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蘇邑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直接代替徐福出了聲,「有何處不服?徐典事……徐奉常本事卓絕,屢立大功。做個奉常,有何不對?」蘇邑這話就是在往劉奉常心上紮。
那劉奉常臉色臊紅一片,不由得想到,打自己做了奉常後,的確是沒辦過什麽令人稱道的事兒,半點出風頭的時候都沒有。甚至有人都不記得他這個奉常的存在。反觀徐福,雖爲新人,但卻從來了奉常寺後,就屢屢出風頭。
劉奉常心中憋著一股火氣,他怎麽能容忍自己被指爲沒本事呢?或許劉奉常心中多少是有點感覺的,大約知曉自己是個什麽貨色,但越是知曉,才越不願意承認,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刻,哪怕硬撐,他也要梗著脖子發洩出胸中的不服氣。不然的話,他的顏面……從何挽留?
「他屢立大功?」劉奉常冷笑一聲,道:「不過是機會全到了他跟前去罷了!他一介新人,乃是後輩,難道功勞還能越過我們去嗎?」劉奉常無非能抓住的也就是徐福是新人這一點了。
若是平日劉奉常哪敢這樣說話?也不過是因爲奉常之位,就是他心頭捂著的命根子罷了。怎麽樣都好,平日裏他可以卑躬屈膝,處處巴結,可以忍受熊義之流的呼來喝去,但觸碰到他這個位置的時候,他憋著的那股勁兒就全爆發出來了。
他死死地盯著徐福,模樣實在有些可怖。
眾人都是一怔,沒想到劉奉常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他莫不是受刺激大發了?瘋了吧?
這內侍還沒走呢,他就要與徐福爭執起來,這是要連面子裏子都不要嗎?
劉奉常或許平日自己不知,但他在奉常寺中得罪的人可著實不少了,這些人多數都是看著他的笑話,他和徐福擱一塊兒,大家還更樂意留著徐福呢。好歹徐福他恩怨分明,不會踩低捧高,行事公正啊!他那氣運旁人是羨慕不來了,但端看他做了典事之後,主持月末蔔筮是個什麽模樣,眾人心裏便有個數了,知曉他會放縱手底下的人去露臉,而不是自己一味強佔。
劉奉常並不知自己連人心都失了,他想到平日裏奉常寺上下對徐福的議論,心中便覺得有了底氣。這些人總不會甘心眼看著徐福上位吧?
徐福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徐福神色冷淡,瞧不出喜怒,隻慢悠悠道:「原來劉奉常是這般看我的……」
劉奉常根本不敢對上徐福的目光,他避開了徐福的視線,暗暗咬牙,既然已經得罪他了,那今天勢必要將徐福得罪個死了!爲了奉常之危……他決不能就此放棄!劉奉常甚至連後果都不敢去想。
他本能地拒絕去思考徐福在王上跟前是個什麽地位,若是這些細細一思考,他就什麽勇氣也沒了,等他灰溜溜地離開這裏,第二日,他便會成爲奉常寺的笑柄!
對於愛顏面的劉奉常來說,這如何能忍?
那內侍已經有些不耐了,原本是個喜事,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一根攪屎棍,偏偏要將這喜事攪壞,那徐奉常還如何能高興得起來?此事辦砸了,那還了得?
「既然劉太蔔如此說,那便與我乾脆去仔細爭辯一番!哦,劉太蔔可還要腆著臉皮去問一問,王上爲何撤了你的職?」內侍冷著臉走到他的跟前,那內侍卻是比劉奉常高上一些,瞬間便令劉奉常感覺到了壓迫。
劉……太蔔?
被當眾如此一叫,劉奉常登時覺得丟臉至極,旁人投來的目光都像是帶著嘲諷一般,如同根根鋒利的針紮在他的身上,令他無地自容。
劉奉常的戰力實在不怎麽樣,連內侍都說不過,還妄圖挑釁自己?奪回奉常之位?
徐福瞧著劉奉常窘迫臊紅的模樣,都替他尷尬。不過哪怕他如今的模樣看上去再可憐,徐福也不會容忍他來抹黑質疑自己。你弱又不是理由,你自己本事不成,難道便能成爲你肆意抹黑質疑他人的藉口嗎?
