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臨崖訪茶

　　這是個極幽靜的處所，層雲遮日，疊石橫天，飛鳥不興，蟬蟲不聞，只一些草木稀稀疏疏的長在四周，獨獨一株丈許高的茶樹立於山崖邊上，與其他草木又是不同。茶樹枝幹清瘦，葉子濃綠近墨，新芽青碧欲滴，巍然立於嶙峋怪石之上，淺嵐淡雲之間，益發顯得其堅韌挺拔，飄渺欲仙。

　　南歌不過立於茶樹前稍許，一縷繚繚繞繞，似又難尋的茶香盈在鼻息間，叫她心神為之一爽，這一聞即知道不是凡品了，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這般神資的茶樹也不知道要用什麼才能換得那一兩片的新葉。

　　走近茶樹，南歌只一刻就凝神閉目，心靜如水，用心感受那獨屬於天地間的脈動。果然不用一會，一個清越但卻澱積著淺淡滄桑的聲音便在南歌的腦中響了起來，「原來是個靈族的小丫頭啊，妳今天來找我老茶，可是有什麼事情呢？」

　　南歌雖好奇為何如此清新悅耳的嗓音會有著獨屬於老人的滄桑，但也不好多問，只如實回答道：「今日南歌來，是想向茶樹大哥您換幾片新葉呢。」

　　茶樹似是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忽朗朗一笑，才對南歌道：「傻丫頭喲，妳可知道論年紀，我當妳太祖爺爺都有餘了，妳今天這一聲大哥可不是佔我的便宜嗎？」

　　南歌覺得有些意外，將一雙貓兒一樣的眼睛睜得溜圓，霧濛濛的大眼先是仔細的在茶樹上看了一圈，又仔細回憶了下茶樹那嗓音，有些不信的道：「我瞧您的身量也不高啊，不是年歲大的樹木會粗壯些嗎？而且聽您的聲音也不像年紀很大的樣子呢。」

　　「哈哈哈，小丫頭，妳仔細看看，這山石之間一絲絲的泥土也無，能生長在這裡的樹木，自然是相較別處的要長得慢些了，況且我這年歲以茶樹來說是不算什麼的，但還能讓妳這丫頭稱一聲爺爺。來，小丫頭，叫聲爺爺聽聽。」

　　南歌無言，她以後和植物打交道的時候多著呢，若個個皆如此，豈不是要認一堆的爺爺回家了？但聽茶樹在一旁不停的催促著，也只好依了他喚了聲爺爺。

　　這聲爺爺倒是叫茶樹心滿意足了，聲音也溫和許多，「丫頭，妳告訴茶樹爺爺，怎麼想著要爺爺的葉子來了？」

　　「我是接到一個任務，說是要臨崖吞雲茶呢。」南歌老老實實的回答。

　　「哦？那妳大可採去便是，反正我這個老傢伙動也動不得，喊也喊不得，怎的還特意把我叫起來啊？」茶樹說話的語調懶懶散散，好似那葉子不是長在他身上一般。

　　南歌哭笑不得的看著茶樹，他這試探意味也太明顯了些吧，無奈之下乾脆席地而坐，背靠茶樹，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才道：「南歌雖不敢自稱是個見多識廣的，但就是常人見了也能知道茶樹爺爺的那幾片新葉不是凡物，何況靈族向來取之必予之，若不能找到叫您滿意的東西來做交換，那新葉南歌還真不敢取呢。」

　　其實南歌的人品也不見得有多高尚，這佔小便宜的心思怎麼可能沒有？若是以前她一定樂呵呵的衝到茶樹邊上採茶去了，然而畢竟現在已經不同了，草木對她來說與人無異，真那麼大剌剌的去採茶葉，可不就跟強搶一般了嗎？

　　且她既入了靈族，自然還是要依著靈族的規矩來，取之必予之，但求問心無愧，雖要失去很多東西，但這般活著不是比其他人要瀟灑得多些嗎？更何況像這樣的寶貝，哪能那麼容易就得到的？傻子也知道不可能。

　　茶樹似是對南歌的回答很滿意，也不知是風吹的，還是他自己動的，只見那茶樹的葉片輕晃著發出一陣細細的沙沙聲來，好似一群歡笑的孩童，「嗯，嘴倒是挺會說的。妳可是要想清楚了，若和我交換，代價可不輕呢，妳可後悔？」

