔到地上就…嚇死了?
「喂…大少爺,我的手很酸…」
奇怪…怎麼聽見那個淫棍的聲音?
司徒謙君眼睛張開一條縫,七月少淵一張俊臉眼前無限放大中…
默……
司徒「啊啊啊!你個淫棍居然敢吃本少爺豆腐?!快放開我!!!」
「……」七月少淵冷笑一聲,雙手一送,啊哈,輕松了。
「哎喲我的媽呀…痛…」某只「噗通」一聲掉到地上,揉著腰哼哼直叫。
就在那時,門口忽然沖出一個小孩,神色慌亂,手中把什麼東西藏進衣服裡。
「你干什麼?!放開我!」
七月少淵一把將人手腕扣住,那孩子驚叫起來,小拳頭猛地揮向對方臉頰。
他微微一閃,指頭在手關節上輕輕一彈,小孩眨眼軟了下去。
一個繡錦荷包掉出來,滾到地上。
「哎呀,是我的錢包!」司徒謙君滾過來,喜上眉梢。
孩子眼見人贓並獲,索性不說話,一下哇哇大哭起來。
「……」
「……」
七月少淵最受不了下孩子哭,趕緊把人放了,安撫道:「別哭別哭,不就是幾兩銀子嗎?好好的干嘛出來偷呢?」
司徒謙君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判若兩人的溫和模樣,忽然莫名其妙氣不打一處來。
「嗚嗚…我也不想偷東西啊,可我餓…嗚嗚…家裡早就沒米下鍋了…」說罷又恨恨地看著司徒謙君道,「哼!司徒家賺的黑心錢,小心不得好死!」
「小鬼!你說什麼?!」
七月少淵微微瞇起眼睛,習慣性的摸摸孩子的頭,笑道:「走罷,請你吃飯…」
司徒謙君氣得跳腳:「喂…你干嘛請個小偷吃飯?!」
他聳聳肩膀道:「不是我請,是你請。」
司徒謙君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司徒府。
客房裡,睡了一天的涵墨塵總算是起床了。
洗把臉,換身衣服,又在房裡活動活動。
左等右等,卻還是不見原本約好來回報情報的七弦。
奇怪…
午後的太陽曬得人懶洋洋,守門的侍衛靠著牆打盹,半睡半醒間,看見房裡人影時不時晃動一下,便放心地閉上眼睛會周公去了。
午飯交接班的時候,是府中侍衛守備最差的時候。
涵墨塵一身精深的輕功,足以在府裡來無影去無蹤,順便撈點有用的東西。
七弦不來,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也罷,他親自走一趟好了。
司徒家的書房是絕對的禁地,平時沒有吩咐,是連打掃的丫鬟都不許進去的。
涵墨塵從屋頂上溜過去,雙足一勾,倒掛在屋簷上,將青溟劍抽出來,用劍鋒輕輕刮開窗欄。
唉…想他好歹也是正大光明的人…居然被拖下水干這等宵小之事…
涵墨塵默默想著,下回一定要堅守陣地…就是在床上,也要堅守…
「咯登」一下,窗子開了一條縫。
灰衣人悄無聲息地貼著牆壁滑進去。
入眼一塊巨大的落地屏風,精致的鏤空花紋,上面浮雕這一塊碩大的算盤,通體金燦燦的,想來價值不菲。
上等的蠶絲地毯鋪地,看來是嶄新的,一點灰塵都沒有。雕鏤講究的書桌上,筆墨紙硯皆有金絲鑲邊,甚至太師椅上的椅搭都是金線刺繡。鏤花台上金瓶器皿,兩旁各一個金玉檀爐。
房中看來繁復,卻一目了然,最讓人奇怪的是——
沒有賬本。甚至連一本書也沒有。
桌上除了一個金底銀邊的算盤,什麼線索都沒有。
難道…司徒振知道了他們的來意,動過手腳了?
涵墨塵貼著牆壁,細細尋找暗閣和暗門,找了許久,仍然一無所獲。
他又繞回桌前,小心的觸動桌上的器物,最後摸到算盤上,忽然發現,算珠竟然沒有還原。
像司徒振這樣精明的商人,對待算盤絕不會不小心,那麼——
涵墨塵猶豫片刻,兩指輕輕夾起一個算珠,撥了一撥,沒有任何反應。
他換了一個試,依然如此。
等他換到第三個,忽聽那道屏風附近微微「咯登」一聲,然後又沒了聲音。
有機關…
涵墨塵瞥見屏風上的碩大的金色算盤,淡淡一笑,照著上面的算珠分布依樣畫葫蘆,桌上算盤剛剛撥好,「咯登哄哄」,屏風下的地毯中,一陣沉悶的聲音過去。
他輕步走去,長劍挑起,將地毯微勾起一角——霎時間,數支利箭激射而出!
