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怪圈
隨著宋晨曦誇張的一聲大吼,電光火石,蘇朝陽腦子裡有根繃緊的弦啪嗒斷了。凌亂飛舞的記憶碎片席捲而來,衝擊地他胸口悶痛,一團濁氣如鯁在喉無處發泄。
「你知道自己吃芒果過敏?」
「知道。」
「知道你還吃!怎麼不把你腦漿吃掉。」
「你他媽跑那麼遠就買來這玩意,我要是扔掉你又會嘰嘰歪歪說我自私沒良心,毛病忒多,不想跟你比嗓子。」
「行行行,你怎麼說都對,自己照照鏡子,嘴脣腫得跟豬八戒一個德行,嗤哈哈……」
「別惹火我……朝陽……嘔哇……」
「閉嘴吧你,吐完我送你去醫院。」
「……今天白休息了。」
「過敏就別起歪心思,我都沒抱怨什麼。看你那張臉誰親的下去啊。」
「……老子想揍你……」
數學老師慌慌張張的站在陳落桌前,宋晨曦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求:「老師,陳落的情況必須去醫院,過敏可不是小毛病,肯定是吃芒果過敏了,糟糕透了!陳落你感覺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堅持一下,我送你去醫院,能站起來嗎?」
快速腫大的嘴脣讓陳落不想說話,沿著嘴角蔓延到臉部,此時的陳落看起來就像個染色的發麵大漢堡,可怕又滑稽。
「快快快,班長找幾個大個子送陳落去醫院,我給你們班主任打電話。」數學老師急忙吩咐。
林湛和高雄飛早已跑到陳落面前,高雄飛主動道:「陳落我來背你。」
陳落搖頭,自己往外走,宋晨曦和林湛跟隨在旁。
班上眾人議論紛紛,不少人好奇:「吃芒果會過敏?好奇怪哦,感覺芒果很普通啊。」
「個人體質不同。」
「既然吃芒果過敏,為什麼還要吃?胖人就愛嘴饞。」
「陳落肯定不知道。」
「陳落以前從沒吃過芒果?」
「鬼曉得。」
蘇朝陽豁然站起身追出去,目光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腳步直逼陳落而去,手掌重重的搭在陳落肩膀上,幾乎將他骨頭捏碎,蘇朝陽沉聲說:「芒果是我帶來的,我責任重大,陳落,我送你去醫院,醫藥費我出。」說著不等陳落回話,極大的力度箍住陳落的胳膊往前走:「要是走不動就說,想不想吐?旁邊有垃圾桶。」
陳落滑稽的臉上唯有雙眸依然清明,不見痛苦也不見慌亂,平靜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蘇朝陽,忽然一陣恍惚,陳落飛快的甩開蘇朝陽的手,衝到垃圾桶邊嘩嘩嘔吐。
宋晨曦糾結的站在一米外,蘇朝陽卻毫不在意的跟標桿一樣立在近前,等陳落吐完了淡淡的遞過紙巾,陳落看也不看接過去。
陳落再抬頭,雙眼已經發紅,頭髮凌亂瞬間憔悴了好幾分。身體難受地他無法集中注意力,想不起上一回因芒果過敏是什麼時候的事,那會兒吃的是芒果還是芒果甜點來著?細節想不起來,罪魁禍首倒是同一個,讓他這麼難受,自然是不容易忘掉。
「陳落,我看你情況很不好,還是讓高雄飛背你吧?」林湛焦急的提議。
陳落彎著腰半天才站起來,捂著肚子往廁所方向去:「等會,肚子疼……」
宋晨曦抓狂:「看起來好嚴重,早知道我就把芒果全吃光。」
蘇朝陽陷入沉默,對周遭的一切忽然生出莫須有的厭惡,什麼芒果,什麼陳落,他統統不想搭理,他已經不是過去容易衝動的蘇朝陽,時間讓他學會理智,有些事過去了只能讓他過去,如果重新翻出來追究,只怕又會回到從前走不出去的怪圈。他被怪圈包圍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逃脫,不想重蹈覆轍。重新來過的他早就決定,有些地方再也不去,有些事再也不想,有些人再不能傷害,還有些人,哪怕相見,也該不相識。
