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飛華亭
上輩子在尹之燕成為她嫂子之前,她對尹之燕並不熟悉,她們所處的圈子不同,交集也就少些,但是這一世,她就格外留意尹之燕了。
過了三月二十,天氣驟然暖了起來,定國公府照例給主子僕婦都做了新衣衫,闔府上下都喜氣洋洋。
意穠跟沈意秐是一樣的,都是六套衣裙,兩副頭面,但是沈老夫人以沈意秐行過及笄禮了為由,又給她單添了支嵌彩寶的蟲草簪子,是當下的最新款式,一隻胖乎乎的蜘蛛臥在蘭草旁,頭部和肚子各鑲了藍寶跟紅寶,既顯貴重又顯輕巧討喜。蜘蛛又有「知足常樂」的意頭,這一支簪子雖小,卻是各項好處都占全了。
意穠上輩子因為此事還哭鬧了一場,不過現在一直忿忿不滿的倒變成了淩氏,「一會兒阿娘就讓人去請宋文清大師給你雕兩支簪子來,一定比秐姐兒的還要好!」若不是因為沈老夫人是她的婆母,她早就該埋怨上了,此時就連埋怨也不能指名道姓,實在憋屈得很。
意穠笑道:「就讓祖母疼三姐姐去罷,我有爹爹跟娘親疼就足夠了!」
倒把淩氏說得心裡一酸,想開了覺得也罷,反正自她入府起,沈老夫人就不大看得上她,連帶著她生的這三個兒女也入不了沈老夫人的眼,現在爭這一枚簪子的閒氣又有什麼用。
意穠卻是真的沒將這枚簪子之事放在心裡,她一直擔心著另外一樁事,「大哥什麼時候走?」
淩氏詫異道:「你這兩天倒怎麼關心起你大哥什麼時候去山西了?」
意穠當然不能把真實的原因說出來,便攀著淩氏的手臂道:「爹爹不是讓大哥去跟西戎換皮貨麼?我想要塊好皮子,等天冷了好給娘做個大氅。」
淩氏就伸手點一點她的額頭,笑道:「把你嘴甜的!我看是你自己想做個大氅吧。你爹爹的意思是等這兩日戶部的交接手續都辦好了就走,大約也就三五日了。」
意穠道:「大哥這一去就要幾個月不能回來,等大哥起程那日,我想去城門口送一送大哥,好不好?」
淩氏想了想,又見意穠眼巴巴的瞅著自己,就點了點頭。這個要求也不算過份,總歸她只坐在馬車裡,也沒什麼妨礙,到時候身邊多跟著些丫頭小廝也就是了。
只是還沒等到沈洵起程,倒先等來了沈意秐房裡的大丫頭之梅,之梅穿了身淺綠色的窄袖,先躬身揖禮,嘴角微翹,笑道:「給五姑娘請安,我們姑娘讓奴婢來給五姑娘送對明珠小墜子,另外明日大夫人為姑娘辦了賞花宴,請五姑娘過去玩兒。」
意穠命彤魚接過來,笑道:「你回去替我多謝謝三姐姐,這小墜子好看的緊,明日我就戴這個去。」
之梅笑著應下,就退下去了。
彤魚撇撇嘴道:「三姑娘倒會做人情兒,老夫人偏著她,她就裝出一副大方的姿態來,送來這麼一對東西。這珠子瞧著也普通,姑娘哪裡稀罕她的?」
意穠上輩子因為那枚蟲草簪子的事,根本就沒收沈意秐送來的這對小墜子,連賞花宴也沒去,後來也不知怎麼竟傳揚開了,沈家五姑娘倒落下了一個小氣的名聲。意穠拿起那對明珠墜子細細瞧了瞧,笑道:「這珠子雖然一般,可這手工卻是宋文清的手筆。」宋文清以制簪勝名,極少做其它東西,這對明珠墜子打眼一瞧普通的很,只有細端詳紋路才能看出那細細的金托兒上鐫著一個小小的「清」字,這對墜子也算難得了。
只是意穠一時卻沒想明白,這個時候趙氏為何突然要辦一場賞花宴?直到意穠到了地方,才領悟過來,趙氏這也太司馬昭之心了。
本來天氣上暖之後,各個府上的宴請便層出不窮,除了一些正經子的喜事,滿月做壽之類,餘下最多的就是賞花宴。各家都有年紀相當的娘子,收到了別家的請帖,自然就要回請,請來請去,幾乎各個府上都得辦上一兩次。這種宴請意穠上輩子常常參加,姑娘們之間總有些攀比好勝的心理,不論詩詞琴藝,總想高過別人,意穠那時也不能免俗,否則也不會日夜勤練小楷,就為了想要一個虛浮的美名。
不過現在辦賞花宴總還是早些,往年大都要等到四五月份,牡丹盛開時開始的,而且請的也往往都是相熟的閨閣娘子。
但是今日趙氏所辦的這場賞花宴,除了請了一些與沈意秐要好的姑娘外,竟還請了各府適齡的郎君們,趙氏亦是藉口自己出席,竟還邀請了幾位夫人奶奶。意穠去的時候,便看見趙氏那萬年不變的臉上掛著笑容,正在與成國公府的季夫人說話。
因為意穠猜出了趙氏的心思,便覺得趙氏現在的行為也太過明顯了些,但是旁人不知內情的,倒也沒察覺出異樣來。
趙氏仗著自己是趙皇后的親妹妹,對誰都愛搭不理,若是有反常的舉動大家一定會注意,但今日她的反常舉動是對著季夫人,大家也就覺得沒什麼反常了。
