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太太越發覺得是造孽了,這年頭兒這麼聽話的王爺可真的很不多見了。
不是她不相信自己兒子,而是實在是……還真的不相信……
「真的不是?」大太太咳了一聲,見蕭翎誠懇搖頭,便歎氣道,「這兩個孩子!趕明兒,我說他們!」一定是兒子欺負了女婿!
岳母大人的心已經在美人兒面前偏了。
女婿真是個老實人。
岳母欣慰地想。
「若是,你要還手麼?」長安縣主最是個你軟她就硬的了,斜著眼睛看著訕訕地將頭髮放下,垂著頭的蕭翎。
說起來也是有些古怪,大抵是蕭翎見過自己最難看的一面,面對這青年,夷安的心裡完全沒有罪惡感與裝模作樣,更多的是暴露自己的本來面目與輕鬆。
「永遠都不會。」蕭翎抬頭看著面前對自己十分隨意的少女,心中那一直都存在的陰鬱都消散,只覺得歡喜,低聲說道,「叫你傷心的事,我永遠都不做。」
只是下一次,請兩位哥哥不要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了,真的叫人很為難。
叫人知道,還以為郡王欺負人不認帳了呢。
蕭翎看著自己的目光充滿了認真與專注,夷安竟有些手癢癢,想要摸摸這美貌青年的頭,到底忍住了,頓了頓,坐在了大太太的身邊,斂目問道,「昨天回來的?」
「嗯。」蕭翎輕聲應道,「我想見你,急了些。」
他見夷安臉上微微動容,目光就更加柔軟,輕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王府。」見夷安看過來,他指著自己的心口沉聲道,「那府裡的人,與我不同,我也不喜歡。來日郡王府成,你若是願意嫁給我,咱們就往郡王府去。」他輕聲道,「我對烈王這名頭沒有興趣,咱們不攙和,我也不會叫你被王府的人傷著。」
不過是個親王的爵位,那幾個哥哥願意打就打去好了,何必叫他喜歡的這人為了這些吃那些不省心的人不自在呢?
想要親王位,他自己也能用雙手掙來!
「你也當我忒弱不禁風了。」夷安抿了一口茶水,心中感動,卻還在臉上露出不以為然地說道,「夫妻一體,若是真有日後,我也不是玻璃做的,只叫你在前頭為我遮擋風雨。」
她見蕭翎竟看著自己怔住了的模樣,嘴角一挑,這才繼續說道,「所謂夫妻,就是並肩攜手的人,你待我真心,我自然全心回報,彼此交付,方才不負彼此,對不對?」或許日後,蕭翎對她的愛要遠勝自己對他的愛,然而夷安卻也不會心安理得地全然叫蕭翎單方面付出。
那不是做夫妻的道理。
「你護著我,我也會護著你的。」夷安溫聲道。
蕭翎看著眼前眼神清澈的少女,竟仿佛有什麼被堵住了一樣,卻叫人心裡暖和起來。
大太太眼見這青年竟是一副眼睛都亮得不可思議的模樣,只覺得閨女實在太會糊弄人,卻還是咳了一聲道,「正該如此。」
夷安已經笑了,低頭喝茶,順便漫不經心地問道,「金陵點心,帶來了麼?」既然日後要好好兒相處的,那什麼,還客套些什麼呢?
蕭翎眼角流出了笑意,清冷的容顏仿佛冰雪融化,化開了一片的溫情,側頭看著這少女,嗯了一聲。
「眼角遮上!」夷安覺得這傢伙一定是故意叫自己心軟的,頓時凶巴巴地命令道。
「有些疼。」上陣殺敵被敵人大刀砍在身上嘩嘩流血都能一聲不吭的頑固分子郡王殿下,福至心靈,在心上人面前瞬間點亮了「裝可憐」技能,殺傷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忍著!」長安縣主是個特別無情的人,呵斥了一聲,見蕭翎已經垂著頭不說話了,嘴角動了動,這才不自在地轉頭與已經驚呆了的青珂冷哼道,「冷了,給我包塊熱毛巾進來。」
妍麗青年目光流轉,巴巴兒地看住了口是心非的少女。
這兩人說話的時候仿佛有一種旁人插不進去的氣場,況仿佛連性情都跟著改變了,大太太看的滿臉的黑線,見青珂小跑著去了,回頭果然取了毛巾,自家閨女兇殘地就將那毛巾摁在了蕭翎的臉上,真想問問這倆難道屋裡的都是死人?到底忍住了,歎口氣,想到了家裡還有最不好搞定的大老爺,眼角微微一挑,強行打破了這種氣氛,見蕭翎沉靜地看過來,她便溫和地說道,「這孩子的父親,好容易父女相聚,日後若是有所怠慢……」
「岳父是不會錯的。」蕭翎慢慢地說道。
餘下的話都叫這青年堵在嘴裡了,大太太已經不能說出什麼,竟第一次覺得自己伶俐不起來。
夷安心裡得意,卻有些動容,見蕭翎清媚的眼角往自己看來,竟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年少的女孩兒將手放在了年長自己許多的青年的頭上,卻叫那青年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宋衍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心裡卻覺得有些放鬆。
那什麼,既然過了明路,日後叫人誤會的所謂送給自己的等等等,就不再需要了吧?
