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源街上，鑼鼓喧天，一頂不算起眼的花轎，在兩隊敲鑼打鼓的人下護送著前往蕭家。

　路兩邊有看熱鬧的，圍城兩條直線，一個中年婦女拉著另一個，小聲道：“喲，這是蕭家那位二公子要娶妻了不成？”

　“娶什麼妻啊，這排場雖然還挺大，但如果蕭家真要娶妻，能是這樣的？”另一個婦女搖頭，“聽說蕭二公子前些日子看上了城東繡坊裡的一個小女工，估摸著就是那個了吧。”

　“啊？繡坊女工？那能進蕭家，也算她修來的福氣啊。”

　“福什麼氣啊，蕭家那個小惡霸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娶進門，肯定不是當正妻的，勉勉強強就是當個侍妾吧……聽說，這還是那個小女工拼死不從，蕭二公子為了能名正言順，才來這一出的……不然之前他看上的，哪個不是直接強要了，再給點銀子打發算了？哎，真是作孽。”

　“這有什麼，只怕是那小姑娘故意的呢，能進蕭家，哪怕是當侍妾，也好過她在繡坊裡沒日沒夜的幹活呀！不然怎麼之前寧死不從，現在要娶她，她就答應了呢？”

　“那倒是……”

　兩邊人抵論嘈雜無比，而轎內，那些人口中的“心機小女工”林小燭，卻正眼含淚水，拼命扭動自己的雙手和雙腳，試圖能夠將緊緊綁住她的繩子給掙脫開來。

　今天她本來一如既往地去繡坊上工，那惹人厭惡的蕭痕東也已經好幾日沒有來，林小燭忍不住松了口氣，看來果然自己一直不搭理對方，對方也會知道沒趣，從而不再招惹自己。

　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她才剛坐好，就有幾個彪形大漢沖了進來，直接架起林小燭要往外拖，林小燭大聲尖叫，周圍的女工們和繡坊老闆也都目瞪口呆，正要阻止，那大漢之一卻怒目而道：“我們是蕭二公子的人，你們現在要是阻撓，將來有你們罪受！”

　於是她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拖走了……

　林小燭想到這裡，雙眼霧氣更增一層。

　之後她便被綁起雙手雙腳，嘴巴裡也塞了一團布讓她不能發出聲音，然後被丟給幾個老女人，替她沐浴，梳洗，打扮，穿衣，林小燭數次試圖要逃跑，卻都被無情地攔下，最後便這樣被蒙上了蓋頭，丟進了紅轎之中。

　聽著外面的鑼鼓聲，林小燭就是再不明白，也猜到自己也是要被送去蕭家，嫁給蕭痕東！

　林小燭震驚不已。

　她本以為蕭痕東只是想戲弄她，誰料戲弄未果，竟然要強娶？！

　這一路並不算漫長，林小燭卻覺得自己幾乎要死了，她……她是怎麼也不願嫁給那個惡霸蕭痕東的……

　蕭痕東惡名遠揚，哪怕林小燭一直都安分待在繡坊，也聽聞過他的惡行，什麼搶佔民女，燒人店鋪，毆打良民……蕭痕東的父親蕭明睿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蕭尚書，母親鄭氏則是皇商之女，雖說士農工商，但商到底是最有錢的那個，這有錢人與有權人聯姻，生下的兩個兒子，自然都十分寶貝。

　大兒子蕭辰息，算是給蕭家掙足了面子，十七歲便摘得桂冠，如今年紀輕輕已官拜三品，前途無量，哪個說起來，不是可勁兒的誇。

　而二兒子蕭痕東，卻截然不同，什麼壞事都做的出，偏偏鄭氏極寵這個兒子，沒回都攔下蕭尚書對蕭痕東的責罰，加之蕭辰息也很護著自己這個弟弟，蕭痕東被越慣越壞，這才有了強娶林小燭的事情。

　那繩子綁的很緊，林小燭試了許多遍也沒能解開，無助之下竟然想到了自殺，可眼下唯一可行的自殺就是咬舌自盡，林小燭試著咬了一下，結果痛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卻也只是舌頭上被咬的有點破皮。

　林小燭：“……”

　嗚嗚這可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林小燭就這樣懷揣著滿腹的掙扎與痛苦被壓著下了轎，而後被拖著從一個小小的側門往裡走，她依稀聽到一個大概是喜婆的女人道：“不用拜堂啊？！”

　而後一個大漢回答：“嗤，蕭二少爺的心思你還不懂麼，說是娶，還不是為了……拜什麼堂？直接送進洞房就可以了！”

