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胡姬產子關他們什麽事?
徐福隨手拍了拍扶蘇的頭,勉強當做安慰,「嗯……」
扶蘇不自覺地蹭了蹭,等蹭完,他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
「怎麽了?」徐福頭也不擡地問。
扶蘇搖了搖頭,正要說話,殿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殿門被重重推開,殿外的風雪登時湧了進來,小小的扶蘇被刮了個跟頭,直接栽到了徐福的腳邊。
徐福從容地將扶蘇從地上撈了起來,一旁的宮女這才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徐福便聽見宮人的聲音低低地在殿門口響起,「王上。」
秦始皇終於回來了?
徐福站起身來,就見嬴政一身被風雪濕透地走了進來,而他身後的內侍懷中似乎還抱著個什麽東西。扶蘇最先反應過來,小跑著走到那內侍腳邊,抓住內侍的褲腿,問道:「這是什麽?」
內侍低頭不語。
倒是嬴政指著那內侍懷中的物事,沖徐福道:「你的卦象。」
什麽?什麽我的卦象?徐福一頭霧水,面上倒是裝作十分淡定,他上前兩步,擡手揭開了內侍懷中的布,立時露出了下面的襁褓來。
那是個孩子?!
嬰孩已經熟睡,雙眼緊閉,如果忽略掉他小小起伏的嘴唇,徐福還會當他已經夭亡了。
聯想到嬴政口中所說的話,徐福心中暗自驚訝。難道這就是……胡姬的兒子?
徐福半晌沒能說出話來,秦始皇耽擱這麽長的時間,就是爲了帶這個小傢夥回來?難道秦始皇有了養兒癖,決定連胡姬的兒子也一同養在寢殿內了?徐福不由得開始深思起,自己是不是應該早點騰出位置來了。
他還有點懷疑,秦始皇雖然能征服六國,但他真的能征服倆熊孩子嗎?
徐福不由得將怪異的目光投到了嬴政的身上。
嬴政轉頭吩咐他人,「將扶蘇帶下去。」
扶蘇瞪大眼,擡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的父王,不過很可惜,他那雙眼就算再動人,也無法撼動嬴政的心意分毫。
宮人懷抱幼孩,帶著扶蘇一同退出去了,大殿之內很快便隻剩下徐福和嬴政二人。
徐福的心臟微微緊了緊。
來了!終於來了!
秦始皇要讓他回奉常寺了。
其實徐福已經做好了準備,隻是還稍微有一點不捨。
「那便是胡姬之子,寡人已爲他起名,胡亥。」嬴政開口,卻並不是徐福想像中的那句話。
徐福瞬間從這句話中得到了無數信息,他都不知道先從哪個點吐槽起好了。
胡亥?胡姬生下的這個兒子便是胡亥?那個亡了秦朝的熊孩子?
「胡姬呢?」徐福面上瞧著淡定,其實思緒已經有些飄忽了,嘴裏不自覺地就問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嬴政垂眸,語氣極爲平淡地道:「胡姬乃呂不韋安插於寡人身邊的細作,以後宮中再無胡姬此人。」
徐福再度驚訝了。那個妖妖嬈嬈的大美人,竟然是呂不韋安插在秦始皇身邊的人?那胡亥豈不是出生便要失去母親了?秦始皇真的打算以一己之力帶兩個孩子?徐福看著嬴政的目光變得越發怪異了。
嬴政察覺到徐福的怪異目光,怔了怔,「怎麽?」
徐福也不再掩藏心中疑問,「王上可要同時撫養扶蘇公子與胡亥公子?」
「寡人之子,自然如此。」嬴政頓時也反應過來了徐福在想什麽,他馬上接著又道:「宮中自有宮人照料,不必憂慮。」
我有什麽可憂慮的?徐福暗暗道。他又沒有兒子,他又不用養孩子。
「既然你連扶蘇的老師都做了,以後胡亥便也拜你做老師,如何?」
不如何!
徐福面無表情:「嗯。」
也許在成爲秦朝國師之前,他會先成爲第一個將扶蘇和胡亥都坑害了的老師?
