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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第112章
☆、第112章

從接受了鄭國修建水渠的方案後,嬴政就大方地出了錢和人力,給了鄭國足夠的權力,並未再派任何人插手到其中來。但修建水渠並非一日可成的,近兩年的時間過去,難見成效,秦國上下對鄭國都多有怨言。鄭國臉皮足夠厚,心性足夠強大,倒還硬扛下來了。

直到三川、南陽大旱,嬴政命人將鄭國帶到三川郡來。

秦國中人多有對鄭國不滿者,帶他過來時自然不會如何小心。一行人動作迅速地朝三川趕來,鄭國睡不好吃不好,又被顛簸得夠嗆,被人拎進郡守府來,見了嬴政,剛開口喊了句「王上」,便雙腿一軟跪在了嬴政的跟前,半天都直不起腰來。

一旁的侍從忙上前將鄭國扶了起來,鄭國勉強撐直了身子。

「寡人雖未過問於你,但並不代表寡人會隨意放縱你。修建水渠已經有不少時日了,如今可有半點成效?」不待鄭國再開口,嬴政已經開門見山地表達出自己心中不快了,尤其是說到後半句時,氣勢陡然拔高,鄭國被駭得不輕,當即背脊一軟,差點又趴倒在地面上。

「王上……」鄭國臉色發白,「鄭國早前便與王上說過,此舉利於秦國,甚至是惠及後世子孫。但這是要數年才可完成的……」

嬴政充分留給了鄭國分辨的機會,但他看向鄭國的目光卻是冰涼的,半點怒意都不帶,但是卻讓鄭國從心底生出了恐懼,讓他感覺到脖頸發涼,像是下一刻就有可能直接被秦王宰了似的。

「如今還來誆騙寡人?數年可成是無錯,寡人也認同了。但是這麽久過去了,難道你就沒有半點拿得出手的東西給寡人瞧一瞧嗎?如今寡人半點成效也未見著,依寡人看,要麽是你心不在秦,要麽便是你鄭國徒有虛名,半分本事沒有,連李冰一分也不及。」

嬴政心中是惱怒的,他是真的想將鄭國宰了來舒服心頭的不快。

不過前期投入已經十分龐大了,若是就此宰了鄭國,那更是可惜!

鄭國臉色漲紅,訥訥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實嬴政若是罵他爲何不見成效,他都能梗著脖子強辯下去,偏偏嬴政說他不如李冰,沒有半分本事。鄭國不由得想到了他在韓國時,被旁人嘲笑,被韓王厭惡的日子。

俗話說同行相輕,鄭國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半輩子都獻給了水利,而那李冰也聲名響亮,他怎麽能容忍自己比不上李冰?聽過嬴政的話之後,鄭國頓時覺得自己胸腔中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燒一樣。

鄭國憋了許久,終於憋不住了,他彎腰低頭,磕在地面上,匍匐不起,道:「王上,鄭國並非比不上李冰,王上若再給我一些時日,我定然……」

「定然如何?」嬴政冷眼看著他。

鄭國一咬牙,道:「南陽、三川旱災,今歲過後,將不再有。」鄭國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他到秦國後,嬴政給予他的信任,讓他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那種終於被賞識的感覺,實在叫人心情激盪、欣喜若狂,恨不得獻出自己一生來施展本領才好。但一盆冷水潑在了他的頭上。

韓非來秦國了。

鄭國再一次想起他被送到秦國來是爲什麽。他來秦國是爲了疲秦的。想一想又覺心酸,秦王看中了他身上的才華,看出了修建水渠的益處。而韓王卻將他修建水渠的舉動當做是種累贅,會拖弱國力的累贅。韓王眼中的魚目,到了秦王眼中卻成了捧在手的珍珠。兩相對比,如何不諷刺?

他心中不是沒有掙紮過的,家國與抱負,孰輕孰重,他思考了許久。所以修建水渠的工程才拖沓了下來,他有意去消耗秦國的人力物力。因爲修建水渠的舉動,秦國之中也多有抱怨的人,看上去,當初的謀算似乎都成功了。但鄭國卻不由得渾渾噩噩起來,直到今日,他突然渾身一震。

修建水渠是他一生抱負,若能修好,說不得他也會成個載入史冊的人物,這等造福後世數代子孫的事,他怎麽能心胸狹隘,以家國錮之,故意拖延水渠的修建?這不是反過來壞了自己的名聲,敗了自己一生所學嗎?

