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四皇子入京得悄無聲息,完全沒有秦王的聲勢浩大。
一行輕騎入了京,傍晚夜色黑沉,四皇子過門不入,一路風塵地往宮中去了。
薛皇后端坐上手,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被自己撫養長大的兒子,面容平靜。
四皇子是一個極俊美溫和的人,哪怕是此時塵土滿面,都並沒有折損這樣的尊貴溫文,此時叫人服侍著洗了臉,這才抬頭與冷眼看著自己的薛皇后感激地一笑,輕聲說道,「急著回京,叫母后擔心了。」
他的聲音清越透徹,眼中帶著對薛皇后的孺慕與敬仰,那樣的真切,叫薛皇后看著他的目光變得恍惚,仿佛想到很多年之前,也是這個孩子,看著秦王在前頭與人比武跑馬肆意飛揚,自己卻只是微笑著靜靜地立在她的身後。
他握著她的衣角,仿佛就得到了全世界一樣。
什麼時候,她曾經付出真心養育的兒子變成了這樣?
「隴西可好?」薛皇后收回目光,平靜地問道。
「還好,這些年風調雨順,並沒有什麼大事。」四皇子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奉在薛皇后的面前,見薛皇后低頭看著這個荷包不語,便斂目靜靜地說道,「這是兒臣十八歲那年母后給我繡的,叫我拿著做護身符,如今,還給母后。」
他頓了頓,飛快地低下了頭一瞬,之後仰起頭,那張俊美的臉上仿佛帶著光彩,與薛皇后好奇地問道,「七皇弟如何不在?」他笑笑,輕聲道,「母后膝下我們幾個兄弟……七皇弟也不知還認不認得我。」
「你是他兄長,他自然認得你。」薛皇后見了四皇子就覺得心裡虧得慌,又有說不出的傷感,這種傷感比起太子更重,微微搖頭,岔開了話題說道,「見了你母妃沒有?」
「先見過母后,回頭我就去見母妃。」四皇子仿佛對薛皇后的冷淡沒有半分芥蒂,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目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傷感,笑道,「這麼多年,母妃只怕也想念我。」他頓了頓,卻吞了口中另一句話。
韋妃想念他,那麼,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是也曾想念他呢?
該是……不會了……
「你媳婦與你母妃有些誤會,你回來,正可轉圜。」薛皇后劍四皇子微微垂頭看不清表情,便冷淡地說道,「只是不管如何,我都要與你說,孝,這個字該在心裡面上,此事說到底,還是你媳婦兒不對!」見四皇子輕輕應了,十分恭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來的路上,可吃了苦沒有?」
四皇子飛快抬頭,定定地看著薛皇后,見她面上平靜冷淡,便緩緩搖頭說道,「並沒有。」
「母后這些年,可還好?」四皇子見薛皇后不再與自己說話,便低聲問道。
這樣閑坐交談,全沒有劍拔弩張,仿佛這宮室之中是世間的一對平凡的母子。
「我以為,這些你都該知道。」薛皇后卻不願再與他說話,見他起身,便淡淡地說道,「去見你母妃吧。」
一側就有宮人賠笑上前,仿佛四皇子賴著不走,就要「幫」他走路。
薛皇后也不肯再看四皇子一眼,拿起了一旁的奏摺不再多說。
「母后!」四皇子叫薛皇后冷淡以對,卻並不惱怒,仿佛不管如何都不會生氣一樣,說不出的文雅,連薛皇后宮中年輕些的宮人都在心中稱奇,此時起身往宮外走了幾步,卻陡然回頭,看著靜靜地坐在了椅子中,仿佛歲月沉澱後寧靜的那個女人,突然喚了一聲。
那麼多年的撫育,他總是這樣喚她,或許日後,她再也不會回應,不會擱下手中的奏摺對他微笑了。
「母后!」見薛皇后並不動,也並不抬頭,四皇子這一次輕輕地喚了一聲,之後,轉頭一身風霜地走了。
薛皇后拿著奏摺許久,卻一個字都沒有看,心中生出歎息來。
若是他想要這個位置,當年只要光明正大地與自己說,她不會不給。
她知道他的本事,也知道他的性情,可是到底,這個兒子卻走上了與自己期望相反的路。
「去叫清河王妃入宮。」薛皇后合上了奏摺,與一旁應了一聲領命走了的宮人說道。
四皇子停在宮外,看著薛皇后的宮人往宮外去了,目中沉靜,並未多說什麼,自己卻往一旁的韋妃的宮室而去,進了宮中,只覺得滿屋的荒涼,便微微斂目。
「我兒!」韋妃早就聽說兒子回來了,雖然對他先去見薛皇后有些怨言,卻還是心生歡喜,又見四皇子臉上疲憊,顯然是奔波之故,便十分心疼,拉在身邊看著他對自己溫文微笑,並不說自己的辛苦,便忍不住摩挲他的手臂說道,「雖是那頭勢大,只是一晚上都等不得?休息好了才進宮,又能如何?瞧瞧你這樣兒,也只我才心疼你。」說完,命人上茶,見四皇子看著自己笑起來,便忍不住搖頭道,「你一向報喜不報憂!」
「兒子身子骨強健的很,不差這一夜,只是想念母后母妃,因此想入宮來。」四皇子微笑道。
「你還想她?!」韋妃尖聲道。
