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夢迴
香樟弄影,碧水穿橫,石橋作線,房舍幻珠,串起來的這一幅畫卷便是同理,添有行人一二,伴著細碎的笑語幾聲,偶或幾句風鳴,些微水意,都能叫投下的陽光靜止在了那裡。粉牆已經在歲月中漸漸斑駁,黛瓦也生了幾叢野枝,投映在河邊便作了歲月釀的酒,釀造了一河的古樸與滄桑。
隨流水行至一處石橋,便見一身著天青繡蘭草花紋束腰長裙的女子靜立在橋面上,一手撐著淺黃繪桃花的紙傘,一手按在橋欄上,細碎的陽光伴著風拂下的香樟樹葉,輕輕敲在精緻的傘面上,卻沒有叫那雙沉靜的琥珀色眼眸驚起一絲波紋。那雙眼眸就如橋下的流水一般,面上平靜一片,底下卻翻湧著思緒種種,有懷念,有流戀,還有那置身世外的孤獨與憂傷,誰也道不清那眼底是哪種情緒更多上一些,也許皆有,也許都不是……
自今晨同臉色黑沉的蕭遲別過,又仔細打量了包子和丸子好幾眼,南歌便坐上雲朵匆匆的趕到了同理,這個她曾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南歌很幸運,現在的同理和當時比較起來已經非常相像,也是由大大小小的石橋將那些被小河切割開來的小島串聯出了這座小鎮,每隔十幾米的位置便會有石階通向河面,尋常的時候,鎮子上的人就會在那裡洗衣洗菜,待趕集坐船歸來,又順著這道石階回家,可以說是船能將人送到家門口了,且好些官家園林還有自己的私河,小姐夫人出門的時候都能從後院坐船出去,等回來的時候又直接坐船回自己後院。
記得那會她聽爺爺說的時候,還鬧著要在家裡也建上一條,當時爺爺就將她抱坐在膝蓋上,指著後院的瓜菜對她說:「妳若是建私河,奶奶的瓜菜便沒有地方種了怎麼辦?」
為了這個問題她還想了好些時候,直到吃晚飯的時候,這才嘟著嘴唇,悶悶不樂的拉拉爺爺的袖子道:「那我還是不要好了,不然奶奶沒地方種菜會生氣的……」當時爺爺一把將她抱起來哈哈哈的笑了好些時候,只是她懵懂得很,也不知道當時爺爺在笑些什麼,便在那裡也跟著爺爺傻樂,現在細細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懵懂天真卻比什麼時候都還開心一些。
南歌輕呼出一口氣,指腹輕撫著有些粗糙的石面,還能回憶出奶奶牽著她走過時,她用小手一拍一拍橋欄的畫面,只是當時她的面孔、爺爺奶奶的面孔已經漸漸模糊在記憶中了……想到此,眼中難免有幾分感傷,也不敢再在橋上多待,便下了石橋,踏著青石板路漫無目的的行在其間,垂眸看著繡有花鳥紋樣的繡鞋輕輕探出一個尖兒,又緩緩歸進裙擺中,步伐每前進一分,青石板便倒退一分,聽爺爺說每個青石板都銘刻著一個故事,也不知她步過那麼多的青石板,又行經過誰的喜怒哀樂?南歌暗自搖頭,也不知為何她走到這裡連思緒都天真了好些……
「小姑娘是要去哪?怎一個人行在路上?」
南歌抬頭,見一個背著尖斗笠的長鬚老者滿臉慈祥的笑望著他,便不由得也揚唇一笑,盈盈施上一個半禮,溫聲道:「老爺爺好,我今日就一個人來走走,還不知道要去哪裡呢。」
老者含笑的撫著長鬚,衝南歌擺了擺手,「小姑娘不必多禮,妳既然不知道去哪裡,老朽帶妳尋個好去處如何?」
南歌歪頭認真看了那老人家一眼,見老人雙眼雖有些渾濁,但面容間盡是慈祥溫和,還有一種很純淨質樸的氣息透出來,不見一點歪邪戾氣,便收了雨傘欣然前往了。
船家的船不是很大,南歌上船的時候,還在水面上微晃了晃,但南歌從小就沒少坐船,笑拒了老人的攙扶,穩穩當當的在船尾尋了處地方坐下來。老者一邊撐著船篙,一邊看著在那整理裙擺的南歌笑道:「小姑娘沒少坐船啊,瞧這樣子穩穩當當的跟在船上長大的人似的。小姑娘哪裡人?」
「我是從傍河村來的。」她的「出生地」就是那裡,且在《安眠》中,她可是登記在賀大爺名下的,算是賀蘭家的小孫女,說傍河村也是可以的。
老者將船篙收起,似是想起什麼一般,拍了拍頭恍然道:「看看我這記性,真是,想來小姑娘妳就是賀蘭家的小孫女兒吧,早先便聽人說了,誰曾想今日竟就在我船上了。我還納悶這冒險者什麼時候那般知禮,既是賀蘭家的孩子也莫怪如此了。」
「老爺爺也知道我賀爺爺嗎?」南歌也不禁有些驚疑,從上次在蒼玄村落的時候,就納悶怎麼還會有人知道賀蘭家新收了一個小孫女,現在聽船家這口氣應該是許多人知道,甚至眾NPC皆知了。
瞧出南歌的疑惑,老者跟著呵呵一笑,面上又和柔了哪止三分,「看來傳言不錯,真真是個迷糊的孩子。妳可知為何新手村能居四國之中,又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南歌有些微赧的搖了搖頭,她還真沒留意過這些。
「呵呵,妳啊~怎麼不想想若新手村裡的只是一般人,那新手村不早被那四國吞併了嗎?而且平時妳衣食住行有哪樣不是精緻的?又有哪樣是個小村子能供得起的?」
