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雪滿地
大樑立國已近兩百餘年,也曾赫赫然如天上日,八方來朝,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不可一世的帝國已趨近腐朽沒落。
駐守禾上的郡守風聞虞軍攻來,匆匆下令閉城死守,他自己則當即便脫了官服跑了。大虞不日便佔領了禾上,並以此為根據地向京城進發。
大樑有這種只顧自己逃命的郡守,卻也有頑強守城的。廬城太守李孝文以一己之力,竟拖住虞軍長達三個月之久。廬城械具老化,不足以守城,李孝文便利用天寒地凍之勢,在城牆之上澆水築冰,一直頑抗到來年開春,城門才被攻破。
李孝文為保百姓不被屠戮,堅守三個月之後,甘願背負千古駡名,率全城百姓投降。之後自己從城門一躍而下,身死報國。
此時京中的宣和帝早已嚇得沒了主意,匆忙派人與大虞求和,許諾割城賠地,甚至給大虞繳納歲貢,但大虞的軍隊卻沒有絲毫停歇,到了第二年冬至,虞軍已攻至京外。
宣和帝每日惴惴,若不是有明貴妃時常安慰,只怕他都能先被自己嚇死了。明知抵抗不過,又不想做亡國奴,便只剩下了逃跑這一條路!宣和帝倒也是個癡情的種子,臨跑也不忘帶上明貴妃,只可惜京城被圍困,連只鳥兒飛出去都能被虞軍射殺了,更何況是宣和帝!最後沒出去的宣和帝又匆匆返回宮裡,鎮日生活在擔驚受怕之中。
京中也是人心惶惶,各勳貴更是連門兒也不敢出了,生怕不知什麼時候虞軍攻進來,他們先掉了腦袋。
此時已進入了十二月,今年也有些邪門兒,自入冬到現今,大雪就沒怎麼停過,若不是這幾場大雪阻隔,只怕虞軍早就攻進城來了。如今虞軍在京外駐營紮寨,天氣太冷,數十萬大軍取暖便是一個難題,另外冬天食物本就稀缺,對虞軍的行動也是一個限制。
所以大雪雖使人行路不便,卻是人人都在盼著這雪再下得大些、多些。
淩氏抱著手爐跟意穠絮絮的說著話兒,「如今京中城門緊閉,外頭莊子上的車都進不來,連木炭都有些不夠用了。如今買一隻羊的錢,要擱以前能買三隻了!」
意穠這一年過得只怕比任何人都忐忑,她不知道如今城外的虞軍中有沒有容錚,聽淩氏說話,她也只是點頭答應著,
淩氏如今也不能再四處去串門子了,大雪天兒憋在房裡,話就格外的多,「今天季家大郎還親自過來了一趟,送來了不少東西,說婚期不變。虞軍雖然在外頭,但一時半會兒也打不進來,聖上不中用,但太后娘娘還是有手段的,剩下的這幾位頂大樑的將軍也都可靠。你和季家大郎先成了親,娘也就放下了一樁心事,別的不說,成國公府娘還是信得過的,季家大郎也是個有本事的孩子,有他護著你,娘也放心些。」
意穠興致不高的「嗯」了一聲,抬眼望向窗外,大雪紛揚而落,將眼前的一切都遮掩的模糊不清。
季恒已經除了妻服,兩人的婚期定在十二月二十,雖然城外大軍虎視眈眈,但成國公府依然將每一項走禮都辦得正式而又隆重。
到了十二月十九,沈家將為意穠置辦的嫁妝抬去成國公府。季恒尋了理由來到了沈家,因成親前他與意穠是不能見面的,故而季恒只是站在披芳院外,隔著重重雪幕凝望。
他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等待與守候的姿勢,大雪自天穹簌簌落下,如一群斷了翅膀的白蝶,漫天卷來,帶著撲天蓋地之勢。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見事通透,這麼些年在官場中歷練的沉穩世故,眼中也再不見喜色與波瀾,臉上時常帶著笑意,卻從未深達眼底。他以為這一生就這麼過去也未嘗不可,但她又回來了,天知道他得知消息那一刻有多麼欣喜。他想盡辦法說服他的祖父祖母,與她定親。如今離他們成親之日就只剩一天的時間,從明天開始,她便是他的妻了,然而這一刻,他卻無比的恐慌。
這恐慌來得這樣真實,以至於他的身體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催促他:快些!再快些!