「還請劉太蔔說一說,我可曾搶了劉太蔔表現的機會?聽劉太蔔的口氣,身爲新人,不管做了何等有功於秦的事,那都不能算作功勞是嗎?」徐福頓了頓,回頭問那內侍,「那日我在小朝上蔔筮時,曾聽王上說起,我大秦,皆是論功勞封賞,可是如此?」
內侍笑道:「正是如此。」
若非這個命令,又怎麽能吸引得他國有才之人,統統奔往秦國來呢?
「看來劉太蔔對王令有所不滿啊……」徐福才不管那麽多,這劉奉常非要找事,他便不客氣,他做這奉常,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他絲毫不心虛,他全憑本事而得,憑什麽還要來看劉奉常的臉色?於是當即便扣了個大帽子在劉奉常的頭上。他少在奉常寺中出現,也久久不與人進行口頭上的交鋒,這些人想必是忘記他的言辭能如何刺人了。
「你……你胡說……我……我並無此意……」劉奉常一下子就慌了,甚至還往後退了退,他強自定了定心神,怒道:「徐典事何必如此污衊我?」
徐福打斷了他,「哦?劉太蔔沒有證據指責我,那不是污衊?而我用劉太蔔自己說的話,來反駁劉太蔔,反倒成了污衊了?」
一聲聲劉太蔔響在耳邊,點燃了劉奉常胸中的怒火。
「徐典事不過是報復我罷了!」劉奉常氣喘籲籲地高喝一聲,「你初入奉常寺時,我不過是命你去灑掃茅廁,那時你便用言語威脅我……徐典事真是好寬厚的心胸!」
眾人都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用言語威脅?
命徐福去灑掃茅廁?
原來當初還有這麽一齣戲啊!有趣有趣!瞧上去今日之事不能輕易了了!
哪怕這麽多雙眼睛都瞧過來了,徐福也是不慌不忙的,著重念了劉奉常話中的兩個詞,「不過?威脅?」徐福突然輕笑了一聲,奉常寺上下都驚了驚,他們可還沒見過徐福輕笑的時候,乍見徐福消去一臉冰霜,輕笑起來,除了被那抹笑容暈眩了一下以外,他們首先想到的便是,不常笑的人突然笑了,要麽是極開心了,要麽是心頭極爲不痛快了。
「劉太蔔口中的話,也未免太過偏向自己了。」徐福面色驟然一冷,再不給劉奉常留面子,冷聲道:「我初入奉常寺時,規規矩矩,不曾得罪於誰,劉奉常卻惡意令身爲太史的我,去做茅廁的灑掃,這叫『不過』?看來在劉奉常眼中,利用手中特權,惡意欺壓他人,也不過是常態了!我若記在心中,便是心胸狹隘了?」
「這……你……」劉太蔔被說得說不出話來。
這的確是常態,可站在這裏,當著這麽多人,他不能如此說!何況旁邊還站著一位內侍!他若是這樣說了,會不會傳進王上耳中去呢?
徐福哪會給他喘息的機會,當即便又道:「我初入奉常寺時,劉太蔔惡意欺壓我,我可曾責罵過劉太蔔?後來我升爲典事,可曾故意與劉太蔔不對付過?如今奉常寺上下,哦不,如今想來秦國朝中官員,也都知曉我喜好爲人相面。我不過是出於習慣,爲劉太蔔瞧了面相,便將劉太蔔的面相據實相告。怎的反倒成了我威脅劉太蔔了?那時我不過是個太史令!半點權力也沒有!更尚未得到王上賞識,我如何能威脅堂堂奉常?」
蘇邑聽罷,冷笑道:「怕是劉太蔔搞顛倒了吧!我瞧那時是劉太蔔想要威脅徐奉常才是。隻是劉太蔔未曾想到有一日,徐奉常會接替了他的位置。」蘇邑可不懼劉奉常,從前就不見得將他放在眼中,如今便更是如此。
被人赤.裸.裸地揭開心中所想,劉奉常當即便更覺羞窘,一臉怒色,指著蘇邑,「……你……你!」
徐福這才慢慢道:「劉太蔔可還有話說?不如我將當初爲劉太蔔下的批語,也說出來,同大家分享一番。」
其他人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他們如今都已知曉徐福那神通的本事,徐福那時究竟說了什麽,能讓劉奉常心中記到現在,他們可都好奇得很啊!
