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阿娘，丸子想妳了

　　春夜微寒，偶有晚風吹過，都能叫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哪裡有一點中午時灼人的樣子？月毅小心的攏了攏丸子身上的襁褓，看著在睡夢中還抽抽噎噎哭著的小臉，只覺得一陣頭疼。從離開南歌後，這小傢伙的哭聲就沒有止住過，還是蕭遲抱著的時候會好上一些，一離開蕭遲便誰也哄不住了。聽著丸子哭啞的嗓音，看著他漲得烏紫的小臉，月毅一咬牙一跺腳，終還是決定帶著他去找蕭遲， 不然真有個好歹，就是十個他也賠不起啊！

　　因都知道蕭遲不喜歡吵鬧，所以當經過他的住處時，連呼吸都忍不住輕上一些，院落更是靜得連落根針都能聽得清楚。月毅有些猶豫的在院門口徘徊了一會，見裡面的燈還亮著，這才摟緊懷裡軟軟的一團，深吸口氣，朝院子裡走去，一路上月毅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上一聲，只埋著頭，看著自已腳下越來越往後退的地磚，離屋子越近，心口就壓得越重，心臟突突的就差沒跳出來。

　　走到了門邊，又靜立了好一會，看著懷中已經哭得睡過去的一團，終究還是咬牙敲了敲門。

　　「進來。」

　　月毅不常見蕭遲，因他平日裡和孩子接觸得比較多，這才將丸子交到他的手中，現在他忽然聽見蕭遲清冷的聲音便覺心口一突，跨步進來屋內，眼睛也不敢四處看，只專注的盯著地面，好像這麼看著地上就有金子給他撿一般。

　　蕭遲掃一眼月毅懷中的襁褓，問道：「怎麼回事？」

　　他聲音原本就清冷得很，加之月毅心中又是極為忐忑，一直猶豫要不要將丸子帶到蕭遲身邊，乍聽蕭遲這麼一問竟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到底怎麼回事？」蕭遲最是見不得這樣畏畏縮縮的人，這一句的語調相較方才又低沉上了三分。

　　月毅心頭一顫，終還是吞吞吐吐的說道：「稟報家主，丸子……丸子少爺，他哭得很厲害，誰也哄不住，一直哭著睡下的，到現在一口水都還沒有喝。」

　　蕭遲眉心微蹙，看著襁褓中微紅的小臉，想起下午他離開南歌時的樣子，不由得伸出手輕觸著還帶些濕意的眼角，似乎又憶起那個強忍著淚光的水眸來。

　　月毅聽見蕭遲沉著嗓音的時候原本還有一些忐忑，甚至在他伸出手時下意識的縮了一下，現在見他那樣輕柔的撫觸著懷中的稚子，心裡還真驚訝得厲害，略抬頭小心的掃上一眼，才恍然原來家主看的不是懷中這一團，而是這一團背後的人啊。原先聽人說家主瞧上了千炙和秦西的寶貝師妹，他還有些不信，現在看起來倒是有八成是真的了。

　　心頭暗自慶幸自己走了這麼一趟，若是懷中的肉丸子出了什麼事情，不說家主會怎麼樣，叫那女子記恨上也夠他喝一壺的，枕邊風的威力從來都是不能輕視的。然他卻不知，不說南歌想不想為這事吹枕邊風，這蕭遲能不能將南歌困在枕邊還未可知呢。

　　「家主，這丸子少爺……」

　　蕭遲看了看睫毛微顫似是要醒過來的丸子，若是這小傢伙過得不好，只怕她又要哭了吧。想起南歌含淚的眼眶，蕭遲不禁心頭微擰，只是很快又被他壓下，「放在我床上吧。」

　　月毅一驚，但也不敢多有表示，忙輕輕的將丸子放在床上又垂著頭出去了，心中不禁將丸子的地位提得更高了一些。

　　屋子裡忽然多出一個人來，蕭遲也沒有了繼續往下寫的心思，獨自收了筆墨，便靜靜的坐在丸子身邊，許是方才哭得久了，丸子連睡覺都不是很安穩，粉嫩的小嘴癟了癟，又像是要哭的樣子。蕭遲撚了撚手上沾的淚水，黑沉的眼睛又鎖在那張肉圓圓的小臉上，月毅說他還沒吃東西，一直在那裡哭……明明那麼喜歡吃的，怎麼現在卻連水都不喝上一口呢？記得以前南歌懷裡抱著丸子，衝他抱怨道：「你看看丸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看見吃的東西就跟見了命似的，誰也不能在這上頭短上他一絲，不然他非能吵得人頭疼不可，一定是你這個當爹的在最開始的時候餓著人家了，看看把你兒子折騰的。」

