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是一個令所有獸人獸血沸騰的季節。
我是在一片獸吼聲裡醒來的。
低低的吼叫,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著壓抑的感覺。
天還沒有亮,陶罐裡的油已經凝成了白白的半凝膠固體。我用勺子將它們撈起來。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一時想不起來。
嘗了嘗昨幾天醃製的肉,味道已經進去了。因為怕腐爛得太快,鹽放得有些多,吃起來極鹹,打開石缸,呆會需要去打水。
將剩下的肉醃完,天已經大亮。部落很安靜,那些低低的吼叫聲忽起忽低,有時強一些有時弱一些,卻都讓人難以心安。我拎著水桶,打算打完水去問問迪美怎麼回事。
之前的日子,偶爾會聽到一兩聲虎嘯熊嚎,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麼長久沉悶。
出門沒走多遠,就發現雌獸們的神情都很緊張,許多雌獸,包括已經有了伴侶的,都集中到後面的單身雌獸區來,三五圍成一團,卻很少說話,都是安安靜靜的,眼神緊張地看向部落外圍。
我瞧了一會,沒有瞄到熟悉的人,便繼續拎著桶往打水的地方去。
一個很高大的獸人擋在我面前:「幹什麼去?」
「打水。」我晃了晃手中的木桶。
「給我。」獸人直接拿過我手上的木桶,喊了聲,「文特。」
部落入口傳來一聲獅吼。
獸人很快返回來,將水桶遞給我,盯著我看。
我被他盯得嘴角感謝的笑僵住。
「為什麼會是奧西裡斯?」
「呃?」
「為什麼會是奧西裡斯?」那獸人繼續問道,抱著雙臂站在我面前。
我看著他半晌,「這是我自己的事。」
獸人垂了下眼角,「夏克神庇佑你們。
我道了謝,拎著水回去,路上碰到了瓦一家。
加斯正低著毛茸茸的大腦袋,科涅很嚴厲地斥責著它。
「怎麼了?」我問瓊,放下木桶,將跑到我脖子上的青丘抓了下來,「天氣這麼熱,會很難受的。」
青丘在我懷裡「吱吱」扭了兩下,閉上眼任我順毛。
「加斯哥哥要到森林裡去。科涅哥哥不同意。」瓊甩著尾巴說,顯然這孩子剛剛也在激動,臉紅撲撲地,頭上的耳朵尖微微顫著。
「加斯沒成年嗎,」我沉吟了一下,「大家好像都聚在這裡了,看起來很擔心啊。」
「當然擔心啊,」瓊鼓著腮幫子說,「波科曼那個部落老是每次雨季來找麻煩,每次打架部落好多獸人都要受傷。」
我摸摸它的頭。
部落衝突,戰爭啊,這種事,從來沒有遇到過。現在能有幸體驗一把了,心裡非常不安,卻又夾雜了些興奮。
接下來好幾天,奧西裡斯沒有出現。
部落裡的氣氛漸漸壓抑起來,時常有巨大的獸人從森林裡奔回來,身上散發出濃重的血腥味。
醫師非常忙碌,雌獸們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為獸人塗藥、包紮傷口。因為獸人體型的原因,受傷後的它們大多都是以獸身狀態接受治療,所以這部分的工作量很大,人手比較緊張,醫師的藥也消耗地很快。
單身雌獸則大多被分配去煮制食物,看管小雌獸和小獸人,以及做一些其他的雜事。
戰況比我想像中要慘烈。
受傷的獸人越來越多,傷痕也越來越嚴重,那片低吼聲漸漸接近部落,聽得出來其中的憤怒、嘶叫和慘嚎。
醫師的藥消耗得越來越快,他開始外出。
部落裡的食物實行了全員均分,我將魚塘和醃製的肉塊貢獻了出去,受到大家的一致稱讚。迪美驚訝於肉的保存時間,並號召部落雌獸們紛紛將家裡即將腐爛或是存儲時間長的動物也醃製起來。
留在部落的獸人化出獸身,毛髮豎立走來走去;雌獸們神情帶上慌亂,大部分時間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孩子。
同為守護獸的福克回來過一次,身上兩道抓痕,巨大的尾巴不知為何禿掉了一半。
瓦心疼地摟住它的脖子,福克蹭蹭瓦的肩膀:「我變醜了。」
瓦捶了它一下,啞著嗓子問:「怎麼回事?」
「波拉曼這次來了其他獸……人。」福克遲疑地偏了下腦袋。
「很強?」
「嗯。」
瓦摟著福克,我們在周圍靜靜看著他們。
「小心。」瓦從福克脖頸處抬頭,「福克,我等你回來。」
福克用尾巴將瓦圈住,回頭看了看科涅、加斯、瓊,還有我懷裡的青丘,躍上半空。
「父親……」加斯大叫,追上去。
青丘也在我懷裡激動地跳出來。
「下去,照顧好你阿爸、哥哥和弟弟。」福克將加斯掃了下來,留戀地看了一家子一眼,向遠方森林消失。
「福克……」瓦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科涅在他旁邊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阿爸,輕輕地安慰著。
奧西裡斯一直沒出現。
斯萊尼來找我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
我正在跟一群小獸人玩。
老實說,我很喜歡這種看管工作。因為獸人從小就被教育要愛護雌獸,所以小獸人們都把爪子收起來,露出肉墊;假裝撲獵時,逮到手指或胳膊時也只是含著,用鋒利的牙齒輕輕刮幾下。雌獸們都稱讚我很有耐心,他們大多嫌小獸人們太調皮。
我笑而不語。
作為一個毛控,最幸福的是什麼?
