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柳心中頓時一陣恨鐵不成鋼。
王柳此人向來自詡高明,不屑隨便與人爲難,相比之下,他更喜歡挑撥他人,總會有人按捺不住替他動了手,到時候,他不是半點不沾手,便可達到目的嗎?
在對付徐福一事上,他自然也是如此打算的,偏偏王柳未料到,平日裏聚攏在身邊的幾人,這個時候都齊齊退縮了,誰也不肯站出來與徐福爲難,就連平時指哪兒打哪兒的邱機,也大著膽子違抗他的意思了。王柳感覺自己的威望不好使了,心中頓時對徐福更加惱怒。於是他這才不得不現身在這個地方,企圖用三言兩語挑得徐福和這人對立起來,偏偏這人也如此之慫?
男子越是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王柳就越是覺得心中窩火。
「此等小事,也值得如此大動幹戈?」王柳本意是想嘲笑徐福的小家子氣,可他沒想到,徐福轉頭就對著他噴了起來。
「哦?小事?既然王太蔔覺得是小事,不如就請王太蔔去爲我灑掃乾淨。」徐福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
王柳後背不自覺地滲出了冷汗,但隨即想到徐福竟然敢將他與下等人放在一起,登時拔高聲音反駁徐福,「你什麽意思?你如何配讓我爲你灑掃?」
奉常寺裏多世家貴族子弟,他們除了逢迎比自己地位權勢更甚的人以外,其餘時候便時時維持著目中無人的驕傲。王柳順風順水這麽久,從一開始他就沒將徐福放在眼中過,或許徐福早一些同他人一樣,對他奉承阿諛,他還會將徐福納入自己的圈子,偏偏後來王柳對徐福已然成了不死不休的態度,現在他再也不掩飾自己眼底的蔑視和高高在上。
其中的針對意味,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徐福並沒在乎王柳的輕蔑。
王柳現在如何鄙視輕蔑於他,他總會讓王柳改日朝他跪拜都來不及。
「我還當王太蔔如此心疼負責灑掃的人,是決心要替了他們,來爲我灑掃乾淨呢。」徐福冷冷地回敬了一句,便不再看王柳,他現在的主要目的不是和王柳鬥嘴,而是先將這些負責灑掃的傢夥發落了再說。免得以後等他回到屋子裏,猝不及防地發現,迎接他的又是一個比狗屋還不如的髒地兒。
王柳沒想到徐福視線撤得那麽快,頓時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蹦跶半天,別人什麽反應也沒有,最後可不是憋得自己吐血?
王柳咬了咬牙。
那男子見無人撐腰,這才咬牙服了軟。
原本以爲徐福是個好欺負的,但見徐福面對王柳都絲毫不露怯,還反倒將王柳嗆得臉色連連變化,男子心底終於被惶恐壓過,做出了妥協,他擡頭沖徐福狗腿地笑了笑,「我這便派人過去打掃乾淨,太史還請勿要動怒。」
王柳從旁嗤笑一聲,實在瞧不起這男子牆頭草的模樣,也怪不得如今這個年紀了,依舊隻能待在這樣的地方。
那男子彷彿感覺不到別人的鄙夷一般,厚著臉皮連忙去安排人了。
不過這時徐福突然聽見門外有人喊了一聲,「劉奉常!」
劉奉常?
