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人面
季恒望著面前的意穠,婷婷的少女,穿了一身薔薇粉流水紋雪緞襦裙,他甚至不用去看她的皎面,就能在心中描摹出她的五官與嬌憨的神態來,西天邊迤邐的日光都灑落在她身上,此刻的她,美得鮮煥而又雋永。他有那麼一刻以至於迷醉於自身的軟弱,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就在她的目光裡倒下去算了,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他也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這個美得驚人的小姑娘的,她聰慧善良,像嬌花一般被人捧在手掌心裡養大,她身上幾乎有他所有的喜歡與嚮往。
他之前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能夠娶到她。
「大虞不是一個好去處。」他開口道:「即便是成為太子妃,也依然如履刀鋒上,大虞野心不小,我怕你會被算計成為他們興兵的藉口。」他盯著意穠的眼睛,「我想向聖上請旨,下個月出使大虞,大虞往東便是東海,我已準備好了海船,去琉球或高麗隱居,你與我同行。」最後一句話,聲音微稠,似帶著誘哄。
見意穠滿臉的錯愕,他笑了笑,道:「不用怕,我在琉球高麗均有好友,高麗更是與我朝票號相通,我會給你兩成富通票號的股份,即便日後我見異思遷了,你也不用擔心。」
富通票號是大樑第一大票號,意穠沒想到季恒竟然會有富通的股份,兩成的股份,即便是對富商大賈來說,也是一筆驚人的財富了。不過更令意穠震驚的顯然是他前一句話,他面上認真,甚至還掛著和煦的笑容,仿佛他所說的是再尋常不過之事,而不是私奔之語。
意穠的臉白了白,一時間思緒翻湧,她方重生之時心中對季恒滿是仇恨,可是如今,無論是情意還是怨憎,似乎都已經不存在了。她遲疑著措詞道:「季表哥,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罔顧我爹娘與兄嫂的性命……」
季恒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兒,她那雙眼睛裡有驚訝,有不解,有疑惑,但是兩頰白淨,瑩潤似雪,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澀。
他的目光淡淡的望過來,「我會安排好,不會因為你的失蹤累及任何人。」
意穠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便是一陣心慌,他分明就是在用「這回你還有什麼理由?」的眼神看著她。
季恒也不說話,極有耐心的等著她出口,四周靜若曠野,翠寒園位於郊外,此時正值傍晚時分,已經能隱隱瞧見極遠的山間有嫋嫋炊煙騰起,一縷一縷給人一種安寧的感覺。
意穠的手心裡卻都在冒汗,她不敢在此處多留,雖然有綠蟻守在外面,但若不巧被人撞見,她還是說不清的,她緩了緩,平靜的道:「季表哥,我不會去。」然後又對季恒福了一禮,「日後季表哥成親,我一定會前去祝賀的。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表面十分鎮定,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現在她心中的雜亂,心跳得幾乎就要破腔而出了,她怕被季恒聽見,慌忙的轉過身就往竹林外走。
季恒緊緊握住拳頭,又倏地鬆開,突然上前兩步一把就將意穠拽到了懷裡,他箍得太緊,意穠簡直覺得要喘不上氣來,身體不自覺的抵觸,季恒這才察覺弄疼了她,鬆開一些,抵在她耳邊沉聲道:「你寧願嫁給一個異國的太子,也不願意跟我走麼?哦,對了……」他輕笑一聲,「那個太子還有個兄弟,或許你還可以享齊人之福。那位二殿下早就看上你了吧,還記得上一次你命人送給我的那封信麼?就是落到了他的手裡。怎麼,你也對他動情了?你喜歡上了你未婚夫的兄弟?」
意穠的臉面瞬間煞白一片,巨大的羞恥感直撞上她的腦門,她制不住身體的顫抖,雙腿只覺得一絲力氣也沒有了,若不是有季恒托著,她險些就倒了下去。她雙目瞪圓了看著季恒,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他怎麼可以這樣羞辱她?
