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到底是美人兒在側,夷安就決定不打攪兄長了,回身坐回了酒桌上繼續吃飯。
不大一會兒,果然外頭就傳來了腳步聲,夷安起身含笑看去,卻見宋衍板著一張臉進來,後頭羅婉抹著眼淚,一隻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衣擺,張惶可憐,不敢撒手。
「你這出來得太輕率,不是你們府上來得快,你可怎麼辦呢?」夷安扶了羅婉到了自己的身邊,見她此時面紗摘了,紅著臉在一旁不說話,卻還拽著宋衍的衣擺,便急忙趕在兄長惱羞成怒之前去拉扯,好容易叫宋衍的衣角從羅婉的手上劃落,這才給羅婉倒了一杯熱茶,見她謝過自己捧著喝了,臉色緩和,這才笑問道,「做什麼這樣匆匆呢?」
「不過是從別人家玩耍回來,我心中一動,只想著走走,誰承想見了登徒子。」羅婉也知道今日草率了,歎了一聲。
說完,又與宋衍道謝道,「今日,不是有你相救,我只怕……」
她生得婀娜美貌,此時一雙如水一樣婉轉瀲灩的美目落在宋衍的身上,十分地專注。
「你是阿瑾的妹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袖手旁觀。」宋衍斂目,沉聲說道。
夷安在一旁見羅婉臉色低落,不由揉了揉眼角。
這樣不解風情。
多說一句好聽的,能死麼?能麼?!
羅婉有些失望,然而不知為何,看到宋衍這不肯越矩的模樣,又有些歡喜,此時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卻只垂下了雙眼,與宋衍再次道謝,這才轉頭與夷安說道,「你也別惱我,實在是這些日子我在家中過得很不自在,因此一時忘形了。」
她從前,從來沒有見母親這樣憋氣過,竟然兩個晚輩的面前直不起腰來。她也沒有想過,就算是王府也分了個三六九等,可是差距竟然會這樣大。
蕭家兄弟,竟然連同是王府的長輩,禦封的郡主,都敢這樣不放在眼裡。
「你氣悶,只來與我說,或是點齊了人手。」夷安便勸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金尊玉貴,若是真衝撞了,可怎麼好呢?」
這話是好話,羅婉笑著應了,見宋衍此時命人又上了些菜色,其中還有一壺暖暖的八寶桂圓紅棗茶,最是安神補氣,心中知道這人雖看著極冷淡刻板,然而卻還是很用心的,不由紅著臉喝了這又暖又甜的茶,與夷安低聲說道,「前兒我沒有見著你,這如今正要尋你,竟在此時見著了。」
「有何事?」夷安嫉妒地看了看那紅棗茶,許久沒有移開眼。
叫她這樣了然清透的目光一看,羅婉臉頓時紅了,秀美絕倫的臉上越發嬌豔,只低聲道,「前兒母親聽了京裡傳的信兒,說是山海關大捷,昭武將軍驅逐了蠻夷三千里。」
聽見夷安驚訝,顯然是沒有聽說,她便含笑道,「這樣的事兒,只怕是不能與你在信上說起,只是到底我母家是宗室,因此知道些,聽說這是十年難得的大捷,極漲國威,陛下與皇后娘娘大喜,該是要封賞的。」
新城郡主對夷安起了心,自然要在京中打探,沒想到一打探,竟有這樣的意外之喜,叫新城郡主樂得合不攏嘴,直與羅婉說夷安是良緣。
「難道是封爵?」夷安敏銳地說道。
「據說,」羅婉的聲音放輕,湊在夷安的耳邊小聲說道,「陛下說是要封伯爵,只是皇后娘娘說這樣的大捷,只封到伯,豈不是叫人齒冷?歷來因功封侯之人,也未必有今日之功,因此是一意命封侯的,陛下正與皇后娘娘鬧彆扭,只不肯,不過我想著,該是侯爵。」見夷安的眉尖兒挑起來,羅婉有心叫夷安多知道些京中之事,免得日後兩眼一抹黑看不清,便低聲道,「陛下羸弱,朝中事,泰半還是皇后娘娘說了算。」
皇后竟然能給皇帝拿主意,干涉朝政!
夷安目中一閃,微微點頭。
她早年熟練抱大腿,自然能分辨出哪條大腿抱起來最安全有好處。
聽說太子早立,乃是皇后所出,餘下諸皇子庸碌,皆不成器。大太太依稀也與自己書信上說起,這位皇后,仿佛出身自己的外祖家。
「多謝你提點。」夷安以茶代酒,敬了羅婉一杯。
羅婉見她通透,此時目中清明,果然也笑起來,與夷安撞杯,一飲而盡。
說笑了一會兒,見羅婉面上疲憊,夷安便送了羅婉回家去,這才與宋衍一同歸家。
宋衍才帶著妹妹回後院兒,迎面就見著了二老爺氣勢洶洶地過來,當面就是一個大耳瓜子!
