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趙姬送靈下葬的日子,還是徐福在奉常寺中聽說的。
這次秦始皇沒找他蔔算吉日?
徐福心中不自覺地湧現了幾分失落感。
送靈下葬的隊伍很快從鹹陽城中出發,秦王的車駕被擁簇在中間,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著王陵而去。奉常寺中當然也有隨行之人。隻是其中仍舊沒有徐福。
在奉常寺中人看來,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你再得秦王榮寵,王上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將你帶在身邊啊,除非你跟王上真的不清不白有一腿。
唯有徐福難以適應暫時被拋開的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像是瞬間被抽走了什麽,再看桌案上的竹簡,都變得更加索然無味了。就在他思考是不是秦始皇終於覺得他霸佔王宮太久,決定將他趕回奉常寺了的時候,每晚前來接他回王宮的內侍還是如常到了。
徐福往奉常寺外走去,他才剛剛踏出一步,就聽見了一道男聲。
「徐太蔔。」
徐福是很想直接走出去的,奈何叫他的人正是那位熊典事,徐福忍下心中不快,轉過身去。
站在外面的內侍不由得踮了踮腳,面色微微焦急地看著徐福的方向。
熊義連瞥都沒朝那內侍瞥上一眼,他衝著徐福笑了笑,「見徐太蔔一面倒是不易。」他的語氣玩味,還夾雜著異樣的親暱味道。
自來熟得令人生厭。
他難道不知道他與自己是站在對立面上的嗎?
徐福眼瞼低垂,掩下眼眸中的厭色,淡淡應對道:「不敢打擾熊典事。」
熊義臉上笑容更甚,聲音低了幾分,「是我不敢打擾了徐太蔔才是,今日總算讓我撞上徐太蔔閒暇的時候了……」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有閒暇了?徐福暗自皺眉。熊義何必放下身段如此接近他?不知打的什麽鬼主意。
徐福臉色都不帶變一下的,又淡淡地將熊義的話堵了回去,「我還有事,便不陪熊典事閒聊了。」
「怎是閒聊呢?」
一隻臂膀伸出來搭在了徐福的肩上,徐福的動作頓了頓,無法再向前一步。
熊義看似輕巧實際力道不小地捏住了徐福的肩膀,徐福也不能直接掙紮,萬一鬧起來,那就太不好看了。他竭力平復了一番胸中火氣,側著頭看向那熊義。
熊義又勾唇一笑,模樣俊俏,說不出的風流意味。徐福心中暗損了一句,金玉其外!
「我欲邀徐太蔔過府一聚,徐太蔔連這點時間都不願留出嗎?」熊義頓了頓,又道:「我府中有善歌舞伎者,徐太蔔不如與我一同賞玩一番?」
有病吧?還賞玩?你以爲女人是器皿嗎?
徐福皺了皺眉,冷聲拒絕了,「我不好此道,恐要辜負熊典事好意了。」他本就不好情.色之事,熊義從這方面下手來與他套近乎,實在找錯了方向,還不如買個龜甲或挖個八卦盤出來給他,更能讓他迅速放下芥蒂。
「不好此道?」熊義臉上一點怒氣也無,不僅如此,他臉上甚至還湧現了笑意,「那是好何道?莫非徐太蔔更好……南風?」
在奉常寺外等了半天探頭探腦的內侍終於忍不住了,他快步走上前來,朝熊義躬了躬腰道:「熊義公子,徐太蔔該走了。」
見到內侍,熊義臉上的笑容登時就消失了個一乾二淨,他冷淡又倨傲地瞧了一眼內侍,點頭道:「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邀徐太蔔。」熊義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無法無天,但卻唯獨不能在秦王的人跟前無法無天,他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哪怕他再瞧不起那內侍,卻也不敢硬生生搶人。
內侍心底也鬆了口氣,擡手請徐福朝外走。
徐福走出奉常寺之後,都還能察覺到熊義的目光緊緊黏在自己的背上,灼熱滾燙,如影隨形。
侵略性太強了,強得讓他無法忽視。
徐福爬上馬車的時候,陡然間心中閃過一道明悟,那熊義……看上他的臉了?