他老老實實修建水渠,到時候能不能削弱秦國的國力,就全看天命了。

……諸多思緒飛快地從鄭國腦子裏閃過。

嬴政沒有開口。

鄭國心中有些忐忑,不得不再度開口,「請王上信我。」

嬴政沒有說話,但站在一旁的徐福卻開口說話了。

徐福想起了在鄭國到秦國之前,他偶然得到的一卦。鄭國來秦國的目的,實在是昭然若揭,徐福心頭不痛快,實在有些噁心韓國這樣的行爲,更噁心鄭國這種白眼狼的舉動,於是毫不留情地出聲道:「我瞧王上是不用信任此人了,他被韓王送到我大秦來,修建水渠是假,打著幌子施展陰謀,消耗秦國國力是真。」

徐福說得實在直白,絲毫不留情面,韓國的那層遮羞布直接就被撕了個碎。

鄭國臉色煞白,匍匐在地上的身子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心中是畏懼嬴政的。秦王會如何處置他?殺了他?揮兵攻打韓國?

徐福當了黑臉,將鄭國嚇了個夠嗆,讓他知道,他並不是能隨心所欲欺騙秦王的,然後嬴政才開了口,「寡人欣賞你身上的才華,若是就這樣殺了你實在不合算。若是真如你所言,三川、南陽此後再無旱災,寡人便信你一次。但是鄭國你要記住了,若是此次再欺騙寡人,寡人便先將你殺了,再攻打韓國,屆時,寡人會告知韓國,因你觸怒寡人,寡人才會派兵攻打。那時你可能忍受韓國上下的指責仇恨?」

鄭國聽到前一段話,剛鬆了一口氣,誰知道這口氣還沒舒完,就被後半句駭得又驟然提起了心神,臉色再度煞白,這樣心情大起大落,鄭國頓時就沒了力氣,後背上全是冷汗。

秦王,哪裏是那麽好欺騙的……頭埋在地上,鄭國露出了個似哭似笑的表情來。

將鄭國嚇得再沒有別的心思了之後,嬴政才命人將三川郡水利方面的小吏帶過來,與鄭國商討一番,看如何引水到三川郡來。光挖井是沒有用的,還得開源引流方是長久之道。日後哪怕是碰上不降雨,也不至於境況糟糕了。

鄭國離開的時候,幾乎是被人架著出去的。

待鄭國一走,被剛才嬴政、徐福一唱一和強盛氣勢嚇傻了的郡守,這才慢吞吞走上前來,「王上……」開口後,叔華又住了嘴,他竟是連自己要說什麽,都給嚇得忘記了。

嬴政掃了他一眼,「何事?」

叔華忙搖頭,「無、無事。」說完就躬著身子倒退著出去了。

叔華滿頭大汗地走到門口,卻見劉子訓滿面春風地進來了,兩相對比,叔華心中的滋味那叫一個酸。

劉子訓風風火火地跨進門來,高聲道:「先生!挖出水來了!」

待他一口氣喊完,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嬴政,當即臉色一變,差點雙腿一軟摔個大馬趴。

「王、王上。」劉子訓迅速恢復了鎮定,忙出聲叫道。

嬴政冷淡地點了點頭,「如今水源充足些了,爾等便要督促雒陽附近村莊中的村民,令他們勿要飲用污水,免得引發瘟疫。」

劉子訓連連點頭,臉上的喜色一點也抹不去,若不是礙於嬴政在跟前,恐怕他已經激動得跳起來了。劉子訓轉頭看向徐福,躬身道:「請先生隨我前去,再爲我等指引幾處。」

徐福搖頭,「哪裏是那樣好尋的,不過這幾日下來,我找到的那幾處的地形特點,你心中應當也記得一些了,你隻消派人依著來就是。」

劉子訓連連點頭,轉身便又出去了。劉子訓出去的時候,叔華還站在門口,見他滿面春風地出來,頓時心裏愈加不是滋味了。暗暗唾道,也不知道如今誰才是郡守了……

「還去南陽嗎?」嬴政問。

「去。」徐福想也不想就答道。

如今三川的境況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村民們有水可飲,有糧可吃,有活可做,齊心協力幫忙挖水井,開水渠……路子已經鋪好,不管是從短期還是長期來看,隻要三川郡按照路子這樣去走,不出大亂子,就沒有問題了。嬴政也終於可以撒開手不理了。