幾人趕到醫院已是半小時後,醫生迅速的鑒定陳落是芒果過敏癥狀,輕微的患者會出現皮膚紅疹發腫等情況,陳落這種皮膚出疹子,又吐又拉的屬於嚴重的患者,醫生二話不說開吊瓶。林湛作為班長忙前忙後掛號排隊付費取藥,出來時數學老師把全身的現金都給了他,總共不過六百塊,眼看就要見底,回頭沒看到蘇朝陽,林湛大概猜到他去了哪裡。
林湛拿著藥進入輸液室,假寐的陳落眼見蘇朝陽不在,淡淡問:「蘇朝陽呢?」
「馬上要考試,他回去上課……」林湛解釋,然後指了指包:「你放心,他拿出了一萬現金,說醫藥費他全部負責。」
陳落嘟嘟囔囔:「說不定能瘦幾斤,我得謝謝他。」
宋晨曦輕輕給他一拳頭:「你老實告訴我,芒果過敏的事情自己有數嗎?你這傢伙肯定有過經歷,要不然當時你說什麼後媽的毒蘋果,白痴啊,怎麼能亂吃東西。」
陳落心事重重的嘆氣:「嘴饞啊……」
蘇朝陽沒去學校,直接回了家裡,疲憊的摔在沙發上良久良久,蘇朝陽豁然起身打開冰箱,將剩下的幾個大芒果拿出來,粗魯的砸進垃圾桶裡摔得皮開肉綻。
他故意的,陳落也是故意的。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同一片天空下,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
然後怎麼辦?逮著他狠狠揍一頓?
不……
蘇朝陽連著兩天沒去上學,直到期末考試前天下午才去看了自己的考試號,而陳落連考試號都沒去看過。
班主任晚上打電話兩人分別叮囑了一番才放心。
學校安排了三天考完全部科目,當最後一場政治考完所有人都鬆口氣。
除了成績單沒出來,寒假已經正式開始。
有不少住得遠的同學匆匆收拾行李離去,有的家長專門來接孩子,蘇朝陽住得最近,留在學校卻沒什麼事,一出考場沒準備多留直接往家裡走。
校門口路邊上,一輛低調的黑色小車停泊在梧桐樹下,胖子陳落背著書包上前,拉開後車門進去,回頭仿佛看了眼蘇朝陽,小車啟動疾馳遠去。
……
蘇朝陽握緊雙手,一時思緒萬千。
「蘇朝陽……蘇朝陽?」
「什麼事?」幡然回神的蘇朝陽吐口氣,面向不知何時過來的林湛。
林湛眼眸微垂:「班主任讓我跟你說,明天八點來學校幫忙。」
蘇朝陽皺眉,這種幫忙他大概了解是批改試卷還有幫老師處理一些雜務,住的離學校近他沒少幹。可是他覺得有點浪費時間並無什麼意義。
「你明天幫我拒絕班主任,我根本沒時間,謝謝。」
「但那是老師親口點的名……只要三天就行。」林湛沒想到蘇朝陽會拒絕老師。
「家裡很多事我得幫忙。」
「哦。」林湛忽然間不想面對他,或許是感覺到了他對自己的刻意疏遠,這不就是自己最早乾的事,簡直要喘不過氣。
少年的情緒幾乎不懂得隱藏,蘇朝陽清晰看到他眼裡的失落,但是他覺得在情況不明確的情況下還是不想談戀愛這種無解的曠世難題了,不能給彼此更多的念想。
蘇朝陽換了衣服直奔車站。
蘇爺爺兄弟姐妹多達八個,經歷過戰亂,饑荒,那個年代誰都過得不容易,到了晚年時,還能和蘇爺爺來往的血親只有一個妹妹和族弟,族弟留下的後代如今只剩下蘇是一人。
蘇爺爺最小的妹妹,蘇朝陽的姑奶奶是蘇家唯一目不識丁的文盲,她嫁給了同城農村的莊稼漢,雖然家境貧寒,一輩子過得最平順的也只有她。
蘇達是老來子,蘇奶奶生下他後連母乳都沒有,是姑奶奶帶著自己的兒子過來將兩個小孩一起照顧,直到蘇達三歲。
蘇朝陽的出生沒有明路,不知道母親,父親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最後還是這位姑奶奶過來把他拉扯到三歲進了幼兒園才回去。
