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嫉恨
法事貴在用心不在排場,如聞寺住持空止說二十一天足矣。
這二十一天,劉玉潔每日晨起沐浴焚香,漫聽寺廟裡的梵音鐘聲,午後抱著山耳貓在寺廟門前的杜鵑樹下發呆,睡眠竟漸漸好轉,不再夜半驚醒。
綠染躲在院子裡對林嬤嬤道,「這幾天小姐睡的很香,沒有做噩夢。」
林嬤嬤歎口氣,「把沒用完的黃表都燒了,別讓小姐發現。」
原來劉玉潔夜夜夢中哭泣囈語的事並未瞞過身邊的人,把值夜的綠染嚇得不輕,林嬤嬤當即派綠衣背著劉玉潔買了好些黃表,燒了足足三十天,如今聽聞劉玉潔好轉,壓在心口的大石方才落下。
這趟回府,比上回熱鬧許多,四房周氏帶著劉玉茗自娘家歸來,假仁假義的佟氏也吃完了沛誠伯府的喜酒,看上去其樂融融,卻又不知埋伏了多少雙綠幽幽的狼眼,於暗處饑腸轆轆的凝視劉玉潔。
勳國公劉義方最寵愛的女人是佟氏,最得意的子嗣卻是原配田氏為他所生的劉涉川,赫赫有名的三元兩榜進士,大周朝創造這種神話的人統共就兩個,他是第一個,另一個是沈肅。
寶康街三分之二都是劉府的宅院,分東西二府,東府住著勳國公和長房劉涉川,西府住著佟氏生的二房與四房。三房劉牧川的存在感和他的生母柳氏差不多,自己買了套三進的宅子住在合山街,若不是劉涉川時常幫襯,劉義方都快要忘了還有這個兒子。
柳氏體弱多病,生下劉牧川沒多久便去世,劉牧川似乎也繼承了娘親病歪歪的模樣,又瘦又白,沉默寡言,妻子吳氏更是老實本分,誰也沒想到兩人竟生了一個讀書的好種子劉瑾硯,今年剛滿十七,在劉涉川的推薦下進入國子監讀書,氣得周氏在背後直罵劉涉川偏心。為此還跑到佟氏面前哭訴。
「大老爺眼裡只有三房,難道我們四房就不是他親兄弟?我家瑾文聰明伶俐,哪一點不如劉瑾硯,進國子監讀書這種好事為何沒有瑾文的份!」周氏捏著帕子抹淚。
佟氏看上去十分年輕,讓人猜不出年紀,被周氏的哭聲吵得腦仁疼,煩躁的橫了她一眼,「再聰明伶俐也被你養廢了。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在外面喝花酒,你當那些堪比長舌婦的言官是吃素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子弟在外頭一言一行都被人盯得死死。」
佟氏雖然不喜劉涉川,但劉瑾文進不了國子監還真怪不得他。
國子監是什麼地方?基本要求就是真才實學,比真才實學還要緊的則是名聲。進去的人皆以天子門生自居,豈是塞點錢做點人情便能謀取?
劉瑾文除了喝花酒玩家裡的丫鬟還會幹什麼?
這道理周氏不是不明白,只不過見不得三房比自己好罷了。就算無中生有她也要抱怨一通。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軟轎裡皺眉,不時掀起簾子一角偷瞄東府的富貴,遠遠走來兩個男子,前面的身材頎長如玉,一身緋色圓領襴衫,行走之間器宇軒昂,尤其那兩條結實的長腿看得周氏心撲撲跳了兩下。
此人正是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劉涉川,可是偷看他的時候周氏發現自己眼睛熱了,又酸又恨。
不都是一個爹生的,為何劉漢川就那麼猥瑣矮小?她知道劉涉川這種男人才是真的男人,能為女人頂起半邊天的男人……但羡慕不來,嫉恨也不來。
且說劉玉潔回到府中,先給祖父磕過頭,又象徵性的去佟氏那裡問問安,佟氏一如既往的親近她,她也陪著假笑虛與委蛇,半柱香後回到鴻瀾上房。小姚氏正在抱廈裡示下,聽聞二小姐回來,便讓杏雨去問問劉玉潔晚上有沒有想吃的菜,杏雨領命,回來稟告:「二小姐說跟平日一樣,還賞了奴婢一朵珠花。」
鴻瀾上房後院的花園種了不少花樹,府中花匠頗有手段,一番料理之後,這裡的花開的比別處早,時間也長。一個少年立在葡萄架下,看著編了花冠的秋千發呆。
看清那人是誰,劉玉潔輕快的走過去。
聽聞腳步聲靠近,那少年欣喜轉過身,「潔娘。」
「硯從兄!」
明媚的少女撲過去拉著少年的衣袖,笑顏如花,露出一排整齊而潔白的貝齒。
「潔娘,你長高了。」劉瑾硯不是外男,可以進後院的花園,他是專門來看劉玉潔的。
「硯從兄,你好厲害,阿爹說國子監的大人看到你寫的文章都說好。」
女孩熠熠生輝滿含鼓勵的目光與劉瑾硯心中的波瀾碰撞,激起壯志雄心,他微微一笑。
三房是劉玉潔落難之時唯一還有人味的親戚,雖然他們的處境不比她好多少,但至少還能給一個擁抱。
前世,四房的表小姐周茹雪誣陷劉瑾硯與她有私情,並懷有身孕,四房立刻鬧到國子監,迫使劉瑾硯被除名,後又被族長逐出劉氏一族,一代才子就此凋零。但劉玉潔永遠記得他死之前,立在潺潺落雨的簷下,輕輕敲她窗。
「潔娘,我把伯父伯母的牌位偷來了,你帶去阜南道,要好好活啊!哥哥……只能幫你這些……」
窗子裡的劉玉潔沒有回應他。
察覺不對,他破門而入,四房的劉玉茗竟指使表哥周大海企圖威逼劉玉潔。周氏聞訊趕來,狠狠抽了劉玉茗一個大耳瓜子:你不要命了,她是恭親王定下的人!