「你這個小畜生!」眼見賈氏瘋瘋癲癲,卻還抱著被子目光散亂地叫二表哥,可憐至極,二老爺看著宋衍的目光就恨不能吃人!心裡痛心,他厲聲道,「你害了玉姐兒,又害你的姑母!你心腸這樣歹毒,簡直就是沒有人倫的畜生!」
他並沒有見到身後,是新城郡主聽到那驚險之後急忙感激宋衍,帶著禮物而來的管事,只在宋衍的沉默裡雙手發抖地指著兒子呵斥道,「你這樣的小畜生,就該死!」
「父親說得對。」宋衍見夷安氣得渾身發抖,卻只淡淡地說道。
這樣平靜,越發似在嘲笑,二老爺又打罵了一會兒,這才去叫大夫來給賈氏診治,順便想著如何叫賈玉回府,沒準兒母女相聚,這瘋病就好了呢?
那新城郡主府上的管事見了宋衍臉上挨了這個,不敢多看,只放下禮就往新城郡主處稟報,不到數日,宋家二老爺寵妾滅妻,詛咒親子的風聲,便在濟南蔓延。
夷安雖有心理準備,卻沒有想到堂兄遭了這樣的大罪,此時見宋衍毫不在意地抹去了嘴角的血,心中怒極,卻只轉身走了。
「姑娘,您說大姨娘這是……」
「她裝瘋賣傻,離間父子之情,外加想把賈玉救出來,沒準兒還能害我一回。」夷安毫不在意地笑笑,溫聲道,「罷了,今日我勸阿婉之言言猶在耳,與她共勉就是。」
「姑娘?」紅袖覺得自己沒有聽明白。
「她裝瘋呢,不信,叫人當著她的面往她用的飯裡吐一口,你看看她吃不吃?」夷安挑眉笑道。
紅袖目中一亮,果然出去了。
到了晚間,二老爺鬧得不像,二太太忍無可忍,與他廝打了一場,回頭紅袖就與夷安笑道,「她果然沒有吃,姑娘,咱們若是揭破,她必然與二老爺生出嫌隙的!」
「失寵算什麼。」夷安便斂目,捧著宋衍給自己的話本子淡淡地說道,「若狗急跳牆,可怎麼辦呢?」見紅袖呆呆的,便溫聲道,「瘋子,才是咱們的好處。」
她目光落在幽暗的燭火上,眼睛中帶著幽幽的寂靜的火,輕聲道,「那湖裡,總是她的歸處。」
說了這個,她便安置,紅袖與青珂懵懂,卻不知這一夜黑暗冰冷,當年險些淹死了兩個女孩兒的那個冰冷的湖水旁,一個掙扎的,臉色恐懼的女子,連聲哀求,卻被幾個面容冰冷的健壯僕婦毫不憐惜地丟下了這湖水,那湖水冰寒,凍得那女子尖叫了一聲便在湖面上掙扎了幾下沉了下去,再次漂浮上來正要求救,卻只被那幾個僕婦手中的長杆按入了水中,不大一會兒,便寂靜了下來。
那幾個僕婦卻不離開,在湖水旁等了許久,直到那女子的身體浮上水面,與四面的湖水凍在了一起,方才飛快地消隱在了夜色裡。
第二日,紅袖先醒來,就聽到外頭有驚恐的呼聲,急忙出去,拉住了一個面色驚慌的丫頭急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怎麼這麼吵?!」
「大姨娘落水死了!」這丫頭飛快地說道,「昨兒她瘋了,夜半丫頭們睡了,竟不防她自己醒了,走到了湖邊兒上,不小心淹死了。」
說起來也是倒楣,這瘋了的人,哪裡知道什麼地方不能去呢?想必是大姨娘瘋瘋癲癲,失足落水,這夜半也無人來救,想到了這個,這丫頭便歎道,「真是命數!大姨娘這也是命了。」說完匆匆地走了。
紅袖只覺得冷,然而心裡卻說不出的歡喜,匆匆回了屋子,與起身的夷安飛快地說道,「大姨娘瘋走到湖邊兒去,竟淹死了。」她臉色不變,仿佛這本就是事實,哼道,「那幾個丫頭都不是好的!明明知道主子腦子不清楚,竟然還不看著她,如今可好了,竟落水!」叫夷安含笑摸了摸她的頭,她紅著臉低聲道,「活該!」
她家姑娘落水重病,如今大姨娘也該這麼死了才好!
「你說得很是。」外頭已經傳來二老爺的哭嚎,仿佛要跟一起死似的,夷安斂目,嘴角露出了一個清淡的笑容來。
雖然暗算她,也有老太太的功勞,不過如今她父親正是緊要關頭,宋衍還要下場,丁憂可就不好了,目光一轉,她便歎道,「叫外頭請大夫進來,徐徐告知老太太,千萬別叫老太太有個好歹,嗯?」她要誰活,誰就活。要誰去死,也只好送她去死!
誰也別想在她的手上翻天!