奶奶去世前,姑奶奶每年都會被爺爺接過來住一段日子,蘇朝陽至今還有模糊的印象,奼紫嫣紅的庭院裡,兩個老太太坐在樹蔭下笑呵呵的搖著團扇,聽著收音機裡曲折離奇的戲曲,周而復始……
冬天的梧桐市幾乎每天陰雨沉沉,天氣嚴重阻礙交通。蘇朝陽一路轉車,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江泉鄉的鎮上。
姑奶奶有三女一子成家立業後如今都不在身邊,姑奶奶住在老鄉政府為家屬分配的院子裡,到底是年紀大了,住在村裡無人照顧誰都不放心,搬來鎮上幾年她逐漸習慣。
蘇朝陽背著大包直接推開半掩的鐵門,臥房裡老太太聽到動靜問了一聲:「是不是朝陽到了?」語畢,老太太含笑的面容已經走了出來。
「姑奶奶,是我。」蘇朝陽笑著彎下腰衝她笑,老太太留不住歲月的步伐,好在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強健許多。
「我煨了蘿蔔排骨湯,朝陽趕緊先喝一碗暖胃……」
蘇家跟姑奶奶最親近的就是蘇達和蘇朝陽,蘇朝陽猶記得父親車禍意外去世時,他和大伯選擇了對老太太隱瞞,卻沒想到頭七的那天老太太自己摸了過來,看到他們還嘀咕說做惡夢,心裡不踏實要來看看,等進屋發現尚未撤去的靈堂,當時就暈了過去。
帶著姑奶奶和一大堆特產,蘇朝陽在翌日上午趕回家,扶著有點點暈車的老太太小心進屋躺下,老太太一下進入了夢鄉。
蘇朝陽脫掉羽絨服,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毛衣和牛仔褲,套上圍裙,輓起毛衣袖子坐在院子裡將帶回來的農家蔬菜一一清洗,新鮮的大魚就地處理,忙到大中午又趕著做午飯,好在今天就他和姑奶奶兩人吃飯,菜式相當簡單。
他在院子裡忙活時坐在五樓窗邊的同學便看到了他,班上成績靠前的許潤燕,少有的女生之一。
她好奇的欣賞蘇朝陽熟練的處理大魚,一看就是老手。
「蘇朝陽是不是沒有媽媽?」她隱隱記得誰說過這事。
後面窗邊的林湛蹙眉:「你有什麼話說?」
許潤燕尷尬:「我就是隨便問問。咳,我的意思是他好勤快,學習和體育都好,沒想到做家務也拿手,真的很不容易……」
林湛沒吭聲,眼睛落在院子中忙碌的身影上。
「你們班主任許老師跟他爸應該是老同學,以前都是這裡的學生。」一位數學老師如斯說道。
許輝撓撓頭:「蘇朝陽的爸?我跟他爸老同學,不過他爸是尖子生,我成績當時一般般。」
「哈哈,老師居然也成績一般般,而且還自己曝光……」有同學忍不住笑話。
許輝不以為意:「我們那一屆就算成績一般般底子也比你們好,當時考大學比現在難多了,我們班幾乎全部考上大學,以蘇達當時的成績,怎麼著最後都能考去上城,可惜。」
「誰會想到他會……如今先是做茶樓,現在還是網吧老闆,自甘墮落。」
「做老闆挺好,收入比我們高了不知多少。」
「賺得多不能說明什麼,現在黑心商人世風日下。要我說他就不該在我們高中附近開網吧,你們看看,這一放假鑽進網吧的學生多的簡直……」
「倒也是,網吧確實禍害。」
一群老師為此議論紛紛,許輝動動嘴沒多說什麼。
被請來的好學生們都選擇了沉默沒插嘴,他們覺得開網吧沒什麼不好,不進去的人拉也拉不進去,21世紀哪個年輕人不會玩玩電腦?家裡沒有,想放鬆的時候當然希望有個網吧,擁有身份證的他們都有進入網吧的資格。
林湛內心很不平靜,他發現只是聽到外人說蘇朝陽的不好,正確說是談論他爸的不好,他便感到非常不愉快,真想開口喝止這些人。
「有本事就讓網吧開不下去,背後說是非不太好吧,老師們?」
林湛渾身一驚,還以為心裡話自己跑出來了。
陳落!直言不諱的說出了他最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