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219
寒冬日頭一落天馬上就黑了,別院裡的煙花放完,已經將近一更天。夜黑如墨,大多數百姓都已經睡下,畢竟天黑地早,家家戶戶晚飯用的也早,吃完了沒什麼事做,只好睡覺。
阿桃睡著了,潤哥兒也躺到了被窩裡。楚隨白天一直在為阿桃擔心,此時才有時間單獨與兒子說話,又在床前坐了兩刻鐘,父子倆低聲細語,哄得潤哥兒睡了,楚隨才從內室走了出來。
衛氏與阿滿候在院子裡,等著送他。
寒星滿天,風冷如刀,楚隨仰頭望天,許久才收回視線,對衛氏道,「你去歇息吧。」
聲音似乎被風吹冷,隱含落寞。
衛氏沒有深思楚隨為何落寞,點點頭,轉身朝她們娘倆的廂房走去。
楚隨站在原地,神色複雜地望著衛氏的背影,直到衛氏關上房門,他才示意阿滿往外走。到了前院,楚隨突然頓住腳步,冷聲問阿滿:「阿桃病重,為何不去稟報我?」他吩咐過阿滿,這邊有什麼事都要報與他知。
阿滿今年二十五了,七歲就進國公府給楚隨當小廝,與阿貴是楚隨最信任的心腹。衛氏溫柔貌美,阿滿日日與衛氏打交道,漸漸地動了情,他也看得出主子的心思。但阿滿刻意隱瞞阿桃的事情,並非出自私心,不想衛氏承主子的情,而是不願打擾楚隨平靜的生活,免得被二奶奶知道主子關心阿桃引起猜忌,夫妻倆肯定又要吵鬧。
「年底二爺應酬忙,我怕二爺抽不出時間過來,得到消息徒添煩惱。」低著頭,阿滿找了一個還算合理的理由。
楚隨看他一眼,肅容道:「以後事無巨細,都要報給我。」
阿滿恭聲應下。
時候不早,楚隨快步往門外走,阿貴站在馬車邊上等了許久了,提著燈籠給主子照亮,楚隨上車後,他快馬加鞭往國公府趕,幸好昨晚開始解除了宵禁,不然這麼晚回去,路上肯定會遇到盤查。
抵達國公府,早已夜深人靜。
楚隨一路回了閑雲堂,意外發現萬姝坐在堂屋裡等他。楚隨皺皺眉,命阿貴在院子裡候著,他進屋,看著萬姝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萬姝一動不動地坐著,只有眼簾慢慢抬起,目光沒有任何感情地落在了楚隨臉上,幽幽地盯著他,比外面的寒風還要滲人。楚隨一眼就看出來了,萬姝這是要發火的前兆,他不想跟萬姝吵,在萬姝旁邊落座,疲憊地道:「潤哥兒想看煙花,我多陪他待了會兒,所以回來遲了。」
萬姝發出一聲冷笑。
楚隨遲遲不歸,她派一個從娘家帶過來的心腹小廝去城西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廝過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幾個郎中出來,小廝謹慎地與附近人家打聽,得知別院裡只有衛氏的女兒生病了。後來楚隨派人在院子裡放煙火,裡面潤哥兒不停地興奮大叫,喊妹妹快看煙花。
誰是潤哥兒的妹妹?
阿桃嗎?
這下萬姝一下子想通了,為何她明明都接受了潤哥兒,楚隨突然又要把潤哥兒送到別院裡養。因為楚隨早就跟衛氏勾搭上了,跟一個有夫之婦廝混糾纏,阿桃根本就是楚隨的女兒。衛氏丈夫活著,楚隨無能為力,衛氏丈夫死了,楚隨便打著潤哥兒的幌子買處宅院,名正言順地安置衛氏母女。
如果不是親生女兒,楚隨為何要請那麼多名醫給一個乳母之女看病?
說什麼去陪潤哥兒,明明就是跟衛氏那個賤貨過小日子去了!
「楚隨你混蛋!」
想到自己嫁進國公府後受到的各種委屈,想到她為了討好楚隨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差點廢了兩條腿,想到她在這裡苦苦地等丈夫回來,楚隨卻在那邊抱著衛氏看煙花,可能還恩愛了一番,萬姝再也忍不下去,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地上砸去。
女人刺耳的尖叫,瓷器破碎的炸響,瞬間驅走了楚隨心底對衛氏的眷戀苦澀,也驅散了他因為要應付萬姝而生出的疲憊之感。
「你又發什麼瘋?」楚隨噌地站了起來,眼神狠厲地瞪著萬姝。他自詡好脾氣,但萬姝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故撒潑,楚隨也受夠了!
萬姝氣笑了,對著楚隨盛怒的俊臉笑,「我發瘋,那你倒先給我解釋解釋,既然你那麼喜歡養外室,喜歡勾引有夫之婦,當初為何還要去我家提親?你跟董氏跟衛氏過好了,你娶我做什麼!」
罵著罵著,眼裡落下了淚。
美人落淚該是惹人憐惜的,但萬姝的眼淚,楚隨看了只會厭煩。董月兒與潤哥兒他認了,可什麼叫勾引有夫之婦?冷眼回視萬姝,楚隨沉聲道:「隨你怎麼想,我與衛氏清清白白……」
「清白?那阿桃是怎麼來的?」萬姝哭著打斷他,指著門外問,仰著脖子,一副審問的模樣。
楚隨這才真正明白萬姝口中的「有夫之婦」是什麼意思,這女人,竟然懷疑阿桃是他的骨肉?