「那胡亥公子,夜宿何處?」徐福頓了頓便立刻問道。若是胡亥也要住進這寢殿,那他還是回奉常寺吧,正好再支使王柳好好清掃一下他的屋子。
王宮固然好,但他並不想半夜被嬰孩的啼哭聲鬧醒。
帶孩子這樣的偉大事業,還是交給秦始皇來完成吧。
嬴政從善如流地應道:「寡人寢宮有一偏殿,可令胡亥與扶蘇入住,正巧便讓扶蘇學習如何照顧幼弟,以後他方能當我秦國大任!」嬴政此番話說得實在太過流暢,想來已經在心底思考過無數遍可行性了。
徐福突然有點心疼扶蘇。
五歲的小孩兒……要照顧剛出生的小孩兒……
徐福心疼也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
「王上所言有理,兄弟友愛,當自小時培養。」徐福不要臉地附和道。反正現在小孩兒吵不到他,很好,他不用再回奉常寺,繼續住著那個冷冷清清,還無人伺候的屋子了。
嬴政心中暗自否決,他可沒打算讓扶蘇同胡亥有什麽兄弟友愛,不過是爲了以後讓扶蘇學會爭搶,學會如何壓制幼弟罷了。心中想的是一番模樣,他面上表情卻又是另一番模樣。
被趕到殿外去的扶蘇,和尚在襁褓的胡亥,全然不知,就這樣寥寥幾語間,便已定下他們的未來。
嬴政言出必踐,當夜便命人清掃出偏殿來,將扶蘇與胡亥挪了進去,另外派了兩名侍醫輪換當職,另有幾名宮人與侍從留於殿內。
扶蘇還沒來得及好好與嬴政聯絡一下父子情,便被冷酷無情地分床了。
等到入夜之後,徐福與嬴政又同躺在一張大床上,徐福回想了半天,總覺得有個地方怪怪的,偏偏正去想的時候,又死活想不起來了,迷迷糊糊的便也就睡著了。
倒是嬴政半晌都不能入睡。
或許是多年所願終於得償,心緒還難以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得到平復;也或許是扶蘇挪到偏殿以後,嬴政與徐福之間便又沒了阻隔,嬴政心底隱隱又想到了那個夢。
如今胡姬丟了性命,熏香已被銷毀,嬴政也已調理多日。可還會有少年入夢來?
嬴政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久久方才入睡。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嬴政稀裏糊塗地便又入了夢。
夢中的畫面有了變化,從他的雙眼望出去,周圍一片漆黑,唯一點燭火晃動在帳中,而帳中睡著身形瘦弱的少年,身上的黑袍淺淺掩著,隻需要輕輕拉扯便能裸出底下的肌膚來,一定是瑩潤如玉般的……
嬴政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沉重起來。
他似乎走上前了,他也將腦子裏的想像都付諸行動了。
他伸出了手,顫巍巍的,撥開了那人的領口。
少年睡得很熟,暗淡的燭光落在他的臉龐上,嬴政隻能瞧見一個輪廓,他怔忡了一下,手掌也觸到了少年的皮膚。
那瞬間心底升起了濃厚的滿足感,也許是太過濃厚了,嬴政一個不慎便醒來了,睜開雙眼的時候,嬴政還有些恍惚,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
床旁燭光搖曳,窗外月光洩底,夜才剛剛過去一半。
嬴政動了動手掌,卻意外發覺指尖觸到了一塊溫熱的皮膚,摸上去有些滑。嬴政立刻偏轉過頭,果然,徐福不知何時又換了個睡覺的姿勢,中衣滑開,露出了半截小腹來,嬴政的手就恰好貼在上面。
嬴政再度動了動手掌,手指從徐福小腹上滑過,徐福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小腹往裏縮了縮,模樣看上去有些可笑。
與他白日裏的模樣全然不同……
卻是與夢裏極爲相像……
嬴政悵然若失地收起了手指,頓覺自己腦子越發不清醒了,難道是侍醫開的那味解□□出了差錯?