　　那時候，她正抱著孩子曬太陽，春日的陽光灑下來，讓她的髮絲都泛出點點柔光，注視著丸子的琥珀色眼睛裡氤氳得滿是溫柔，連她的嘴角都能勾出寵溺的弧度來，那一刻她臉上的青澀都盡數退去，只留下一種獨特的柔和。

　　蕭遲的雙眸微閃，輕敲著床沿的手指也停了下來，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當時極尋常的一個畫面，現在卻能叫他心頭微暖。

　　手指收攏，握緊，連眼眸也深沉下來。

　　憑什麼……憑什麼啊……

　　就在千炙問出那一句的時候，蕭遲第一次體會到無言以對的滋味。若不是因為這句，只怕他連那丫頭眼中的倔強都不會顧及就將她帶了回來。

　　蕭遲雙眼微瞇……叫那丫頭加入岳家會是個不錯的選擇，到時候她又怎麼能違背他這個家主的命令？叫她嫁給岳家哪個人也行，至於嫁給誰……蕭遲蹙眉將腦海中的人盡數過濾一遍，卻找不出個結果來。

　　「阿爹……」細嫩帶些沙啞的嗓音拉回了深思的某人，蕭遲看了眼床上又淚眼濛濛的小傢伙，伸手將他抱在懷裡。丸子一入蕭遲的懷抱就手腳並用的巴著蕭遲，藕節一般的小胖手更是死死的摟著蕭遲的脖子，小胖臉更是死命的往他脖頸間鑽著，整個人都恨不能藏在蕭遲身上，就怕多露出一點點又會有人把他抱走。

　　現在的丸子連大聲哭都不能了，許久沒有吃一點點東西，又沒喝水，只能埋在蕭遲的脖子上，用已經沙啞的聲音嗚嗚的叫著，連聲音都比平常無力上三分，嘴裡卻從沒停過，含糊的喊著：「阿娘，阿爹，阿娘，阿爹……」

　　脖頸間淡淡的濕涼，難得沒有叫蕭遲覺得厭惡，只是耳邊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卻叫他蹙起眉來，將小小的身子從脖子上拉下來，仿照著南歌的樣子，輕輕將丸子摟著，但丸子似受了驚嚇一般，哭聲瞬間淒厲起來，雙手雙腳掙動著，想要往蕭遲的衣服裡鑽。

　　蕭遲也不防他反應那麼激烈，要不是他動作快，只怕丸子都摔在地上了。他忙將懷裡不安分的傢伙摟緊，聽他哭聲漸弱，喉嚨還不時發出咕噥咕噥的聲音，便從儲物戒指中拿出盛滿牛奶的小碗，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也不知那些人是怎麼餵丸子的，丸子看見勺子就跟看見洪水猛獸一般，啪嗒一下直接把勺子、碗一併揮開，牛奶灑得到處都是，嘴上直叫著：「阿娘……嗚嗚嗚……阿娘……」

　　當丸子哭聲漸弱，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面色已經紫黑的時候，蕭遲看著無力的環著他脖子嗚咽的丸子，拿出通訊器，這才發現他竟然連南歌都不曾加入好友……

　　南歌正將夜裡起來吃東西的包子哄睡下，一見到蕭遲發過來的訊息，很是意外的一怔，猶豫了三秒，終還是點了確定，「怎麼了？是不是丸子出什麼事了？」她可不相信蕭遲會閒得沒事做，大晚上來找她聊天。

　　陡然聽見熟悉的綿軟嗓音傳來，蕭遲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一下，癢癢得連心跳都為之一顫，呆愣了三秒，蕭遲才回答道：「嗯，他不肯吃東西。」

　　南歌也沒來得及管什麼要和蕭遲保持距離的話，一聽丸子不願意吃東西，幾乎整顆心都被吊在了半空中，「怎麼回事？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丸子不是最經不得餓的嗎，怎麼會連東西都不願意吃呢？」南歌語調中的焦急顯而易見，越說語氣越強硬，幾乎都可以用質問來形容了。