涵墨塵早有准備,地毯「嘩」的一卷,清溟劍一挑一格,箭矢全數射在厚厚的地毯上,半點聲音也沒發出。
涵墨塵搖首歎氣,設這機關的主人也未免把人想的太笨了…真想保護暗閣不為人發現,誰會把秘密大剌剌的放在外頭讓白癡也想得到?
他走回去將算盤擺回原位,又聽「咯登」一聲,真正的暗閣打開了。
涵墨塵瞇著眼睛細看下去,裡面深幽而寂靜,有微微的光亮透出來。
他悄然無聲的走下去,長長的地道,干燥而干淨,兩旁微有些干土,顯然是才挖好不久。
地道兩旁懸掛夜明燈,昏暗卻華麗。
走到盡頭有轉角,涵墨塵貼著牆壁,忽然瞥見石地上搖晃著一道影!
涵墨塵緩下呼吸,青溟劍驟然送出!
那黑影也是一閃,似乎大出所料,堪堪擋開,手中抖劍,忽然一頓——
涵墨塵訝然道:「璟非…」
「涵墨塵!」璟非一愣,眼神瞬間冷淡下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涵墨塵搖搖頭,收劍回鞘,道:「我還想問你呢。」他這才注意到牆角邊靠坐著一人——
「七弦?!」涵墨塵蹙眉拍拍他,對方閉著眼睛沒有反應,「七弦怎麼了?」
璟非冷然道:「我們追查到這裡,看見前面有兩個人影,忽然遇到攻擊,七弦不慎被打昏,攻擊者逃脫了,密道被合攏,我們出不去,我才想追過去,你就來了…」
「……」涵墨塵掃了一眼長長幽深而筆直的地道,忽然長眉一揚,沉聲道,「不好,快走!我們已經打草驚蛇了!再不走恐怕…」
「匡當——」地道門重重地合上!
涵墨塵心下一驚,飛身掠去,那石門竟練接的天衣無縫,而且打磨的十分光滑,若非機關,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飄香居,涿縣最有名的酒樓。
二樓之上,兩名衣飾華麗的男子正看著一個少年大快朵頤。
滿滿一桌飯菜,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唔唔,好吃…」男孩子一手一只雞腿,嘴裡邊嚼著邊滿足道。
「慢著點,別噎著。」七月少淵拍拍他的背,順手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一旁的司徒謙君可謂是郁悶到極點了,請客的貌似是他罷?雖然是被逼無奈…
但是,居然理都不理一下…有沒有搞錯?!
男孩邊吃邊望著七月少淵道:「大哥哥真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強多了!」
某只終於忍不住了:「喂,小孩,你說誰道貌岸然呢?!請你吃飯的是我,不是這家伙!」
「哼!假好心!」附贈白眼一枚。
「……」
七月少淵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八角。」
七月少淵咦道:「八角?」
「嗯。」
「在下公子七,是謙君的朋友,這位小兄弟是不是對謙君有什麼誤會?」說罷還狀似哥倆好的將手搭在司徒謙君肩上。
司徒謙君聽見那一聲「謙君」,眼皮就一跳,挪挪脖子,看見搭在肩上的那只手,他忽然泛起一陣…惡寒…
「朋友?」八角驚訝的看著他們,半晌,才濡濡道,「哼,還不是因為他家把米價抬的那麼高!現在大旱,哪裡有錢買啊!」
「他家?」七月少淵按下怒氣沖沖的司徒謙君,溫和道,「可以去買別家的啊。」
「誰不知道司徒家是龍頭老大?他家一起,誰敢對著干?」
「喂!你——」司徒謙君一拍桌子道,「你憑什麼這麼說?!這種缺德事,我爹才不會干?!」
八角憤怒道:「這就是事實!你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大少爺!」
「我…你…」司徒謙君漲紅了臉,「霍」地一下站起來,「你胡說!我要回去問個清楚?!」
七月少淵看著他拔腿跑遠,鳳目微轉,留下銀子在桌上,心道,這次可是俺替你付錢了,大公子…
玄衣一閃,人眨眼遠去了。
七月少淵一路跟著他回到司徒府,心中隱隱覺得奇怪,越靠近府邸,路上的人越少,到了大門口,竟然連看門的家丁都沒有了。
難道發生了什麼事……
神經粗的司徒謙君橫沖直撞的進去了。
才繞過院子沒幾步,他終於感覺到不對了。
偌大的院子,空無一人,死寂一片。
碧油油的草地上,一抹妖冶的血跡格外的刺目!
萬萬沒料到的是——院子之後的景象,已經無法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
死人!
到處都是血和屍體!
七月少淵更加沒料到會變成這樣,他驚愣的看著滿眼的瘡痍,忽然心髒緊縮——墨塵!墨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