徐福立刻將目光投向了王柳,果不其然他看見了王柳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原來還在這裏等著他呢!徐福心中冷笑,卻是不畏不懼地迎上了來人。
那劉奉常地位不低,卻著實有點像個攪屎棍,這樣的小事也偏偏要來摻合一腳,不知道他是急著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因爲與王柳私底下有些交情。
「我聽聞奉常寺中有人失蹤許久,今日卻是突然回來了,做官哪有這個做法?將奉常寺當做兒戲了嗎?」劉奉常進門便對著徐福厲喝一聲,滔滔不絕地罵出了這串話來。
徐福忍不住詫異地瞥了一眼王柳,難道他沒有告訴劉奉常,自己失蹤是因爲被誰帶走了嗎?若是劉奉常知道是趙高帶走了他,那他就是再蠢也能聯想到,或許徐福是被王命請走的吧,他哪裏還會這樣大張旗鼓前來斥責?看來王柳膽子倒是大,連堂堂奉常都被他利用了一把還不自知。
徐福沒接劉奉常的話。
室內一片寂靜。
劉奉常沒想到徐福完全不按套路來,既不趕緊下跪求饒,也不憤怒地與之反駁強犟,他竟是跟聽不出自己話中所指便是他似的。
「正好,你人在此處,之前便令你灑掃奉常寺上下,誰知你卻如此懈怠,如今你便留在這裏,不用再回去了。」劉奉常冷冷道。
徐福淡定與之對視,不緊不慢地問:「不知奉常可有王令?奉常若是沒有王令,又怎麽能隨便命我去做灑掃呢?」這問話的方式,可不就跟當初他們問他有沒有任職令是一樣的麽?這個句式現在被他還回去了。
徐福是對秦國制度遠遠不夠瞭解,但是他覺得,太史一職,也不是上司隨便說要撤便能撤掉的吧?那秦國的官僚系統還不亂套?
他緊緊盯著劉奉常的面孔,劉奉常被他冰冷犀利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虛,口中撐著硬氣道:「我說如此,便是如此!小小太史,怎如此囂張?」
真不知道囂張的是誰。徐福心中暗自翻白眼。
「你們將他帶下去換了這身官服!」劉奉常氣焰升上來,也就忘記了考慮後果,隻得意洋洋地發著官威。
不知何時廳中又多了一人出來,那人對劉奉常拱手道:「奉常息怒,何必與他爲難?」
徐福轉頭看去,卻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的身份。這不是在那天的加冠禮上,主持祭祀的太祝嗎?太祝也歸屬奉常寺,他會出現在這裏並不稀奇。他會爲自己求情,這是認出自己來了?
那太祝初時見徐福時也是驚訝不已,奉常寺中一個小官,如何能跟在秦王身側?身份定有特殊之處。現在面對要爲難徐福的劉奉常,爲了賣個好,太祝自然站出來爲徐福求情了,隻是他又不敢輕易洩露徐福的身份,所以這樣一句求情就跟撓癢癢力道輕了一樣,完全沒有用處。
劉奉常半點面子也不給。
這樣也就罷了,見有太祝求情,劉奉常還更覺不快,這太祝資歷甚老,不然也不會跟著加冠隊伍前往宗廟了。然而劉奉常剛剛上任不久,與這樣的老資歷最是不對付,現在心中新仇加舊怨,劉奉常倒是更堅定了要讓徐福吃盡苦頭的決定。
「哼!勿要多言,帶他下去!」劉奉常重重冷哼一聲。
隻是還沒等他身邊的隨從行動起來,便有人走到了門外,敲了敲門框,聲音恰到好處、不高不低地道:「有人要見徐福。」
劉奉常極不耐煩地道:「見什麽見?誰要見他?」奉常寺裏還有人要越過這個奉常不成?
站在門口的是蘇邑,他淡淡道:「王宮裏來的人。」
劉奉常懵了懵,那一瞬間,他以爲自己聽錯了,但是蘇邑又催促了一遍,「王宮來人要見徐福。」
「不好意思。」徐福特別欠揍地馬上道,語氣令人恨得牙癢癢。
原本大好懲治的機會,又這樣輕易讓他躲過了!