被徐福皮相所迷惑住的人著實不少,曾經他在天橋下襬攤的時候,便有許多小姑娘放學後偷偷趴在天橋欄杆上瞧他,有時候也會遇見一兩個男人用目光放肆地打量他,徐福都能穩坐如山,而那些人也並沒有幾個敢真正上前與他搭訕的。原因無他,徐福的模樣太清冷出塵了,在那喧囂大都市之中清流得過了分,壓根沒人敢染指他了。
這熊義還是頭一個,又放肆,又敢找上徐福糾纏的男人。
熊義那張臉在他腦海裏閃現了一下。
如果不是說話語氣太過噁心,他還是可以接受把這樣的男人壓在身下的,反正啪了也不會生熊孩子。徐福直接將熊義代入到了受的位置上。
此刻馬車外的內侍若是知道徐福在想什麽,一定心中崩潰,大呼王上你快回來!
鹹陽宮中沒有瞎子,此時正當南風盛行,那徐太蔔日夜與王上同塌而眠,尤其是自他來了以後,胡姬便香消玉殞,鄭妃也再難見王上一面,其餘美人本就不如何受寵,現在更是備受冷落。鹹陽宮中後宮已然名存實亡,他們哪裏還會看不出來,王上對其的特殊呢?
如今有人要與王上搶人,因他們一時不備,讓徐太蔔給王上造了點綠雲出來,他們焉能有命活?
回到王宮中,嬴政還未歸來。
用晚膳時,便隻有徐福和扶蘇二人。
「徐先生,扶蘇今日閱書,有一處不解。」扶蘇的手連筷子都還隻能堪堪握住,卻已經能如此自如地談起古籍來了。徐福想到自己這麽大年紀,有些自愧不如。
「何處不解?」
「呂氏春秋中著,士不偏不黨。柔而堅,虛而實。其狀朗然不儇,若失其一。扶蘇難解士容,請先生爲我講解一二。」
徐福心中驚了驚,之前秦始皇命人送到扶蘇宮中去的便是呂氏春秋?秦始皇如此厭惡呂不韋,竟然能毫無芥蒂地將呂氏春秋送到自己兒子面前去,並且讓兒子學習?這心胸實在寬大!
不過轉念一想,把呂不韋弄成如此落魄模樣,還要利用他的剩餘價值,將呂氏春秋其中的精華提煉學習,也算是另一種報復了。
呂不韋此人雖然是秦始皇心頭大患,但不可否認的是,呂不韋的確十分有能力,有遠見,有膽魄,也有足夠的頭腦,呂氏春秋是他花重金,集合自身及三千門客所得的精華之作,曾掛於城牆上,千金求人改一字,足可見這部書簡之精彩。
這樣的著作,他能講解得出來個鬼的一二?
而且扶蘇如此幼小,就能將呂氏春秋看明白了?一家子變.態,還是讓秦始皇這個最大的變.態去解決吧。
徐福目光詭異地將扶蘇從頭掃到腳,最後很乾脆地道:「這並非我所擅長之處,我不能爲扶蘇公子講解,公子不如問王上。」這個他是真不懂,不然也就上去掰扯兩句,隨便將扶蘇忽悠過去了。
扶蘇怔了怔,道:「那先生教扶蘇什麽,扶蘇便學什麽。」~思~兔~網~
徐福捏了捏手中的筷子,「蔔卦你也學嗎?相面你也學嗎?解籤你也學嗎?」
扶蘇愣了下,點頭,「學。」他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孩子氣,但目光卻格外的澄澈堅定。
扶蘇敢學,他倒是也不敢教啊,把一個未來的秦王教成神棍算怎麽回事?徐福又讓宮人找出來自己平時會翻閱一書簡來,隨手遞給了扶蘇,「扶蘇公子若是要學,不如再看看這個。」
那書簡記載的乃是從上古流傳而下的奇技淫巧,徐福剛一遞出去又有些後悔了。
將這些玩意兒化爲自身裝逼一大技能,那是他的獨門訣竅啊,雖然扶蘇年幼,但擋不住他聰慧啊,若是扶蘇從中學得了,以後豈不是要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他還如何能自由地裝逼?