　林小燭更加的欲哭無淚，以及焦躁。

　如今天色已暗，林小燭被罩在蓋頭裡，路都不怎麼看得清，就真的這樣被直接拖進了洞房！

　“蕭二少爺馬上就來，你老實一點。”那大漢將林小燭往椅子上一按，自個兒和喜婆一道出去了，只留林小燭一人在喜房內。

　等聽見關門的聲音之後，林小燭便趕緊瘋狂甩動自己的腦袋，然後……生生把蓋頭給甩了下來。

　如果此刻有人在一旁，一定會認為林小燭染上了癲癇。

　而甩掉了蓋頭之後，林小燭終於得見房間全景，這是一家頗大的房間，窗戶上貼了許多囍字，紅燭燃著，紅色的床幔垂著，桌上還擺著兩盞酒杯，顯然是為了之後的交杯酒而用，而床上更是鋪著大紅的被子，上面撒著一些紅棗、桂圓、栗子，床邊還擺著一兩個孩童的瓷像。

　一切看起來多麼喜慶，然而林小燭卻覺得渾身發冷，她咬咬牙，用手臂將桌上的酒杯給推了下去，酒杯挨著地面立馬碎成好幾片，林小燭當即蹲下，伸手去撿起了一片最大的。

　“幹什麼！？”門外的大漢聽到聲音，警覺地道。

　“唔唔唔唔！！”林小燭生怕他進來，趕緊大聲道。

　那人顯然沒聽懂，但見林小燭還在，便“哼”了一聲，不再搭理林小燭。

　林小燭握著碎片，以鋒利的那一邊拼命磨著自己手上的繩子，奈何瓷片雖鋒利，繩子卻也太粗，磨了半天，也才割開了一點點。

　而外面，已經傳來了腳步聲了。

　“蕭二少爺。”門外兩個大漢恭敬地道。

　林小燭大驚，手上的動作拼命加快，連瓷片的邊沿把自己的手給割破都顧不上了，鮮血順著手肘往下流，雖痛，卻也只得忍著。

　“哈哈，不用這麼拘禮，你們做的很好！人在裡邊吧？”接下來傳來的，果然是那個惡霸蕭痕東的聲音！

　其實蕭痕東的聲音不差，清俊朗朗，人也長的很俊俏，不然有些時候，那些被他了的女子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讓事情過去——誰讓個豬頭了，能靠一筆錢就了事的？

　但林小燭除了第一次見到蕭痕東的時候暗暗讚歎過蕭痕東的長相之外，聽到他開口說第一句話之後，就對蕭痕東只有一萬分的厭惡了。

　因為蕭痕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喲，小妞長的不錯嘛”。

　還要伸手來撥林小燭的下巴。

　那猥瑣的笑容，猥瑣的動作，猥瑣的神態……

　哪怕現在回想起來，林小燭都十分想吐。

　皮相好有什麼用？內裡連豬頭都不如！

　林小燭磨著繩子的當下，蕭痕東已經倡狂地笑著推開門走了進來，他也穿著一身紅色喜服，面容俊朗，但林小燭內心只有驚恐！

　蕭痕東一進來，便見室內一片狼藉——林小燭的紅蓋頭甩在地上，旁邊是一堆碎了的瓷片，林小燭一臉驚恐地坐在椅子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瞪著自己。

　蕭痕東倒不生氣，只笑嘻嘻地關上了門——關門之前，還道：“你們兩個先走，去外邊院子外面守著，攔下一切要進來的人，別耽誤了爺今晚的良辰，知道麼？”

　那兩個大漢領命，立刻離開往院子外邊走。

　關上門之後，蕭痕東□著走過來：“娘子看來是很心急呀，蓋頭都已經先自個兒摘下了？”

　林小燭：“唔唔！”

　她嘴巴裡還塞著布，饒是想說話都沒辦法。

　“哎呀，真是的，怎麼能這樣對我娘子呢。”蕭痕東嘿嘿一笑，伸手摘掉了林小燭嘴裡的布團。

　“我呸！”嘴巴重獲自由的林小燭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蕭痕東狠狠吐了口口水！

　蕭痕東一愣，遂即大怒，一巴掌扇在林小燭的臉上：“賤貨！爺看的起你，你還以為自己多厲害啊，啊！？我告訴你，你現在已經是爺的人了，爺就是今晚幹死你都行！”

　林小燭被打的臉頰立刻腫了起來，眼淚也被直接扇了出來，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真的哭出來，蕭痕東見她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反而又生起一些憐花惜玉的心思，一笑，道：“哎，小燭呀，你也別倔了啊，乖乖跟著爺，以後可有好日子過的。”

　林小燭扭過頭，根本不理他。

　蕭痕東也不在意，用袖子擦掉臉上的口水，□著逼近林小燭，林小燭被捆著雙手雙腳，只能驚恐地不斷後退，蕭痕東一笑，如同逗弄老鼠的貓那樣，一點點靠近，仿佛在欣賞林小燭痛苦的表情一般。

　終於，林小燭被他逼著退到了床邊，後膝蓋碰著了床沿，一屁股便坐在了床上！

　林小燭：“！”

　蕭痕東囂張大笑，伸手就要摸林小燭的臉：“小燭，你還是挺乖的，都自己乖乖上床了，哈哈哈哈哈！”