簡直不可理喻!
楚隨轉身就往內室走,沒走兩步,身後傳來萬姝追來的腳步聲,楚隨也氣不過他與衛氏被萬姝如此誣陷,猛地停住,轉身,最後一次對萬姝解釋道:「我喜歡小孩子,所以我對阿桃好,你少捕風捉影!」
萬姝肯定派人跟蹤他了,知道他請名醫替阿桃治病,但楚隨問心無愧,就算當時萬姝親自去別院阻攔,他也會幫阿桃。
「那你告訴我,如果不是為了收留衛氏娘倆,好端端的,你為何要送潤哥兒出府?當時你說潤哥兒做錯事惹父親不高興了,那你說清楚,潤哥兒到底犯了什麼錯!」
楚隨與衛氏的私情,都過去兩三年了,萬姝查不到確切證據,只有楚隨送潤哥兒出府,現在怎麼想怎麼蹊蹺。
潤哥兒犯了什麼錯?
想到兒子被人利用害得祖母壽數大減,而整件事的起因也是他年少糊塗才致使淮南王盯上自家,那被他刻意封在心底的愧疚自責再度湧了上來。楚隨愧對祖母,愧對兄長,但此時此刻,他對萬姝問心無愧。
他娶萬姝娶得不夠真心,可他努力當個好丈夫,是萬姝刁蠻跋扈,難以相處。在潤哥兒的事上,他確實讓萬姝受了委屈,但他事先並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有個兒子,過後他也儘量彌補萬姝,是萬姝非要與陸明玉對著幹,先是慫恿他替萬皇后周旋,又謀害陸明玉腹中的孩子。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休了萬姝,還想再給她一次機會。結果呢,萬姝居然又懷疑他曾經與嫁為人婦的衛氏暗中廝混?他楚隨在萬姝眼裡,就是那等品行?
潤哥兒出府牽扯的太多,楚隨不可能告訴萬姝。萬姝是潤哥兒的嫡母,將來一旦萬姝想對付潤哥兒,只要說出潤哥兒下毒迫害生父與曾祖母,京城便再無潤哥兒立足之地。
「萬姝,我最後說一次,我沒碰過衛氏一絲一毫,也不曾想過納她為妾。你信了就信了,你若不信,整天為些沒影的事與我哭鬧,那我馬上寫紙和離書給你,免得你在這裡受委屈。」
楚隨語氣平靜地看著萬姝道,眸如死水。
他累了,沒閒情一遍又一遍地向萬姝自證清白。
萬姝的眼淚忽地斷了,怔怔地望著楚隨。
楚隨盯著她:「你選吧,要麼信我,要麼和離。信了,以後就別再鬧了,如果和離,我也不會說你半句壞話,咱們從此各過各的,再無瓜葛。」
萬姝還是望著他,卻再次淚如雨下。
她多可悲啊,就算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是捨不得他。
楚隨從她的眼淚裡得到了答案,他歎口氣,一邊轉身一邊道:「早點睡。」
說完就進去了。
萬姝失魂落魄地盯著門簾,呆呆站了很久,她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外走。走到門口,挑起簾子,冷風迎面吹來,吹得她臉上發疼,全身的血好像都結了冰。
萬姝仰頭,一眼望到漫天寒星,黑漆漆的夜空,不見煙花。
她也想楚隨陪她看煙花,想被楚隨溫柔地抱著,想與楚隨生個漂亮可愛的女兒,想楚隨從此一心跟她過,再也不去別院。可楚隨的心被衛氏勾走了,被衛氏的女兒勾走了,那個衛氏肯定特別溫柔,衛氏將楚隨心拴在她那邊,楚隨又怎會看到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
萬姝邊走邊無聲地哭,恨楚隨,更恨衛氏。
行到走廊拐角,一陣風毫無預兆地卷了過來,吹得前面知夏手裡的燈籠劇烈搖晃。萬姝目光被花燈吸引,透過紅色燈紙,看到裡面亂晃的燭火。花燈,燭火……
萬姝眼裡重新亮起了光彩。
十五上元節,家家戶戶都會掛上燈籠,燈籠多了,便容易走水,好像每年都會聽說一兩起走水的事故。那麼,如果上元節城西別院也起了一把火,是不是很正常?就算衛氏母女沒能逃出來,也只會讓人唏噓一把,只要讓那把火起的自然些,楚隨找不到證據,也無法深究。
一開始只是個令人興奮的念頭,但當萬姝重新回到燒著地龍的溫暖內室時,那念頭已經變成了一個十分周全的計畫。
「二奶奶?」
女人坐在床上出神,明明剛與丈夫吵過,這會兒嘴角居然帶笑,品秋端著洗腳水進來,對上主子臉上詭異的笑容,不由打了個寒顫。
萬姝回神,看看她,神色登時又恢復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