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1家
意穠驚訝的抬頭,往容錚看去,容錚也正在看著她,兩人的視線相觸,容錚就淡淡的移開了。
人就是這般奇怪,以前意穠還常拿自己是容錚未來的嫂嫂為由拒絕他,如今聽他真的喚了這一句,她差點兒沒哭出來。
她迅速的低下頭,只看見容錚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來。
太后心中也有些惆悵,她最初就不看好意穠,覺得意穠還是太過和軟了些,行事手段也差了些,無論是作王府後宅的主母,還是為一國之皇后,都差了氣勢。但因容錚那麼喜歡,她還是願意嘗試著去接受意穠。但誰知世事無常,意穠會棄了容錚而選擇太子呢?無論如今如何,她也都不太可能同意意穠做她的兒媳婦了。
她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怎麼想的,因為有文家在前,只怕他是不會願意再娶高門貴女為後了,她又想提拔虞家,虞家空有個還算高的地位,在朝中卻沒有實權,倒也合適。
她笑著對容錚道:「你這兩個表妹,你小時候還見過的,舒嵐溫婉可人,小時候你還抱過她呢。你可還記得?」
太后一是打趣,二也是想試探下容錚的心思,虞舒嵐臉唰地就紅了,雖然太后說的抱她,還是在她繈褓之時,但是……她偷偷瞄了一眼容錚,臉就越發紅了。
容錚淡淡地道:「記得。母后若是喜歡,就讓她們常進宮來陪陪母后。」
他面上雖然冷淡,但太后對他這個回答還算滿意,要留他和意穠吃了冰碗子再走,意穠靜靜坐在一旁,此時才終於有機會上前道:「多謝娘娘,只是太醫囑咐過了,如今藥還沒停,不能吃涼物,愧對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太后遺憾道:「馮尚宮的手藝是極好的,尤其是做冰碗子,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等日後你的身子好利索了,再過來吃,我讓馮尚宮單獨給你做。」
意穠又道了謝,頭一直低著,轉身時也沒敢再看容錚,幾乎逃也似的走了。
太后讓虞二姐兒和虞三姐兒也下去,才對容錚道:「人與人之間的緣份都是有定數的,強求不來,你也該放手了,否則難受的還是你自己。我看意穠這孩子是個明白的,你若真心為她好,不如就封她為太妃,這一生在宮裡好生的供奉著,也不算虧待了她。或者將她送回大樑去,讓她與家人團聚,也全了她一片孝心。」
這番話她想過幾遭了,也認真分析過,覺得不管是對意穠還是對容錚都是好的。
容錚道:「母后不必操心這些。至於選妃,母后選中了就是了,不用知會我。」
意穠回到寶福殿已經是日落時分了,她用過飯,沐浴之後,又練了會兒字,便早早上、床了。她最近覺極輕,眠淺的不像話,只要稍有動靜就能醒來,入睡也困難,她總要早早就躺在床上,強行逼、迫自己閉眼,也要過個兩三個時辰才能睡著。
如今天氣熱,正是和暖風輕的時候,四面的檻窗都開著,伺候的宮人將湘妃簾放下,只留了道縫兒,有風慵慵的自竹篾兒間溜進來。輕輕拂動透明的蟬翼紗幔帳。
容錚坐在離她床榻不遠的桌子旁喝茶。
她睡覺時只穿了件煙粉色的軟緞小衣,胳膊貪涼的放在外面,露出一截嫩藕般瑩白的手臂。
他眯了眯眼睛,突然站起身,走到她床邊,輕輕將她一隻手挪開一些,才看清她兩手合握的是一枚玉鵝。
他雙拳驟然握緊,在豫西長廊時,雖然他常寫信給意穠,但卻止不住想念,尤其是到了晚上,對她的想念簡直到了不能解脫的地步。那只玉鵝就是他抽時間一刀一刀雕刻的。
他在意穠床前只站了片刻,就轉身走了。
意穠一覺睡到了天亮,她從床上坐起來,喚彤魚和丹鷺進來伺候她梳洗。彤魚先端了溫茶來服侍她漱口,又換了衣裳。用過飯後,意穠便聽從太醫之前的建議,帶著青鵝到園子裡去逛。
寶福殿后面正對著珠玉亭,珠玉亭的西側有一座小小的人工瀑布,為防水滴濺到人的身上,便在珠玉亭西側立了一面琉璃影壁,瀑布的水滴濺落下來,就如同落玉盤的大珠小珠一般。珠玉亭便由此而得名。
亭子東側是一片竹林,茂林修竹,鬱鬱蔥蔥,才坐了一會兒,就聽見竹林裡有人說話的聲音。
聲音中帶了哭腔,「聖上他昨夜……他怎麼能?一會兒咱們回去,怕是就能聽見賞封了。」
意穠一下子就聽出這是虞舒嵐的聲音,她聲音溫婉,帶著點兒江南水鄉的感覺。
另一個聲音卻是陪著虞家兩位姑娘進宮來的黃嬤嬤,她是教養嬤嬤,言語間帶著些嚴厲,「二姐兒怎麼可以這般想,莫說是聖上,便是尋常人家的子弟有個三妻四妾不也是極平常的麼?二姐兒是個聰明的姑娘,進宮之前老太太的話二姐兒可還記得?咱們家雖也姓虞,可是跟太后娘娘那可是離著十萬八千里呢!如今太后娘娘念著根本,記起咱們來,這就是天大的恩典。太后娘娘也是念著這個姓兒,才想要立二姐兒為皇后,不然這芳名遠揚的世家貴女多了去了,又怎麼會落到二姐兒的頭上。」
她言語間處處都是「咱們」,顯然是將自己也當成虞家人了,教訓起姑娘來竟是一點兒不留臉面。