嬴政望著帳頂,倒也不知不覺再次入睡了。
翌日宮女前來喚徐福起身時,也不慎瞥見了徐福□□在外的肌膚,頓時紅了紅臉,壓低聲音叫了聲「徐先生」。
徐福從熟睡中醒來,注意到宮女羞窘的模樣,這才發現自己衣衫有些淩亂,徐福暗道一聲,他的魅力無可阻擋,隨後便表情自然地將中衣拽下來,遮住了小腹。因爲動作太過迅捷,徐福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肚皮上平白多了點紅痕,就跟被人掐了一樣。
因爲蠟祭在即,徐福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在王宮裏賴著了,他早早地去了奉常寺,剛一進門,便聽人說起,呂相被罷黜一事。徐福怔了怔,竟是這麽快,嫪毐和呂不韋就都被秦始皇扳倒了嗎?怪不得秦始皇這麽快就動手將胡姬弄死,再帶著胡亥回來了。隻因爲胡姬背後的靠山都倒了,胡姬自然也再無用處了。
徐福在位置上坐下,抿了一口溫水後,才低聲問蘇邑:「那呂不韋如今在何處?」秦始皇難道將呂不韋也車裂了?
「驅往蜀地了。」蘇邑壓低聲音道。
徐福點點頭,他隻記得呂不韋和嫪毐兩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但呂不韋最後究竟下場如何,他就記不大清了。
呂不韋和嫪毐已除,秦始皇在統一六國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步啊。
徐福突然有種見證歷史進程,推動歷史的榮譽感。
不知等到秦始皇統一六國時,他又該是如何與有榮焉?希望等秦始皇踏上始皇之位時,他也能坐上國師之位。
蘇邑見徐福微微出神,擡手碰了碰他,「你的額頭如何了?」
徐福擡手摸了摸,那裏早已消了腫,隻是因爲他的膚色較白,所以淤痕久久未能散去,頓時將他渾身的清冷姿態,生生轉變成了禁慾的味道。這令徐福十分不滿。不過傷口都已經存在了,又能如何?徐福隻有暗自將那昌平君記在心中,若有機會,定要讓那昌平君也摔個鼻青臉腫才好。
蘇邑在徐福身邊並沒坐上一會兒,他是太祝,極有可能在這次蠟祭之中被選中,蘇邑自然還要早做準備。
蘇邑一走,王柳便來了。
蘇邑瞧不上王柳的倨傲自負,王柳同樣也瞧不上蘇邑的故作淡泊。
王柳在徐福身旁跪坐下來,似是自言自語道:「王上果真雄才大略……嫪毐與呂不韋,都不能阻礙王上的腳步……」說著他突然擡頭看向了徐福,徐福被他過分熱烈的目光嚇了一跳。
難道王柳又要整什麽幺蛾子出來了?
徐福冷冷地看著王柳。
王柳卻坐在那裏動也沒動,再沒有過去那樣,時時對徐福嗜之以鼻的態度,更沒有針鋒相對的目光了。
「之前你所算第三卦,可……是真的?」王柳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目光緊緊盯著徐福,眼底透著幾分灼熱。
讓徐福想到了某種X教徒。
「自是真的。」徐福隻瞥了他一眼,就迅速將目光抽回來,高冷地回了四個字。
王柳低著頭,又喃喃道:「或許是真的……或許真有那樣一天……我便等著,我便等著那一天的到來……」王柳說罷才又離開,過了會兒,又命人送了點心和火盆到徐福身旁來。
徐福憋住心頭疑問。
可能王柳真的神經錯亂了吧。
徐福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來這樣周全的伺候。
直到當天當職結束,徐福從奉常寺離開,他都總隱隱覺得背後似乎有一道灼熱的目光。莫非他的容貌過於出色,將奉常寺中人都變成斷袖了?
