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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香濃》第92章
  第92章 092

  陸明玉在閨房裡好好休養了兩日,臉色總算恢復了之前的白皙紅潤,一雙大眼睛也明亮亮的,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上品黑珍珠。

  但蕭氏依然叮囑廚房繼續按照先前的食療方子給女兒滋補,所以陸明玉看了會兒書,甘露就端了一碗剛煮好的枸杞蜂蜜水過來了,笑盈盈請她喝。母親一片愛女之心,陸明玉放下書,接過茶水,低頭細品。

  甘露彎腰站在書桌旁,見姑娘眉心是蹙著的,小聲問:「姑娘不愛喝了?」

  陸明玉抬頭看她一眼,搖搖頭。

  甘露心中疑惑,等姑娘喝完蜂蜜水,她走到堂屋把碗交給採桑,便又重新折回姑娘身邊,仔細打量陸明玉片刻,甘露猶豫地道:「姑娘怎麼瞧著無精打采的?」在姑娘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姑娘是否開心甘露當然看得出來,「姑娘,還在為那天的事傷神?」

  陸明玉睨了她一眼,「哪天的事?」

  甘露自知失言,討好地笑了笑。

  陸明玉唇角也翹了起來,寬慰她道:「我沒事,是這話本子,一位婦人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大,現在書生進京趕考去了,婦人臥病在床,命不久矣,我讀著有些傷神。不知道書生回來,得知母親已經故去,會不會後悔堂堂七尺男兒為了讀書便把養家的擔子都壓在母親肩上,致使母親操勞而死。」

  甘露愕然,跟著想了想,歎息道:「應該不會吧,他真懂心疼他娘,早就幫母親分擔了,頂多在墳前多哭幾聲。哎,姑娘別看這些費神的了,四公子在院裡搭了一座秋千,姑娘去陪四公子玩吧,他肯定特別高興。」

  陸明玉其實另有心事,不過想想活潑可愛的年哥兒,陸明玉笑著點點頭,去陪弟弟玩。

  「姐姐,我想站在上面晃。」年哥兒拍拍秋千座,烏溜溜的大眼睛裡跳動著「淘氣」二字。

  陸明玉彎腰,點點弟弟的小白牙,一本正經地嚇唬他:「站在上面容易掉下來,到時候把年哥兒嘴摔流血了,牙也磕掉了,跟你三哥似的,說話都說不清楚,一回答先生問題就被五叔大聲笑話。」

  恒哥兒、崇哥兒都七歲,但崇哥兒換牙晚點,恒哥兒這會兒已經掉了倆門牙了,男娃臭美,平時跟誰說話都捂著嘴,但年哥兒瞧見過,被姐姐這麼一嚇唬,年哥兒害怕地捂住小嘴兒,瞅瞅秋千,再不想站著晃了。

  「姑娘,老夫人請您過去呢。」採桑領著朱氏身邊的大丫鬟從梅苑過來,知會姑娘道。

  陸明玉摸摸弟弟腦袋,「年哥兒去嗎?」

  年哥兒想想去祖母那邊要走很久,再看看還沒玩膩的秋千,搖搖頭。

  陸明玉笑,用眼神示意弟弟身邊的丫鬟看緊點,這才去見祖母。

  「阿暖好些了嗎?」朱氏正在屋裡看衣服,瞧見孫女來了,朱氏立即放下衣服,過去接孫女,拉著陸明玉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女兒出嫁了,陸錦玉、陸懷玉到底隔了一層,對於朱氏來說,家裡除了兒子孫子就只剩陸明玉這一朵嬌花,自然越發疼愛。

  「好多啦,祖母別擔心。」陸明玉親昵地抱了祖母一下,瞧見那邊擺著的兩排衣架,陸明玉眼睛一亮,歡喜道:「祖母又給我做新衣服了?」全是嬌豔明麗的顏色,一看就是給她準備的,不然祖母為何叫她過來呢。

  姑娘家誰不喜歡新衣裳,陸明玉高興地鬆開祖母,跑去看衣裳。

  連續看了三條,陸明玉目光忽變,詫異地拿出一套馬裝,上面是白底繡荷景的窄袖衫子,下麵配胭脂紅的長裙,長裙裙幅前後開衩,方便策馬而行。陸明玉下意識看向衣架旁邊,果然又發現幾雙精緻漂亮的馬靴。