劉玉茗狀若瘋癲,大哭不止,「阿娘,這個賤婦搶了我的沈肅,祖母明明答應讓我嫁給沈肅的,為什麼是她,憑什麼是她?!」
「這就是她嫁給沈肅的下場,難道你也要?」周氏氣的吐血。
「我嫁過去就不一樣,沈肅肯定喜歡我,我比她漂亮!她就是個下作的小娼/婦啊,勾引沈肅,連孩子都懷過,就算跟表哥好一晚又有什麼?」
那時,劉玉潔才知道一個嫉妒又瘋狂的女人有多醜陋。
劉瑾硯以瘦弱之軀保護了她,周大海卻為了掩蓋對未來王妃欲行不軌的罪孽,當場砸死劉瑾硯。
這就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劉家啊,無處不在的污穢與殺戮。
劉玉潔抱住劉瑾硯失聲痛哭。
「潔娘……」劉瑾硯不明白女孩子為什麼都愛哭,只能拍拍她後背道,「是不是淘氣又被伯父罵了,我陪你蕩秋千吧。」
這是兩人從小玩到大的遊戲。劉玉潔為了掩飾失態,轉身背對他坐在秋千上,他笑著一把一把的推,一下比一下高,看她騰空而起,哭泣轉為歡笑。
劉玉潔迎風喊道,「硯從兄,那些噁心的人就不該活著!」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說再推高點!」
劉涉川走進花園便看見這溫馨一幕,無憂無慮的男孩與女孩,再一看秋千上的潔娘飛的比樹還高,頓時嚇得冷汗涔涔。
「再高點再高點。」她立在空中喊,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腳下,再也無須仰仗他人鼻息。
「再高你就要上天了。」
一聽是阿爹不悅的聲音,劉玉潔立即適可而止。
晚膳後阿爹在書房給劉瑾硯授課,劉玉潔等了兩個時辰,喝了五杯茶才盼來盯梢的綠衣,「小姐,硯大爺回房休息了。」
劉玉潔立即奔去書房堵住劉涉川。
「怎麼還沒睡?」劉涉川問。
「阿爹,我都等了這麼久,沈肅的事到底怎麼說!」她明亮的眼睛讓人不忍說出任何不合她心意的話,但劉涉川還是殘忍道,「有什麼好說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讓他請你喝茶,互相瞭解瞭解。」
「跟他有什麼好瞭解的!」
「那就婚後再說,反正都一樣!」
婚後?劉玉潔愣住,難以置信的瞪著劉涉川,「阿爹,你怎麼忍心讓我嫁給那種人?」
那種人?
哪種人?
但這淒厲的一聲好似一根刺,刺的劉涉川心口縮了下,回過神,臉色轉陰,「放肆,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難不成你要在阿爹身邊待一輩子?」
「好啊,我願意。」劉玉潔傷心道。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反正我不嫁他,他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那麼好。阿爹,總有一天我要你看到他的真面目!」
「我倒是先看到你的真面目,驕橫無禮,搬弄是非,無中生有。」
「我沒有撒謊,他跟肖玲……」
「閉嘴!男人的清譽就不是清譽?我問你,你為何要胡說八道,你知不知那種話傳出去對沈肅和肖玲的傷害有多大?」縱使再護短,劉涉川這次也不得不承認潔娘做的很過分,造謠沈肅便罷了,一個男人,至多被人笑兩句風流,可肖玲不一樣,以後如何做人?
根本就不是人,也用不著做人!劉玉潔提著裙角憤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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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肅下衙有時步行有時騎馬,但從不坐轎。
還有兩日便是七夕,天氣好的不像話,即便已近黃昏,長安的紅日豔吐萬里,霞光萬丈。
周明牽著馬陪他漫步,「五皇子表現的太明顯了,後天八成是場鴻門宴,要不要給您找個藉口避開?」
「為什麼要避?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的時候更得玩。」
「也對哦,應該有很多賞賜,我想想怎麼安放。」
「金銀珠寶一律不要,只收美人。」沈肅淡淡道。
啊?周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家裡那只母老虎還不夠亂?」
「我既收了四皇子的,其他人的又如何收不得?」
周明點點頭,歎口氣,「也好,交給孫瀟瀟,不出三天,保管一個比一個老實。」話還沒說完,前面的沈肅忽然頓住腳,他吃了一驚,也跟著刹住。
只見八個彪形大漢立在路中央,各個魁梧不凡,一身噴薄的腱子肉,那沙包樣大的拳頭,一錘下去,能把人腦袋砸個坑。
彪形大漢身前立著一個戴帷帽的小丫頭,另外兩名貌若天仙的綠衫女子一左一右伴在小丫頭身邊,殺氣騰騰瞪著沈肅。
「沈肅,你敢跟我談談麼?」劉玉潔目無表情道。
「你誰啊?」沈肅雙手環抱。
「劉二娘!」
「不認識。」他模仿她上回的語氣。
「很快你就會認識。」劉玉潔冷笑。
「沒興趣。」
劉玉潔懶得與他饒舌,對嗓門比較大的綠衣使個眼色。
綠衣喊道,「給我狠狠打,這廝竟敢出言調戲我!」
「呸,臭不要臉的,調戲劉府的婢女!」綠染啐道。
沈肅劍眉一凜,臉色瞬黑。周明尷尬的輕咳兩聲,「我什麼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