　　「不悔。」不知道為什麼南歌竟從他的話語裡聽出了一分戲謔，甚至還帶有一點點的小興奮。

　　「那好，妳就待在我身邊一夜，仔細體味一下我們草木的生活吧。」茶樹話方落，南歌就覺得身邊的茶樹越來越高，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小，一直到最後雙腳竟陷進泥土中，忽一陣風吹來，可把她吹了個七零八落，東倒西歪，南歌「看著」自己油綠的小身板兒，真的想哭了，她知道要得到那茶葉不容易，卻怎麼也不曉得那代價是自己變成一棵草啊……

　　只是這時候哪裡還由得了她在那裡抱怨啊？只聽呼的一聲，遠處一陣烈風朝她襲來，將她那三寸來高的小身板是舞得那叫一個七顛八倒，亂七八糟，可不是把初為草族的南歌嚇得夠嗆嗎？

　　雙腳被土地扯著，身上被強風拔著，南歌覺得五臟六腑都快要在這拉扯中蹦出來了，這樣的苦頭只怕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何況南歌自進了村子後被一幫子ＮＰＣ嬌慣著，一直過得舒舒泰泰的，哪裡受過這樣的苦？現在突然來這麼一下，她正想嗚嗚嗚的哭上幾句發洩呢，卻聽到茶樹在一旁笑得厲害，心中那股子倔勁兒也犯了，牙一咬身板一挺，和那烈風較起勁來。

　　可願望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得很，就她這三寸的小身板，那呼嘯而來的烈風豈是她能扛得住的？風一陣接著一陣的連個喘氣的功夫也不給她，這個時候犯倔不過是給自己找罪受罷了。

　　等那烈風終於願意消停一會的時候，南歌已經只有出氣的份了，她蔫了吧唧的窩在茶樹根上，耷拉個草尖兒，可憐兮兮的，一看就知道這可憐的小草已經精疲力竭了，只是化身為蔫兒草的南歌丫頭似乎忘了，這山裡頭的草木要面對的可不僅有風，還有雨有霧有雷電呢，這烈風是暫時放過她了，但其他的還一個都沒上呢，想來可以預見，南歌的小草生涯會有多麼悲催了。

　　至於現在，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好好的喘一口氣吧……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先不說南歌變成一棵草後心情如何複雜，不久後生活又將如何壯烈，在千里之外似乎也有人心情不算好呢。

　　「我原以為妳是個聰明人，誰知道妳還是幹了蠢事。」夜旭雖依舊笑得妖嬈，但眼中難得滿載陰沉的看著夜甜，此刻他們之間哪裡還有一分人前那相親相愛的好兄妹樣子？

　　夜甜被夜旭那般看著也不驚不惱，仍然滿臉甜笑又帶些懵懂的道：「哥哥，你說什麼呢，我怎麼都聽不懂？」

　　只可惜，她那嬌俏可人的樣子不但沒有為她招來一點點的憐惜，反倒叫夜旭厭煩的連一絲假笑都不想再維持了，「妳真以為將南歌的玩家身分告訴她們，那兩個蠢貨就能將南歌怎麼樣嗎？別忘了千炙和秦西都不是好惹的。」

　　夜甜聳聳肩，又吐了吐小香舌，那模樣真真是俏皮可愛得很，只是那粉嫩小嘴說出的話卻是和那神情一點干係也無，「哥哥別小瞧女人哦，柳兒和琴湘她們笨是笨了點，但好就好在她們夠笨也夠毒啊，這樣的人最容易叫人卸下防備，也更知道怎麼折磨人呢，這可是我送給南姊姊的禮物哦，只可惜，南姊姊可能不太喜歡。」夜甜一邊說著一邊不忘嘟嘟小嘴，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她接著道：「還有哦，南姊姊會因此討厭哥哥呢，怎麼辦？畢竟千炙哥哥和秦西哥哥會告訴她，是我為她準備這個禮物的，到時候南姊姊一定會將寵愛我的哥哥也一起討厭了，啊……哥哥對不起，我又給你闖禍了。」那雙帶著些無辜又無措的眼睛，那張用手輕輕捂上的嘴唇，可不就像一隻受傷的小鹿嗎？夜甜就以這般的神態看著夜旭等他的回話。