  趣園的事已經過去幾天了,陸明玉今日卻第一次忘了她親楚行的那一下,忘了楚行「占了她便宜」卻絲毫沒有願意負責的意思,忘了楚行對她沒有半點男女之情的這個事實。此時陸明玉心花怒放,提著裙子轉過去,興奮地問祖母,「祖母是要帶我去學騎馬嗎?」

  她一直想學騎馬,想像男子那般策馬疾馳。京城貴女多有會馬術的,但上輩子陸明玉在可以學騎馬的年紀時,母親已逝,父女不親,對威嚴冷落祖母的祖父只有懼怕,陸明玉唯一能撒嬌的長輩只有祖母。祖母同樣可憐,除了把自己關在院子裡的孤僻父親,只剩她一個願意親她的孫女,大抵是被姑姑的死傷透了心,祖母從不讓她做任何危險的事,包括學騎馬。

  後來陸明玉嫁給了楚隨,楚隨答應要教她騎馬,卻因為各種瑣事耽誤了。

  「祖母,你真的同意我學騎馬?」陸明玉摸摸這身漂亮的馬裝,依然不敢相信。

  朱氏笑眯眯地點頭,鼓勵孫女,「阿暖先去試試,看看合身不。」

  陸明玉用力嗯了聲,美滋滋跑去祖母的內室換衣服,走前還沒忘提上靴子。換好了,陸明玉在屋裡照照鏡子,自己看夠了,再出來給祖母看。裙子妍麗,她容光煥發瑩如珠玉的臉頰更看得人移不開眼睛。

  孫女豔冠京城,朱氏與有榮焉,把孫女叫到身邊,笑著誇道:「咱們阿暖怎麼打扮都好看,那就這樣定了,月底你祖父陪皇上去涼山避暑,阿暖跟祖母一塊兒去。」

  陸明玉笑容一僵,震驚地抬起頭,「去涼山避暑?祖母也去?」

  朱氏「老臉」一紅,孫女眼睛亮晶晶的,哪怕知道孫女年紀小還不太懂事,朱氏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低頭囁嚅道:「你,你祖父要帶我去,祖母捨不得阿暖,就把阿暖也帶上,到時候你祖父陪皇上逛,祖母看阿暖騎馬。」

  明惠帝要去涼山避暑,消息早就傳出來了,陸斬更是提前跟妻子打過招呼。一開始朱氏沒覺得如何,現在進了五月,離丈夫動身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朱氏一邊給丈夫準備行李,一邊默默地不舍,前兩天睡覺竟然夢到她也跟丈夫去了涼山。早上靠在丈夫懷裡,朱氏把這事當趣事講,沒想到她一說,陸斬就提出帶她一起去。

  朱氏又高興又怕被人說閒話,此次避暑,肯定會有官員、勳貴攜家眷同游,但帶的多是年齡適合出遊的子女,頂多帶個最受寵的小妾打發夜裡時光,正室們忙著管家,想去也脫不開身。如今她一個老太太竟然要陪丈夫去,朱氏越想越尷尬,堅持不肯去。

  但陸斬在她面前向來說一不二,知道妻子心裡是願意的,就是顧慮太多,陸斬就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妻子去。朱氏沒了退路,呆呆坐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把孫女叫上陪她,屆時就說孫女非要拉上她一起去,不就成了?

  所以朱氏先讓人準備好衣服,再來賄賂孫女。

  陸明玉太瞭解自己的祖母了,看著祖母洋溢著滿足快樂的臉龐,陸明玉情不自禁笑了。

  祖母與祖父年紀越來越大,感情卻越來越好,祖母現在過得一定很開心吧?上輩子老兩口相敬如賓,祖母一心撲在她身上,祖父來了祖母不見歡喜,祖父不來祖母也不在乎,祖父那性子,更不會主動低頭,前世皇上去涼山,祖父可沒有提議帶祖母同去,自己去的,到了那邊不知怎麼回事,還病了一場,回來人瘦了一圈。

