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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香濃》第114章
  第114章 114

  陸府,蘭園。

  天剛剛亮,陸筠正在梳妝,丫鬟紅菱抱著一個定窯花鳥紋的廣口盆走了進來,笑盈盈道:「姑娘快看,昨晚這睡蓮還是花骨朵呢,才一晚,就開這麼大了。」

  陸筠偏頭,看向紅菱懷裡。白底花盆細膩如美玉,上面幾支蓮葉綠油油的,亭亭玉立,昨晚看時一共三個花骨朵,這會兒果然有一朵開了,粉色的,花瓣嬌嫩仿佛一觸就碎,經過窗扇投過來的柔和晨光時,像剛剛睡醒的蓮花仙子。

  陸筠目光柔和下來,唇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為她梳頭的杏枝見了,長長地松了口氣。她與紅菱是新派到姑娘身邊的,之前周嬤嬤等人都被老爺發賣了。姑娘與前姑爺的事情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她與紅菱更是知道內情,眼看著姑娘整日鬱鬱寡歡,她們想方設法逗姑娘笑,今日總算有了些起色。

  但看著鏡子裡眉眼含愁、我見猶憐的美人,杏枝不禁有點替姑娘抱委屈。

  姚老太太憑什麼看不上姑娘?姑娘性子是柔弱了點,可姑娘溫婉體貼,有時候明明不想笑,怕她們兩個丫鬟尷尬,也會裝裝開心照顧她們一下。這樣溫柔的媳婦姚家不要,難道非要一個八面玲瓏的?難道只有八面玲瓏的媳婦才能當宗婦?姚家上下算起來就那麼幾個人,姑娘身邊有嬤嬤幫襯,還能管不好?

  姚老太太就是看姑娘不順眼,才處處挑剔,想著法兒折磨姑娘,到最後還要扣姑娘一頂「爛泥扶不上牆」的帽子。可笑,姚老太太做了那麼多年的當家主母,她就能上牆了?好好的婚事折騰成這樣,連尚書府的姑娘都敢磋磨,看京城誰還敢把女兒嫁過去。

  陸筠性子靜,喜歡花花草草,早飯後,命丫鬟把睡蓮擺在貴妃榻上,她一心賞花。

  朱氏過來的時候,就見女兒面容恬淡地坐在那兒,人面與蓮花相映,分不出哪個更美。

  女兒瞧著精神了些,朱氏不忍再傷女兒的心,但長痛不如短痛,一口氣痛下來,以後就省心了,而且自家目前的情形,也容不得女兒再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悲苦裡。早就有了決定,朱氏強迫自己狠心,打發丫鬟們下去,她坐在女兒對面,關心關心女兒的身體,然後把姚家傳出去的謠言說了出來。

  「阿筠,姚老太太能想到這個藉口,是不是寄庭早就背著你碰過他身邊的丫鬟了?」

  朱氏狠心地問。

  陸筠神情呆滯,好一會兒才回神,認真想了想,她搖搖頭,垂眸道:「沒有,姚家這麼說,只是不想讓人懷疑他子嗣有問題吧。」姚寄庭只要在家,幾乎都陪著她,陸筠再傷懷,也不會輕易相信謠言。

  女兒這麼平靜,沒有她想像中的委屈落淚,反而能理智地分析姚家的心思,朱氏有些困惑了,試探著問道:「阿筠,他們污蔑你是妒婦,你不生氣?寄庭縱容他祖母欺負你,你怎麼一點都不傷心似的?」

  陸筠低下頭,臉上終於露出無法掩飾的傷感。

  姚寄庭一表人才,婚後對她始終溫柔細語,陸筠真的挺滿意這個相公的,決定和離那日,她哭了整整一晚。可再哭又如何,休夫也好,和離也罷,離了就是離了,夜深人靜,哭得沒有眼淚了,陸筠忍不住回想這一年在姚家的生活。

  姚老太太不喜歡她,她一直都隱隱有所猜測,所以她努力學管家,每天去看姚老太太管束姚家的家僕,算著那幾本帳冊,儘管姚老太太說得那些道理她早就學過,她也認真地聽。姚家子嗣單薄,她一來體諒姚老太太的盼子之心,一來自己也想早點懷上,所以藥汁再苦,她都心甘情願地喝。

  直到姚老太太親口說出對她的嫌棄,陸筠才知道,有些人是無論她做什麼,都討好不了的。既然無法獲得姚老太太的喜歡,陸筠不想再勉強自己,她吃苦受委屈沒關係,但父親兄長嫂子都在替她出氣,她再向姚家低頭,傳出去,陸家定會被人恥笑。