　　聽著南歌關心著急的語調，蕭遲黑沉的雙眸閃了閃，看向丸子的雙眸微沉，但聲音依舊不變：「妳走後他就一直哭……」後面的話，自然就不用蕭遲明說了。

　　蕭遲的話，叫南歌身上一僵，連呼吸都不由得慢上了一拍……想到下午丸子離開她時哭鬧的樣子，喉嚨就像是塞上一個鉛塊一般，酸脹得生痛，南歌接連吸上好幾口氣才平穩了有些顫抖的呼吸，聲音微啞的道：「你抱著他都沒有用嗎？」

　　蕭遲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床鋪，下意識的為南歌暗啞的嗓音微蹙了眉頭，「嗯。」

　　南歌心頭一揪，不禁攥緊了蓋在身上的被面，「讓丸子和我說話。」

　　蕭遲沒有反對，直接將通訊器開了擴音。蕭遲的房間裡很靜，南歌現在甚至都能聽見蕭遲屋外不時有風聲傳來，還伴隨著蕭遲的呼吸，她深吸口氣，手中被面攥緊，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丸子……」

　　丸子沒有吃東西，又那樣一通鬧騰，迷迷糊糊的又要睡過去，一聽靜悄悄的房間裡忽然傳來南歌的聲音，原本已經半瞇的雙眼一下子睜圓，偏頭找不見南歌，便搖搖晃晃的坐起來，小腦袋四顧著，「阿娘～」

　　幾乎在丸子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的那一刻，南歌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滴在淺藍的被面上，暈出一片濕痕來，還是她手緊緊的捂著嘴巴，這才不至於叫她喉間的哭聲溢出。

　　丸子的聲音早就沙啞得不成個樣子，伴著嘶嘶的喉音，緊緊的揪著南歌的心臟，連南歌呼吸的時候都扯得生痛，不用蕭遲細說，單聽丸子的聲音都能叫南歌想像出丸子到底哭成個什麼樣子，而且還滴水未進……

　　丸子望了半天也望不見南歌的影子，不禁又試探的叫上一句：「阿娘……？」聲音中帶上了些委屈，小嘴一癟一癟，又氤氳了水氣在眼底，彷彿一沒聽見南歌的聲音又會哭出來一般。

　　南歌趕忙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盡量壓抑哽咽的喉頭，想叫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無奈依舊沙啞顫抖得厲害，「丸子，阿娘在這裡呢……」

　　丸子黑黑的眼珠子一亮，小腦袋像陀螺一樣的轉著，就想找出南歌的影子來，無奈屋子裡除了蕭遲那張冰塊臉以外，再也沒有了第二個人的存在，他的眼淚就那樣抽抽搭搭的掉了下來，嘴裡嗚嗚咽咽的叫著：「阿娘，阿娘……嗚嗚嗚……阿娘……」現在他還不會叫別的，只不斷重複這兩個字，委屈得像南歌已經拋棄他了一般。

　　那一聲一聲，直喚得南歌五臟六腑都揪成一團，一邊哽咽著一邊安慰丸子道：「丸子，丸子別哭，阿娘在這裡呢，丸子別哭哦。」

　　丸子抽抽噎噎半天，終於留意到南歌的聲音是從蕭遲手上那個小圓圈中傳來的，屁股一撅便搖搖晃晃的要爬到蕭遲身邊去。蕭遲看他們娘兒倆哭成那樣，嘴唇也微抿起來，特別是南歌哽咽的聲音，叫他心頭難得的泛起點點的酸痛，現在看丸子爬得艱難，索性一伸手，將丸子抱在懷中坐著，通訊器直接給他抱著。

　　那頭南歌便聽見一陣衣物的摩擦聲，跟著丸子的聲音響亮了許多，期間還伴著蕭遲平穩的呼吸聲，想來丸子是被蕭遲抱在懷裡了，便趕緊向某人打暗號，「丸子為什麼不吃東西啊？不吃長不高哦。」

　　蕭遲一聽，瞭然的又拿出一碗牛奶來，這次有經驗的離丸子遠一些。丸子見聲音真的是從懷裡的圓環中傳來的，便咧開嘴咯咯咯的笑起來，不過臉上的淚痕還沒乾，嗓音依舊沙啞得很。蕭遲就趁丸子咧開嘴的時候，飛快的將一勺牛奶灌下去，又將碗拿得遠一些。丸子是真的餓了，現在聽見南歌的聲音，知道她不是不要他，便開心的將嘴裡的牛奶嚥了下去，嘴裡含含糊糊的喊著：「阿娘～」