「你……」劉奉常被氣得喘不上氣來,竟是無法出口堵住徐福的聲音,或者說,劉奉常已經被這一串問責的話給弄昏頭了,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徐福了。
他又羞又窘,最可怕的是,他發現,徐福說的話,似乎……沒有錯……
內侍忙道:「不如便請徐奉常說出來吧。」
有人笑道:「正是,我們也想學習一番,徐奉常的大本事。」
此時那王柳站在一旁,聽完了全程,心中也如同一把火在灼燒般,羞窘至極。當初將劉奉常叫來的人,可是他啊!若非他與徐福不對付,那劉奉常也不會不由分說,就罰了徐福。如此說來,他也逃不過這個罪責。如今再想一想,便覺得自己當初的作爲多麽可笑!再聽劉奉常的辯解,也覺得十分可笑!
當初他和劉奉常是什麽心思,他們各自都清楚得很,絕不是劉奉常如今裝的那樣無辜。
「當初我對劉太蔔說了一句,褲子還沒套穩,步子可別邁大了。可是如此?」
這話一出,沒有聽過這話的人,當即便笑出了聲。暗道一句,這徐福的嘴其實也夠損的啊!隻是平日裏冷漠示人,看上去不聲不響的,誰在知道這人內裏根本不是能受欺負的呢?
這話在眾人面前被抖開,劉奉常如今哪還有半點面子可言?他有些退縮了,不想要遭受更多的嘲笑和諷刺。但是他已經騎虎難下了,從他開口表達心中不滿開始,他就已經無法後退了。
蘇邑問徐福:「此話何解?」
徐福道:「那時劉太蔔剛做了奉常不久,又是意外得來了這個位置。我從他的臉上瞧得一清二楚。偏偏他剛當了奉常,便行事肆意,半分穩重也無,那時我便想,被褫奪官位也是遲早的事了,這才出聲提醒劉太蔔,不要太過得意忘形,失了奉常應有的氣度。可惜……如今看來,劉太蔔是半分也沒將我的話聽進去,反倒如今還倒過來指責我,實在威脅他。」
蘇邑怒道:「這如何能算得威脅?這話依我瞧,分明是徐奉常不與他計較,還好心提醒他,誰知道劉太蔔自個兒心是黑的,看別人,倒覺得別人心也是黑的!」
眾人聞言,紛紛議論不已。他們既爲徐福的斷言如此之準感覺到驚奇,又爲劉奉常那不知死活的模樣感覺到可笑。
原來從那時起,劉奉常便已自己埋下禍根了,可笑他不知悔改,還倒打一耙。內侍冷冷地看著劉奉常,不帶半點笑意,問道:「如今,劉太蔔可服氣了?」
劉奉常被旁人不屑的目光瞧得滿頭大汗,彷彿自己整個人都攤開來被人瞧了一般,他張了張嘴,急於辯解,但那內侍根本不想聽他說話,於是直接打斷了他,「服氣不服氣,也都是如此了,如今恐怕還要請劉太蔔隨我走一趟。劉太蔔罪名簿上可又要多一項了。」說罷,那內侍才涼涼地笑了。
「罪名簿?什麽罪名簿?」劉奉常愣住了,忙結結巴巴地問道。
眾人也都愣了愣,心思敏銳的,自然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麽小事。這劉奉常恐怕……是要完了啊……
莫說他們,就連徐福都怔了怔,還有什麽罪名簿?不過徐福心中可無半點同情。落得什麽下場,全都是有因才有果,當初劉奉常是如何作死的,如今可不是全都償還在自己身上了嗎?
劉奉常懵了懵,腳下都有些站不穩了。
「怎會……怎會如此……」他恍惚了一陣,突然間驟然回過神來,大喊一聲,「我要見王上!我要見王上!」可話說完,劉奉常自己心中的害怕卻更甚了。是了,他找王上又有何用呢?他連見王上一面都難,而徐福卻能自由出入王宮。孰輕孰重?王上能不知曉嗎?屆時,說不定等著他卻是更重的懲罰。
「見王上?」徐福微微挑眉。
劉奉常頓覺徐福身上氣勢逼人,平白又矮了他許多,連聲音都不自覺地訥訥了起來,「我……不……我、我不見王上……」
旁人見狀,不由得嗤笑出聲來,瞧這模樣,可不是心虛嗎?若不是心虛,怎麽先說要見,後又不敢見了呢?
蘇邑冷冷地看著劉奉常,「劉太蔔以後可不要將髒水往徐奉常身上潑了……」他頓了頓,突然道:「當然,以後劉太蔔也沒這個機會了。」
劉奉常心中恐慌更甚,目光胡亂一掃,便掃到了一旁的王柳。
「王太蔔……」劉奉常出聲道,他的聲音有些低,但隨即他便更大聲地叫道:「王太蔔!」彷彿抓緊了什麽救命稻草。
眾人朝王柳身上看去,暗暗咋舌,這劉奉常是要死也拉著王柳一塊兒啊?王柳這可才剛升了太蔔丞呢,這劉奉常可真是夠缺德的啊!
