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明年二月春光裡
清冷的晨光靜靜的灑在地上,叫人的心中也透出絲絲的涼。在一個平常的農家小院中,一個只著單衣的女子,蜷縮著依偎在那棵早已生機全無、斑駁枯損的桃樹上,在那張蒼白精緻的臉上,兩行血淚顯得分外醒目,將樹下兩人的雙目灼得生痛。
千炙和秦西兩人站在那裡,誰也不知道該對這一臉血淚的小女孩如何才好,何況……她的悲傷有大半是他們造就的。
「南歌……」踟躕了許久,終是千炙先開口,只是他覺得自己的喉頭似哽住了,費勁力氣才吐出幾個字來,「妳先下來好不好?現在天涼,跟師兄回屋吧。」
南歌聽見千炙的話,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想挨桃樹更近些,但想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必定是叫他們擔心了,也不敢再任性,輕輕點點頭,用微啞的聲音道:「師兄……我看不見了,你抱我下來吧。」南歌說話的語調平常極了,就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很不錯一般,將自己眼盲的事情說給兩人聽。
她說得輕巧,可是卻叫聽者那已經鮮血淋漓的心口似又被人再狠狠的劃上了幾刀,痛得兩人都白了臉,拳頭緊了鬆,鬆了緊了好幾遍,才將胸口翻湧的疼意壓下。
「好……」千炙原以為自己已將情緒控制的很好,沒想到吐出的話竟破碎得不成樣子。在樹上坐著的南歌自然也將那破碎音節聽了個仔細,心知兩人現在一定是愧疚得不行了,便漾開一個笑容,故作歡快的道:「哎呀呀,怎麼辦啊?我現在這個樣子,想來這幾日定會纏著師兄呢,師兄你們可是要好好照顧我哦,不許不耐煩。」
看著那丫頭都成那副模樣了還想著他們,兩人心中更是難受了,喉嚨早已酸酸漲漲的似堵了一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緊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忽又想起南歌現在看不見,又忙擠出嘶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回答道:「好……好……師兄什麼都聽妳的。」
誰能想到現在慌亂侷促的兩人,平日裡是站在金字塔頂端呼風喚雨的人物,如今卻為著這個縮在樹上的小女孩兒,可是將那些從未嚐過的滋味全嚐了一遍。
南歌此時眼前全是一片血霧,只迷迷濛濛的感覺到眼前有光,想來應該是天亮了,現下聽著聲音,應只有千炙和秦西在,擔心賀大娘他們睡醒了又要為自己現在這樣子掉眼淚,便晃晃腳丫子,衝還沉浸在情緒中不能自拔的兩人道:「師兄,快帶我下去吧,有點涼呢……」
現在兩人的心全懸在南歌身上,她所提的要求哪能不依著她?兩人對視一眼,決定讓千炙上樹將南歌抱下來。
只是平時做什麼事情都不急不躁、成竹在胸的人,現在卻為著一點點小事居然緊張得手腳都顫抖起來,就見他先深吸了好幾口氣,又繞著桃樹轉了好幾圈,像是在確定最安全的著陸地點,這才後退幾步準備飛上樹去。瞧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做多了不得的事情呢。
千炙輕輕一躍,如同飛鳥一般輕巧的騰空而起,悄無聲息的落在南歌身邊一個樹杈上,顯見他對速度和力道的掌控可以說是至臻完美。
千炙上樹的時候聲音極輕,南歌沒有察覺到,當他還在樹下呢,便抱著樹幹又喚了一聲:「師兄?」
這時千炙方站穩,聽南歌叫他,心神一鬆,搖晃了幾下,差點就摔了下去,忙一邊扶著樹幹穩住身子,一邊回答道:「嗯,師兄在這裡,南歌別怕,我這就抱妳下去。」
南歌點點頭,只抱著樹幹沒有說什麼,倒是在樹下的秦西,看見千炙在上面搖搖晃晃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那眉毛皺得都能夾死一隻蒼蠅,但也不敢出聲,就怕打攪了他,連帶南歌也跟著摔下來,只是將身子又湊得離桃樹更近了些。
清晨的空氣冰涼涼的,南歌又只著了一件單衣,這一夜的風露下來,身上早冷了個透,當千炙一靠近,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暖氣就叫南歌輕顫了顫,不知為什麼,南歌抱著樹幹的雙手更緊了一些,甚至臉頰都貼在粗糙的樹皮上,那排斥的意味顯而易見。
那動作儘管很細微,但還是叫千炙瞧見了,心知她遠沒有像她表現的那般輕易放下,然她已經在屋外受了一整夜的寒風,病又才剛好,怎麼也不能再這麼由著她了。
他便試探的抓著南歌肩膀,溫聲喚道:「南歌?我們先下去吧,待會賀大娘他們該醒了。」
聽千炙提起賀大娘他們,南歌終算是鬆開了抱著樹幹的手臂,其實雙手抱著樹幹抱了一夜,早就有點麻木僵硬了,現在乍然將手鬆開,兩臂一下子好像有千百隻螞蟻在啃咬一般,那酸麻的滋味叫南歌不由得蹙起了眉。
看到她那樣子,千炙關切的問道:「怎麼了?」
南歌搖搖頭,只將雙手伸向千炙發聲的方向,示意他將自己抱下去。當南歌入懷的那一刻,來自她身上的寒氣,叫千炙身子哆嗦了下,跟著就微熱了眼眶。現在的南歌哪裡還有平日裡那溫暖的氣息?渾身上下都如冰塊一般了。他忍不住微偏了頭,壓抑的吸幾口氣,靜了靜心神,才將南歌抱起來。