嬴政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寡人便與你同去南陽。」

徐福臉上的清冷之色不自覺地褪了許多。

兩人之間溫馨氣氛還沒持續一會兒,就有侍從神色嚴肅地快步奔了進來。

「王上,急報!」

徐福和嬴政幾乎是同時都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那侍從嚥了嚥口水,艱難道:「……代郡大旱。」

嬴政的臉色霎地就沉了下來。

徐福的臉色也跟著一變,什麽輕鬆,一瞬間全沒了。

有個詞兒叫禍不單行,那頭叔華又畏畏縮縮地摸了進來,尷尬道:「王上,城外有個村子起火了……」

那瞬間,徐福真恨不得把這人直接拖出去斬了得了。嬴政面色難看至極,估計心頭的想法跟徐福差不離。

嬴政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組織救火了嗎?」

「組、組織了……」叔華低聲答道,渾身直冒冷汗。

徐福也跟著掃了他一眼。

還好,這郡守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要是再蠢一些,恐怕他現在就沒命了。

嬴政站起身來,和徐福一同率著侍從出去了,叔華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一面走在他們身後,一面氣喘籲籲地同他們說起火的情況。

那村子離雒陽城中還有段距離,一行人過去當然不能步行,早有人備好了馬,他們一出來便立刻翻身上馬。

嬴政知道徐福不會騎馬,順手就將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來,兩人同騎一匹馬。叔華見狀,不自覺地瞪大眼,還沒等他猜測徐福究竟是個什麽地位,嬴政已經揚鞭策馬先往城外的方向去了,一幹侍從緊跟其後,呼啦啦就走了一大片,叔華被飛了一臉的塵土,嗆得咳嗽不已,偏偏還要驅著馬努力地追上去。

耳邊馬蹄聲響成一片,徐福被顛得有些反胃,嬴政敏銳地注意到他皺眉的動作,便立刻將他往懷裏拉了拉,摟得更緊了一些。嬴政身形高大,徐福不得不說靠在他懷裏,頓時減震不少。

不多時,他們便瞧見了遠處的火光,像是要映紅半邊天似的,叫人望而生懼,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

這麽大的火,若是一個不慎,恐怕還會死上數人。

徐福的面容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

瞧著那村子好似就在眼前一樣了,但其實還有一段距離,待他們驅著馬趕過去時,村子裏已經哭聲嘶叫響成一片了,整個村莊幾乎都被大火所吞沒,村子前的柳樹也被燒成了焦黑的模樣,大火全然沒有要熄滅的意思,不僅如此,甚至還有些要往周邊擴散的意思。

沒水不能救火,但徐福卻冷靜下來,迅速想到了一個辦法。

「叔華!快指派人手去挖些泥土來,一旦有火苗往四周躥,就將泥土蓋上去!」隻要隔絕了氧氣,那些火自然就會被滅掉。這些火苗隻要接觸不到樹木草叢,就很難蔓延到後面的林子裏去。

村子外或站或倒著許多人,他們原本沉浸在家園一朝被毀的悲痛之中,卻突然聽到這麽一道聲音來,回過頭來一看,便見一行模樣不凡的人,那打頭的人,好貴氣!開口說話的人,更是難得的出色容貌。恍惚間,險些讓他們以爲是來了個仙人,來救他們來了。

叔華氣喘籲籲地打馬趕到,也剛好聽見徐福的聲音,他立刻從馬上滾了下來。原本他心中是有些不滿的,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指使他嗎?但是見嬴政面色陰沉,他就什麽也不敢說了,老老實實地去召集人手去挖土。