那份求而不得的悲涼也不知從何而來,他緊緊握了握拳頭,轉身回去。
丹鷺將簾子放下,進來道:「姑娘,姑爺在外面站了足足有一刻鐘!這麼大的雪,落了他滿頭滿身都是。」說著又憂心忡忡的道:「可別趕在這個時候凍病了,明天可就是大婚了。」
意穠放下手裡的筆,命彤魚將那幅字晾乾卷起來,淡淡道:「你去看看他走了沒有,如果能追得上,你就拿個手爐給他送過去吧。」
丹鷺應了一聲,跑出去了。
明日就要大婚了,意穠心中卻沒有一絲緊張或羞臊,她與往常一樣,畫了幅雪梅圖,用過飯後沐浴,換了小衣躺在床上。因時候還早,便在燈下捧了本書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竟倚在引枕上睡著了,連床幔也沒放下來。
外面依然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帶著掩蓋一切的氣勢。
第二日一大早,意穠就被叫了起來,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愣了一下,看到喜娘才反應過來。接著便是上妝穿戴,辭別父母,男家催妝,意穠登上花轎時,雪小了一點兒,喜娘不停的說著吉利話兒,淩氏命人裝的紅包也厚實,高興得喜娘合不攏嘴。
成國公府在京中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即便是如今這般形勢,府上依舊是高朋滿座。意穠從花轎上下來,被引著去上房行三拜之禮,意穠在轎子裡時一直握著拳頭,此時雙手鬆開,才發覺手心裡全是汗。
但是,還沒跨進上房的門,竟忽然聽外面喧嘩了起來,意穠被蓋頭擋住視線,並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過了一會兒,便有個管事媳婦過來,匆匆將意穠引到後院一間廂房,讓她先暫時歇歇。
彤魚等幾個大丫鬟都是一頭霧水,這個管事媳婦彤魚倒是認得,季沈兩家畢竟有親,以往也是經常來往的,彤魚隨意穠來成國公府時見過她,是寧二家的,彤魚見她神色不尋常,忙問:「前院出什麼事兒了?」
寧二家的得了老夫人的話,哪敢在此時多嘴,況且外面還有喜娘和送親隊伍等著安置,但蒙著蓋頭這位可是將來季府的大奶奶,她也不敢不答,只得賠著笑臉道:「是聖上的旨意到了!中貴人捧著聖旨正等著呐!板著張臉,誰敢怠慢他啊,一家子男人和有誥命的夫人們都得先去接旨,先委屈姑娘在此等候片刻,等接完了聖旨,再行三拜之禮。」
寧二家的說完,趕忙又走了。
宣和帝挑這個時候下聖旨必定有蹊蹺,意穠雖然與宣和帝並沒有什麼接觸,但也知道這位天子是個沒什麼心計手段的,只怕讓他折騰人他都折騰不出什麼花樣兒來。而老成國公在朝中又威望頗重,她不覺得宣和帝有什麼理由非要在這個時候找季家的麻煩。
丹鷺嘟囔道:「聖上怎麼挑這個時候來湊熱鬧!」
意穠出嫁是將四個大丫鬟都帶著的,但綠蟻和青鵝是與喜娘們在一起,此時並不在。
彤魚原本有什麼事都喜歡跟青鵝商量的,此時也覺得有些心神不寧。這廂房位置有些偏僻,但內裡物置齊全,玫瑰椅上還垂著大紅色的椅褡,看上去整潔舒適。她給意穠倒了盞茶,道:「姑娘先潤潤嗓子吧。」
意穠確實渴了,不過因還未行禮,蓋頭不能揭,便輕輕的抿了一小口,然後靠在窗前的羅漢榻上,讓彤魚和丹鷺聽著點兒外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