王柳此時也羞窘不已,尤其是再看蘇邑那樣維護徐福,他便更覺得胸中焦灼,直想罵蘇邑有病!劉奉常也有病!
「王太蔔救我!王太蔔,當初爲難徐福之人,可也有你在其中啊!」劉奉常大叫道。
這話當即又引起了一片竊竊私語。
這劉奉常的腦子當真是被驢踢了?幸好他不再做奉常了。不然這樣的人,指不準什麽時候便尋著你來擋矛頭了。見誰咬誰,如惡狼一般,誰敢與之相交?
王柳站在中間,也感受到了方才劉奉常那樣被無數目光打量的滋味。
當真是……自己種下的苦果,便要自己嘗了!
王柳是真想出口罵劉奉常的,但是想到前些日子劉奉常才推舉了自己,他如何能這麽快就翻臉不認人?若是這樣的話,他與那劉奉常又有何區別?他在徐福眼中,是不是依舊是過去那個王柳?
他憋著氣,咬了咬牙,良久才道:「曾經莽撞之下,是與徐奉常起了齟齬,但之後,我與徐奉常已經和解。劉太蔔此時何必將此牽扯出來?」
劉奉常卻不信,如今徐福會對他冷眼相待,難道對王柳就能毫不計較了嗎?不可能!
他慘笑道:「是,如今徐奉常便隻記恨我一人了……」
「記恨?我何時記恨你了?說話要有證據,若是嘴皮子一碰便要污衊我,劉太蔔可別過了分。」徐福冷聲道,隨即對王柳道:「我與王太蔔之間恩怨已銷,王太蔔還是到一旁去吧。」
王柳懸在胸口的那口氣陡然鬆了。
而劉奉常沒想到徐福真的會放過王柳,當即瞪大了眼,「不可能!徐奉常如今可是刻意要爲難我一人?」
徐福實在懶得與他胡攪蠻纏下去,明明半分證據也沒有,反倒是他自己罪行都可清晰數來,偏偏劉奉常就要裝傻,非要往他刻意報復上扯。面對一個裝睡的人,你能如何?那就是乾脆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疼痛教訓!
「煩請內侍將他請走吧,這等人,不配站在我跟前,與我說話。」徐福一甩袖子,也不看他了,「真相如何,在場眾人心中已有評判,到時候王上必然也另有評判。既然劉太蔔不服,非要陷害我,那就讓劉太蔔去好好服一服氣吧。」你不是說我記恨你嗎?不是說我威脅你嗎?我現在不記恨你,也不威脅你,我當場就把仇給報了,讓你感受一下,真正被我記恨,那是什麽滋味兒。
那內侍也被鬧得有些煩,隻是礙於徐福不發話,他也不敢隨意胡來,免得反倒污了徐福的名聲,令他人胡亂往徐福身上抹黑,如今聽徐福下了令,他哪裏還能等?
「把人帶走!」他高聲道。
有人上前來要去抓那劉奉常。
或許是破罐子破摔,他剩下的最後那點兒臉面,他自己也給撕了扔地上了。
他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賴在了那裏,口中還喊道:「王柳!你實在不厚道!我如何對你的?你如今卻見著我被徐福欺侮!也不肯施半點援手!」
王柳面色冷了冷,心頭十分不快。劉奉常舉薦他的事,他可是已經還了人情了。若不是他,劉奉常夫人的胞弟之事,哪會這樣輕易解決?王柳也是被劉奉常這副不要臉不要皮的模樣,給氣著了,脫口而出道:「劉太蔔,你舉薦我之事,我可是已經將情分還了,何必如今還故意在他人面前攀扯我?實在太不要臉!」
徐福注意到王柳口中所說的話,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當即便出聲道:「什麽舉薦?」
此時王柳也冷靜了下來,低聲道:「太蔔丞之位的舉薦。」
聽完,徐福臉色一黑,皺眉道:「太蔔丞之位,劉太蔔何曾舉薦過你?」
王柳愣了愣,「……他,我去問劉太蔔,他便說是他舉薦的。難道……不是?」
而劉奉常此時已經蜷縮在了地上,恨不得將臉皮都藏到地裏去才好,他心跳如擂鼓,咚咚咚,敲在胸膛裏,他不自覺地緊了緊呼吸,腦子裏眩暈一片,隻剩下幾個大字:他要被揭穿了!