她強撐著將他一把推開,張了幾次嘴,才發出聲音,喚綠蟻過來,綠蟻趕過來時迅速的看了季恒一眼,扶著意穠轉身回去。
季恒沉著臉望著她們的背影,良久,才苦笑了一下。
宣和帝本來已經預備著回京了,但是這兩日卻又不急著走了,他昨日還去了一趟趙皇后殿裡,趙皇后歡喜的伺候宣和帝用了飯,誰知飯才用了一半,宣和帝就發了火。
之後更是將趙皇后殿裡伺候的宮人換了將近半數,意穠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了,綠蟻顯得很平靜,彤魚就是明顯的幸災樂禍了,她是自小就在意穠身邊伺候的,對趙氏一族自然是喜歡不起來。
這日天氣正好,彤魚將簾子卷起來半形,有風便從那角簾底溜進來,帶著園中的繁花芬芳。
彤魚走進來笑吟吟的道:「姑娘,聽說那日聖上在儷儀殿聽見有兩個宮人正悄聲議論貴妃娘娘,還是整日裡翻來覆去的那些話,說貴妃娘娘是狐狸精變的,只怕日後還要想著法兒的吃人呢!聖上聽了,立時大怒,將皇后娘娘殿裡的人都罵了一頓,聽說,」她又四處看了看,才小聲道:「聽說聖上還對皇后娘娘說:善妒的女人不配作皇后。」
意穠嗯了一聲。
彤魚有些傻眼,這麼令人亢奮的消息,自家姑娘竟然只是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她不甘心的道:「聽說皇后娘娘還哭了一場,貴妃娘娘也真是有本事,那些傳言聖上竟絲毫也不信。」她還欲說下去,卻看到意穠警示的目光,立馬就閉上了嘴。
接下來趙皇后極少再邀請這些小娘子們了,連沈意秐也跟著萬分低調起來。
下午的時候,樂安郡主做東,掏自己的私房銀子請一眾小姑娘們吃荷花宴。如今正是荷花盛放的時節,宴請就設在湖心處,每一道菜色都與荷花相關。
大家已經在這裡住了半月有餘了,自然都是極熟識的,此時見樂安郡主引著一個未見過的小姑娘,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了。
那個小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頭上簪著一支金葉子的華勝,上面垂著流蘇,她稍一動作,流蘇就搖搖曳曳的,拂到她白淨的額上,看上去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意穠覺得她大概是那種柔柔細細的性子。
樂安郡主笑著道:「文索妹妹是我表姨母的女兒,自小長在杭州的,因這次我表姨父調任京中大夫一職,這才將她們都帶上京來,咱們都是年歲差不多的,日後也多了個玩伴。」
有樂安郡主親自做引薦,大家自然都是十分給面子的,面上帶著笑容與她攀談。
意穠卻是忽地一驚。
左文索。
意穠見過她,或者說是在夢中見過她。上輩子季恒執意與沈意秐退親之後,所娶的姑娘便是左文索,他們一共生了二子一女,夫妻恩愛偕老。
意穠轉頭看了看沈意秐,沈意秐面上始終掛著得體的笑容,與左文索交談了幾句,樂安郡主卻笑著瞥了沈意秐一眼。
等用完飯又撤了席面,書案便又擺了上來,作畫幾乎已經成了這些小姑娘必不可少的消譴了,先時還有些爭強好勝之心,後來時日久了,也就是單純的想將此時眼前的景色描摹出來罷了。
大家神態放鬆,閒庭而坐,執筆調色,偶爾閒談兩句,樂安郡主卻故意走到沈意秐身旁,看了一眼她的畫,笑道:「秐姐姐向來都是喜歡在作畫上爭個第一的,怎麼今日卻失了水準了?」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沈意秐身上。
樂安郡主與沈意秐不睦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兩人也用不著打什麼機鋒,樂安郡主極得先帝爺喜愛,她本人又有才名,被嬌寵著長大,向來都是只有人讓她的,沒有她不如別人的。但先帝爺去後,趙皇后母儀天下,突然就冒出來一個沈意秐,又是處處都強過她的,雖說也有許多的才名勝過她的姑娘,但都是家世沒落之輩,她自然不會放在眼裡,偏沈意秐不是,有趙皇后撐腰,沈意秐倒比她還像個郡主了。她也不是什麼大量之人,逮著機會總要奚落沈意秐幾句。
沈意秐也不意外,因趙皇后剛被宣和帝訓斥過,故而她覺得此時樂安郡主想要踩踏她幾腳也實在是樂安郡主的風格,便一如繼往的淡淡笑道:「郡主果然是火眼金睛。」
樂安郡主一看她那副淡然的模樣就是一肚子火,心道看一會兒你還能不能淡然得起來,她冷笑一聲道:「火眼金睛可擔不上,咱們也不是孫猴子的親戚。對了,提起親戚,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日後若是從我娘這頭兒論,我還能叫季家表哥一聲表妹夫了呢!」
沈意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怒道:「你說什麼胡話?」
樂安郡主笑道:「是不是胡話再過兩天你就知道了,文索妹妹與季家表哥已經換了庚貼了,馬上就要過小禮,也不怕你知道。」
左文索的臉頓時就羞紅了,嗔了樂安郡主一聲:「表姐!」
沈意秐差點兒就要暈倒過去,這些時日她一直在幫趙皇后出主意,如何善後明貴妃流言之事,而趙皇后為了不讓宣和帝疑心她與鎮國公府有聯絡,這段時間不只趙皇后,連她也不敢見趙府和沈府的人,她竟連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
季恒與左文索定親之事剛傳散開來,就有言官聯名上書彈劾鎮國公及世子欺霸良民、貪腐國財,宣和帝雷霆震怒,當即便命人前往鎮國公府抄檢家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