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遇潔
劉玉潔雙手微微顫抖,倘若重活一回,後天應該遇到高祿公主,因飯菜不合口味,摔死驛丞,性烈如火的驛丞髮妻投井殉夫。
後天很快降臨,果然遇到高祿公主,劉玉潔面色微白,她不敢得罪盛寵無限的高祿,只能派人去攔投井的驛丞髮妻,下人回來稟告,驛丞還有口氣,但傷勢過重。人各有命,她管不了那麼多,便差人趁夜送去一瓶金瘡藥,是死是活全憑造化。
翌日啟程,院裡佇立個人影,卻是驛丞髮妻,對劉玉潔馬車離去的方向重重嗑下三個響頭。
馬車裡的劉玉潔並不知還有這段插曲,她握著嬤嬤的手淺眠,眾人還以為病氣剛過,小姐身體虛弱才這樣不愛說話。
日落時分下榻距離長安城約莫數百里的渭河彎,此處傍水而建,煙柳畫橋,堤沙濤卷霜雪,景致美不勝收。
驛站門口的大榕樹被雷電劈焦,纏了幾圈布條木片,與記憶中一模一樣,驛丞長脅肩諂笑迎上前,他是劉府小四房出了五服的的親戚,為人圓滑又會來事,私下裡還腆著臉喊她表姑奶奶。
劉玉潔嘴角一牽,綠衣會意,掏出一角銀子,「大人的心意小姐領了,拿去喝茶吧。」
驛丞長千恩萬謝而去。
林嬤嬤感慨道,「明日一早出發,申時之前便能回府。」眾人高興,殷殷切切契闊。
只有劉玉潔知道,錦衣衛今夜出動,包圍驛站,只准進不准出,僵持兩天一夜才放行。
前世她一點也不著急,在驛站後院裡摘覆盆子吃,兩天很快過去。可現在,她必須趕在明日到達長安。
因為祖父的繼室佟氏正在與沈肅的母親姜氏商議定親一事。
繼母姚氏既懦弱又沒主見,基本什麼都聽佟氏的。而父親又極喜愛沈肅少年英才,這樣的親事,劉沈兩家都認為再好不過。
薑氏見到貌美如花的姐姐,便認定劉玉潔也差不到哪裡,當下露出滿意的微笑。兩家心照不宣的點頭,次年便下聘禮。當然在下聘前,她含蓄的提出相看,劉玉潔前世便也毀在那相看上。
劉玉潔的父親劉涉川將相看一事慎重交付姚氏。
大周比前朝開放許多,男女在白日相見,喝茶吃飯皆屬正常,只有極少數世家的女兒走矜貴路線,很少出來見人。繼母按照這樣的路線將劉玉潔藏起來,以免將來不好說親。畢竟長安女子以瘦為美,崇尚嬛嬛一嫋楚宮腰,劉玉潔比一般十三歲的女孩稍矮,這也沒什麼,壞就壞在她能吃,所以胖,按照前世沈肅掀開蓋頭時的表情來判斷,大約十分難看。
姚氏犯愁,萬一沈家不滿,劉涉川肯定會遷怒她。她便找佟氏幫忙,佟氏自作主張,找到一個漂亮的丫鬟頂替,且還未與姚氏打招呼,等相看那天,姚氏才發現過來的不是劉玉潔,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只好硬著頭皮撐完過場。
據姚氏後來的描述,沈肅來的很晚,匆匆看了一眼漂亮的丫鬟,連話也沒說便離開,原以為他沒看上,誰知沒過多久威甯侯府沈家便送來定親的禮單。
這件事劉府確實不厚道,說騙婚也不為過,以至於前世劉玉潔在面對沈肅時總有點自慚形穢,可她也是無辜的,又受盡人間苦楚,漸漸地,她就明白,自己也是受害者,並不虧欠沈肅一分一毫。且她也不喜歡沈肅,能不嫁給他,應當是今生脫離苦海的開始。
是以,明日必須趕到,好好會一會惡毒的薑氏,她要親口拒絕這門親事,如此,最多算內宅的一次小摩擦。倘若錯過,再反悔口頭約定,一個弄不好世交變仇家,必然對阿爹不利。
簡單的用了晚膳,劉玉潔坐在前院賞花,綠衣看出她在等人。
「小姐,您等誰?」綠衣問。
「京兆尹付正海。他有權杖,宵禁行走也暢通無阻,見了他我們便說佟氏染病臥床,正等著我去侍疾,請他網開一面,帶我們一行人今夜就回長安。」劉玉潔道。
綠衣和綠染一頭霧水,不懂她為何這麼趕,而且還膽大妄為的打著佟氏染病的旗號,不過她們一向忠心耿耿,主子吩咐的事,只要大面上不出錯,皆馬首是瞻。
這事劉玉潔跟嬤嬤解釋過。她之所以去豐水找祖母,便是與佟氏慪氣,因那佟氏仗著祖父喜愛,多番插手她的婚事。如今她急趕而回,便是夢見佟氏將自己配給一個麻子。
藉口漏洞百出,但嬤嬤心裡也不踏實,顯然,她也不放心佟氏。再加上劉涉川與京兆尹交好,有他護著,宵禁趕路也不算大事,只要大面上過得去,低調些便可,巡查的官兵一看就明白,通常不會為難。
當京兆尹出現,劉玉潔的心沉了幾分,更清醒的意識到自己重活一世這件神秘且還無法對人解釋的奇事。
她既慶倖又不安,卻充滿勇氣。
知道了未來將要發生的事,小心翼翼避開是不是就能遠離前世的噩夢?此生,阿爹,繼母,姐姐,林嬤嬤,綠衣和綠染,還有九安,遠在永州的九安也就能好好活著了,沒錯,好好的活。
被劉玉潔一口一個世伯,付正海哪好拒絕,只得帶劉玉潔出發。