是啊,剛開始的時候南歌也很納悶一個普通的小村子怎麼能弄上那些奢侈的東西來,紫檀、端硯什麼的就不說了,連炎鐵這樣天才地寶級別的東西都能給她來養牛,是不是也太暴殄天物了些?原本她還以為因為是遊戲的關係,這些反常也有了個合理的解釋,但事實卻並非如此,蒼玄村落也同是小村落,但生活居住條件比新手村差了又豈止三分?當時她便有所察覺了,只是沒有留意,所以現在這老人問起的時候,這才恍然原來新手村裡另有文章。
「這新手村啊,雖大大小小兩百個村落,但村落裡的人可都是當初各國了不得的人物,只是看淡了世事,歸隱在那裡罷了。妳家賀爺爺當年就是聞名各國的學士,還曾當過北清的帝師呢,試問哪個皇帝願意罔顧孝悌為難自己的老師?」
南歌聽罷不由得暗自咋舌,真想不到自己村子裡的叔伯嬸嫂們都是那樣牛的人物,這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麼每個人滿一個整等的時候,都要回新手村了,敢情是系統給的機緣啊,至於能不能把握住……就只能看他們自己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消息,想到那時候一定不復寧靜的村子,南歌壞心一起,想著乾脆將這事情爛在肚子裡,叫他們乾著急好了。
「謝謝老爺爺告訴我這些,不然我還真什麼都不知道呢。」南歌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也為自己的迷糊很是頭疼,「對了,老爺爺長居水邊,不知道腿腳怎麼樣?可是要好好保養,莫落下風濕了。」今日她不僅坐了人家的船,人家還告訴她那麼多訊息,怎麼也得回報他一些才是,只是錢財人家未必看得上,不如問問他身體如何,沒事自然最好,若真有風濕什麼的,她也能給人配上幾服藥,雖不能治根,但也能叫老人好受一些。
老人聽罷,一邊搖著船槳一邊燦然笑開來,「真是個貼心的孩子,也莫怪賀蘭家如此寶貝了。勞賀蘭丫頭牽掛了,常在河邊行走,風濕是難免的,好在鎮子上的老大夫對風濕最是拿手,我這風濕還是在他那裡斷的根。」
南歌雙眼一亮,語帶急切的追問道:「那老爺爺方便告訴我老大夫在什麼地方嗎?我有個伯伯也是得了風濕,藥是開著的,可惜斷不得根。」魯漁原本就有風濕這毛病,可又喜歡一天到晚往水邊跑著,周大夫醫術雖然高明,但不精於此道,對魯漁的風濕束手無策。南歌也只得一邊盯著魯漁按時服藥,一邊看著嚴重時那亮汪汪的膝蓋抹眼淚,現下聽說能根治魯漁的病,如何不叫南歌高興?
「賀蘭丫頭莫急,老大夫近幾日出門了,等過幾日才會回來呢,我先帶妳尋個地方住下,過上幾日便來接妳如何?」
南歌原本就打算要在這裡住上好些時候,現在老人一問,她自然是滿口答應了。
一路再也無話,老然一邊划著小船一邊唱著船調給南歌聽,調子古樸低沉,就像亙古的嘆息一般,但細細品來,又別有一番質樸寧靜涵蓋在其間。船家唱的時候用的是方言,南歌仔細辨認了許久才大概聽出那說的是船家一天的生活之類的,很是恬淡悠然,這倒是將南歌的雅興也勾了出來,拿出隨身攜帶的綠綺置於膝上,也不刻意去追船家的調子,素手撥弦,隨心隨境,倒是和那古調意外的相投。
凝碧之上,細碎光斑之間,便見一蚱蜢舟,徐徐前行,其上一老人搖槳沉聲低唱,船尾一天青衣衫的女子屈膝而坐,膝上擺一古琴,素手翻飛,便聽琴聲幽幽傳來,兩人就那般悠然自在的穿行在香樟樹影中,船行處,投在水面的畫卷便破碎開來,也不知入了多少人的夢……
「綠光妳看,他們那樣真好。」那樣悠然的兩人自然叫路上零星的行人也忍不住駐足,對著這樣的畫面會心一笑,其中一個穿著淺黃色衣衫的女孩兒便拉著身邊的圓臉女孩兒一臉羨慕的指著船上的兩人。
綠光微閃了閃眼眸,看著船上那道天青的影子,似有些漫不經心的回上一句。那女孩兒也不惱綠光那態度,自顧自的看著舟上的兩個人道:「原本我還在納悶妳怎麼帶我來這種鳥不拉屎、玩家沒幾個的地方來呢?原來那麼有意思啊,我們也去找一條船吧……」然綠光再也沒有回答她的話,只看著已穿過一個橋洞漸漸遠去的那隻小船,也不知想些什麼。
不知行經了多少個石橋,待小船靠上石階,南歌便知道這就是船家說的好地方了。靠石階的邊上便是一座極精緻的茶樓,樓有三層,在二樓臨水面飛出一處斜欄來,擺上一二張桌椅,可盡覽水色,也可倚欄品茶,三樓則蓋得嚴實一些,大概是住宿的地方了,且這小樓還有個同它極配的名字,喚作「倚欄聽雨」。
南歌一瞧就喜歡上了,拿出了曾大叔釀的桃花酒,看著老人欣喜的接過,總算是鬆上了一口氣,含笑道過別,約好了日子,這才提著裙擺,尋著那若有似無的茶香進了這家叫「倚欄聽雨」的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