感覺千炙要將自己抱起來,南歌忙將還酸麻得厲害的雙手環住千炙的脖子,兩人此時離得極近,近到他身上那好聞的青草香氣將南歌都攏在其間,甚至南歌都能清晰的感覺到千炙呼出的鼻息。
一股股熱流從千炙的懷裡源源不斷的傳來,一點點的溫暖了南歌被寒風吹了一夜的身體。這一切原該是令人安心又舒適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南歌被抱著離開那粗糙樹幹的那一刻,原本麻木的胸口,又開始細細微微的痛了起來。
並不是像一開始那樣,翻江倒海的彷若要將她撕成一片片那般叫人窒息的痛楚,而是那種一點點一點點的積累,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不是很痛,但也凝聚不散的堵在胸口,好像心臟會因此而停止,這叫南歌方恢復一點血色的雙頰又蒼白起來,連身上都微微顫抖著,抓著千炙衣衫的雙手更是不自覺的收緊。
「南歌?」千炙見她忽然這副模樣,又驚又急的喚了一聲。只見方才還閉眼靠在他身上的南歌陡然抬起頭來睜開眼睛,用沒有焦距的雙眸看著他,滿含堅定的道:「師兄,你先放我下來。」
千炙心裡莫名,自然不聽,反倒將她冰涼的身軀抱得更緊,「妳先告訴我妳要做什麼?」
南歌低頭,但馬上又仰起一張蒼白的小臉,抓著千炙衣裳的小手攥得益發緊了,「桃樹爺爺為我把性命都豁出去了,我也想用我自己的方式為桃樹爺爺祭奠一次。」
南歌原本就有些微啞的嗓子,在提到桃樹的時候更是哽咽得不成樣子,對著這樣的南歌和她那堅定的水眸,千炙的話在喉嚨裡徘徊半天,怎麼也說不出一個「不」字,想著若南歌不這麼做,怕是永遠也走不出來。
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將南歌穩穩的放在樹枝上,他自己輕身越下樹來。秦西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也知道千炙會這麼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問,只心中暗暗焦急的守著那個又抱著樹幹,叫人心中又痛又憐的纖細身影。
一感覺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樹幹旁,南歌心頭不由得一鬆,微笑著在心裡對桃樹道:桃樹爺爺,您既然願用生命來救我,南歌又怎麼不敢死一次呢?南歌正式成為靈族是因為您,南歌學會新的種族技能也是因為您,南歌種族地位的提升更是因為您,現今,南歌學會了「祭奠」,您卻沒有沾到一點點的好處,所以,南歌願用自己的生命來祭奠,獨為您一人。
熟悉的灼燒感又從身體裡面傳來,然南歌卻笑得一臉自在灑脫,渾然不在意烈焰焚身的痛楚,說她天真也好,說她矯情也罷,說她傻氣也可以,明知道現在她受的苦楚就像是滴入大海的水珠一般,一點回應也沒有,但她還是想這麼做,就當是燃燒自己來綻放一場禮花,祭奠那個將自己疼溺入骨的桃樹。
就在南歌生命燃燒殆盡的最後一刻,桃樹的聲音好像又出現在南歌耳邊,「呵呵呵,桃樹爺爺的小南歌喲……」
千炙和秦西就這麼站在樹下,靜靜的看著南歌再一次燃燒自己的生命,那隱隱揮散而出的光點,恍如火焰一般生生灼痛了兩人的靈魂……只是南歌在消散前的最後一刻,她嘴角那安心又幸福的笑容叫兩人都怔愣住了。
至少,南歌還是南歌,是吧……
「叮,恭喜玩家用一百滴靈族眼淚為引,千年桃樹為料,以靈魂助燃,攝取桃樹亡魂為器靈,成功創造雲聖級裝備——千年桃木心,百鬼驚懼,死靈盡驅,克盡天下死邪之物。」
「叮,恭喜玩家,凝鍊術等級提升為大師級。作為第一個生活技能達到大師級別的玩家,系統獎勵凝鍊天爐一尊,聲望+1000,智力+4,悟性+3,幸運+2。將進行系統公告,是否隱藏姓名?」
「是。」
「叮,系統公告,玩家●●●第一個生活技能達到大師級別,系統獎勵聲望+1000,智力+4,悟性+3,幸運+2。特此公告,祝玩家遊戲愉快。」
「叮,系統公告,玩家●●●第一個生活技能達到大師級別,系統獎勵聲望+1000,智力+4,悟性+3,幸運+2。特此公告,祝玩家遊戲愉快。」
「叮,系統公告,玩家●●●第一個生活技能達到大師級別……」
然這通系統公告可沒有轉移千炙和秦西兩人一點點的注意力,反而讓他們急匆匆的拿上一條毯子往村口的復活陣奔去。
在他們趕到的時候,南歌還是只著了那一件單衣孤零零的站在那裡,手中緊緊的握著一個什麼東西,一直到千炙將毯子披在她肩膀時,南歌才抓著毯子窩進千炙懷中。血淚慢慢劃過她的臉頰,只是這次卻是喜極而泣,因為在南歌燃盡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個蒼老但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清晰的說道:「 明年二月春光裡,始是桃花又盛時。」
明年二月春光裡,始是桃樹又盛時嗎?南歌摩挲了下已經戴在脖子上的千年桃木心,桃樹的靈魂就封印在裡面呢。
桃樹爺爺,您要記得哦,明年的二月,南歌會在桃樹下等您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