雖然薛皇后養大了四皇子叫她感激,可是從小兒四皇子就更親近薛皇后,也叫她心中嫉妒。
「母后消瘦了許多。」四皇子斂目,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拿你當仇人,你還拿她當好人!」韋妃卻不依不饒起來。
「是我對不住母后,生出了妄念。」四皇子見韋妃尖酸,飛快地皺了皺眉,卻還是認真地說道,「到底是我辜負了母后。」薛皇后對他的心,他一直都知道,也是因為這個,所以他……
「殿下喝茶。」正要與韋妃回話,一聲悅耳的聲音在耳邊傳來,香風襲來,四皇子就見一旁一雙白皙柔軟的手捧著一個碧玉茶杯,將一杯清茶端在了自己的面前。
雪白的手,碧綠的水,不知哪一個更嬌豔。
四皇子抬頭,對上了一雙含羞帶怯的眼睛,抿了抿嘴角,接了茶卻並沒有喝,放在了一旁。
「這是你表妹。」見四皇子冷淡,顯然還是記掛韋歡,韋妃心中就生出了不喜,急忙拉了那個柔媚的女孩兒推到四皇子面前,見他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收了,微微皺眉,便抱怨說道,「沒有你表妹在,我死在宮裡才是別人稱願呢!你的那個媳婦,我是招惹不起的,竟頂撞不孝,這天底下沒有不笑話我的!」說了這個,到底抑鬱,便歎息地說道,「我這輩子就只你一個兒子,還能指望誰呢?」
「是兒子不孝。」
「如今還不開枝散葉。」韋妃越發歎氣,見四皇子並不說話,便繼續說道,「她生不出來,攔著你不叫別人生,妒婦!真以為我不知道?」
「母妃。」四皇子聽了這話,卻只是將那個怯怯上前的本家女孩兒推遠了,見她驚訝之後捂著臉嚶嚶地哭起來,越發不耐,只搖頭說道,「是我不想納妾,與阿歡無關。」
「你!」
「女人太多,心裡累得慌。」四皇子笑了笑,見韋妃惱怒地要跳起來,卻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之後輕聲道,「兒子不是一個有魄力的人,自然是喜歡美色。只是……」他抿了抿嘴角笑了,輕聲說道,「我很喜歡阿歡,也知道她的性情,不想府裡鬧起來,如今清淨,也很好。」
然而說著這話的時候,他在韋妃看不見的地方,卻目光閃爍。
「可是,你沒有兒子呀!」
「二皇兄也沒有兒子,一樣過日子。」四皇子見韋妃氣得轉頭不說話,卻在此時往那個還在哭泣的女孩兒看了一眼,那雙清淨的眼睛中退去了溫柔,只剩下了冰冷森涼,竟叫那個做出可憐模樣的少女恐懼得哭都哭不出來,口中卻平靜地說道,「況,踩著自己的姐妹往上爬,該天打雷劈的。」他說到最後,目光之中露出了淡淡的陰鬱,一晃而過,之後化為了一片平靜。
「不過是說笑,母妃別當真。」他轉過頭來,卻是一貫的斯文。
韋妃不明所以地看著那個女孩兒驚恐的模樣,見她仿佛畏懼自己的好兒子,從前的喜愛就少了大半兒,見四皇子真的沒有想過要納妾,便不甘地說道,「你不喜歡這個,下一回,母妃給你再尋個好的!」
「有阿歡就夠了。」四皇子溫聲道。
韋妃見四皇子不受,到底心中抑鬱,只是見他疲憊,卻還是不忍心多說,只覺得氣悶。
夷安大半夜地叫人從床上叫起來,也覺得氣悶。
誰叫狼崽子折騰了半晚上,好容易能得空睡覺,卻不得不入宮等祖宗們開口,也得抑鬱的不行。
蕭翎扶著夷安一同坐在薛皇后的宮裡,見媳婦兒眼圈漆黑,一臉的蒼白,顯然是縱欲過度休息不足,就覺得心疼極了,見薛皇后在上頭不說話,只是看摺子,便忍不住開口道,「宮中莫非有事?」
薛皇后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容光煥發,顯然吃的很飽,心中冷哼了一聲,又見短短時間夷安已經趴在桌上要去與周公報到,便合了摺子淡淡地說道,「四皇子剛剛入宮。」
「入宮就入吧,正好兒我有大禮等著他。」項王磨刀霍霍就等著與四皇子掐起來呢,夷安對四皇子沒有想法,便有氣無力地說道。
「他……」薛皇后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笑,有些悵然地說道,「小七還小的時候,我曾覺得,他最肖似我。」不是面容性情的肖似,而是骨子裡的那種氣勢。
「再如何,您別說原諒他了呀。」夷安都把四皇子得罪透了,此時抬頭嬉皮笑臉地說道,「不然,我這日子過不下去。」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薛皇后不理睬她的話,只溫聲問道。
四皇子既然到了如今的境地,自然是要分個你死我活,薛皇后不是聖母,叫人說幾句便心軟,見夷安含糊地點頭,這才滿意。
四皇子肖似她,就是一個十分有手段,也是一個狠心的人,薛皇后只擔心夷安吃虧。
「再如何,您放心,他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夷安見薛皇后頷首,頓了頓,卻還是忍住了心中的話。
四皇子,也是薛皇后的心血,在她的心裡,真的已經完全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