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桃花行

　　那張圖截的是一株桃花樹，滿樹的桃花競相綻放，分外嫵媚，而那樹下有一女孩兒坐在木椅上，猶帶稚氣的臉上漾著燦爛的笑容，正同背後正為她梳著頭髮滿臉慈愛的老婦人說著話，粉色的花瓣在空中飄舞著，偶有一兩片落在女孩兒的膝上，整個畫面看起來唯美而又溫馨。

　　這不是遊戲裡的南歌和賀大娘又是誰？而且除了這張外，後面的圖若非是單純的風景照，基本上都有她的影子，或是撐著紙傘悠閒的走在眾多來去匆匆的人群裡，或是同曾大叔在田野上勞作，或是跟著賀大娘做著桃花胭脂之類的。

　　一開始時紀桐疏還是高興的，這樣接連被人拍攝下來，也是那人對她的一種肯定，只是那一瞬間的飄飄然之後，她就意識到了事情恐怕不妙。

　　紀執發現得更早，從看見南歌的身影出現在圖片中的時候，他就知道那人是自己的妹妹，桐疏對她自己在新手村的生活沒有什麼隱瞞，所以他當然知道這事的嚴重性。

　　若以前南歌的特別用ＮＰＣ的身分來刻意掩飾的話，那麼等聯邦幣和遊戲幣可以互換，玩家的生活水平上去後，南歌還是可以以玩家的身分出現，畢竟新手村就只有那麼些來往的人流，自然不用那般在意，但現在有了這個帖子，事態又複雜了一些。

　　雖然現在這個帖子還沒多少人注意，但以後呢？誰能保證不會有人發現？到時候以桐疏在新手村受到的待遇和一開始ＮＰＣ的態度，不引人嫉妒都難！若是在遊戲中與人結怨，對方只需要將這件事情曝光，那麼桐疏將來在遊戲中的生活可就有不小的麻煩了。

　　紀桐疏關掉網頁，撫了撫紀執皺著的眉頭道：「哥哥想的是那種最嚴重的狀況，現在帖子的瀏覽量不多，而且我和玩家接觸得也少，我自己注意一點，等這個帖子沉下去就好了，應該不會造成多大問題的。」

　　紀執點點頭，自己想的是有點誇張，現在也只能這樣靜觀其變了，若他動用人脈將這個帖子處理了，反倒會有人起疑。

　　一陣沉默過後，兄妹二人移開話題，說些瑣碎的事情，說完紀執就去工作了。而紀桐疏則是回房繼續自己未完的刺繡，想著要將那個自己心儀很久的山水雙面繡畫樣繡出來，做成屏風放在哥哥的書房裡最好。說來也巧，紀執的家本就是按照古中國風設計的，和這山水屏風倒是配搭。

　　這一低頭便是到了下午，紀桐疏捏捏泛酸的脖子，繡作總算完成了小半，倒能看出個樣子了，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計，給那些花草澆澆水，只抬頭面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時，又不自主的發起呆來。

　　窗戶外面是紀桐疏全然陌生的景象，一棟棟造型奇異的建築，一輛輛疾駛而過的飛行器，冰冷而又神秘，卻找不到一絲她所熟悉的氣息，哪怕她接收了屬於這個紀桐疏的記憶！這裡甚至不是地球了……只是聯邦建在太空的生活區。

　　「在想什麼？」紀執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見著紀桐疏在窗邊發呆，那從骨子裡透出的排斥還真叫人擔憂，於是不由得問道。

　　紀桐疏回身看著略帶憂色的紀執，似下定什麼決心一般：「我過幾天想出去看看……我自己一個人！」

　　紀執有些意外，接著眼光放柔，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好。」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從紀桐疏清醒之後他就開始盼望聽到了。

　　晚上八點，紀桐疏迫不及待的躺在遊戲艙內，連紀執也顯得特別積極，才放下碗筷就道了晚安回房間了。還是那樣輕輕一晃，再睜開眼睛時，她又成了南歌，正躺在賀大娘家的拔步床上，她忙起身下床，連外衣都不穿就咚咚咚的往外跑。

　　賀大娘正在做早飯，見南歌像小蠻牛似的從屋子裡衝出來，又看她那著急忙慌的模樣，賀大娘趕忙迎過去問道：「這是怎麼了？這般急急忙忙的，連件外衣都不披，著涼了可怎麼好哦……」

　　南歌瞧賀大娘一切如常，不似多麼擔憂的樣子，不覺有些奇怪道：「賀奶奶知道我去了哪裡？」見南歌不似要緊的樣子，賀大娘便摸了摸她微涼的手輕斥道：「大晚上的妳能去哪裡？快回房將衣服穿上，瞅瞅這手冰的。」

　　「這不是已經十二日後了嗎？」不是外面一個小時，這裡一天嗎？

　　賀大娘皺著眉，探了探她額頭，見溫度正常，才鬆口氣：「哪裡來的十二日？這才一夜過去呢。莫不是昨晚沒睡好魘著了？再回去躺躺如何？待會兒賀奶奶給妳燉點雞湯喝好了。」南歌連忙搖搖頭說自己無事，叫賀大娘不必擔心，才怔怔的回房間裡梳洗。

　　莫非在他們下線後，遊戲和現實的時間比又相等了？南歌甩甩頭，讚嘆著未來世界的神奇。

　　挑了件淺黃唐草紋繡邊的窄袖上衣搭瑩綠百褶長裙，再梳個環髻配朵月牙色煙紗堆的頭花，臉上薄薄的施上一層脂粉，看著倒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