眾人能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因為成國公府,不僅成國公和世子簡在帝心,而且兒孫出息的多,季夫人又生了季恒那樣一個俊朗無儔、光華奪目的兒子。上趕著季夫人的人多得很,趙氏又能怎麼樣,也不差她一個。
而定國公府雖然也是國公府,但也只是外在瞧著攢花簇錦罷了,這一代的郎君們除了沈珩之,再沒一個有出息的。上輩子季家與沈家二房意穠定親,而不是與沈家大房沈意秐定親,便是季恒的祖母覺得沈家大房不堪大用,日後前程反不如二房,況且季恒與沈潛並稱京城雙璧,沈潛自然也是極有本事的,而且季恒的祖母一直便瞧不大上趙氏的作派。
這次賞花宴被安置在了飛華亭,旁邊有一個鑿開泉眼擴建而成的湖,湖中作堤以接亭,又在堤上架了一道粱直入於湖中,粱上又架石立一小亭名玉澗。這個時令楊柳新綠,堤岸上杏花皆已盛放,嬌嫩的花瓣如過了清水似的紅,淺淺的,帶著少女般的羞澀。
郎君們都被安排在飛華亭中,而娘子們則與之隔湖相望,聚在梁上的玉澗亭裡。早晨剛起了霧,這會兒雖然散了些,水氣卻仍重,伴著細細的絲竹聲,倒有種朦朧的況味。
意穠從梁上過,剛踏入玉澗亭,就聽有人嗤了一聲,道:「還是一家子的姐妹呢,竟比咱們來得都還晚些!怪好意思的!」說話的是一位容色俏麗的姑娘,五官精緻,她是沈意秐親舅舅雲陽伯的嫡幼女趙姝,她比意穠還要小上一歲,卻像模像樣的同大人一般梳了高髻,鬢邊簪了幾朵杏花,連成一串圓弧形,嬌俏雅致。
上輩子意穠最討厭的人就是趙姝,兩人見面說不上兩句話就能臉紅脖子粗。趙姝從小被嬌慣的不像樣子,看人跟趙氏簡直一個樣兒,將下巴抬得高高的,她倒比沈意秐更像趙氏的女兒。
其實趙家也算是奇葩,沈意秐的舅舅趙宗廷是鎮國公府趙家的嫡長子,偏偏被雲陽公主看上了,鎮國公府出了位趙皇后,且趙宗廷又是嫡長子,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怎麼肯自毀前程去尚公主?也不知這位雲陽公主後來使了什麼手段,硬是逼得鎮國公府不得不點頭同意。趙宗廷再不能承爵,雲陽公主怕他委屈,便向隆慶帝請旨賜趙宗廷一個伯爵,又將公主府更名為雲陽伯府。兩人成親之後倒也恩愛非常,雲陽公主接連生了一子一女,這個女兒便是趙姝。
趙姝有這樣一位強悍的公主親娘,跋扈的性子怎麼肯收斂?
意穠記得上輩子趙姝十五歲就成親了,並且當年就懷了身孕,卻不知何故滑了胎,之後就一直再難有子嗣,雖說有公主親娘做靠山,然而夫妻之間不如意,便是公主也奈何不得。
意穠笑了笑,對沈意秐歉意道:「對不起三姐姐,我來晚了,因為大夫囑咐早晨這頓藥一定得在辰時三刻吃,這才耽擱了。」
沈意秐立刻關切道:「五妹妹的病還沒好利索麼?都是我的過錯,想著咱們相熟的姐妹都在,你見了也會歡喜,便把你叫了來,五妹妹一會兒若是覺得身子不舒坦,萬不要忍著,我讓人送你回去。」
趙姝在一旁冷哼一聲,道:「病秧子!真晦氣!」
大家聽了都覺尷尬,卻也沒人敢對趙姝說什麼。
又見意穠依然笑意盈盈,全當作沒聽見,眾人也就不再理會趙姝的話了。
倒是沈意秐微微愣了一下,意穠耳畔墜著的那兩粒明珠耳鐺,被日光一晃,便發出晶瑩的光芒來,輕輕晃動,襯得意穠凝脂般的膚色越發好了。
她這兩次見到意穠總是隱隱覺得這位五妹妹似乎跟以往不大一樣了,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一樣。
過了一會兒,郎君們也都在對面的飛華亭中坐好了,玉澗亭裡這些娘子們立刻都收了嘻嘻哈哈的嘴臉,擺出溫婉嫻淑的樣子來,眼睛卻不停的往飛華亭那裡瞟。
等到季恒跟沈潛等一行人走到飛華亭的時候,身邊這些姑娘們的臉飛快地就紅了,雖說姑娘家該矜持,卻仍有不少人已經按捺不住或向季恒或向沈潛看去了。
意穠卻不自覺的握緊了手裡的帕子,上輩子她與季恒定親後,季恒曾多次托沈潛給她送東西,她那時滿心都是歡喜,但是在她家中失勢之後,他立刻就掉轉頭要去娶別人了。
她強自抑制住才能沒抬頭看向季恒,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有一道目光向她投射過來。
接著就聽有一個姑娘小小的驚呼了一聲:「季家表哥剛剛看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