徐福上了馬車。
而那奉常寺的廳門口處,站著蘇邑和王柳,他們都同時看著徐福離去的,蘇邑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沉又敬服,而王柳的目光卻是複雜又熱烈。
待徐福坐上的那輛馬車漸漸連影子也見不著了,蘇邑和王柳才冷冷地對視一眼,隨後誰也不待見誰地轉身朝著不同方向走開。
王柳這人也不知道打的什麽鬼主意。蘇邑暗自皺眉。
蘇邑此人實在太會巴結!王柳暗自咬牙。
被視爲香餑餑的徐福,此刻還在馬車之上思慮,若是他在王宮住得久了,不小心勾走了秦始皇後宮中的女人可如何是好?那時秦始皇豈不也將他的第三條腿綁起來,車裂?
徐福這個問題沒有考慮太久,因爲等他一回到王宮之中,不久後嬴政便將一隻竹簡放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什麽?」徐福沒有擅自去碰。
「蠟祭之禮上,要選一名太蔔,一名太史及三名太祝。這邊是奉常寺遞到寡人面前的人選之名。」嬴政淡淡地說完,頓了頓,「寡人從前對奉常寺知之甚少,便由你來爲寡人擇選。」
徐福可完全不會想到不合禮宜之類的玩意兒。
他完全沒有推拒,直接將那竹簡展開,細細看起上面的名字來。
太史要選資歷老的,太蔔,他當然是選自己了,太祝……徐福在上面看見了蘇邑的名字,那便選入蘇邑好了,還有那日加冠禮上的太祝,剩餘一人,誰的名字順眼選誰。
隻一眼,徐福心中便已有腹稿。
「選好了?」見徐福陡然直起腰來,嬴政就知道他應當是決定好了。
徐福點頭,將名字一一報上來,嬴政全無質疑,連命身邊的內侍記下,「將名字傳回奉常寺去,命他們早做準備。」
內侍點頭稱喏,雙手捧著竹簡就出去了。
這麽快?徐福免不了心中訝異。難道秦始皇對自己已經信任到這種地步了嗎?都不需再多斟酌一下?
徐福雖然從前不太瞭解,但後來也從古籍中得知,秦時尚且還沒有過年除夕之類的說法,這時隻有一個類似春節的節日,那便是蠟祭,每年年終的祭祀活動。
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
此時民間多信奉天地鬼神,大家爲了來年能有個好收成,其餘人爲了來年能有個好運,他們便舉行祭祀之禮答謝神靈。
蠟祭在諸國都是極受重視的,這日民間要祭祀,身爲秦王的嬴政自然也要舉行祭祀。
如此規模的大典,秦始皇就不用再多斟酌一下?徐福心中疑慮,但隨即想到,自古多疑皆帝王,像秦始皇這樣的人物能給予他如此深厚的信任,他不應該覺得疑慮,而是應該覺得倍加欣喜才對。
第二日,這些人的名字便被傳回了奉常寺中。
蘇邑接到王令時,還愣了許久,身旁同僚自然連忙對他恭賀有加。
能在蠟祭上露臉,得王上青睞,可比留在奉常寺中難見秦王一面要好太多!這樣的運氣,是他們羨慕也羨慕不來的。他們縱然有人靠著家世背景能在奉常寺中謀一官職,但畢竟無法再走上更高的位置了,要陞官,還是要能入王上的眼才行。
這邊蘇邑出了風頭,那邊王柳便遭人背地裏嗤笑了。
曾經王柳認爲他不過幾年便能做太蔔令,也能出現在蠟祭上,享他人豔羨的目光。誰知現在連蘇邑這等新人都能參與蠟祭了,他卻失了王上的心,以後想要出頭,可不是一點半點的難了。
王柳沉著臉在奉常寺裏走來走去,倒是憋住了沒發作,而蘇邑已經忙不叠地來到了徐福身邊,與徐福報個喜訊了。
徐福向來不是愛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聽蘇邑一說,他當即就道:「王上令我推舉人選,恰好你的名字在人選之列,我便添上去了。」
蘇邑微微瞪眼,臉上的表情起了變化,「竟是……竟是如此。實在多謝。」
「沒什麽好謝的,我爲此次蠟祭太蔔,必然還要與你多多配合,平日我們在奉常寺十分熟稔,正好防止到了蠟祭禮上出了紕漏。」
