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3
暮色四合,終於走出了密林,眼前出現一片開闊地,矗立一座半新不舊的城隍廟。
廟宇不大,兩扇黝黑鑲了青銅獸首的木門半敞,劉玉潔直覺那裡一定有人,任憑九安如何拉扯她也不肯再往前挪。
「九安,不要,九安,就當我求你了……」她到底是個小女子,怎麼可能不害怕!
「你在樹下等我。」
只要先不進去,劉玉潔豈有不從之理。九安從懷裡掏出一根細繩,她掙扎了兩下便認命,繩子綁的並不緊,但足以束縛她兩隻無力的皓腕。
城隍廟裡果然立著三個健壯男子,為首的方正臉淡淡掃了九安一眼,位於方正臉左側的人便是吳天,他沒找到九安便先來此地等候。
雖然對九安的回避表示不滿,但吳天並沒有發作,只等方正臉開口。
「我殺了沈肅,還把他的女人帶來了,東西呢?」九安冷聲問。
方正臉呵呵一笑,「我們已經看到了你的誠意,東西自然好說。」
好說為何還不拿出來?九安冷冷斜睨他。
「吳天,去把人帶來。」方正臉吩咐吳天。
「慢著!」九安手臂一橫,「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這可是當初約好的,你們若出爾反爾……」他頓了頓,意有所指的瞥向門外十丈開外的劉玉潔,「你覺得我會甘心交人?」
「臭小子,你敢跟老大講條件!」另一個絡腮鬍子厲聲吼道。
「敢不敢你可以試試看!」九安毫不相讓,這般相貌一怒倒還真有些天生的氣勢。
絡腮鬍子還想反駁,只見一道挺拔如玉的身影從里間慢條斯理的踱出,白綠色的襴衫,勁瘦的腰間只系了一根墨綠絡子,懸一透明暖玉,鴉黑青絲整整齊齊的挽在頭頂,以同樣透明剔透的玉簪固定,讓人望之說不出的清爽簡練。
「承易郡王。」九安狀似驚訝。
韓敬已溫和道,「他們不懂事,你我既有約定在先,自然要遵守。」他掏出一枚半透明的黃玉,大大方方丟給九安。
九安拿了想要的東西,迅速退到門外,指著劉玉潔說,「我也說話算話,她送你。」
「嗯,真是愉快的合作!倘你將沈肅的人頭提來,我還可以透露一點裕親王的事情。」
九安神情大變,警惕的盯著韓敬已。
韓敬已笑了笑,「世子大人不記得我了嗎,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九安咬牙不說話,只是慢騰騰的往後挪。
吳天不甘心道,「殿下,您還真打算放虎歸山?」
韓敬已哼笑一聲,方正臉替他回答,「出了山谷,外面有二十架機/弩等著他,他不是想要這塊玉嗎,那就帶著這塊玉去死吧。」
絡腮鬍子善解人意道,「殿下,那小娘子被綁的怪可憐的,要不要押過來讓殿下先過目?」
韓敬已淡淡掃了劉玉潔一眼,「先晾著。」
咻地一聲,有個又矮又瘦的人影出現在門口,屋內眾人大驚失色,立即將韓敬已護在身後,然而那人影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兩扇結實的木門轟然合上。
什麼東西,怎麼這麼快?韓敬已眉宇緊蹙,神情一凜,「吳天破窗,小心有詐!」
劉玉潔只見九安飛一般的朝她奔來,三兩下就扯斷繩子抱著她往遠處逃。
城隍廟裡的吳天瞬間撞向木窗,殊不知這木窗被人做了手腳,看上去破破爛爛,撞了才發現木頭裡裹著鐵芯,即便破開也要花費一番功夫,而他們已經嗅到了火/藥引線燃燒的氣味。
九安一面跑一面對劉玉潔喊道,「城隍廟周圍埋了好多炸/藥,這些人一個也逃不掉,裡面包括韓敬已,這樣算不算將功贖罪?」
炸/藥!韓敬已!
每一個字眼都驚心動魄,劉玉潔已然無法整理這巨大的信息量,而這些都是九安做的!