嬴政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掃過村子裏存活下來的人,叫道:「柏舟,去瞧一瞧都死了多少人,問一問是如何起火的。」

柏舟跳下馬來,應了聲「喏」,便馬上走到那些村民中間去了。

徐福不由得感嘆。

如今的嬴政哪裏像是後世所說的殘暴,他若殘暴,那應當是拿人命當螻蟻,可以眼睜睜看著去死才是,何必因個村子起火,便也親自過來瞧一瞧。

徐福也想要下馬去瞧,卻被嬴政抓住了手臂,「做什麽?」

「看一看……」徐福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似乎聞到了一股惡臭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們坐得太高,那味道就順著風飄過來了,挾著熱浪翻滾帶來的悶熱氣息,徐福差點被噁心吐了。

「什麽味兒?」徐福不自覺地抓緊了嬴政的袖子,眉頭緊皺。

嬴政也聞見了那個味道,他比徐福更爲敏銳,臉色變了變,「去看看臭味從哪裏傳來的。」

身後有侍從領命馬上下了馬。

嬴政此時將徐福的手腕抓得更緊了,不許他往前湊半分。

「是哪裏不對勁嗎?」徐福覺得嬴政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些,不由得出聲問道。

「……惡臭或許是來自一些鼠類家畜的屍體。」嬴政的聲音有些冷。

徐福微微一怔,也瞬間反應了過來,「容易引發瘟疫?」

嬴政點了點。

從徐福這個角度看過去,就隻能看見嬴政緊緊繃住的下巴。

火災、乾旱都不算什麽,最麻煩的是瘟疫,若是真的引發了瘟疫……徐福心裏沉了沉,他們說不定也得遭殃。徐福忽然間有些後悔固執前來了。本來隻是他的事,結果現在把嬴政都給牽扯進來了,要是秦王出了什麽事……那可就是大麻煩了。徐福頓時覺得頭疼不已。

此時那侍從也走回來了,侍從的臉色實在不怎麽好看,徐福看著他的模樣,頓時心就沉到谷底去了。

「王上,村中的確死了不少的鼠蟲家畜,他們在村子後面挖了個坑埋下了,惡臭就是從那邊飄過來的。」

徐福鬆了口氣,看著眼前依舊大火熊熊的村子,突然間不知道該說是福是禍了。

或許這正是禍福相依的最好例子了。

「這場大火剛好將那些屍體焚燒了,所以才會有臭味飄出,挖坑埋不管用,但是大火燒個乾乾淨淨卻是管用的。」徐福低聲道。

嬴政也想到了這一茬,臉上的神情總算沒有那樣陰沉了。

「不過……」徐福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那些倖存者的身上,「那些屍體是從什麽時候埋下去的,現在有沒有人已經染上病的……」

「去請侍醫。」嬴政沒猶豫,馬上吩咐了侍從往回走,同時他也調轉了方向,驅著馬先退離了出去。

若是有人真的染了病,靠那麽近也被染上就麻煩了。

「現在馬上將人隔到一邊。」嬴政立刻吩咐道。

徐福看了一眼那些人,「他們若是不願意……」

「不願意也要隔開。」嬴政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冷酷。

若是徐福,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下這樣的決定,瘟疫實在太可怕,傳染性太強,傳染範圍又極廣。這些人若是沒有染上,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若是有人染上了,就必須要被隔離,不然引起的後果是難以估計的。

等叔華帶著人吭哧吭哧挖完土回來,就見嬴政手下的人,冷著臉將那些村民驅到一邊去,包圍起來了,看上去不像是來救他們的,倒像是下一刻就要殺了這些人一樣。

叔華有些傻眼,雙手還帶著土呢,他放下手在身上搓了搓土,然後快步走到嬴政跟前去,「王上,這是……」

「村子裏的人有可能染了病,寡人已經命人去尋侍醫來了,你帶領差役將人看住了。」在這種小地方,那些村民可能對秦王反倒沒什麽畏懼之心,但是郡守就不一樣了,郡守是管轄此處的官員,村民們肯定沒少聽說過郡守,相比之下,他們肯定更聽信郡守之言,也更畏懼郡守的威嚴。

隻是叔華早在聽見「染了病」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覺得渾身發軟,快要站不穩了。

他哪能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要是真的染了病……那還了得?

