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四公主用佩服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好話兒不要錢地往外說,卻偏偏看不出諂媚,只看 出了一片真心純良的長安縣主,決定日後好好兒地學,青出於藍方才是心中所願。
不過眼下,見夷安與皇后其樂融融,四公主眨巴著眼睛看了看,眼珠子一轉,也努力 地學了學夷安的語氣,很是狗腿地捧著茶上前,殷勤地放在薛皇后的面前,可愛地笑道, 「母后喝茶?」
薛皇后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茶盞,再看看四公主手上的,看著這丫頭期待的模樣, 不由搖頭歎道,「說說,你又惹了什麼禍出來?」
「前兒與七皇弟不小心,」四公主在薛皇后一雙什麼都能看破的眼瞳中,對了對自己 的手指,小聲說道,「把太子的寵妾撞水坑裡去了。」說完,見薛皇后看著自己,目中帶 著幾分晦暗,不由挺了挺自己的腰,很是有道理地說道,「那女人仗著太子寵愛,竟然敢 在東宮裡端著架子,連太子妃都不放在眼裡,我們瞧著不歡喜,因此才……」
「什麼時候的事兒?」薛皇后問道。
「就昨天。」四公主見薛皇后頷首,並不以為意,顯然一個妾遠遠沒有太子妃重要, 臉上這才仿佛松了一口氣,卻還是有些不快地與皇后說道,「母后,您瞧瞧太子妃都被擠 兌成什麼樣兒了?連我與七皇弟都看不慣,外頭……」
她咬了咬牙,見皇后的臉上十分平靜,卻揣測比起太子的喜惡,太子妃如何只怕皇后 並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太子妃素來溫柔和氣,對幾個公主都很好,就忍不住繼續說道, 「太子妃才是正妻,這樣兒,豈不是寵妾滅妻,為人詬病,如何為天下表率?」
說完了這個,她已經低頭等著薛皇后的呵斥。
「你說得對。」出人意料,薛皇后竟慢慢地說道。
想像中的暴風驟雨完全沒有,四公主見薛皇后並沒有反駁,竟還說自己說得對,一時 竟呆住了。
雖然薛皇后與太子並不十分親近,然而到底是親子,況平日裡對太子妃不過是淡淡的 ,也並沒有這樣張目過。
「從前,我只想著太子妃自己能立起來,如今想來,只怕她礙著賢良,竟不能肆意了 。」薛皇后搖頭說道。
太子妃是日後的國母,自然要穩重謙和,賢良大度,爭風吃醋什麼的,對太子妃來說 原是大忌。
只是過於賢良,卻壓不住底下的妃妾,易生禍端。
「我不是故意要說東宮閒話。」四公主見薛皇后如此平靜,就有些不安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薛皇后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晦暗,斂目許久,目光就落在 了宮外。
整個宮中都安靜極了,然而遠遠的不知何處,卻又有絲竹之聲與女子的嬉笑聲,聽著 外頭那隱隱的響聲,薛皇后卻眉頭都不皺一下,繼續說道,「太子,這是過了!」
夷安此時只覺得薛皇后說起太子來竟也十分平淡,並沒有熱乎氣兒,心中疑惑,然而 對薛皇后與乾元帝及太子之間的關係上,卻有了一種疑慮。
都說太子日後若是登基,薛皇后為太后,到時候宋國公府的富貴至少還有兩代,可是 叫她這隻言片語的,卻生出了憂慮。
她沒有想過,依靠薛皇后理政的乾元帝竟然對薛皇后會這樣沒有夫妻之情,那麼,太 子呢?太子對薛皇后這位母親,又是如何?