「姑娘真是純孝。」青珂只在一旁笑道。
賈氏的生死,對於夷安的屋子裡的丫頭來說完全不是難過的事情,主僕說笑了一場,到底換了不叫人詬病的湖藍色素淡的衣裙,才出門到了二太太處,夷安就聽外頭來說老太太叫二老爺突兀報信兒竟悲痛欲絕,厥過去了,不是夷安大夫請的及時,竟要死過去,只是如今竟也不大好,這一股悲痛之情竟令她有些不能動彈,不能說話,病得更重了。
聽說老太太如今竟有些糊塗,夷安便皺眉。
二太太臉上卻有些複雜。
她從前與老太太頗有情分,然而後頭老太太卻傷了她的心,如今知道她的病,便五味陳雜。
「罷了,尋幾個妥帖的丫頭,好好兒服侍老太太吧。」二太太便歎道。
就算賈氏死了,然而卻也沒有人想要叫賈玉回來奔喪,連二老爺也只知道抱著賈氏的屍體哭,什麼都不管了。
「不過死了一個姨娘罷了。」二太太嗤笑了一聲。
「今日府中多事,也不清淨。」夷安便也在一旁歎道。
這話說得眾人都心有戚戚,二太太頓了頓,便歎道,「若是有些喜事兒衝衝,也就好了。」她知道宋衍將身邊的丫頭都送回了老太太的身邊,便與坐在一旁無聲的宋衍笑道,「你身邊兒沒有個妥帖服侍的,我是不放心的,不然,明兒我給你挑兩個好的服侍你起居?」
夷安看著宋衍那張又有些抑鬱的臉,轉頭笑了。
「有好的,跟在母親身邊吧。」宋衍斷然拒絕道。
這是親娘,拒絕起來沒有老太太那樣麻煩,見二太太還要再說,顯然是想兒子來個洞房之喜,宋衍便起身說道,「外頭還與阿瑾有事,不過是個姨娘死了,兒子便不奉陪了。」說完,腳下生風地走了。
「這孩子!」二太太這是關心兒子,卻叫宋衍給拒了,頓時惱怒起來。
不是叫他那腦子一根筋的大伯父影響,他也不會不近女色!
惱怒地看了低頭與夷柔說笑的夷安,二太太正要說些酸話,卻想起了姐姐的叮囑,到底忍住了。
賈氏既然死了,二老爺抱著也不是個事兒,不過半天,就裝進了薄棺中收殮,二老爺哭了一場,親自尋了墓穴來給賈氏,哭得跟死了爹,這種種作態眾人也不去管,只城中的風言風語更厲害了,都說二老爺是鬼迷心竅,實在不像。
如今二太太死了心腹大患,又在府中大權在握,便風光得意了起來,氣勢上也足了,雖不至於怠慢夷安,然而卻拼命地給夷柔處擺好處,就叫夷柔臊得什麼似的,幾乎不敢去見妹妹。
夷安素來是知道二太太的脾氣的,也不在意,這如今不過是是羅婉書信往來,又有夷柔夷寧的陪伴,竟覺得這平穩的日子過得極好。
才過了幾日,卻又有一風塵僕僕的下僕進了宋府的大門,滿臉喜色,二太太此時正在與夷安夷柔說話,瞧著兩個女孩兒面前新得的兩匹料子轉眼睛。
這兩匹料子,一匹是湖水綠,仿佛一汪清泉,素淡之中卻帶著柔和的鮮亮,另一匹卻是大紅百蝶穿花,上頭細細地繡著金線,雍容華貴,映照在眾人眼裡都晃得人眼睛發疼,狠狠地看了這兩匹料子,二太太正強笑道,「郡主真是客氣!這兩樣兒都是好的,你們拿去做衣裳,定然好看!」說完,卻拿眼神示意,叫夷柔去拿那大紅色的料子。
夷柔只當看不見,心裡臊得不行,知道新城郡主這是看在夷安的面上捎帶自己,不然一個五品官,名聲又不好的官的女兒算什麼呢?值得這樣費心?便拖著懶懶在一旁的夷安過來道,「四妹妹先挑,」雖這話,卻將那大紅的往妹妹的手裡塞。
二太太見了,恨不得暈過去算了!
「我倒喜歡這個。」大紅的太耀眼,夷安入手那綠色的,就摸出這是難得的一種貢緞,如此看著不顯,然做出的衣裳卻能在日光下有各色浮動,華美非常,此時拿了這料子,見夷柔不安,她便笑勸道,「三姐姐何曾見我推過好東西?這個才是好的,我瞧著這料子不小,正咱們各做一身兒,一同穿起來才好看。」
見她眉目清明,夷柔心裡陡然鬆快了起來,便也笑道,「那這大紅的,咱們也各做一件,如何?」
「這才是極好的。」夷安笑道。
二太太轉眼就見閨女敗家,心裡疼得流血,卻見丫頭領著那僕人進來,便有氣無力地問道,「有何事?」
「奴才是從山海關過來的,給府裡送喜報。」這下僕賠笑道。
「什麼喜報?」二太太振作了些,急忙問道。
「咱們老爺因功封了平陽侯,陛下命闔家進京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