蕭翎只覺得心上人的手軟乎極了,正要厚著臉皮蹭蹭,卻在此時,聽到了外頭傳來了張揚的笑聲,這一笑就叫夷安的手縮了回去,青年瞪著面前的茶盞許久,這才帶著幾分冰冷地往門口看去。
卻見門口正進來一個明豔的宮裝少女,嘴裡正笑著,迎面就見著蕭翎漠然的目光,竟一窒,有點兒說不出話來,後頭又有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護在她的身前,看到蕭翎微微一怔,彼此微微頷首。
「是長寧。」夷安見著了宮裡的小夥伴兒,頓時就把清河郡王給忘了,起身就與四公主迎到了一起。
「你出宮好幾天,母后說叫你在家多住幾日,我想你呢。」四公主笑嘻嘻地與夷安手挽住了手,兩個女孩兒膩膩歪歪地坐在了一個凳子裡說話兒。
蕭翎想了想方才的暖和,又見到心上人把自己忘天邊兒去了,只覺得四公主真是討厭極了!
陳朗沉著臉看著爪子握住了表妹手的長安縣主,也覺得這縣主是這世上最煩人的那個了。
「我聽說,管妃娘娘的宮裡頭鬧了一場,不知是什麼緣故,只是三皇兄仿佛叫人撓了,竟躲在府裡許多天沒出來,連朝都不敢上。」四公主哪裡還管什麼表哥呢?只笑嘻嘻地與夷安耳語道,「母后給他賜婚了,右都禦使家的嫡女,那姑娘我見過,」她頓了頓,便歎息道,「可惜了的,是個不錯的姑娘。」
右都禦使拿三皇子當天神,自然對賜婚感恩戴德,可是叫她說,三皇子這麼折騰下去,沒準兒就要叫他全家都跟著倒楣。
「嫁人莫入皇家,確實有些道理。」四公主臉色暗淡地歎息了一聲。
爭權奪利,論及生死,不小心就要闔家傾覆。
她說這話時有些傷感,顯然並不只是因那位右都禦使家的姑娘,更多的是傷感淑妃凋零在後宮的歲月,夷安不知如何安慰,握住了她的手不說話。
「瞧我,本是要與你說笑,竟傷感了起來。」四公主抹了一把眼睛,起身與大太太彼此見過,這才坐回來與夷安強笑道,「叫你也跟著不好。」
蕭翎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四公主實在有點兒受不住了,不由小聲問道,「他怎麼上門來?」
「都賜婚了,自然該來拜見,難道他還要不聞不問麼?」夷安便笑問道。
四公主欲言又止,許久之後,方才釋然地說道,「只要你覺得好,其實不必聽旁人的流言,」她想了想,就小聲說道,「也不過是些外頭以訛傳訛的話,咱們這日子本就不是過著給旁人看的,你自己過得自在歡喜,才叫真的好。」
說到這個,她的臉色就越發地暗淡了,顯然是心中有心事兒,喃喃地說道,「外頭風光,又如何呢?內裡的苦誰又知道呢?」
「可是二公主之事,你知道了些什麼?」夷安便輕聲問道。
她問出這話,就叫四公主臉上僵硬了,搖了搖頭,片刻,卻點了點頭,與她難過地說道,「我心裡憋得慌,只是除了你,竟不知去與誰去說。」
旁家的勳貴小姐,巴結她的有多是,可是又如何呢?還是叫她能看出她們的私心去,不如與夷安純粹,也不如與夷安在一起自在,什麼都敢放心地說起。
「雖我不能幫你什麼,卻能聽你說些心裡的話兒,排解一二。」夷安溫聲道。
「二皇姐,不知吃了多少苦。」四公主捂住了心口,緊緊地握著夷安的手,方才露在外頭的笑都收了,此時眼淚都滾出來,臉上的妝都暈開了。
大太太瞧著這女孩兒仿佛是憋得狠了,遲疑了一下,招呼宋衍一同起身走了。
蕭翎與陳朗卻一動不動,前者沉沉地看著夷安被握緊的手,後者眼裡生出了憐惜來。
「吃苦?」
「一年到頭兒,二姐夫都冷冷的,卻在外頭擺出夫妻情深的模樣,二皇姐與旁人說,卻誰都不信,誰都得了?」
四公主抹了一把眼淚,哽咽地說道,「我打聽明白了,二姐夫在家裡頭有個從小兒服侍他的丫頭,是他心愛的人,捧在手心兒上疼的,因這丫頭,不知生出了多少的事端來,名義上不過是通房,卻在公府裡頭管著二姐夫的事兒,還生了庶長子與庶長女來。」
「唐國公竟不管?」夷安便皺眉問道。
「二姐夫是獨子呢,二皇姐並未有過身孕,這庶長子自然是他們府上的心頭肉兒,連那丫頭都跟著水漲船高。」四公主臉上冷笑道,「後頭我見了二皇姐身邊的陪嫁宮女才知道,二姐夫這平日裡從不與二皇姐同房的,外頭去依著規矩三日去一趟公主府。二皇姐本就軟弱,也舍不下臉回宮與母后說這些,憋在心裡頭,只苦自己知道。」她與夷安傷心地說道,「想當年,求娶二皇姐的也是他呀!既然不喜歡皇姐,為何還要迎娶?!」
為何要這樣沒有負罪感地辜負一個無辜女子的一生呢?