如今想來,這份富貴,竟仿佛是走在刀尖兒上一樣。
然而如今的夷安到底心思深沉,斂目不語,掩飾住了心中的異樣,聽著薛皇后往東宮 傳懿旨,竟是將那方才四公主口中對太子妃不敬的姬妾亂棍打死以儆效尤,知道這只怕會 叫太子心中對薛皇后生怨憤之情,然而入宮這短短的一日,卻叫她覺得宮中奇詭,揣摩不 透,便不肯再說別的,見四公主臉色發白,心中一動,便起身笑道,「姑祖母聽了咱們女 孩兒家的許多話,想必也煩了,明日,我們再給您過來請安?」
「你的依蘭閣已經收拾好了,你過去瞧瞧,有什麼添減沒有。」薛皇后頓了頓,便笑 道,「明兒我要與陛下早朝,你只自在宮中行走就是。」
薛皇后賜了爵位給平陽侯家的小姐的消息,如今只怕滿京城都在飛了,想必明日,宮 中也會十分熱鬧,不知多少想來見見自己這位得皇后青眼的「新貴」。
「想來姑祖母處討口飯吃,竟不能夠了。」夷安便歎氣道。
她模樣兒好,這委屈巴巴的,憑空生出了幾分可憐,薛皇后竟覺得心裡不落忍,卻又 有些喜愛,不由指著她笑道,「你安心,這宮裡,沒有我,也餓不著你。」
卻到底細細地命人往小廚房傳話兒去了,不大一會兒有人進來,手中捧著些點心匣子 ,薛皇后便與夷安道,「這些你帶著回去就是,你的宮裡如今該備了晚飯,」見夷安迫不 及待打開吃了,饞嘴貓兒一樣,目光便溫和起來,又不知想到了什麼,轉頭與四公主笑道 ,「這模樣兒,我瞧著竟眼熟。」
「與七皇弟仿佛。」四公主看穩重的夷安吃著點心竟生出孩子氣,一張清媚的臉上帶 著說不出的歡喜,不由合掌笑道。
「是了,就是如此。」
薛皇后與四公主的口中,已經不止一次說起了這位七皇子,夷安臉上笑吟吟,卻只記 在心中,指了指後頭幾個沒有動過的點心匣子,與薛皇后求道,「姑祖母處的東西盡是好 的,只求姑祖母也給父親母親賞一份兒,叫侄孫女兒的兄長嫂子姐姐們也得些您的恩惠。 」
平陽侯倒是對這些不在乎,可是對於宋家小輩幾個,得到皇后的另眼相看,甚至賜下 了宮中的點心,這就是榮耀了。
入了宮,仿佛離家人都更遠了,想著對自己半分疏遠都沒有的哥哥嫂子,夷安心裡竟 生出了想念來。
大哥還說,等她今日拜見皇后出宮後,要親手給她打一個秋千呢。
竟不能立時見不著了。
「你竟是個見縫插針的。」晃神兒的功夫,薛皇后嗔了一句,卻還是命人往後頭又裝 了點心賞去了平陽侯府。
夷安這才歡喜起來,鄭重與薛皇后謝恩,這才帶著點心與四公主一同出了薛皇后的宮 中。
「母后難得竟這樣溫和,有求必應,可見你是得了母后的心意了。」四公主出了宮, 這才再次與夷安放肆說笑起來。
她雖然在宮中十分調皮,然而尋常卻不敢去戳薛皇后的底線,蓋因薛皇后為人森嚴, 不是個會被打動的人。
「以恭敬之意相待,到底不如以孺慕來得叫人歡喜。」夷安頓了頓,想到四公主會為 了太子妃與太子不和,這算得上是難得的真性情了,如今她在宮中自然是要交好一位性情 相投的皇女共進退為好,因此此時便提點道。
四公主苦笑一聲。
這道理她明白,然而若不是有夷安在,對上了薛皇后那雙清冷透徹的眼,她就心生畏 懼,只剩下恭敬了。
「明兒我去尋你,你只等著我,千萬別到處走。」四公主不願再提這個,然而卻知道 夷安與自己說這個是好意,心中也有些感動,又想到大公主之事,夷安雖然手段狠辣,然 而到底是一心為大公主,對她的心性也十分歡喜,此時一臉正經地拉著夷安的手叮囑道, 「你的身份不同,滿宮裡都瞧著你呢,行事踏錯一步,只怕就要叫人非議,況,」她咬了 咬牙,還是說了幾句大實話,飛快地說道,「我的那幾個皇兄……」
「我明白。」今日與四公主,彼此都是交淺言深了,夷安不用她說完,便含笑說道。
「你幫襯大皇姐,這很好。」四公主眼睛亮亮地與夷安說道。
「你幫著太子妃,也很好。」夷安也對她眨了眨眼睛。
後頭宮女們遠遠地等著,這兩個女孩兒彼此仿佛知道了對方的心意,不由都笑起來, 四公主也覺得尋找了說得來的朋友,這才挽著夷安的手嘰嘰呱呱地往前頭走,口中笑道, 「在宮中,你雖不是公主,然而如今有了爵位,又有了母后做靠山,雖不好跋扈,然而若 有人欺到眼前,卻不可墮了母后的聲勢。」又說了些要緊的宮中忌諱的事兒來,見夷安一 一點頭,她這才放心。
遠遠的清唱變得柔媚起來,又有取樂的聲音在,兩個女孩兒聽著都很不恥,匆匆地走 了。
乾元帝只知道沉迷美色,心胸又狹窄,哪裡是個帝王的模樣呢?