  不用再做姚老太太的孫媳婦,冷靜下來,陸筠只覺得是種解脫。

  至於姚寄庭……

  陸筠很捨不得,也,好像沒有太不舍。姚寄庭對她好的時候很好,她做針線不小心紮了手,姚寄庭比她還緊張,一年下來,陸筠挑不出他任何錯,唯一不習慣的,就是姚寄庭太熱衷那個。新婚當晚,她難受極了,可母親說第一晚都那樣,她痛苦地忍了下來,時間長了,她開始還會覺得……有些滋味兒,但姚寄庭要得太頻,很多時候她是真的不想,卻被他求得不得不陪他。

  夫妻之樂,在陸筠看來,只是男人的樂而已。

  回了娘家,一個人睡一張床,最初陸筠很不習慣,忍不住想姚寄庭,想晚上有個人可以依靠,等最難受的那幾晚過去了,白天有弟弟侄子們陪她,晚上輕輕鬆松地不必再疲于應付,陸筠對姚寄庭,便也沒那麼想了。

  但陸筠對姚寄庭有些愧疚,因為父親當著一家人的面灌姚寄庭喝藥,因為兄長寫了一封休書,對於男人而言,這些都過了。當然,父親兄長都是心疼她,陸筠不會怪他們,她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姚寄庭,現在姚家誣陷她是妒婦,陸筠反而平靜了下來。

  從今以後,她與姚寄庭兩不相欠。至於妒婦不妒婦,反正她不會再嫁人,被人說兩句又有什麼關係。

  她把她的想法一一告訴母親,免得母親擔心。

  朱氏忍不住哭了,換成與姚家斷絕關係前,乍然聽說被人污蔑,女兒絕不可能這麼平靜,女兒現在表現地有多淡然,就說明前幾天女兒心裡到底有多難受。沒人天生就想得開,心胸度量是被經歷過的各種糟心事,硬生生撐出來的。

  「既然阿筠想地透徹,娘就不提他們家的事情了,阿筠你只管記住,和離再嫁的女人多的是,以你的身份容貌,再嫁也能嫁個比他更好的。」抱住女兒,朱氏由衷地安撫女兒道,「你才十七,往後的日子長著呢,不愁找不到如意夫婿。」

  陸筠苦笑,至少目前,她不想再嫁了。

  朱氏低頭,看看女兒,知道女兒心裡有坎兒,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想通的,她歎口氣,低聲道:「阿筠,你的婚事是你三哥撮合的,這幾天他心疼你,自責地都瘦了一圈,還有你三嫂,心裡都不痛快。前幾天你病蔫蔫的,娘沒提醒你,現在你身子養好了,那就多去看看你三哥三嫂,讓他們知道你是真的放開了,他們放心了,才能安心準備阿暖的定親啊,你說是不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朱氏最怕因為女兒的事影響孫女的定親宴。

  陸筠接人待物有些拘謹,確實沒有尚書女兒的大氣與氣派,但她天性純善,人也不傻,經過母親提點,頓時知道該怎麼做了。看看眼前新開的睡蓮,她朝母親笑笑,命紅菱抱著花盆,打起精神去了三房。

  陸明玉也想去找姑姑的,出發前先來母親這邊說一聲,正要走,就聽外面丫鬟說姑姑來了。

  陸明玉錯愕地看向母親,自姑姑回來,還沒有出過門……

  蕭氏也心中疑惑,領著女兒去接人。

  陸筠已經走到了堂屋門前,一抬眼,瞧見趕出來接她的嫂子與侄女,她忽然發覺兩人都瘦了,臉上帶著一絲憔悴,忐忑緊張地看著她。陸筠本想過來告訴嫂子她沒事了的,可後知後覺意識到嫂子侄女一直在替她操心,而她先前只顧自己難過痛苦,忽略了身邊親人,陸筠心頭瞬間湧起強烈的愧疚。

  她情難自已,哽咽出聲。

  蕭氏嚇了一跳,連忙趕出來扶住小姑子,心疼道:「好端端的,阿筠怎麼哭了?」

  陸筠埋在嫂子肩頭,哭得像個孩子,「嫂子,是我自己笨,沒照顧好自己,現在還害你們因為我自責……」與丈夫斷絕了關係,從今再不是姚家婦,陸筠曾經悲戚欲絕,但她都是一個人偷偷地哭,咬著被子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只有現在,她才再也忍不住,把心底殘留的委屈傷心都哭了出來。

  陸明玉與母親一起把人扶到屋中。

  陸筠痛痛快快哭了一通,終於停下來,眼睛都哭腫了,難為情地低著頭,小聲道:「嫂子,阿暖,我現在都想明白了,我在姚家過得不自在,離開了也好,只求嫂子跟三哥別再自責,別因為我壞了心情,不然我要內疚死了。」

  蕭氏雖然勸丈夫別想太多,但小姑子的婚事她也幫忙出主意了,她心裡也不好受,如今看出小姑子真的從頭婚裡走了出來,蕭氏前所未有地欣慰,接過秋月遞來的濕巾子,親手替小姑子擦臉,「好,過去的就過去了,咱們一起往前看,誰都不許再想那些堵心的。」