二公主,為什麼不往宮中告狀?那是天下最尊貴的娘家呀!
為什麼不相信宮中會給她做主?!
她不明白。
更不明白的是,二駙馬既然喜歡那丫頭,何必再牽連旁人?拖著本該金尊玉貴的二公主一起吃這樣的痛苦?
「自然是為了榮華富貴。」夷安冷笑道,「得享二公主的尊榮,卻還辜負她,這樣的人,竟是世所罕見的賤人!」
「我已與好友相約,明日彈劾唐國公苛待公主之罪。」陳朗就在一旁沉聲說道,「唐國公縱子,唐國公世子寵妾滅妻,本該叫人都知道。」
「就算如此,也是內幃之事,不過是苛責幾句,就算論罪,也不過是尋常。」夷安便皺眉道。
「若算上毒害公主呢?」陳朗便問道。
「那就是犯上之罪,闔家當滿門抄斬。」夷安便直言道。
「那就是了,已有人認罪。」四公主冷笑一聲,與夷安說道,「倒不是那畜生,只是那畜生沒有想到,捧在手心兒的女人也不是什麼好人,那丫頭想著扶正,竟買通了二皇姐的身邊的人,下了慢性毒。」她抹了抹眼角,冷冷地說道,「所以說,這寵愛了個坑死全家的人,也是唐國公府的報應!」
那通房有了兒女,自然心大了,不想再做個通房侍妾,叫子女都跟著低人一等,就想著害死了二公主。
這些是她自己幹的,少不得要叫四公主算在二駙馬的頭上去!
黃泉下相見,想必這對兒恩愛的男女,更加歡喜團聚!
「到時候,他說自己不知情,誰會相信呢?」四公主咬著牙與夷安含恨說道,「畜生!不是他,二皇姐不會死。」
她還記得當年裡二公主如同一朵無暇的花朵兒一樣可愛美麗,沒有半分憂慮,可是數年過去,這些美麗卻都凋零不見。
「唐國公府。」蕭翎卻念了念,微微皺眉。
「怎麼了?」夷安心中一動,知道蕭翎並不是喜歡插嘴的人,便疑惑地問道。
「我這次如今,身邊有位偏將,也出身勳貴。」蕭翎慢慢地說道,「可巧,他也與唐國公有些話要說起。」
「是什麼?」四公主急忙問道。
「不過是些舊事,從前知道的模糊,只是如今咱們找到了當年的證據,本就是要告唐國公。」蕭翎便說道,「我那偏將才是正經的唐國公長房,只是當年他父親做世子時早早亡故,身為二子的唐國公才承了爵位。」
他頓了頓,便繼續說道,「他雖是長房血脈,卻吃了許多的苦,後頭懷疑父母的死因,因此一直在暗地裡打探,這如今才聽被府中趕出的舊僕說起,竟是被唐國公唆使下毒的緣故。」
「可見這一家子的心腸,竟是一脈相承!」夷安便冷笑道。
「證據確鑿,若是告倒了唐國公,這爵位就該落在唐天的手裡。」蕭翎見夷安迷惑,便說道,「就是我那偏將。」
若日後的唐國公與蕭翎親近,那自然對蕭翎益處很大,況若是與蕭翎投契之人,自然該當做親兄弟奔走,夷安便笑道,「是你偏將,可見是與你一同在關外殺出來的,這是難得的情意,你很該出頭。」
「嗯。」蕭翎眼裡就生出了笑意。
「唐天……」夷安雖然與蕭翎不過是數面之緣,然而卻能看出他的秉性,想到蕭翎親近的人,自然也該是個磊落之人,心中就一動。
就算唐天日後未必會是唐國公,畢竟唐國公有謀害皇家公主之罪,想必會被奪爵,然而唐天若真是個人才,日後想必也會掙出頭來,若是能配給她的三姐姐,也是十分合適了。
岳西伯家那小子實在叫人生氣,竟敢不樂意這婚事,夷安心裡憋著想給夷柔尋一個好姻緣給他瞧瞧。
「唐天……」她再次摸著下巴想了想這個名字。
蕭翎睜著一雙狹長的眼睛,看著心上人竟然連續喚了兩次這個名字,默默地低下頭不說話了。
烈王府中,日上三竿才從床上爬起來,只覺得日夜奔波腰酸背疼的一個俊朗的青年,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仿佛冥冥中,會有什麼災難即將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