嬴政冰涼的目光將他從頭掃到腳,「怎麽?有何疑問嗎?」

「不、不,並無疑問。」叔華深吸一口氣,原本是爲裝個膽,誰知道吸進口鼻裏的全是煙霧和惡臭味,差點把他生生嗆暈過去。不過這麽一刺激,叔華還真是清醒了不少,他抓了抓身上皺巴巴的衣袍,一身灰撲撲地就大步走過去了,身後還帶著差役。

不管他是礙於嬴政的威勢,還是因爲心虛擔心被嬴政責罰的緣故,徐福也都高看他一眼。

看上去害怕得臉色都泛青了,但還是帶著差役,雄糾糾氣昂昂地過去了。倒是不像之前那樣令人覺得是個草包,一無是處得噁心人了。

那些被圍起來的村民有些茫然,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看著差役走了上來。民總是畏官的,尤其是這些鄉村小民。他們是識相的,見差役人多勢眾,連問都不敢問一句,隻是本能地靠在一起,望著差役們,露出驚惶的神色。

徐福看著這一幕,心中難免有些焦躁。

也不知道侍醫什麽時候才來。

這些村民剛經歷了一場毀了棲身之所的大火,突然間又被圈了起來,內心的害怕惶然肯定會被擴大。侍醫早些到來,早些檢查出個結果,也好讓這些村民放下恐懼。

大火還在燃燒著,映紅了那些村民的臉龐。

徐福心中輕嘆一口氣。

如果他真是神仙倒好了,說不定打個噴嚏便能化作一場雨了,吹口仙氣便能洗去一切污穢了。

正走著神呢,便又聽見一陣馬蹄聲近了,徐福回過頭便見侍從帶了兩名侍醫過來,後面還跟了雒陽城中的大夫。那侍醫先到了嬴政跟前來,躬身道:「王上,請容我爲王上瞧一瞧。」

嬴政翻身下馬,然後將手遞給了徐福,徐福十分淡定地扒著他的手臂,借力一跳,也跟著下了馬。

「先爲徐奉常瞧瞧。」

侍醫愣了愣,也不敢反駁嬴政,忙點頭先爲徐福把脈。

「這麽短的時間,應該不會有事的。」徐福躲開了,「連症狀也無,侍醫就算把脈也瞧不出什麽,侍醫不如告訴我們如何防治。」

侍醫訥訥地收回手,看向嬴政,道:「王上,徐奉常所言也有理。」

「那你們便先去瞧那些村民如何了。」嬴政將他們打發走了。

侍醫倒是想爲嬴政瞧一瞧,小心爲上,但是王上都發話了,他們自然是立即遵從的。

兩名侍醫加上那幾個雒陽城中的大夫,人手充足,很快就給那些村民們瞧完了,村民們隻當是郡守請來了大夫給他們看傷,倒也沒有多想,有的甚至還激動地哭了出來。

侍醫很快便又回到了嬴政的跟前。

「如何?」

侍醫面露苦色,「王上,其中兩人身上有染病的症狀。」

染病的人不多就好,嬴政皺著的眉舒展開來,「是哪兩人?」

侍醫指了指那一頭。

徐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怔了怔。那似乎是一對母女,女子模樣平凡無奇,臉色蒼白虛弱,她緊緊將小小姑娘抱在了懷中,小姑娘約莫十來歲的年紀,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臉上還帶著倉皇和恐懼,以及未乾的淚痕。

「幾天前,她們就已經有嘔吐腹瀉的症狀。」侍醫頓了頓,皺了皺眉,露出不忍心的表情來,「兩人手腳有輕微化膿和潰爛的症狀。其他村民,似乎和她們接觸甚少,隻是其中有兩名男子,有些輕微的疫病症狀,服過藥後,應當還是可以控制住病情的。」