　　等都收拾妥當了，才得空看了眼系統更新的內容，大致上是——

　　宣布開放晚間網路連接系統。也就是到了遊戲時間的晚上，玩家可用自己的ＩＤ連接上網路，方便上網查詢資料、逛論壇，還能看電視劇、聽音樂之類的，這大概是玩家抱怨晚間生活單調的緣故了。

　　宣布屬性不僅在打怪中獲得，只要開展和屬性相應的活動都能夠增長屬性點。至於什麼活動，系統沒有說明，只請玩家自行探索。

　　宣布開放寵物系統，寵物數量不限制，但忠誠度過低的話寵物會自動離開，玩家沒有強制資格。至於寵物怎麼獲得，系統也沒有提示，看著這模模糊糊什麼都沒交代清楚的內容，南歌相信今晚看論壇的時候，又是罵聲一片。

　　關上控制面板，賀大娘已經在飯桌上等著了，早膳依舊是簡單的白粥和一些小菜，只是不時從廚房裡飄出來的雞湯味道叫南歌有些無奈。

　　在ＮＰＣ家學習三天便有一天可全由南歌做主，那一天幹些什麼去哪裡，只要不是太危險，就不會有人反對。一般她都會在家陪陪賀大娘，練習些書法、繪畫之類的，這些還沒有人教，說是讓她等賀大爺回來，村子裡再沒有比他好的了。

　　但只要待在家，賀大娘一定會時不時的叫她吃東西，三刻鐘送些水果，又三刻鐘送些零嘴，見她不吃就會有些憂心的問：「怎的不吃東西啊？是不是病啦……」

　　也不知是不是老人在這方面都有共同點，原來奶奶是這般，現在遇見的賀大娘也是這般，今日若再加上雞湯，恐肚子是不夠用了，南歌就這樣胡思亂想的吃完了早飯收拾了碗筷，回房間練習書畫去了。

　　賀大娘將南歌寫字作畫的地方安排在房間的窗戶邊上，紫檀雕雲紋桌案、青玉鎮紙、紅木筆架、青瓷筆洗，無一不精緻；用的紙更是最好的青檀木皮宣紙，硯是端硯，墨是徽墨，筆是湖筆，沒有哪一樣不是上品，記得當初她看見賀大娘拿出這些文房四寶時，眼睛瞪得溜圓，心想這些可都是寶貝啊……

　　只她書畫技能才領悟，每每寫壞畫壞的時候都心疼得不行，一張紙都會用上好幾遍，反是賀大娘見了，輕敲了她的額頭：「哪裡能這般省的？習字最不能小氣巴巴的，沒得磨壞了性子。妳賀大爺別的沒有，唯這紙筆什麼的，妳盡可扔著玩兒。」

　　南歌當時就無語了，把青檀木皮的宣紙、善漣的湖筆扔著玩……這到底是有多奢侈啊？到後來南歌一張接一張的寫了扔、扔了寫，倒也沒那麼多功夫心疼了，看來這奢侈啊，奢侈久了就會習慣的。

　　話說提筆就有千金重，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的，爺爺教她寫毛筆字的時候，最見不得她習字時將手肘擱在桌子上，雖然這樣好掌控握筆的力道，看起來也學得快，只後來進步有限。握筆懸肘是最能練出功夫的，但也是最累人的，開始學的時候手抖得厲害，經常寫得歪七扭八，為這她還同爺爺鬧脾氣把筆扔了呢，之後將書法練出來了，見自己握筆姿勢和人不同，又洋洋得意起來，現想起幼年那些糊塗事，只覺得又是臉燒又是黯然。

　　南歌學的最好的不是時下流行的柳、顏一類的書體，她獨好衛夫人的簪花小楷。記得時人曾稱頌衛夫人的書法，說：「碎玉壺之冰，爛瑤臺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其字秀氣嬌美得很，也不管爺爺嫌棄沒有風骨，南歌就是喜歡，一見就愛得不行，倒是下了不少功夫在上頭，後來在美術學院，好幾個同學都特意找她幫忙在畫上題字呢。

　　醞釀了半刻才提起湖筆，均均的蘸了墨，淡淡的著了色，鋪陳開來就是一片的桃花，夭夭其姿，灼灼其華，滿紙滿卷滿目的飛紅，與畫中依著花鋤而立的女子，竟看著多出些淒涼來。不知為什麼，她就覺著林黛玉的《桃花行》分外的和這畫相配，再襯著那簪花小楷，是再好也沒有了，只提了筆蘸上墨慢慢寫道：「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其實南歌更喜古風的淡彩和工筆畫，只今日，這滿目的緋紅竟格外的招她喜歡，好生用鎮紙壓上，只待墨乾了裱起來。

　　見南歌要收工的樣子，立在一邊不知看了多久的賀大娘出聲道：「看著越發像個樣子了，妳賀大爺見了還不定有多高興呢。妳賀大爺給妳的丹青畫筆呢？怎不見妳用上？」

　　南歌指著擺在筆架上的湖筆道：「賀大爺這枝筆看著也是作工精巧招人喜歡的，是再好不過的了，連畫出來的畫都能好上幾分，只我現在方學作畫，最應是要下苦功夫的時候，若靠著丹青畫筆，畫是自然畫得好了，怕只怕我就依著這筆反倒自傲輕狂起來，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我還是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走下去才好。」

　　「叮，恭喜玩家ＮＰＣ好感度＋２。」

　　賀大娘滿臉讚許的微笑著，細細的替南歌理了理耳際的幾絲碎髮，「難得妳小孩子家家的還能知道這些，快歇歇，昨晚上魘著了，今日又畫了一早上，來，喝些雞湯，奶奶還做了好些零嘴呢，可有一會沒吃東西了，定是餓得很了。」

　　此刻南歌在心裡默默流淚……雞湯什麼的最討厭了啊有木有？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