  「好啊,我陪祖母去,只是怎麼勸我爹我娘答應,就得祖母出手了,要是他們不同意,我也沒辦法。」陸明玉瞧瞧身上的馬裝,笑著給祖母出了一道……難題。應該是難題吧,這一去就要在涼山住兩個月,陸明玉覺得,父母多半會非常捨不得她。

  抱著一摞新衣裳回了梅苑,陸明玉派採桑、攬月悄悄留意母親的動靜,得知母親去見祖母了,陸明玉竟然有點緊張。她想騎馬,她想去外面散散心,想當初她能忘掉前世與楚隨的恩愛,江南美景立了不小功勞,這次或許也能……

  眼前浮現楚行身穿神樞營指揮使官服的冷峻身影,陸明玉心跳忽然漏了一下。

  不對啊,皇上去涼山,神樞營肯定也要跟著護駕的,那她也去涼山,豈不是有可能遇見他?

  停滯的心再次恢復跳動,撲通撲通的,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

  想到楚行,陸明玉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發生了那樣的事,陸明玉怕見他比想見他更多。

  可她已經答應了祖母……

  陸明玉頭疼,她趴到床上,一會兒盼望母親能留下她,一會兒又……還是希望能去。

  翻來覆去,聽到外面丫鬟朝母親行禮。

  陸明玉一骨碌坐了起來,蕭氏進門,瞧見女兒披頭散髮臉蛋發紅的模樣,自認猜到女兒為何興奮,蕭氏無奈地瞪了女兒一眼,坐到床邊,輕輕點了點女兒腦袋,「瞧你樂的,阿暖你記住,娘雖然答應讓你去,但你到了涼山,必須聽祖母的話乖乖待在祖母身邊,不許單獨帶著甘露她們亂跑,否則出半點錯,回頭讓我跟你父親知道,以後別說京城,就是咱們家大門,都不許你出!」

  「我知道,娘放心吧!」陸明玉撲到母親懷裡,臉頰一陣比一陣燙。

  能與楚行在一個地方,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歡喜,但陸明玉也會聽母親的話,除了學騎馬,她一定不會四處亂溜達,免得碰到楚行。

  待到五月月底,陸明玉前一晚直接跟祖母睡的,早上天沒亮,娘倆就被丫鬟叫醒起來收拾。陸斬準備妥當過來看,瞧見一身素淨淡妝的柔婉妻子,以及妻子旁邊嬌滴滴牡丹花似的小孫女,沒忍住,嘴角微微翹了翹。

  「走吧,趁崇哥兒他們還沒醒。」

  四個孫子一個小兒子,陸斬只帶了長孫陸嘉平,孫女裡面,也只有小孫女適合出遊了。

  ~

  京城距離涼山,快馬加鞭一日就到了,但皇上出行,車馬綿延數裡,走得自然緩慢,第五日後半晌,眾人才抵達涼山行宮。陸斬身為兵部尚書,被安排住進一處非常寬敞雅致的別院,連陸明玉都分到了一個小跨院。

  皇上避暑也要批閱奏章,陸斬幾乎脫不開身,但他提前派人給妻子、孫女安排好了行程。

  陸明玉先陪祖母游賞涼山風景,逛了三天,終於輪到去草場了。

  早上從行宮出發,陸明玉一身馬裝坐在車裡,忍不住悄悄扯開一條簾縫。此時他們已經置身草場,碧綠的草原如條不知邊際的絨毯,一路往遠處鋪開,抬頭看,湛藍的天空悠遠澄淨,一朵朵白雲點綴其中,隨風變幻。

  風景怡人,陸明玉看了會兒,又忍不住放眼觀察四周。遠處有幾個小小的影子,不知誰家公子嬌女在信馬由韁,距離太遠,根本看不清是誰。除了他們,視線所及,再也沒有旁人了。意識到今日多半也遇不見楚行,陸明玉有點失望。

  「阿暖別急,一會兒咱們就到馬場了。」陸嘉平騎馬跟在馬車旁邊,見妹妹一臉悻然,他笑著道,伸手指向馬車另一側。

  陸明玉精神一震,湊到祖母那邊的車窗,雀躍地挑起簾子,果然瞧見一片用柵欄圈起來的馬場,距離他們大概還有半裡地的距離。就在陸明玉看過去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馬場前面,車後跟著幾騎侍衛。