「當然不是。」徐福是真的很想冷笑,他沒想到劉奉常這樣大的膽子,這也能往自己身上攬,何況自己還站在這跟前呢,劉奉常就敢以此來要挾王柳了,實在不知是說他膽子大好,還是說他實在蠢的沒邊兒了好。
內侍也驚訝道:「王太蔔恐是誤會了吧,當時竹簡呈上來,劉太蔔推舉的卻是他一個侄兒。並未推舉王太蔔。」內侍頓了頓,道:「推舉王太蔔的乃是徐奉常啊,王上極爲重視徐奉常的意見,這才從眾人中擇選了王太蔔,升爲太蔔丞。」那內侍都還暗自道,徐奉常實在善心呢。聽方才所言,王柳與徐奉常也是有過節的,但徐奉常卻能大義舉薦,讓人家做了太蔔丞……
這份心胸!
實非常人能所及!
其實不止這內侍,就是包括王柳、蘇邑在內的奉常寺上下人等,聽過之後,也都愣了愣,與那內侍想到了一塊兒去。
他們不得不承認,人家年紀輕輕,爲何能這樣快便坐上奉常的位置,蓋因他本就優秀,又心胸廣闊,能容納他人,這樣的人……才是最適合蔔筮的。
而王柳回味過來之後,心中五味雜陳,又是震驚,又是憤怒,又是羞窘。
他沒想到,徐福真的不與他計較了,他見平日裏徐福對自己冷言冷語的,還當徐福依舊記著當初自己的錯處呢,每當這時王柳都是暗道,這本該是自己承受的,若不是自己非要去爲難徐福,又如何會惹得徐福不喜?但他真的沒想到,徐福早就不記在心上了……竟然還推舉了他做太蔔丞!他知道徐福與王上是什麽關係,徐福開口……他那太蔔丞的位置的確是坐穩了。
可再看劉奉常。
明明並未推舉他,卻厚著臉皮認了,他出手幫了劉奉常,如今劉奉常還拿著這份根本不存在的恩情,來要挾他!
其卑劣,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也!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劉太蔔冒認他人之功,臉皮如此之厚,實在令我開了眼界!」王柳冷笑一聲,看著劉奉常的目光冰寒至極。
劉奉常打了個哆嗦,再難說出一句話來。
完了……完了……如今什麽都完了……
劉奉常並未覺得羞愧,並未覺得自己有何處錯了,他先想到的卻是自己恐怕要丟了官位,還要遭責難了……
內侍冷笑道:「我也未見過這樣的人,恐怕王上聽了都會覺得驚奇呢,我瞧劉太蔔也應當覺得歡喜了,畢竟也能在王上面前露個臉了……」
要告知被王上?
劉奉常如今還能憶得起,當初大儺時,因爲有人暈死過去,王上對著奉常寺發起怒來,是何般模樣,今日想起來,他都仍舊覺得雙腿發軟,內心蒙著一層恐懼。
越往下想,劉奉常便越覺得驚懼,甚至還聯想到了那長信侯的死法……
這麽一想,劉奉常竟是生生厥過去了。
押住他的人,鄙夷地輕嗤一聲,押著人便出去了。
而徐福也沒了繼續留下來的心思,那劉奉常噁心人的本事,實在是一等一的!爲了個奉常的位置,也是醜態畢露!當初他的批語,可真心沒冤枉劉奉常!
眾人見一場大戲落幕,這才心思各異地散去。
他們都不由得想,王柳這樣得罪過徐福的人,尚且都能在徐福跟前討到好處,那他們豈不是更容易了嗎?
