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顧懷瑜
「郡主……我家王妃,我家王妃去了……」
一聲悲痛的哭訴,合宜怔怔地看著伏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放聲痛哭的下人,猶自有些恍惚,也有些不能相信。她的手指尖兒都是冷的,想要說些什麼,卻從嗓子裡就被堵住了一樣,只有眼淚,從眼睛裡無聲無息地滾出來。
明珠沒了……
她從未想過這樣快。
她本以為還有許多年,她們會在一起說笑,可是一轉眼卻……
是了。
她安靜地摸了摸自己的鬢角。
那裡其實也已經有了一片的霜白,原來她們早就不再是從前青春年少的小姑娘了。
她有了兒子,有了女兒,又有了孫子孫女兒,原來都已經老了。
一切的恩恩怨怨,或是刻骨銘心,原來早就已經散去了。
「你們王爺呢?」她眼裡的眼淚滾出來,聲音卻平靜地問道。
「王爺……跟著王妃走了!」這僕人聲音嘶啞地說道。
她其實能想得到。
齊涼那樣地愛著明珠,想必生死,都會跟她在一起。
其實她想問的另有其人,可是卻有恐懼著,不敢問出口。
唯恐問出來,就會叫自己僅有的慶倖與奢望,都化為烏有。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心裡已然有了了悟,還是輕聲問道,「顧家……三爺呢?」
那僕人什麼都沒有說,哭聲卻尖銳起來。
他不說,可是她卻什麼都知道了,只覺得心裡一片冰涼,本以為不會再為那個曾經俊美得叫自己心生愛慕,溫柔如同二月春風的男人再有一點的動搖,可是此時卻覺得心都空了,什麼都失去了。
顧懷瑜也跟著去了。
其實她本該知道的。
他那樣地愛惜著明珠,唯恐自己的妹妹有一點的傷害與不快樂。
他護著她長大,護著她嫁人,護著她的幸福,護著她生子,然後護著她的兒子。
他總是說……
珠珠長大就能安心,可是明珠長大了,他又要看她成親才好。成親了,又唯恐她與齊涼婚事不諧,想要看著她生了兒子才會安,可是生了孩子,卻又擔心她的身體有沒有壞了,就這樣,他一輩子都守著她,如今她死了,他放了心……
可是也跟著她,繼續護著她。
合宜默默地抹著眼角的淚水。
她早就想明白,所以才會給別人。人對她很好,她一直都很幸福,可是每每的幸福安穩裡,她總是猝不及防地會想到那個人,立在陽光明媚的午後,對著她磚頭微微一笑,美麗得成就了她今生最刻骨銘心的愛戀。
想到了,就刺痛莫名。
她經歷了兩輩子,才能慢慢將他忘記,不再執著他、
她避居江南,遠遠地離開他,才會努力開啟自己的第二段人生。
上輩子,她嫁給他,就知道自己強要嫁給他,或許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無憂無慮的小郡主愛慕著與父母回京的俊美的表哥,她歡歡喜喜地嫁給這個心愛的人。
他對她溫柔妥帖,對她很好,也從未有過第二個女子來傷她的心。
可是柔情蜜意時,她總是看到他臉上的迷茫。
「體虛虧空,該用什麼來調養?」他總是猝不及防地問一句,然後在她詫異的目光裡失神片刻,帶著幾分歉意地對她微笑,然後對她更好更溫柔,叫她快活得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時間久了,他會笑著和她說自己一直在做的一個夢。
他說他每天做夢,都會夢到自己的小妹妹,他看著她小小一團弱小可憐,看她慢慢長大傲氣地仰著小腦袋,看她踉踉蹌蹌倔強地抓著自己的衣角走在自己的身後,看她仰頭哼哼著叫自己哥哥。
他說得栩栩如生,她都以為,他一直在看著一個真實的小姑娘的成長。
可是婆婆聽她笑言時,總是露出痛苦的表情。
當年昌林郡主生有一女,卻是因早產,先天不足,落地即殤
也因此,南陽侯府與靖北侯府勢不兩立,再也不曾和解。
她就想著,或許如果那個女孩子真的長大,也會如同顧懷瑜口中那個彆彆扭扭的小姑娘。
可是她不喜歡她愛著的丈夫,總是記掛著另一個女孩子,就算她是他夢中的小妹妹。
她忍無可忍,憤然出口一次,他怔忡半晌,歉意地對她微笑。
他再也不曾在她的面前,提過她的點點滴滴。
她卻開始不快樂,與他爭吵。
他總是讓著她,可是她卻知道,他愛惜她,只因她是他的妻子。
可若不是呢?
他會不會還這樣容忍她?
他為了她的一句任性的話,陪著她一起夜半進山去尋什麼野生的只會開在夜晚的花,上山兩個人,下山的卻只有她一個。
她賭氣在山上跑開,險些跌落山崖,他拉住她。自己卻跌了下去。
上輩子,原來是她依依不饒,害死了他。
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醒了,回到了自己年少的年華,再見他,依舊是那個笑容溫潤的俊美的青年,可是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真的有了自己的妹妹,一個得到了他全部寵愛的小妹妹。
他牽著她的手。
他看起來那麼幸福滿足,她卻只覺得心中悲涼。
她不想再叫自己變成一個怨婦,或許這場姻緣,本就是當年,她的一廂情願。
她愛上那個笑若春風的青年,執意嫁給他,享受他對自己的溫柔,卻從未問他一回……
他是不是真心願意娶她。
都過去了……
兩輩子殊途同歸。
他死了。
可是她卻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