  陸筠閉著眼睛,輕輕點頭。

  「姑姑。」陸明玉湊過來,撒嬌般靠在姑姑肩頭,心情複雜。

  如果她沒有對父母提及姑姑進宮早逝的事情,而是等姑姑進宮後想辦法幫姑姑避開災禍,那麼父親就不會相中看似有擔當的姚寄庭,姑姑也就不會嫁到姚家,被姚老太太逼著喝下那些噁心的湯藥,更不會傷了身子,虛弱到昏倒。

  她的重生,改變了姑姑的命,現在姑姑活著,卻被狠狠傷了一次。

  如果當初她選擇的是另一條路,事情會不一樣吧?可她能保證姑姑一定能避開那道劫嗎?

  但這些都註定沒有答案,因為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她回不到還有選擇的那一天。

  陸明玉只知道,眼前的姑姑,已經嫁過一次了,後面再嫁想必會有波折,至於姑姑的姻緣最終落在哪裡,陸明玉一無所知。那日祖父痛駡了父親一頓,不許父親再插手姑姑的婚事,陸明玉只能寄希望于祖父,盼祖父能給姑姑挑個真正疼惜姑姑的良人。

  「阿暖瘦了,現在姑姑好了,你趕緊好好吃飯,早點把肉長回來,不然侄女婿見了,賴在我頭上怎麼辦?」擦過臉,陸筠轉身握住侄女的小手,輕聲打趣道。她與姚寄庭已經結束了,侄女的好姻緣卻還在等著她,陸筠希望侄女養得漂漂亮亮地定親,再開開心心地出嫁。

  陸明玉摸不准姑姑心裡釋懷了多少,怕姑姑因她的婚事觸景傷懷,她裝羞低下頭,沒敢接話。

  陸筠還想再逗逗侄女,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夫人,夫人,國公爺派人送了禮物來,老太太請你們快些去瞧瞧呢。」

  陸明玉吃驚地抬起頭,眼睛看著內室門口,又不是逢年過節,這時候楚行送什麼禮物?

  「還發什麼呆,走,咱們去看看侄女婿送了什麼好東西來。」陸筠笑著點了點侄女的小腦袋,牽著人就往外走。陸明玉咬咬唇,不太自在地跟著姑姑,心裡也裝滿了好奇。

  娘仨趕到甯安堂,遠遠就聽見年哥兒興奮的聲音,繞過走廊,最先看到朱氏站在堂屋門口,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條線,再看院子中間,竟然多了兩隻黃毛猴子,轎夫似的前後抬著一抬山轎,五歲的年哥兒正坐在上面,大喊大叫地使喚猴子轉彎。

  一個白鬍子老頭在旁邊守著,兩隻猴子都聽他的,讓往左拐就左拐,往右就往右。

  陸明玉震驚地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那兩隻黃毛猴。

  「我也要,我也要!」恒哥兒追在猴子後面,著急地想坐轎子,崇哥兒站得遠些,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猴子,顯然也是想坐的。

  白鬍子老頭一邊扶著年哥兒,一邊笑著哄恒哥兒:「三公子長大了,身子沉,這兩隻猴子懶得狠,如果抬著吃力,它們就不幹了。」

  「我不管,我就要坐!」看著美滋滋朝他顯擺的弟弟,恒哥兒急得都快跳腳了。

  朱氏不忍孫子著急,忍著笑勸道:「他喜歡坐就讓他試試,才八歲的孩子,能有多沉。」

  主人家發話,白鬍子老頭就讓猴子停下來,年哥兒懂事地讓出地方,給哥哥坐。

  恒哥兒毫不客氣地坐了下去。

  白鬍子老頭發令,兩隻黃毛猴彎腰,轎夫一般抬扶手,結果剛抬起一點,恒哥兒還沒離地呢,兩隻猴子就不幹了,丟下轎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猴腦袋東轉西轉,對白鬍子老頭的號令充耳不聞,機靈又賴皮。

  陸明玉撲哧笑了出來,旁邊蕭氏、陸筠也忍俊不禁,年哥兒笑得最歡,臉都笑紅了。

  猴子不肯抬他,也不聽他使喚,恒哥兒惱羞成怒跳下轎子,瞪幸災樂禍的弟弟一眼,然後跑到走廊這邊,委屈地朝姐姐抱怨:「姐姐,姐夫他偏心,他怎麼不送兩隻大猴子來?大猴子就能抬動我了!」

  弟弟在眾目睽睽之下喊楚行姐夫,陸明玉羞紅了臉,轉身就往回走,離開之前沒忍住,回頭看那兩隻猴子。

  兩隻黃毛猴大爺似的坐在地上,什麼都不做也滑稽可笑。

  陸明玉再看看院子裡面帶笑容的親人們,忽然就明白了這份禮物的意義。

  明白了,心裡就像被人灌了蜜一樣,滿滿的都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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