　　「丸子乖乖喝。丸子有沒有喝牛奶啊？」

　　蕭遲知道問的是自己，便「嗯」的應上一句，南歌聽見丸子願意吃東西，總算放下心，放過已經被她蹂躪得皺皺巴巴的被面，舒服的靠在枕頭上，一邊擦著淚痕，一邊輕輕拍著睡得有些不安穩的包子。

　　「嗯，丸子真棒！鼓掌，拍手手～」聲音綿軟輕快，丸子聽了便一邊咯咯的笑著，一邊拍著小胖手，最後還「啊啊噢噢」的叫著，連米粒牙都露了出來，蕭遲又趁機給丸子灌下一勺牛奶。

　　南歌接著逗丸子，「丸子的鼻子在哪裡呢？」丸子指著自己的小肉鼻子。

　　「丸子的眼睛在哪裡？」丸子又指指自己的眼睛。

　　「丸子的花花在哪裡？」丸子低頭看半天，無奈他剛換了衣服，新衣服上沒有繡花，找半天找不著，便小嘴一癟一癟的又要哭，霧氣瀰漫的雙眸一看見蕭遲身上的蒼鷹，小眼睛一亮，點了點蕭遲身上的繡花，還很是驕傲的啊啊叫了幾聲，南歌也不知道那邊是怎麼回事，依照慣例表揚道：「丸子真棒。」還啪啪啪的拍幾下手掌。

　　然丸子沒有聽見慣例的親吻，很是不樂意的「啊啊啊」的叫喚著，還「麼麼」提醒南歌不能偷工減料。南歌暗笑丸子這鬼靈精，無奈的「麼麼」，作出了兩聲親吻的聲響。

　　卻不知通訊器那頭還有一隻冒著綠光的狼，聽見南歌甜軟的親吻聲，眼底都黑沉了三分，看著懷中呵呵傻樂的丸子，眼光莫名。

　　丸子收到屬於他的親吻，心中很是高興，正想回吻南歌的時候，望著懷中通訊器犯了難，乾脆像上次那樣，小腦袋一伸，將蕭遲當成大樹哼哧哼哧向上爬著，直到他勉勉強強的站起來搆到蕭遲的臉了，才咯咯咯的笑出聲來，「唔麼～」在蕭遲臉上狠狠的親了一下，等粉嫩的嘴唇離開時，亮晶晶的水絲還連著蕭遲的臉頰和包子的嘴唇。

　　古銅色剛毅的臉頰上便被懷裡的小傢伙留下了一個濕淋淋的口水痕跡，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包子也沒管蕭遲面色黑得能滴出水來，還很是高興的拍著小胖手，「啊啊」叫上幾句，但很快就被某人惡意塞上一勺牛奶，一時不備差點嗆到。

　　南歌聽著那邊的動靜，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噗哧」一笑，忙掩住嘴唇，擔心某人聽見了惱羞成怒，清清嗓音繼續逗著丸子，「丸子，點蟲蟲哦，點蟲蟲，點蟲蟲，蟲蟲飛～」

　　丸子可能是玩蕭遲玩上癮了，一聽南歌說點蟲蟲，便踮著腳尖，拉著蕭遲的衣服穩住身子，小手一下一下點在蕭遲堅挺的鼻子上，又揮手作出蟲子飛走的動作，等一套做完了，又呼哧呼哧的靠在蕭遲肩膀上咯咯咯樂得直喘氣。

　　殊不知，現在他可愛的小胖手，比蟲子還叫蕭遲討厭！兩人一個逗著，一個餵著，終於將那個惱人的小傢伙餵飽了。小手一下一下的揉著眼睛，眼皮子分明已經要黏在一起了，還哼哼唧唧的叫喚著，不願意睡下。南歌也估摸著小傢伙要睡了，便哼著以前奶奶哄她睡覺的小調，叫蕭遲抱著丸子晃晃。

　　丸子終究沒有敵過周公的召喚，在蕭遲不算輕柔的搖晃中，終還是晃進了夢鄉……只有南歌綿軟的小調還在輕輕哼唱著，也不見蕭遲出聲喊停……

　　許是南歌蕭遲也不知道，就今晚無奈下的舉動，叫丸子很長一段時間都養成了一個習慣——吃東西、睡覺的時候一定要有個通訊器抱著。有人問他，你為什麼吃飯的時候要抱著通訊器啊？丸子一定會咧出可愛的小白牙，晃晃懷裡的通訊器道：「丸子的阿娘在裡面，丸子要抱著阿娘吃飯飯、睡覺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