　　夜旭原本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夜甜一個人自導自演玩得歡實，現在見她這副樣子，似想到什麼一般，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湊到夜甜身邊道：「妳說了這麼多，是想解釋什麼呢？唔……讓我猜猜，妳是不是想讓我說妳設計南歌是為了幫大哥？嗯～的確是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妳這個一直和我關係密切的妹妹傷害了南歌，那她的帳自然是要算上我的一份了，秦家、炎家自然也不會叫我那麼好過，而南歌要幫我就更不可能了是不是？瞧一個多會為大哥打算的妹妹啊……只是，這樣就能掩蓋妳的愚蠢嗎，夜甜？」

　　夜旭忽嗓音一寒，也不看夜甜已經僵硬的表情，兀自退開身懶洋洋的坐到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妳不知道能輕鬆破解世界任務最難一環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嗎？還是妳以為村中那些ＮＰＣ對她的態度不夠資本引起我們的重視？又或者妳真認為我們之間的那些事情人家都一無所知？呵呵，他們又不是全傻了，以為我們真如外人面前般那麼親密。夜甜，妳真的不知道妳在給妳的好大哥找麻煩嗎？妳真的不知道南歌有其存在的作用嗎？夜甜，有的時候裝得太過就不像了！哼，承認吧，妳就是在嫉妒。」

　　「你胡說。」他最後一句似是刺激到了夜甜，她難得的連那嬌憨純真的樣子也顧不及維持，臉色發白的高喊道：「她不過是一個平民丫頭，我有什麼好嫉妒的？」

　　很顯然，夜甜的失態娛樂到了夜旭，連他臉上帶著些嘲諷的笑容也真摯了許多，「妳怎麼不嫉妒？妳當然嫉妒！妳嫉妒她不用裝也能那般自然純真，妳嫉妒她不用耍手段也能獲得別人的喜愛，妳嫉妒她活得灑脫自在，完全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妳還嫉妒她在《安眠》中得到了幾乎所有妳想要但得不到的東西，不然妳也不會費盡心思要算計她不是嗎，我親愛的妹妹？」

　　夜甜原先抿緊了嘴唇聽著夜旭說話，只是接著卻燦爛的笑了出來，又恢復她那純真乖巧的樣子，還俏皮的衝夜旭眨眨眼睛道：「哥哥將南姊姊說得那麼好，是不是喜歡上了南姊姊呢？要是喜歡也沒關係啊，反正哥哥只是私生子，真要娶個平民女人，家族裡也不會在意的哦。」

　　然夜旭一點也不在意夜甜這般甜笑著直接將他的傷口刨開，反是一臉坦然的道：「我是喜歡南歌沒錯，但可惜了，這女孩子注定不會是我的。」

　　「哼，莫非你真以為秦家和炎家會允許那樣的女人嫁進去不成？」夜甜見夜旭那樣子心中更氣，不服的冷笑道。

　　「也不會是他們。」那兩個人都知道自個兒是什麼樣的情況，所以能管住自己，一直只將南歌當成是妹妹來寵溺，也只會是妹妹。

　　夜甜聽夜旭這麼一說，笑開了，「你看，我有什麼可嫉妒的？不管她現在如何，她注定只是一個平民，嫁也只能嫁給一個平民，永遠在平民堆裡爬不出來，我現在所在的位置她永遠也到達不了。」越說到後面，夜甜越是激動，連那張精緻的臉蛋也有些扭曲猙獰了。

　　夜旭勾唇淺笑著，捏住夜甜的下巴，口中嘖嘖道：「快瞧瞧咱們嬌憨可愛的夜大小姐，真該讓大家看看妳嫉妒起來有多麼面目可憎呢。我不怕告訴妳，南歌不但不會一輩子只是個平民，相反的，她還會嫁得很好，可能就會是妳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要不要我們來賭一賭呢？」

　　夜甜一把揮掉夜旭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尖聲叫道：「胡說，她根本是做夢，她不過是一個平民女人罷了，我是葉家的嫡出女兒，那種賤民怎麼配和我比？就像你這種私生的賤種一樣，永遠也不知道貴族的尊貴。」說完也不待夜旭回話，咚咚咚的跑出去了。

　　夜旭被夜甜接二連三的將傷口扒開，臉色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他看著夜甜離開的背影，又勾出那慣常堆在臉上的笑容。

　　南歌那樣的女孩子，不是他們不想要，而是他們要不起。是的，不是南歌配不上，而是他們要不起，因為他們都不夠強大，強大到足以在那穢亂複雜的貴族圈中為她撐起一片寧靜天地，保有她的那份純真……他們知道，夜甜自然也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還真期待將來是個怎麼樣的男子，能站在南歌身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