蘇邑點了點頭,也不再說感謝的話,但他默默地將徐福這個名字又往心底更深的地方塞了塞。
徐福大度,他不能比之。
唯有一片赤心,願能助得他。
徐福不知道自己隨意一個舉動,就將古人鬧得快要對自己「以身相許」了。他忙得腳不沾地,翻看古籍,瞭解蠟祭之禮,緊接著,便是占蔔。
蠟祭之日選定在哪一天,這是太蔔必須慎重選擇的日子。
徐福手下連同王柳在內,共有五名太蔔,他們聚於一堂,請龜甲來占蔔,徐福冷著一張臉坐在那裏,也不動手。
他實在不習慣與眾人合力占蔔。
每個人的思維和想法都不一樣,更何況有些人的占蔔方式也不一樣,又怎麽能合力占蔔呢?出來的結果又如何能準呢?人力而爲的痕跡太重,反而失了靈。怪不得奉常寺總是蔔不出來個什麽東西了。
王柳注意到徐福並無動作,忍不住問:「徐太蔔爲何不動?」
「我們分開來占蔔,如何?」徐福忍不住道。
王柳倒是習慣了徐福獨特的方式。
其餘人卻是愣了愣,「如何分開?」
「各呈一個結果與我,不必再商量出一個共同的結果來,不必互相幹擾。」
其餘人雖然心有不解,但又無法反駁徐福的話,畢竟徐福如今是太蔔令,有王柳這個與徐福作對沒好下場的例子在先,他們倒是不敢輕易來捋徐福的毛了。
「那……那便如此吧。」其中一人先出聲道,剩下三人也就不再言語,獨自蔔筮起來。
徐福微微揚眉,問王柳:「今日王太蔔不焚香沐浴了?」
王柳面色尷尬,「已經、已經做過了……」
哦,原來還是沒忘記啊。再看其他人也是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看來這個時代所有人在占蔔之前都會焚香沐浴一番。
果真與他所接受到的知識是有所不同的。
之前他以爲自己要一力主持始皇加冠禮的時候,他便刻意焚香沐浴了,加冠是鄭重之事,告天地,告神明,告先靈,所以他才做了如此舉動。蠟祭那日,他肯定也是要焚香沐浴的。
徐福把玩著手中的龜甲,取來火盆,慢悠悠地進行占蔔。
那四人原本正全神貫注忙於自己手中的占蔔,如今見了徐福怪異的方式,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們很想出聲提醒徐福,你這樣是不對的,這樣是違背規矩的,這樣是會觸怒先靈的,這樣占蔔怎能準……
四人忍了半晌,實在忍不了了,「徐太蔔用龜甲占蔔怎能如此?」
徐福抽出木條放置一旁,吹了吹龜甲,而後伸手輕觸,頭也不擡,全然不在意地反問道:「哦?那你們認爲應如何?」
四人心頭不快,其中一人帶頭道:「徐太蔔師從何處?怎的占蔔如此沒頭沒尾?這樣豈能準確?」
這幾人甚至懷疑起當初王柳輸給徐福的原因來了,因爲在他們看來,徐福的方式簡直就是荒謬,絲毫不誠心,如何又能從先靈處求得結果呢?
徐福當初怎麽把王柳堵回去的,今日要將他們四人堵回去,自然也輕易得很。
徐福摩挲了龜甲一番,口中淡淡道:「貿然問別人師從何處,是冒犯。我的占蔔之術在你們瞧來,覺得沒頭沒尾,不能準確,那不過是你們自身本事不足,瞧不出我個中精妙罷了。」
有三人聽過話後,微微猶豫了。
徐太蔔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
王柳都輸給他了,那徐太蔔必然是有幾分本事的,不然在王上的親自裁決之下,徐太蔔又怎麽可能毫無本事,便能騙得王上,將王柳擊潰?也許,說不準……真是他們自身不足。
但唯有一人還保持著清醒,並未爲徐福的話所動,那人不甘道:「那敢問徐太蔔如此短短時間之內,可蔔出什麽來了?」那人雖然掩飾得很好,但畢竟年輕氣盛,眼底有著掩不住的嫉妒與不甘。
徐福隻瞥了他一眼,便知道這人應該也是與王柳當初一樣,並不服氣自己做了太蔔令。初時因爲王柳敗退的原因,還肯忍一忍,隻是到了現在,見到他的占蔔之術,便心生不屑,忍不住發洩心中怨憤了。
他語氣如此不客氣,這是想要從他身上挑刺啊!