  「大哥,那邊好像是,三皇子、四皇子?」陸明玉低聲問道,認出那是只有皇子才能乘坐的馬車,而這次皇上出行,只帶了三皇子、四皇子。

  陸嘉平策馬向前,眺目辨認,「是……國公爺也在。」

  陸明玉都準備放下簾子了,忽然聽到「國公爺」三個字,她手一抖,再次攥緊窗簾,緊張地偷眼往外看。皇子們都下車了,車夫牽走馬車,露出了在場的所有人,其中一人一身黑衣,身形格外高大,恰好他轉過來,冷峻臉龐瞬間被明媚晨光照亮,光彩奪人。

  真的是楚行。

  陸明玉心慌意亂,沒看清那邊都有誰,匆匆放下簾子,縮回原位坐好。

  「哪個國公爺?」朱氏好奇地問,京城就她記住的,有三個國公。

  陸明玉佯裝平靜,小聲道:「楚國公。」

  朱氏想起來了,笑道:「這個我知道,是叫楚行吧?論親戚,阿暖還得叫他表舅舅呢。」

  陸明玉低下頭,一點都不想叫那人表舅舅。

  馬場外面,楚行奉皇命教導三皇子騎馬,與堂弟楚隨提前在馬場等候,卻不料四皇子也跟來了。

  「楚大人,我也要學騎馬。」九歲的四皇子一身紫色長袍,跳下馬車後,頤指氣使地對楚行道。

  楚行面無表情,看向三皇子。

  楚家大姑娘嫁給了大皇子慶王,三皇子與慶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平時與楚行、楚隨見面較多,私底下稱呼便親昵了幾分。但三皇子畏懼楚行,面對楚行質問般的眼神,三皇子就像做錯事的孩童,低頭,看著四皇子的衣擺道:「大哥,四弟也想學騎馬,你教教他吧?」

  四弟纏著他,他就帶四弟來了。

  兄長發話,四皇子不自覺地挺起胸膛。

  楚行目光落到他身上,低頭行禮,聲音冷冽:「四殿下,皇上只命微臣教三殿下騎馬,四殿下千金之體,微臣不敢擅自指點,四殿下真若想學,請先去求得皇上口諭。」

  四皇子皺眉,不悅道:「只是騎個馬,你直接教我就行,這點小事何必去煩擾父皇。」

  楚行神色不變,「微臣只奉命行事,四殿下若無口諭,微臣不敢教,馬場也絕無人敢教您。」

  「四弟,你去求父皇吧?」三皇子最老實,聽楚行這麼說,他好心地勸道。

  四皇子氣得臉都白了,為了學騎馬,他求了父皇不知多少次,但每次父皇都說十歲才能學,今天他想背著父皇偷偷學,沒想到楚行竟然不聽他的。

  「他不教我,你教!」人都來了,此時再走多沒面子,四皇子瞪了楚行兩眼,忽然使喚楚隨。

  楚隨心裡冷笑,臉上卻笑得十分溫和,「對不住,沒有皇上口諭,微臣亦不敢。」

  四皇子大怒,剛要朝楚隨發脾氣,卻見楚隨朝他身後望了過去,四皇子下意識轉身,就見一輛馬車緩緩靠近,看車上標識,乃陸家馬車。四皇子剛剛只是惱羞成怒,其實心裡很清楚,他今日是學不成騎馬了,正好有人過來,他吞下怒火,趁機給自己找了個臺階,「罷了,那我站在一旁,看三哥學。」

  弟弟聽話,三皇子欣慰地笑了,準備進馬場。

  楚隨卻道:「殿下稍等,那是陸大人的長孫陸嘉平,聽說他馬術超凡,殿下何不請他同遊?」

  三皇子哪有什麼主見,楚隨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好奇地看向陸家馬車。

  楚行面對四皇子的驕縱無動於衷,此時卻長眉微鎖,側目看向堂弟。

  楚隨朝兄長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他猜得到馬車裡坐著何人,知道兄長心裡必然也很清楚。

  楚行回想那日在自家竹樓上的所見所聞,眼看馬車停了下來,他低聲訓誡道:「不許胡鬧。」

  楚隨正色點頭,鳳眼期待地看向馬車車門。

  他沒想對陸明玉做什麼,就是,依然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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