徐福把書簡又收了回去,面不改色地胡扯道:「扶蘇公子所閱之書應當精心挑選,還是改日有了空暇,我爲扶蘇公子再另選書簡吧。」
扶蘇目光緊盯著那書簡,看著徐福又將那書簡交給了宮人拿走,扶蘇臉上閃過一絲惋惜之色,不過他也並未仗著公子之尊,在徐福跟前強要那書簡。
同時徐福已經在心底打定主意,以後負責教導扶蘇的定然隻是王、蒙二人,他麽,灌一灌雞湯,足矣。
同扶蘇用完飯之後,徐福又順道去瞧了瞧胡亥,胡亥正在閉眼熟睡,胸襟前被口水打濕了好大一片,徐福看了一眼,覺得有點噁心,心中頓時更加深了不要擁有子嗣的決心。
趁著胡亥沒有醒來伸手要他抱,徐福便迅速回到寢宮中去了。
嬴政仍舊未歸,偌大的寢殿之中隻餘下徐福一人,彷彿主人般地霸佔了這個寬闊的地方,宮人們熟稔地伺候著徐福洗漱更衣,一切妥帖之後,徐福獨自走到床榻邊,那個遺忘多時的夢不由得灌入到了腦中。徐福趕緊進了被子裏,他伸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被子從身上摩擦而過的時候,徐福頓時又遐想到了夢中在自己身體上摩挲而過的手。
徐福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怎麽秦始皇走了,他反倒還想起那個夢來了?
都是熊義將他腦子裏深埋的思緒挑了起來!
徐福心中對熊義的感官頓時又糟糕了幾分。
他剛開抓住被子的手,閉上眼,平穩呼吸……腦中的畫面慢慢就隨著睡意消逝了。就在睡意將他腦子包裹在其中,瀕臨睡與醒的臨界點上時,有人掀開了被子一角,躺到了他的身邊,徐福不知道是不是夢,但他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唰的一下就睜開雙眼,氣息還陡然急促了起來,口中不自覺地發出類似嬌喘的聲音。
意識到自己聲音有點兒色.情以後,徐福馬上閉了嘴,側過臉看去。
正對上嬴政的臉。
「……王上?」徐福驚了驚,他再往窗外看去,月亮高懸,已是深夜。
秦始皇大半夜的還從王陵往鹹陽城跑?
嬴政睜開眼,黑夜之中,他的雙眸熠熠生輝,不帶一絲疲色。
趙姬被下葬,他才算是了結心中最後的一樁麻煩事。意氣風發之色重新籠罩在了他的身上,他褪去了眉梢眼角透出的壓抑陰沉,氣質都陡然一變。
徐福不自覺地呆了呆,腦海裏夢中關於秦始皇的形象漸漸淡去。秦始皇永遠也不可能那樣。
嬴政心情甚好,嘴角還微微彎著,他突然伸出手來。
徐福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退無可退。
再退他就要下床去了。
嬴政伸手將徐福額前一縷頭髮捲到了後邊去。
徐福:「……」他就在想,爲什麽總覺得眼前擋了點兒光。
「睡吧。」嬴政也反應過來自己將徐福吵醒了,低聲道。
他的聲音在寧靜的夜晚具有十分強效的催眠效果,徐福點點頭,耳邊還迴蕩著嬴政低沉的聲音,輕輕搔動著耳膜,外面還在刮著寒風,殿內溫暖如春,徐福閉上眼不知不覺便又睡著了。
嬴政卻仍舊睜著雙眼,神色清醒得很。
他親眼看著趙姬被下葬,過去那段他爲人子時悲憤痛苦的回憶也隨著一起下葬了,他並不打算留在那裏多陪上趙姬一會兒,想到王宮之中的徐福,嬴政覺得還不如連夜趕回宮中去,說不定還能碰上半睡半醒間,衣衫半褪的徐福,比起在冷冷慼慼的王陵,還是春.色無邊的寢殿更爲舒適。
秦王要回鹹陽城,誰敢說一個不字?於是一行人便匆匆又從王陵回來了。
已經長眠地下的趙姬,也不知會不會因此而哭泣。她那兒子將她送到王陵以後,便離開得如此之快,是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沒必要了。
徐福翌日清晨醒來時,懶憊地從床上起來。