他若不是瘋子便是天才。
轟然一聲地動山搖,火紅色的烈焰直沖天際,在茂密的樹林裡掀起巨大的熱浪,驚飛無數歸巢的林鳥。
在爆炸的瞬間,九安猛然往地上一撲,將劉玉潔死死壓在身下。
咳咳,她被灰塵嗆的不停咳嗽,胸口被壓的有點疼,用力推開身上的九安。
他到底還是個青澀的男孩,根本不懂憐香惜玉,也未曾深思過男女不同的體型構造,撲倒那瞬間就實打實的壓了下來,殊不妨那堅硬的胸/膛不亞於一塊硬邦邦的木板砸下來。
劉玉潔捂著胸口,痛的縮成一團。
「是不是內臟疼?」九安緊張不已,沒想到爆炸的聲音這麼強烈,大地都震顫,是他考慮不周,只想著護住她不被四處亂飛的木石砸到,卻忘了震波以城隍廟為中心朝四面八方迸射能傷人腑髒,尤其她身嬌肉嫩還直接接觸地面。
劉玉潔搖了搖頭,推開他伸來的手,吐了口血。
「雲暖,別管她了,快跟我走!」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樹梢躍下,拽起九安就跑。
「不行,我不能丟下她。」九安用力掙開,跑回去抱起劉玉潔。
「你們誰也不用走。」
韓敬已一面咳嗽一面從樹後轉出,看得出他受了傷,手臂流血,衣衫狼狽,身邊只有吳天,絡腮鬍子和方正臉不見了。
這樣都炸不死!瘸老身體一弓,猶如隨時準備戰鬥的刺蝟。九安怔怔抱著劉玉潔。
「把你的髒手從她身上拿開。」韓敬已咬牙切齒道。
受爆炸聲吸引,守在山谷外的機/弩手火速趕到現場,將劉玉潔等人包圍。
之所以放九安離開就是想引出瘸老,誰知這小子手段通天,連炸/藥都有,早就挖坑等他跳,如此惡毒……韓敬已想了想,倒也理解,畢竟姓韓嘛。然而自來只有他算計人,何曾被人這樣算計過!只要再慢一息,後果不堪設想,只要想一想有可能死這小崽子手裡,他就要吐血。
九安傷心道,「阿忠,是我連累了你。」
他不聽勸阻,既想奪回玉佩,又想殺了韓敬已向劉玉潔請罪,可世上哪有一箭雙雕的好事。
瘸老搖了搖頭,撫著他尚且稚嫩的腦袋道,「癡兒,韓氏多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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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睜開眼只看見九安的嘴角一翕一合,劉玉潔腦子嗡嗡作響,怎麼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而立在周圍高高矮矮的人影黑黢黢的,分不清誰是誰。
有人將她抱進懷裡,痛的她不停尖叫,但叫聲仿佛蒙了層布,模模糊糊的傳進耳朵……她的耳朵,劉玉潔驚慌失措,不要,我不要做聾子!
「別亂動,這是暫時的,休息一會兒便好!」韓敬已喊。
她眼一閉,沉入黑暗。
之後的事並不太清楚,中途迷迷瞪瞪醒來一次,不知躺在什麼上面,韓敬已正在解她衣衫,她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左肋劇痛,被他一陣摩挲,猛然按住一點,劉玉潔慘叫。
「好了好了,我知道是這裡,你先睡。」韓敬已按暈她。
幸好肋骨沒斷,但肯定有裂縫。
再次醒來,劉玉潔倒吸一口冷氣,痛的哼出聲,不知誰在她身上綁了個硬邦邦的東西,導致左側身體沒法做大幅度動作,左手則被一條柔軟的繩固定,另一頭連著床頭的雕花柱
掙扎了下,她想抽出左手,殊不妨只是一個起勢的小動作,肋骨就像被無數鋼針戳中,疼她哭出聲。
緊緊閉合的帷幔動了動,有個人影走進來,一把捂住她的嘴。
「別哭,胸腔震動更疼。」韓敬已不鹹不淡道。
她果然不再哭,疼暈了。
「你不是最有本事了嗎,都敢用剪刀戳心口,怎麼連骨裂這點疼反倒承受不住?」他嘴裡說著諷刺她的話,手裡的動作卻異常輕,拆下固定用的木板以及外敷的藥泥,為她換上乾淨的紗布。