徐福不由得想到當初王柳勝券在握地與他立下賭約時。
又一不自量力之人……
徐福揚起頭來,表情鬆快,「你要與我比試?」
那人雙眼微亮,顯然就等著徐福這句話呢。
「好,我與徐太蔔各得一結果,不管王上選用誰的,屆時我們都能觀得誰選的日子,更爲合宜。」那人揚了揚下巴,壓抑過久之後一朝釋放出來,便顯得十分意氣風發,與王柳當初又有什麽兩樣?都自信滿滿。
「可以。」徐福鎮定自若地應了戰。
說完他命人取來竹簡,抓著筆刀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占蔔結果,那人見徐福已經動手,心中微微慌亂,連忙低頭又繼續做自己的。另外三人都是人精,對視一眼,知道徐福和這人之間要挑起麻煩來,他們不欲沾身,更何況他們向來滿足於做個普通的太蔔便足矣,現在也是一樣,於是就齊齊撒手不管了。
待到那人滿頭大汗地蔔完卦,徐福都已經刻好結果了,徐福合上竹簡,擱到一邊,「如何?」
那人連忙也取來竹簡開始刻字。
「何時能完成?」徐福問。
那人認爲徐福故意催促他,於是心中積著怒氣,沉聲道:「明日吧。」
徐福其實原本也隻是隨口一問罷了,畢竟他如今是太蔔令,最後這些結果是要呈到他手裏來,再一同上交給嬴政的。
徐福點頭起身,「那你便結束之後再交到我這裏來吧。」
那人卻是突然出聲叫住了徐福,「徐太蔔,慢著!」
「怎麽?」徐福頓住腳步,回過頭來。
那人咬咬牙,鼓起勇氣道:「我將竹簡交於徐太蔔,可若是徐太蔔對我的竹簡做了改動……」
徐福心中嗤笑不已,心道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人家倍加小心,他也不可能斥責人家。
「若是不放心,明日內侍前來奉常寺時,你便自己將竹簡交於內侍,如何?」
內侍乃秦王身邊的人,定然不會出錯了。
那人鬆了一口氣,這才笑道:「多謝徐太蔔。」
徐福抓起自己的竹簡轉身離開。
這一日忙完過後,徐福便又被內侍接著回到了王宮之中。
嬴政未歸,徐福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秦王事務繁忙,若是天天有閒心那才奇怪呢。隻是等到了天黑時分,也是徐福獨自用了晚膳,徐福便覺得有些不對了。
今日倒是不用徐福再詢問,已經有內侍主動上前來,朝徐福道:「王上今日出城去了,命我等告知先生,不必等王上歸來。」
徐福想了想,其實他平日裏也沒等過秦始皇啊。
不知道秦始皇好好的,出城去做什麽了?
當夜,徐福洗漱過後,便獨自享受了一回,沒有秦王,也能睡秦王那張床的尊貴待遇。
醒來之後,依舊不見嬴政身影,倒是扶蘇進了寢宮來,懨懨地問徐福:「徐先生與父王近日怎的都忙了起來?扶蘇連人也見不著了。」
徐福勾了勾唇,笑著指了指那宮女懷中咿咿呀呀的胡亥,「那不是人嗎?」
扶蘇暗自癟嘴,道:「幼弟並不可愛,入夜常常哭泣,鬧得扶蘇也難以入睡。」
徐福摸了摸他的頭,「那公子求一求你父王,將你們分開?」
扶蘇眼裏閃過一道光,嘴上卻是又不松口了,「那……那還是算了吧,父王會生氣的。扶蘇一定能好好照顧幼弟的。」
徐福總覺得扶蘇小小年紀太精了些,不過終歸又不是他的兒子,他操心那麽多做什麽?身爲秦始皇的兒子,早慧一點好像也並沒什麽稀奇的。
更衣用膳之後,徐福便上了馬車出宮而去。
小小的扶蘇站在宮門口,望著徐福離去的背影,一臉依依不捨的表情。
徐福坐在馬車內,忍不住道:「小傢夥真會討好人。」
等到了奉常寺,徐福剛進大廳,便見眾人都有些慌亂,那些人見他來了,氣氛更是瞬間凝滯了。
這是鬧哪一出?