嬴政已經換了一身常服,正在宮人的服侍下洗漱。
徐福朝嬴政的方向瞥了一眼,雙手撐住爬起床,脖子卻咯噔了一下,他擡手揉了揉脖頸,有點疼。
他伸手碰了碰脖頸後面那塊皮膚,不知道是剛才被扭了一下的緣故,還是怎麽了,一碰上去,就覺得火辣辣的,就跟他睡著了之後,被誰拿著大刷子,從脖子後面剃肉絲兒了一樣。
嬴政轉過身來,注意到徐福微微擰眉的動作,心中又翻騰了一下。
嗯……心中有個念頭,想要看著徐福露出因爲受欺負而更委屈的表情來……
嬴政壓下這股念頭,走到徐福的身邊去,裝作不經意地擡手抓起徐福的手腕,將徐福的手丟開以後,他拍了拍徐福的後脖頸,徐福疼得差點痛呼出聲來。
「嘶……」他咬了咬舌尖,才抑制住痛呼的衝動,「我的脖子怎麽回事?」頓了頓,他忍不住又接著道:「勞煩王上替我瞧一瞧。」
他沒有能反轉脖子的能力,自然也看不清自己脖子後面是個什麽模樣。
嬴政的目光梭巡一遍,「是不小心擦傷了吧?寡人讓侍醫爲你瞧一瞧。」
嬴政還真將侍醫叫來了。
徐福心中微微觸動,有上司收留你吃喝住,還對你關心入微,也是不容易了。
侍醫來了之後,聽徐福三言兩語說了「病情」,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撥開徐福頸後的發絲,再將衣領往下拉一拉,紅刷刷的一片,侍醫臉上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
徐福注意到這一點,不由得問道:「如何?」
侍醫抿了抿嘴角,又盯著他的脖頸看了一會兒。
而徐福對面的嬴政也露出了怪異的神色。
徐福心道,難道擦傷很嚴重?他不記得自己睡個覺會幹出這麽恐怖的事來啊,難道他睡著之後,還會脫了衣服在地面上蹭?不然那得是怎麽樣,才能製造出碰一下就疼的擦傷啊?
那頭的嬴政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他心中有幾分擔心侍醫說出實話來,但同時他心中卻又更隱隱期待著侍醫說出實話來,他不知道那時候徐福臉上的表情會是如何模樣。
侍醫有些爲難,低聲道:「像是……像是情.動之時,用力……過猛……啊……嗯……」侍醫不敢將話說得太過明晰,便含糊著帶過了。隨後還取出了一盒藥來,交到一旁內侍手中,「每日塗抹能緩解疼痛,若等痊癒,還需要一些時日,自己便會恢復。」
情.動?
他睡個覺,來的哪門子的情.動?
那侍醫走了以後,徐福神色都還有些恍惚,他細細回想起昨夜入睡前的畫面,又細細回想起自己頻頻做的夢。
嬴政緊緊盯著徐福臉上的表情,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徐福會發現嗎?
嬴政心中隱隱湧起一股激烈的興奮之情。
徐福琢磨了半天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許久之後,他終於舒開眉頭,恍然大悟。
他重生穿越已不是什麽稀奇事,誰人也不敢言這世上無鬼。
他夜夜春.夢的橋段,不是與上輩子地攤上賣的猛鬼故事情節十分相似嗎?文中女主人公便是與那男鬼夜夜糾纏,隨後被男鬼吸食陽氣……
想一想,他脖子會疼得這麽厲害,說不定便是被鬼……
徐福「嘶」了一聲。
嬴政心跳更快。他以爲徐福發現了什麽。
嬴政上前一步,面色沉穩,內心波濤洶湧,道:「怎麽了?」
徐福陡然擡起頭來,問嬴政:「王上在寢殿中可曾撞過鬼?」如果他夜夜入夢,也跟那個原理相當。那之前秦始皇偶有從夢中驚醒時,難道也是因爲他在夢中被鬼非禮了?
滿懷期待的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