虞舒嵐也不敢哭了,只抽噎著,「我知道,可是那兩個……那兩個不過是賤婢罷了,聖上竟一點兒也不挑揀。我心裡……我心裡還是難受的慌。」
黃嬤嬤聽她這麼說,便更加嚴厲的道:「二姐兒可知道為主母最緊要的什麼?是容人。別說二姐兒如今還不是皇后,即便已經成了皇后了,聖上納了個把妃嬪,皇后也只有高興的,半分不悅都不能有。如今二姐兒就委屈起來,日後聖上三宮六院,二姐兒豈不是要天天拿眼淚還洗臉了。若果然如此,二姐兒說句話,我回去就替二姐兒稟了老太太知道,趕緊給二姐兒定了人家,就不要入宮了。」
虞舒嵐嚇了一跳,「嬤嬤?」她那哭腔更壓下了去,趕忙道:「嬤嬤,我再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求嬤嬤別跟老祖宗說。」
黃嬤嬤的聲音這才和緩了些,道:「你可知道那兩個賤婢是什麼人?是當初陪著大樑那位和親的公主一起過來的,後來前太子將她們二人轉贈給了聖上,她們兩個這身份也不尋常,二姐兒可千萬不要惹上去。」
虞舒嵐已經將自己帶入到皇后這個身份中去了,說不嫉妒絕對是假的,卻也不敢再說什麼,黃嬤嬤又寬慰了她幾句,兩人這才離開了。
青鵝見她們走遠了,才小心翼翼的對意穠道:「姑娘?」青鵝本是容錚命她來伺候意穠的,但是跟意穠在一起這麼久了,她在心裡已經把意穠當作了自己的主子。容錚和意穠兩人的事她都看在眼裡,造化弄人,誰能想到這兩人之間最後竟會變成這樣。
意穠只嗯了一聲,望著琉璃影壁,水珠滾落其上,如明珠碎玉,又倏地不見了,快得讓人抓不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意穠才感覺到竹林裡吹過來的風帶著股涼意,她扶著青鵝站起來,覺得腳有些發麻。青鵝看著自家主子,心裡也有些發酸,如今看意穠就像一個沒有生氣的琉璃人,剔透美好,卻易碎。青鵝生怕自己手上力道過大,她就會不見的似的。
「姑娘,要不姑娘就跟聖上好好談談吧,」青鵝道:「有什麼話說開了也就好了,總比都憋在心裡強。」
意穠望著這片竹林,心裡酸澀的要命,她不是不想找容錚說開了,她是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兒,她知道他和容鐸只有一人能活,但若是讓她輕易就接受這樣的結果,她還是做不到。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底在聽到容錚收用了玉墜、玉翅時心裡的那股不自在,道:「玉墜和玉翅是從我這裡出去的,如今她們得了冊封,我也該準備些賀禮,一會兒回去後,你到我的首飾匣子裡挑揀兩副頭面,給她們送去。」
青鵝聞言仔細的打諒了一回意穠,想從她眼底看到傷心或生氣的情緒,卻無功而返了。她這才深深的歎息了一聲,這兩人都是善於自我折磨的,打碎了牙齒和血吞,也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痛處。
兩人才出了珠玉亭,下臺階的時候卻見有人立在竹林邊上,絳袍博帶,一個錯眼便隱匿在竹林的陰影裡。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神情淡漠,也不知道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了。
意穠朝他福了福身,命青鵝拿著披風,便轉身走了。
回到寶福殿,意穠進內殿去了,青鵝則奉命打開妝奩匣子挑首飾,彤魚看見了,上前詫異的問道:「姑娘讓你挑的?這是要賞誰?」她沒想明白,有意逗逗青鵝,便噗地一笑,道:「別不是你想要嫁人,姑娘要賞你的吧!」
青鵝心裡也不得勁兒,聞言也只是啐了她一口,精神不大好的道:「聖上不是冊封了玉墜和玉翅麼,姑娘說她們是從咱們這裡出去的,好歹也該送些東西過去。」
彤魚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聖上什麼時候冊封的?我怎麼一點兒消息也不知道?」
青鵝也詫異了,「難道還沒冊封呢?」她跟姑娘一直在珠玉亭,而聖上收用玉墜與玉翅既然是昨天晚上的事,那麼今天早晨也就該下旨意了,可到現在,她們都回來了,竟還沒有消息呢!她心裡「咚咚咚!」一陣跳,別不是虞二姐兒和那個黃嬤嬤瞎編排的吧,故意要讓姑娘聽見?
「你確定沒這樣的事兒?」青鵝又問了一遍。
彤魚道:「如果聖上真的冊封了玉墜和玉翅,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你是從哪兒聽來的,別不是燒昏頭了吧?」
青鵝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彤魚那後半句話,立刻雙手合什,嘴裡念著「阿彌陀佛!」這件事最好是虞二姐瞎說的,她心裡還是希望容錚和意穠能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