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青花瓷杯的杯蓋輕輕合上,在安靜的書房裡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羅夫人將杯子放到一旁,抬頭看向站在面前的小兒子:「確定真想搬出去住?」
「是的。」羅少恆回答,少年的背挺得筆直,即使面對的是自己的母親也顯得彬彬有禮。
羅夫人斜靠在貴妃椅上,描繪精緻的指甲輕敲了幾下雕花扶手,沉吟了一番,才說:「那隨你吧,你父親那我跟他提就行了。」
羅少恆聞言,眼底掠過驚喜,幾乎想要學著電視劇裡演的一般上前抱住她,撒嬌地說幾句「媽媽您真好」之類的話,但是常久以來嚴謹的家教和禮數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即便自己那樣做了,換來的也不過是母親一聲輕斥罷了。
想到這羅少恆心底泛起一絲失落,不過很快又被能外出住宿的喜悅掩蓋,他克制自己的激動,微微頷首,說道:「謝謝媽,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雖然面上克制,言語上卻是免不了飛揚的音調,羅夫人笑笑,擺擺手說:「瞧你樂的,去吧。」
從書房出來,隨著步子越走越快,羅少恆臉上的笑容越明顯,最後他幾乎小跑起來,穿過長長的走廊,跑下樓梯,無視傭人們的目光,一路奔跑到後院的草坪上。
來到空曠的地方,剛才在書房得到母親應允的喜悅終於忍不住了,羅少恆開心地「喔」了一聲,整個人躺在草坪上,舒坦地吁了口氣。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啊。」羅少恆抬手擋在眼前,五指張開,目光透過指縫落在夕陽上,唇角帶著無法遮掩的笑容。
雖然之前就有提過外宿這個事情,但是也只是點到為止,母親也沒有明確表態會同意,今天母親突然主動提起來讓他捏了把汗,沒想到竟然答應了。
內心的喜悅從得到允許的那一刻開始就在無限擴大,到這個時候彷彿已經膨脹到要沸騰了一般,讓他彷彿有種掙脫束縛的感覺。
得到父母的同意之後,羅少恆託人在即將就讀的大學附近租了套兩房一廳的小套間,還沒開學就搬了過去,美名其曰提前適應,羅夫人知道他的小心思,也不阻攔他,叮囑他注意安全便隨他去了。
羅少恆搬過去後就著手把房子收拾了一番,一間做臥室,一間做畫室,房子雖然不大,但勝在舒適。他住的這棟樓是新起的,需要穿過一條不短的巷子,附近經常會有些流浪貓出現,路過的時候偶爾會順道喂喂貓。
遇到沈幕城是一次意外。那晚羅少恆買了貓糧和火腿腸打算去喂貓,巷子四通八達,他進去的時候突然被旁邊的東西絆了一下,踉蹌了兩步才頓住身形,用手機電筒往旁邊一照,發現絆到他的是個人,正蜷縮在牆角處。
對大晚上有人躺在這裡感到疑惑,羅少恆走近對方,出聲問:「嘿,你還好嗎?」
對方沒有回答,羅少恆彎腰輕拍了一下他:「你喝多了嗎?你家在哪啊?我給你聯繫……」話還沒說完那人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藉著手機的光亮,他看到那人有些泛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帶著毫不掩飾的凶狠和寒意。
羅少恆被這樣的目光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甩開手後退了兩步,那人的手被他甩開打在旁邊的牆壁上,無力地垂下。
被抓過的手傳來粘膩的感覺,羅少恆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低頭一看,瞬間愣住了。
手上的液體是血,來自剛才抓他手的人。
對方受傷了。意識到這個問題,羅少恆快反應過來,走到那人面前蹲下,想看看他是哪裡受傷,但對方穿著黑色的襯衣,他看不真切,只好再次拍他問:「你還好嗎?我送你去醫院?」
對方像是暈死了一般沒有反應,羅少恆也不再叫他,劃開手機鍵盤準備打120了,但是電話還沒撥出去,手機電筒朝下剛好照在對方的腹部,對方捂在上面的手也染了血。