四公主送了夷安回了依蘭閣,自己卻不回自己的宮中,只一路不停地往淑妃的宮中去 了,一進宮門,就見淑妃正看著面前幾個小宮女在說笑,十分悠閒。
上前幾步,叫這幾個也不怕自己,笑嘻嘻圍上來的小宮女攆下去吃點心,四公主這才 依偎進淑妃的懷裡,嬌氣地說道,「母妃如今,只疼她們,竟不疼我了。」
「你竟還吃這個醋不成?」淑妃虛虛地拍了她一記,這才笑問道,「我聽人說大公主 哭哭啼啼去了娘娘的宮裡,可是有什麼緣故?」
「別提,竟是一筆糊塗賬。」四公主想到大公主的妥協模樣,便皺眉低聲說道,「不 是夷安,我瞧著母后就算是出手,也不會管她死活的。」說完,就將在皇后處的見聞一一 地說了,見淑妃十分感興趣的模樣,四公主也說的更多了些,此時就抱著淑妃的胳膊笑道 ,「竟沒有想到,夷安竟是這樣的性情,叫我覺得痛快!」
「這才多久,你就喚她閨名兒了?」淑妃素知自己閨女的,看似活潑討喜,其實與誰 都不過是面子情,從前只與太子妃親近些,如今不過半日多,竟與夷安親近成這樣,實在 叫淑妃咋舌。
「夷安對我的脾氣,我自然喜歡她。」四公主見屋裡只自己與淑妃,便得意地說道, 「我是瞧出來了,那薛珠兒是個討厭鬼,夷安卻叫人喜歡。」她口中的薛珠兒,自然就是 宋國公府二房的那個得了縣君爵位的女孩兒,那才叫張狂跋扈,叫人討厭。
「我瞧著她眼角眉梢,都有幾分娘娘的品格。」淑妃見四公主想了想,也瞪大了眼睛 點頭,笑了笑,這才歎息道,「她沒進宮前,我還想著,就瞧在國公府與平陽侯府上,只 要這姑娘行事端莊些,哪怕是不如人,我也想給你表哥試試。」
聽見四公主驚呼了一聲,淑妃尤帶幾分風韻的臉上就露出了為難來,低聲道,「咱們 陳家代代在軍中,與國公府同氣連枝,這聯繫,正該更緊密些才好。」
因此,她中意這位宋家姑娘,因此知道她入宮就匆匆來相看,然而入眼見到夷安的那 張叫人驚豔的臉,又有後頭她的幾分言行,心裡就如同有一盆水潑下來,透心涼。
不是宋家姑娘不好,而是,太好了。
「其實,表哥與夷安,也很相配。」陳家是四公主的母家,四公主自然是上心的,此 時遲疑了一下,便小聲說道。
她表哥陳朗年紀輕輕如今已經是五品校尉,前程可期,況為人嚴謹正直,又不好美色 ,身邊兒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立身頗正。
這樣的人,雖年長夷安多些,然四公主私心想著,配個公主也都夠了。
「你不懂,這姑娘教養的太好,我竟不敢張這個嘴了。」淑妃苦笑了一聲,摸著四公 主的頭髮低聲說道,「居養氣,移養體。這氣度舉止,只怕不是自幼教導是不成的,只看 著她的說話待人,只怕這就不是給尋常人家預備的。」
「難道宋家想送夷安做皇子妃?」四公主聽出了淑妃之意,臉上一震,之後,卻搖頭 道,「不可能!」
淑妃只命人都出去,這才笑問道,「你這樣信她?」
「夷安清高,只怕是看不上庶出皇子的,尋常也不會因個皇子與母后生出芥蒂來。況 ,」四公主頓了頓,這才有些赧然地說道,「前頭裡我不知天高地厚試探過她,她說起妾 室眼中頗有不屑之意,可見不是個容人的人。」
她那幾個皇兄府裡妾那麼多,想來該是不成的,況,「方才在母后宮中,夷安說起大 姐夫的時候,眼中頗有殺機,我想著,若是哪個皇兄不怕死,日後得償所願,全家都得送 命。」
「你這個促狹鬼!」淑妃含笑聽了,頓了頓,這才歎息道,「竟是這樣的性情。」
「您再給表哥試試。」四公主喜歡夷安,覺得若是做了自己的嫂子,豈不是更近了一 層?叫淑妃挑起了興致,便伏在臉色複雜的母親的膝上央求道,「這可是最好的姑娘,我 瞧著旁人都不及她。母親若是不動,就叫旁人搶走了。」
「你不明白。」淑妃心中頗為意動,況夷安的身上有縣主的爵位,本就風光,家世也 好,父兄得力,這是最好的姻緣,有些捨不得,卻還是搖頭歎息道,「我哪裡不知道這是 良緣呢?只是今日,我見皇后娘娘竟然留了她在宮中養育,竟恐……」
她遲疑了許久,見四公主好奇地抬頭看過來,不由苦笑了一聲,轉移了話題說道,「 我聽說,太子妃的身子不大康健,東宮如今有些亂?」
「這個倒是真的,太子不大喜歡太子妃,偏愛妾室。」四公主因這個,是頂頂看不起 太子的,只是淑妃這話岔開得遠了,她頓了頓,不由疑惑地問道,「母親問這個是做什麼 呢?」
「太子與娘娘情分尋常,日後若登基,國公府怎麼辦?倚靠娘娘起家的勳貴們怎麼辦 ?」淑妃臉上有些暗淡地說道,「如今,還你沒有聽明白我的話麼?」
四公主聽到此處,已經勃然變色。
「母妃的意思是……」四公主雙手有些顫抖,想到白日裡夷安對自己露出的明媚的笑 臉,依舊是無知無覺的模樣,又想到她言語之中的清冷,動了動嘴角,竟露出了一個有些 苦澀的表情來,輕輕地說道,「夷安,是母后要送到東宮去,為母后籠絡太子的?」
這話出口,換來的,就是淑妃有些憐惜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