驛丞長一看「表姑奶奶」要走,急忙拎了一大籃覆盆子追上去,「小地方好東西沒有,但這新鮮野味可是一等一的好,還請表姑奶奶賞臉帶回去,就當小的孝敬劉大人的。」
劉玉潔點點頭,綠衣上前欠身接過,驛丞長笑得見牙不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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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府馬車夾在京兆尹隊伍中央,穩穩當當前行,亥時,弦月當空,驛道兩旁垂柳如煙,前方傳來馬蹄疾奔,越來越近,越近越響,如雷鳴鼓動。
車廂內劉玉潔聽見一道亮如洪鐘的喝聲:「前方封路,不得通行。」
沉默須臾,大概付正海正在出示路引和宵禁通牌,不料亮如洪鐘的男子不為所動,「今夜事出突然,勞煩付大人暫回驛站歇腳,倘若耽擱大人要事,便由我錦衣衛一力承擔。」
劉玉潔暗暗心驚,發生何事,連京兆尹都不放行?不過她最關心的還是與沈肅定親一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佟氏壞她姻緣。
那說話的錦衣衛是個正五品千戶,姓魯名達,見一女眷從藍呢馬車而出,車上有劉氏族徽,竟是勳國公府的人。
綠衣對魯達欠身施禮,「回稟大人,我家老夫人染病臥床多日,十分思念小姐,小姐素以恭孝律己,還望大人念在我家大老爺的面上通融幾分。」
勳國公府的大老爺便是劉涉川,任工部侍郎又兼國子監祭酒,位列小九卿,不過三十幾許,拜相入閣遲早的事,且老太爺身居一等勳國公,三代世襲,這劉涉川便是未來的勳國公,即便放在達官多如牛毛的長安也是不可輕易得罪的貴族。
魯達有些吃不准,徵詢的目光瞥向右前方,那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有一雙比女子還要秀麗的美眸,卻目光若電,澄澈如洗。綠衣抬眸掃了少年一眼,心神一震,好一個俊俏郎君,又見他飛魚服繡春刀,估摸至少四品以上僉事。
四品的錦衣衛僉事,可不是四品的京官。綠衣垂眸不敢多看。
少年人道,「任何人不得違令。還請付大人海涵。」他只看了一眼付正海,理都不理代表劉玉潔的綠衣。
魯達領命,一臉歉意道,「上峰有令,今夜確實無法通融,但請小姐體諒。」
綠衣只得回稟劉玉潔。
倘若重活一世還與前世沒分別,那她豈不要再受一番罪!劉玉潔心急如焚,想到最後韓敬已俯身靠近的吻,竟出了一身汗,險些失態,冷汗過後,心神鎮定。
付正海對少年人拱拱手,算是妥協。少年人頷首,便要策馬先行,卻見一個矮團子從車裡下來,還是個半大孩子,面覆輕紗,露出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杏眸。可這孩子脾氣還不小,典型的長安貴女,擋住他去路,但他不吃這套。
少年人縱馬上前,劍眉入鬢,五官似鬼斧神工,潔白到快要反光的皮膚在月光與燈影中薄透如珍珠。
一如從夢中走來。
劉玉潔睜大雙眼,仿佛被釘在原地,綠衣清楚的感受到扶著自己胳膊的兩隻小手掌心輕顫。
沈肅縱馬繞了劉玉潔半圈,「沈某奉命行事,今日即便是劉大人在此也不會例外。」聽上去像解釋,但態度強硬。
除了戶部,他竟還任職錦衣屬?片刻失神之後,劉玉潔恢復鎮定,她與沈肅還算不上生死仇敵,只是互相討厭,好比說,沈肅突然摔下馬,她暗暗高興,但不會落井下石,至少在不順路的情況下她不會。
「大人辦案,我等不敢有違。此處便是渭河彎,河上有來往驛船,我們坐驛船離開總行了吧?」劉玉潔道。坐船要耽擱一點時間,但勉強來得及。
長安的人誰不知這條通往城門的驛船乃劉氏小二房大內兄所掌,也就是劉玉潔的表舅舅。路上宵禁與水上宵禁分屬兩處管轄,但凡是個明理的,這時候就不該為難劉玉潔。
沈肅唇角一挑,「可以。」
綠衣欣喜的與劉玉潔對視一眼,主僕二人謝過沈肅,攜手上了馬車,卻聽沈肅道,「不過陸上歸我管,此處依然封路。」
什麼?
從這裡開始?
那她怎麼上驛船?沒想到沈肅還是個綿裡藏針的小人。
劉玉潔提著裙裾的手一抖,「僉事大人,此處離驛船不過兩百米,你確定就要從這裡?」
兩百米而已,就連一旁的付正海也覺得沈肅有些過了。
沈肅迎上劉玉潔譏諷的目光,坦然道,「是。」
有本事飛過去,飛不過便給我乖乖回驛站。
劉玉潔側首看他,倒不喜不怒,淡淡道,「沈肅,到時候你可別哭著求我!」
嗯?你怎會知曉我名字?沈肅重新打量她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