羅少恆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將手中的光亮移到他的臉上,發現他半張臉都被血染紅了,看不清五官,眼睛緊閉著,臉色白的可怕。
「喵……」一隻流浪貓不知道何時來到了腳邊,正用頭蹭著羅少恆。
羅少恆低頭看了它一眼,小傢伙嬌嬌地叫著,羅少恆此時沒有多餘的心思管它,伸手輕推了下那人:「你還好嗎?」見對方毫無反應,他乾脆將自己身上的襯衫脫下來將對方額頭的傷口裹上,然後背過身將人扛在自己的背上。
這裡是學校後門,道路比較窄,打120等人過來,不如自己送去附近醫院來得快。
昏迷的人比較沉,對方又比自己高,羅少恆咬牙將人背出小巷去攔輛出租車去了醫院。
羅少恆救的那人除了頭部的傷口之外,腰腹的位置也開了一大口子,像是利刃造成的,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依舊處在昏迷中,需要度過48小時的危險期。對方身上沒有證件也沒有手機,羅少恆聯繫不到他的家人,也不能放著不管,只能自己守在醫院。
在醫院守了兩天,床上的人終於發出微弱聲音,羅少恆有些驚喜地問:「你醒啦?」
很快他就發現對方大概是因為難受才發出的囈語,根本沒有醒,此時眉頭正緊緊擰著,即使額頭上放著冰袋也出了細小的汗水,因為發燒的原因,臉色倒是沒有一開始那麼可怕了。
還以為自己救死扶傷成功了,沒想到白開心一場。羅少恆翻了個白眼,扯了幾張紙巾幫他擦汗,剛碰到臉的時候手就被握住了,昏迷中的人緊緊攥著他的手腕。
「傷成這樣還不老實?」想起之前這人在小巷時嚇到自己的眼神,羅少恆吐槽了句,扯開他的手幫他把汗擦了擦。
在他擦汗的時候,對方無意識地呢喃了什麼,聲音太模糊聽不清楚,羅少恆好奇地低頭湊近他。
「……媽媽。」
「……」羅少恆聽清楚後樂了,捏了捏他的臉說,「兒子乖,爸爸在這裡呢,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你醒了可別恩將仇報啊。」
到了第三天,羅少恆熬了兩天的夜終於撐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兩天來一直昏迷的人已經醒了,正偏著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對方聲音沙啞地問:「……你是誰?」
「我嗎?」羅少恆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羅少恆,你呢」
「……沈幕城。」
「沈幕城……」
羅少恆無意識地囈語,頭一偏失去重力晃了一下,微微睜開眼,下意識地扭頭四處找尋。
可惜所處的地方不是醫院,而是城郊的墓園,周圍並沒有他魂牽夢縈的人。
「原來是夢啊。」羅少恆搖頭失笑了一下,「沒有恩將仇報,倒是以身相許了。」
他坐直身體,動了動因為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肩膀,目光移到沈幕城的照片上,眼角彎下來笑了下,對他說道:「還是在你身邊睡得比較安心,不過我要回去了。」
他說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在墓前站了一會,才說:「我下次再來看你。」便轉身離開。
他的步子不見一絲遲疑,卻沒人看到他內心有多不捨。
因為經常來的原因,羅少恆到了墓園門口,守園的保安還和他打了招呼。羅少恆笑笑,把準備好的煙遞給對方,寒暄了幾句便下了山。
保安打開煙盒聞了一下,然後珍惜地把煙裝到口袋,目光移到往山下走的羅少恆身上。
過了這麼多年,他依然記得當年羅少恆問他墓園還招不招保安值班時的表情,彷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個問題上,光一個「不」字都能將他壓垮的樣子。
想到這裡,保安長期守園顯得異常滄桑的臉上不禁露出了唏噓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