劉奉常和王柳心中都十分不快,不過劉奉常好歹還分得清輕重,隻能僵著臉讓出路,「便放你一馬。」嘴上說得這樣威風,但劉奉常心裏卻是有些往下沉的。他不知道徐福怎麽平白認識了王宮裏來的人,難道這人還有什麽不爲人知的特殊身份嗎?愈是往下想,劉奉常便愈覺得驚心。
徐福整了整衣袍,拔腿往外走的時候,還沒忘記囑咐那男子,「記得替我好好清理屋子裏的腌臢之物。」說著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徐福還故意從王柳的身上瞥了過去。
如此不將劉奉常和王柳放在眼中,徐福這個舉動可算是將他們結結實實憋了個內傷,他們就算是想要發作,也得考慮考慮那位王宮中的來客。
徐福正是依仗這一點,所以欺負得爽快。
他跨到門外,在蘇邑的指引下,走到了奉常寺院中去。
路上,蘇邑猶豫了會兒,還向他好心道:「劉奉常心胸並不寬大,王柳亦是,你還是避著些爲好。」
心胸並不寬大?這都算是客氣話了。
依他看,分明就是心胸狹隘,易生嫉妒,還偏要強裝高潔。用道貌岸然來形容他們,那都是侮辱了道貌岸然這個詞。
說話間,兩人已經行至院中了。
遠遠的,徐福便看見了趙高的身影,趙高神色肅然,手執任職令,旁邊有內侍跟著,手捧嶄新官服,見徐福到了之後,趙高便開口道:「奉王上令,即日起,徐太史改任太蔔令一職,仍當值奉常寺,掌蔔筮之事。」
徐福嘴角微微翹了翹,表面上還是維持著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微微躬身,謝過王恩,隨後從趙高手中接過任職令。
趙高這才對著徐福露出了更爲濃烈的笑容來。
經過加冠禮那一出,趙高與徐福之間的情誼也算是上升到患難之情的地步了,如今看著徐福自然是崇敬之中夾雜著親近。
雖然徐福隻是淺淡地勾了勾嘴角,趙高也並未放在心上,他已習慣了徐福那冷淡高潔的模樣,徐福對王上的態度尚且如此平淡,對他若是熱情起來,那才令人覺得奇怪呢。
隨後悄然跟來的劉奉常等人,隻來得及剛好看見徐福接過新的任職令,但他們並不知徐福得了個什麽職位。
這人來到奉常寺碌碌無爲許久,難道這麽快就陞官了?劉奉常暗自咬牙,心頭不虞。
王柳長了個心眼,低聲問旁邊的人:「難不成他還陞官了?」王柳語帶不屑。
被他問起的人根本不敢回答,那人可不敢摻合進王柳和徐福的暗湧之中,尤其是現在看見王上近侍親自來交任職令與徐福,那人便更不敢小看徐福了,和徐福作對的王柳誰知道之後會怎麽樣呢?他所在的世家遠不如王柳,他更不敢在這時得罪徐福了。
見那人不回答,王柳心頭惱火,沉下臉,正要發作,卻聽見蘇邑在旁邊淡淡道:「他如今任太蔔令了。」
「什麽?」王柳當即變了臉色。
太蔔令!
奉常寺中講究世家與資歷,本領反而還稍稍排後一些,當然,若是你的本領能入了秦王的眼,自然就比別人來得更貴重了。王柳年少,自加冠後便入了奉常寺做太蔔,這已經算是了不得了,其餘子弟都對他多有奉承。太蔔這職位比起太史更容易在王上面前露臉,所以之前徐福是個太史令,也不見得有多少人將他放在眼中。但如今卻換成了太蔔令……
太蔔令啊,他都還沒能坐上的位置呢!
王柳登時恨得牙癢癢,倒是沒想到徐福若是做了他上司,肯定不會手軟啊。徐福這人可是向來秉承「有仇必報」這句話的。
王柳看向徐福的目光裏有著掩不住的嫉恨。
邱機在旁邊輕嘆一口氣,拉了拉王柳的衣袖,「徐福這人要妖了……何必與他爲難呢?」
「你算什麽東西?哪裏輪得到你教訓我?」王柳正在氣頭上呢,平日裏那副懶洋洋的貴族派頭也不裝了,他回過頭兇狠地罵了邱機兩句,每個字幾乎都是從他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的。不過正因爲如此,他的聲音才能被壓得格外低,除了那一圈的人以外,便沒有其他人聽見了。
蘇邑回頭皺著眉瞥了一眼王柳,卻沒說話。
那頭徐福接了任職令和新的官服,可沒打算就此結束。送上門來如此好的機會,他不利用那就是傻子了!