她的臉龐像初春的花兒,多了幾分明豔,少了一些青澀。韓敬已淡淡道,「行軍這麼累你都有勁與沈肅廝混,怎麼到我這裡便是哭天搶地一萬個不願意?」
劉玉潔一動不動,別說暈了,就是醒了也不見得聽清他說什麼。
韓敬已將繩結扣好,目光落在她光潔白皙的頸側,忍不住擦了擦,擦不掉,那是沈肅留下的痕跡,她倒是逍遙快活了,自己卻在蚊蟲肆虐的林中思念她。
「我認輸可不可以?」韓敬已側首打量暈迷的她。
半夜的時候劉玉潔醒來一次,有個瓜子臉的婦人上前將她扶起,喂她喝藥,又喂她骨湯熬的稀爛的碧粳米粥。
她還想見到沈肅,求生的意志比任何時候都強烈,不管藥還是飯都一口不落的吃下。
「這位姐姐,你可知與我在一起的那個孩子怎樣了?」
婦人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動,她聽不清,只好忍著疼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聽不大清,可不可以大點聲音告訴我。」
婦人愣了下,遂大聲,「奴家不知道!」
是不知還是不敢說?不管哪一種都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劉玉潔垂下右手,沉默片刻,硬了硬心腸,不想再管九安。
哪怕他被韓敬已打個半死,或者像上一世那樣被敲破腦袋嗎?
活該,誰讓他捅沈肅一劍!
劉玉潔眼眶酸澀,卻又不由自主想起他為自己東奔西顧最後慘死的樣子。
三天后,在不動的情況下肋骨居然不疼了。
照顧劉玉潔的婦人叫阿如,第五天阿如服侍她洗了頭髮,又用熱水擦了澡,否則她都要臭了。
「大夫說可以下床走動,但不能太久。」
劉玉潔聽力恢復大半,對阿如也格外的和善,經常與她聊天,不時套一點有用的資訊。
阿如長了一張憨厚的臉,卻有一顆玲瓏的心,早就知道劉玉潔是郡王的人,所以能說的話便順水推舟的全告訴劉玉潔,不能說的卻一個字也不透露。
韓敬已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精明,劉玉潔見再也套不出什麼便將情況整理一番。
如今她在山裡,看樣子像土匪窩。壞消息是九安生死未蔔,好消息是沒有任何沈肅的消息。
目前而言,這真是最好的消息了。
倘若沈肅有什麼不測,韓敬已必然在第一時間與她「分享」。
盛夏的烈日被亭亭如蓋的山林卸掉大半溫度,迎著習習清風,劉玉潔在廊下伸長脖子打量遠處,遠處都被粉牆青瓦阻擋,除非有個高處立身,否則很難看清楚周圍地形。
「殿下安。」
劉玉潔聽見阿如見禮的聲音,慌忙轉身,痛的不停吸氣。
韓敬已嗯了聲,走上前居高臨下打量她,「我勸你莫要激動,小心肋骨長歪,變成雞胸,嚇死沈肅。」
他也忒惡毒了。不過這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時候,劉玉潔倚著朱漆木柱儘量平心靜氣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知道。」
「你這是蓄意謀反,養匪為患……大逆不道!」
「哦。」
「你別把所有人都當傻子,這件事你兜不住的,消息一旦傳進長安你就死路一條!」她並非危言聳聽。
韓敬已似乎有些觸動,歪著頭審視她,「這麼嚴重?」
何止嚴重,足夠殺你五百遍,賤人!她後退一步,顫聲道,「在事情變得更嚴重之前,到此為止吧,我們各退一步!」
頓了頓,她又道,「順便把九安也放了吧,難道你還想殺他兩次?」
「是他先殺我啊。」
「這是你欠他的,誰讓你前世殺……」她疼的一頓,說話快也會疼。
「前世也是他先招惹我。」韓敬已回。
她吸著氣懶得再與他爭辯,倒不是辯不過,實在是太疼了。
韓敬已見她面色蒼白,心中一動,轉過身哼笑道,「算了,都是你有理,再爭辯也沒意思,免得說我欺負殘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