想想,一地的小老虎小獅子小熊……,好吧,這個也算,露著粉紅紅的小鼻子小肉墊,任你把它們拔弄過來,拔弄過去,搔耳朵或者摸肚皮,只能無助地喵嗚喵嗚地叫著,伸著短短的小四肢抵擋著你邪惡的手,瞪著圓溜溜的大黑眼睛無辜地看著你,一隻一隻互相踩著絆著爬向你求撫摸……
噴鼻血啊,這怎樣一個幸福的毛控時光!
在我沉浸在這種無可名狀的幸福裡不能自拔時,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回頭一看,一張略顯蒼白的臉,淺綠色的頭髮。
這個髮色太顯眼了,「斯萊尼?」
斯萊尼笑,「你很喜歡小獸人?」
正在興頭上的我猛猛地點頭。
「那就和奧西裡斯多生幾個吧。」
點得正歡的腦袋一下子僵住。
估計是我的臉色異常的精彩,斯萊尼欣賞了一陣,「阿爾,我有話對你說。」
我忙將臉上表情收了,迷惑地跟在他身後。
大抵因為斯萊尼很少在部落出現,路上不少雌獸盯著他看,曾經問過我問題那個獸人攔住他:「你帶他去哪裡?」
「去看蓋房子的地方。」
那獸人瞄了我一眼,「我一起去。」
斯萊尼輕笑。
獸人的下顎繃了一下:「我是戰勝者。奧西裡斯沒有上場。阿爾可以……」
斯萊尼出聲截住獸人的話:「奧西裡斯上場?姆恩節上,阿爾選了奧西裡斯。族長已經答應雨季後為他們舉行結伴禮了。你該不會想趁這個時候……」
我在斯萊尼旁邊聽的五雷轟頂。
「別往前走了,」斯萊尼輕拍了下我的肩膀,「喜歡嗎?奧西裡斯特地向族長申請了這塊地方建房子。」
我回神,看了看四周,很是熟悉,抬頭,青空之色在雨中顯出些霧藹般的顏色來,有股沉暮的感覺。
「既然不喜歡奧西裡斯,為什麼在姆恩節上選他?」
斯萊尼突然厲聲問道,嚇了我一大跳。
他向我逼過來,兩米多高的身高,湖綠色的頭髮在傍晚的夕光裡顯得有些猙獰。
我連忙搖頭,「不,不是的……」
「那你是喜歡了。」
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奧西裡斯現出獸身後,你為什麼每次都暈倒?」斯萊尼斯萊尼越逼越近,慢慢一字一字說道。
「我……我怕蛇。」我連連後退。
「怕的話,為什麼選奧西裡斯?」
「我……我……」我怎能解釋這剛開始的陰差陽錯。
「難道你不知道奧西裡斯的獸身是王蛇嗎。」
「嗯,是啊。」我匆忙點頭,露出無辜的表情。
是啊,當初是不知道奧西裡斯是條蛇啊。要不然決計不會選他的。
「真的……不知道?」
斯萊尼遲疑了,上下打量著我。
我也遲疑了。一個部落的,怎麼可能對對彼此的情況不清楚?
一股冷汗從頭上、背上滲出來。
斯萊尼一步上前,捏著我的下巴抬起來,貼近我嗅了下,皺著眉頭X光般一寸一寸審視著我的臉。
「放開!」我疼地眼淚都掉出來。
斯萊尼臉上的笑不見了,黑瞳金綠邊的眼睛緊緊盯著我,裡面一點感情也不帶:「你應該知道獸人對伴侶的的忠誠,既然選擇了奧西裡斯,就必須跟他走下去。」
「否則,柯卡特不降罪,我也會……」
「吃了你!」
「咳咳咳咳咳。」我倒在地上,拚命地咳嗽。
喉嚨裡辣辣的,一直等到天黑了蓋住大地,我才站起來,拖著麻掉的腳走回屋子。
夜裡,野獸的低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我縮在床腳,想起斯萊尼的神情,瑟瑟發抖。
第二天,我抱著青丘撫慰著低落的心情時,奧西裡斯出現了,很是狼狽,頭髮亂散著,參差不齊;眼睛下方有一道劃痕,皮膚上許多血疤,已經凝住。
他站在樹蔭下,看起來像是有話要對我說。
腿邊小獸人拱來拱去,試圖吸引我的注意。
我看著奧西裡斯一會,把頭埋進青丘的毛裡。
不想理他。
過了好久,抬頭,他已經不在那裡了。
有只小老虎跌跌撞撞叨著一株雪王花湊到我身邊,花瓣上涼涼的氣息讓它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它伸出爪子去撓自己的鼻頭,憨態可掬。
我看著那開得燦爛得彷彿要調謝了般的花,心裡有了酸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