光是聽著,徐福都覺得疼,他忍不住看了看那小姑娘,如花年紀。

若是因此丟了性命,實在太過可惜。

「去將叔華叫過來。」

侍從聽令過去與叔華說了兩句,叔華拖著疲憊的身體,小跑著走了過來,「王上、王上有何吩咐?」

「馬上將那二人隔開,在城外另選地方安置。」

「哪、哪二人?」叔華轉頭茫然地瞧了一圈。

大夫走上前來,「郡守請隨我來。」那大夫說著便將他引了過去。

徐福遙遙地看著,大夫將郡守帶過去之後,便指了那對母女給他看,叔華面露驚訝,而後嚴肅地指揮身邊差役,將那二人從圈子裏拖出來。

那母女二人全然沒想到會被這樣對待,女子淚流滿面,叩倒在差役跟前,不肯被拖出來。她雖不知差役們要做什麽,但見其他村民都沒被這樣對待,想來定然不是什麽好事,心中頓生恐懼,面色愈加蒼白。她懷中的小姑娘見狀,愣愣地哭了起來。

差役沒了耐心,似乎大罵了幾句什麽。

因爲隔得有些遠,徐福也聽不清楚,叔華似乎也上前說了什麽,過了會兒,那大夫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起來。那對母女更是面露淒苦之色,像是要生出絕望之意似的。

很快那個包圍圈裏便吵鬧了起來,其他村民掙紮著站起身來,吵吵囔囔,亂作一團。

嬴政面帶怒色,「這叔華實在是個草包,這等簡單的事都處理不好。」

忽然間,那女子發出了一聲尖叫,淒聲叫道:「這是要逼死我們嗎?」

叔華臉色一變,回頭朝嬴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又和那女子說了些什麽。徐福見狀,忍不住拔腿朝那個方向走去。

「你去做什麽?」嬴政語帶怒意,又一把抓住了徐福的手腕。

「過去瞧一瞧,我們本意是救人,不是逼死人。」也隻有徐福才這般好心,嬴政心中惱怒歸惱怒,但還是微微鬆了手掌,放鬆力道,跟著徐福一起朝那邊過去了。其餘侍從對視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等走得近了,徐福才聽見這些喧嘩聲,說的都是什麽。

「你染了疫病,難道還要將全村的人都害死嗎?」

「是啊是啊,讓她快滾!」

「我們快走吧,郡守何時帶我們入城啊,這女人若是不肯走,再給我們染上病,那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求郡守快將這女人驅走吧……」

那些村民一邊說著,一邊往四周散開,若非還有侍從和差役守在四周,他們早就離得更遠了。

那對母女神色狼狽地倒在地上,差役也不敢使勁兒去碰,因爲……徐福看見那女子的衣衫破爛開,露出有些化膿的手臂來,那些差役自然是不敢碰的,生怕也被染上疫病。

若不是有郡守的命令在前,這些差役恐怕也和村民的反應差不多了。

關係到自身安危的時候,誰也做不了那個聖母。

徐福也不想站著說話不腰疼,他隻是覺得那女子和小姑娘眼眸中的絕望和淒厲,太過震撼人心。

被村中人拋棄嫌惡遠離的滋味,肯定是比死還不如的。

這些村民的做法可以理解,但是徐福仍舊覺得有些噁心。他們避而遠之無可厚非,何苦再說出這些話來,一刀刀戳在那對母女的心上。叔華也實在是個蠢貨,將人帶走便是,爲何還沒將人帶走,便開口道她身有疫病,若是惹得其他村民害怕,要將那對母女燒死,那就實在作孽了!

徐福沒想到,越是惦記著什麽,便來了什麽。

此時有個男子站起身來,對著那對母女面露不屑道:「既然身染疫病,傳染了我們怎麽辦?我曾聽人說,染了疫病的人就該燒死,郡守應當命人將她們扔進那火堆之中,隻有燒死她們,我們才可安心啊!」

「是啊是啊……」周圍立刻響起了附和聲。

染了疫病的人便直接燒死,這種手段並不少見,叔華也並未覺得哪裏不妥,倒還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隻有徐福望著這一幕,覺得實在難以接受。

而那緊緊摟住女兒的女子睚眥欲裂,雙眼佈著濃重的紅血絲,嘶聲罵道:「我懷中的也是你的女兒!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王老三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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