　說罷就要伸手去碰林小燭！

　然而就在這一刻，原本被捆著手的林小燭，忽然從身後伸出手來，猛地一推蕭痕東！

　剛剛的時間裡，林小燭已經割開了繩子，第一時間的動作就是推開蕭痕東！

　蕭痕東震怒：“你居然還割開了繩子？！看來你還挺有本事的嘛？！”

　說罷也不管了，直接壓了上去，林小燭尖叫一聲，感覺到蕭痕東的頭挨著了自己的脖頸，的氣息噴在自己的脖頸上，林小燭腦中一片空白，伸手就抓起一旁的瓷像，狠狠往身上那人的腦袋上一砸！

　“你居然敢砸我！”蕭痕東暈了一小會兒，反應過來之後，摸著自己頭上的血跡，震怒無比，伸手就要抽林小燭，林小燭害怕地往他臉上把瓷像一扔，而後緊緊閉上眼睛！

　而後，她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

　然後那個瓷像，似乎砸在了她自己的腿上。

　林小燭有些吃痛地縮了縮腳，而後緩緩睜開眼睛，卻見蕭痕東已經栽倒在了床上，頭上滿是血跡。

　林小燭：“……！！”

　她著縮成了一團，緊緊抱著自己，擔驚受怕地看著蕭痕東，卻見蕭痕東再沒有任何動作。

　“……”林小燭咬了咬牙，用腳尖輕輕踹了踹蕭痕東。

　依然沒有反應。

　……這……應該是昏過去了吧？

　林小燭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探蕭痕東的鼻息，然而讓她震驚的是，她探了半天，也沒有感覺蕭痕東有任何呼吸！

　林小燭閉了閉眼，儘量冷靜地又去摸蕭痕東的脖子——在入繡坊之前，她也在醫館幫過忙，起碼知道碰哪裡可以知道對方是死是活。

　然而，也沒有。

　蕭痕東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的呼吸起伏。

　林小燭捂住自己嘴巴，把幾乎要喊出來的尖叫給壓了進去，渾身發著抖一點點退後，然後下了床，呆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蕭痕東。

　或者說，蕭痕東的屍體。

　怎麼辦……

　她居然殺了蕭痕東！

　怎麼會這樣……

　林小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跡——有蕭痕東的，也有她自己的，混雜在一起，滿手通紅，顯得十分可怕。

　老實說，她不是特別後悔殺了蕭痕東，這一路上，她已經幻想過把蕭痕東殺了幾千萬遍了，可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真的錯手殺人……

　她只是想把蕭痕東砸昏！

　現在蕭痕東死了，蕭家必然不會放過她，她要逃走，也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兩個壯漢還在院子外那個唯一的小門外守著……

　怎麼辦？

　林小燭的視線落在一旁的碎瓷片上。

　如果用碎瓷片，對著自己的手上的經脈一割，自己就……就死了……

　但，不行。

　雖然她在轎子上想過尋死，但那是為了自己，而現在，她不能就這樣死去！

　她從村裡來京城，為的是什麼？

　她要找的那個人，還完全沒有蹤影啊！

　不……現在還有一線生機……她得先待著，她……她還有機會！

　林小燭腦中靈光一現，將自己腳上的繩子給解開，勉強站起來，走到一旁的臉盆旁邊——還好，裡面還有溫熱的水。

　她用毛巾蘸了水，然後哆哆嗦嗦地爬到蕭痕東身邊，擦拭掉蕭痕東臉上的血跡，然後用毛巾壓著傷口。

　其實不用壓，蕭痕東已死，血已經逐漸不流了。

　林小燭費力地將蕭痕東挪動了一下，然後用被子蓋住他，只隱約露出一個臉。

　然後她用了另一條毛巾，將自己也稍微擦了擦，再撕了塊布，綁住自己流血的傷口，而後就呆呆地坐在地上，偶爾瞥一眼床上的蕭痕東。

　只要等明早。

　明早，那兩個大漢，或者其他下人，一定會來。

　他們一定認為，自己已經和蕭痕東圓房了，她只要擺出女主人的樣子，說蕭痕東累了還在休息，然後吩咐他們去隨便做點事，然後自己再偷偷溜走……

　雖然很冒險，但眼下，這是唯一的辦法！

　這一通折騰，林小燭已然很困，但她強忍著不讓自己睡著，生怕出任何變故。

　這一熬就是三個時辰，最後林小燭實在沒忍住，一個晃神，頭靠著床柱，打了個小盹兒。

　然而再睜眼，已是天光微亮，她一個激靈，猛地站了起來，才發現自己手腳都麻了。

　然後林小燭忍不住緩緩地，轉頭看向床上。

　蕭痕東的屍體依然擺在床上，和昨夜一模一樣。

　林小燭稍微放下心來。

　她一點點靠近蕭痕東，做最後的確認，只要蕭痕東看起來沒問題，能瞞過下人那一晃而逝的目光，那她就可以逃脫。

　忽然。

　蕭痕東的睫毛動了動。

　林小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停住腳步。

　接著，蕭痕東的眼睛微微睜開，目光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