「敢問趙侍監,奉常可有隨意調動下屬職務之權?」徐福開口就問。
他竟然說出來了?!
他竟然就這樣大大方方說出來了?!他難道不擔心以後劉奉常給他小鞋穿嗎?!
所有人都被他這句話給驚住了。
徐福問的口吻十分公事公辦,趙高怔了會兒,立即道:「自是不能的。」趙高說完便朝劉奉常看了過去。趙高的目光微沉,難道這起子小人,還敢欺負徐先生?連王上都沒能從徐先生這裏討到好,咳,這些人也真是無知便膽大包天!
劉奉常可沒有王柳那點兒過了頭的驕傲自負,他很清楚如今趙高在王上身邊的份量,如今王上掌權,他身邊的人地位就更是了不得了,現在被趙高這麽一掃,那劉奉常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趙侍監,實乃誤會。」不是劉奉常慫,而是他如今的位置得來不易,俗話說,那就是撿漏撿來的,要是一著不慎丟了位置,他還能有如今的快活嗎?那時豈不是成爲眾人笑柄!
所以能屈能伸的劉奉常,當即就服了軟。
這麽快?徐福都有點驚訝這位劉奉常的配合程度。這樣沒有風骨品性的人,就算是做了奉常又如何?離被人從官位上擼下去的時日也不短了。
趙高終究不便插手奉常寺中的事,不是他對徐福不夠上心,而是各個圈子各有一套規則,他若插手其中,恐怕還有過分踰越、幹涉朝政的問題。見劉奉常已經服軟,趙高便點頭道:「奉常以後行事,還要更謹慎些。」
劉奉常連連點頭。
徐福對劉奉常十分看不上,這人也很難成爲他的威脅。
真正麻煩的還是王柳,徐福回頭瞥了一眼王柳,隻見他被擁在人群之中,臉色微微有些恍惚。徐福心中覺得好笑不已,難道抗壓能力這樣低嗎?看到他做了太蔔令,就遭受打擊過大,變癡傻了?
趙高事已辦到,便轉身離去了,身爲王上近侍,他平日裏的事務自然是相當繁重的,能親自前來已是不易。
等走出奉常寺大門老遠以後,趙高才頓了頓腳步,臉色微微發苦。今日上過朝後,本該是正高興的時候,誰知王上卻總是面露不虞之色,也不知究竟是哪裏惹起了王上心中的火氣。
唉,早知,他應該厚著臉皮留在那裏,先求徐先生算上一卦的……
此時的趙高已經儼然在心中將徐福當做神一般的存在了。
什麽事兒不知道,找徐先生啊!
徐福不知那頭還有人對自己「唸唸不忘」,他轉過身來,頗爲「小人」地走到王柳身前,先刻意讓王柳的目光從他手中的任職令和新官服流連而過,隨後才慢悠悠道:「之前柳說我不配使喚你爲我清掃屋子,不知現在我是否有資格了呢?如今,柳也該尊我一聲太蔔令了吧?」
王柳的臉色頓時如同打翻了染缸一般,五顏六色,煞是好看,個中屈辱滋味,肯定隻有他自己知道。
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如此小人,你怎麽下我面子的,我總得給你加倍還回去。徐福嘴角彎了彎。
蘇邑在旁瞥見徐福臉上那丁點兒不易察覺的笑意,總覺得心中一動,頓時頗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這點兒在蘇邑看來有點晃眼的笑,在王柳看來,那可就是□□裸的嘲諷了。
「就麻煩柳,今日好好爲我清掃一番了。」
此時已經是秦國官員該休息的時刻了,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了,徐福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要去他去掃房間?王柳怒上心頭,急紅了雙眼,高聲道:「我不服!」
「哦,你不服?」徐福擡眼,懶懶地瞥了他一眼,最後對上王柳那雙飽含怒意和怨妒的眼,他吐出兩個字來,「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