徐福心中頓時就起了疑。
不多時,蘇邑一臉強忍怒火地走來,他在徐福面前頓住腳步,道:「徐太蔔,奉常寺失竊了。」
「失竊?」徐福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奉常寺如何能失竊?」
王柳也跟著過來了,王柳臉色也不大好看,他低聲道:「失竊之物不是別的,是徐太蔔昨日蔔筮所得的竹簡。」
徐福心中陡然一沉,臉色也跟著冷了起來,「我的竹簡丟了?」竹簡應該是統一鎖起來的,奉常寺中竹簡本來就多,少有人知道那些竹簡分別放在哪裏,更何況這樣的東西,因爲與秦國王室牽扯頗多,洩露出去便是要命的事兒,那都是有專人看管的,隻等齊了之後才一同上交。
怎麽會丟了?
怎麽會失竊得恰到好處?
徐福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得冷凝了起來。
徐福還算十分沉著,反倒是蘇邑十分惱怒,而王柳竟然也在爲失竊之事發脾氣。
很快,與此事相關的人,便來到了徐福面前,負責看守的人更是跪在了徐福的面前,身體微微哆嗦。失竊都失竊到奉常寺內來了,那還了得?
打個比方,就好比是在上輩子那個時代,警察局裏被偷了東西,那豈不是貽笑大方嗎?
「誰會有這麽大的膽子?」徐福的目光在廳中環視了一圈,在那個與他打賭的人身上稍作停留便帶過去了。雖然徐福心中有些懷疑他,但是偷東西這樣的事,沒有證據確鑿便不能誣賴無辜之人。
廳中眾人皆是一言不發,這個時候誰敢來擔這個責任?
徐福也有些惱火,怎麽偏偏出了這樣的事?眼看著今日便要交竹簡了!
徐福也有自己的驕傲,他雖然與秦始皇已有私交,但不可能因爲竹簡丟失,他便告知秦始皇,他要推遲交竹簡的日期。那不可能!爲蠟祭準備的並不止奉常寺,還有其它秦國的部門。他們都要保證按期完成,才能讓蠟祭萬無一失。
既然現在再浪費時間去追究也沒什麽用,還不如靜下心來回想一番,再用筆刀刻出來,整整一天的時間,重新刻出來,綽綽有餘了,到時候他還有時間來調查一下那個「賊人」。
「蠟祭重要,先散去各自忙手中事務。」徐福冷聲下令,隨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找來竹簡和筆刀,又重新開始。
不管是誰,費了大工夫做出來的東西,要因爲別人的失誤而重做一遍,絕對都開心不起來,徐福身上籠罩一層濃濃的陰霾,他手中緊緊捏著筆刀,一邊回想一邊刻字。
等到他終於刻完,再鬆一口氣時,攤開手指來,已是手指痠痛不已,而且拇指還被磨得生疼,細一看,竟是起了水泡。
徐福連碰也不敢碰,臉色冰冷地將竹簡合上,起身走到那與自己打賭之人面前,問道:「可完成了?」
那人忙站起來,拿出竹簡,「徐太蔔,已經完成了。」
「隨我出來。」徐福往外走。
這個時辰差不多,那內侍已經如往常一樣在奉常寺外等著了。
那人將竹簡親手交給了內侍,隨後才松了一口氣,朝徐福笑笑,連忙走開。
原本徐福還想嘲笑這人腦子笨,那內侍雖然是秦始皇身邊的人,但這段時日下來,早與他有了交情,若他真的要算計那人,想要將竹簡拿到手還不是容易的事?
想到這裏,徐福突然僵住了。
同理可得。
他那竹簡丟了,誰能拿走,不是也一樣的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