隻可惜徐福拔腿要走,他們也不敢上前攔,如今他們也算看出來了,徐福是個不好惹的人,他不懼任何人,若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上去得罪了人,那可就不好了。方才劉奉常的做派,肯定讓徐福心中不快,他們還是且等一等,再去與徐福結交也不遲。
眾人一散,便隻剩下了王柳與蘇邑。
王柳暗暗咬牙,遲疑一會兒還是跟上了徐福。
「多謝徐奉常。」王柳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
蘇邑淡淡道:「我都未能想到,竟是徐奉常舉薦了王太蔔。」
王柳聽完,當即便轉頭橫了他一眼,頗不高興地道:「難不成你覺得不配做這太蔔丞嗎?」
蘇邑搖頭,「我可並非此意……」
「那劉太蔔是個麻煩,我去瞧一瞧他的罪名簿,你們且自己聊去吧。」徐福心思已經不在這邊了,說完之後,便跨出了奉常寺的門。
原本還等著好好感謝一番徐福的王柳愣了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就隻有劉奉常這樣的人,才會將這種恩情捏在手中來要挾他人了,而徐福這樣的人,卻是壓根未將這份恩情看在眼中。
劉奉常挾恩求報,他心中不快,而如今徐福不要他報答,他反倒心中覺得難受起來了。
蘇邑掃了一眼他的模樣,皺眉道:「別看呆了。」
王柳回過神來,不悅道:「我何曾看呆了?分明是你看呆了!」
蘇邑皺了皺眉,暗道一聲不與王柳計較!這邊轉身離去了。
王柳瞪了瞪他的背影,心中不快道,分明是蘇邑不知死活,覬覦徐奉常!怎麽蘇邑還反倒指責他?果然是個怪脾氣!有毛病!
蘇邑也心道王柳有病,以前與徐奉常不對付,如今又傾慕徐奉常,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
徐福並不知那劉奉常被帶往何處了,而此也沒有小內侍在外等他。徐福也不耽擱,拔腿步行往王宮的方向而去。左右王宮的守衛都已經認識他了,哪怕不坐那馬車,也沒有什麽所謂。
而此時那宣佈王令的內侍,跑得飛快,已經到宮中先尋嬴政稟報去了。
嬴政很早之前便知曉徐福在奉常寺中,曾經遭遇過責難了,隻是那時他對徐福半點心思也無,二人之間陌生得很,徐福對他也隻有一個可利用的作用。對於這樣的人,他怎麽會上心呢?隻是如今再聽內侍提起,嬴政的記憶回籠,這才覺得憤怒不已!
如今換了個身份,他成了徐福的情人,他自然難以容忍有誰欺侮了徐福。那些過去,如今一想起來,嬴政便覺得劉奉常當真可惡!
撤職便都是便宜了他。
那內侍又將劉奉常在奉常寺中大鬧的事托出,嬴政聽了之後,面沉如水,半晌連句話也不說。
那內侍卻戰戰兢兢低下頭,知道嬴政這是真的怒了。
「王上……那劉太蔔……如何處置……」
嬴政手中的竹刀在竹簡上劃出長長的痕跡來,印痕深刻,可見他方才使了多麽大的勁兒。
「當初寡人爲何會選此人做了奉常?」
趙高在旁聞言,躬身道:「王上,當初奉常之位,乃是呂不韋所選的人擔任,後來便換成了逆犯嫪毐的人。」
怪不得了……那嫪毐也不過是個出身市井的混混,他能有什麽選人的目光?選了此人上來,也不過是爲了膈應呂不韋罷了!當初嬴政還未注意到這一茬,原本奉常寺也不是多麽重要,他便也未撤去此人職務,但如今細數起來,嬴政才發現這人身上,竟有這麽多令人難以忍受的罪過!
「將人帶到寡人跟前來。」嬴政冷聲道。
內侍愣了愣,揚起頭來,「王上?」那劉太蔔如何配見王上?殺了不是便好了!
但內侍心中再疑惑,卻也不敢出聲質疑嬴政的決定,於是站起身來,道:「奴婢這便去。」
劉太蔔……
好一個劉太蔔!
嬴政手中的筆刀插在了竹簡之上。
趙高在旁邊斜睨了一眼那筆刀,暗暗在心中爲那劉太蔔點了根蠟。
不久之後,劉太蔔便被帶到了殿中。嬴政見地上蜷著一團軟趴趴的玩意兒,不由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內侍道:「回王上,這是嚇暈了。」
「嚇暈了?」嬴政嘴角翹起,露出個冷漠的笑容來,「將人潑醒。」這人可實在太沒用了些。與徐福爭執時,怎麽不見他如此膽小?想來是將徐福當做軟柿子捏了!可那也得看寡人讓不讓你捏!
莫說如今成了太蔔,就算是奉常,一個小小奉常!算什麽東西!
給徐福提鞋都不配!
有宮人拎了水來潑在他臉上,隻是可惜,這時是盛夏時節,那水潑上去,可不是冰寒刺骨的,反倒是涼爽的。不過就算如此,那劉太蔔還是生生打了個寒顫,從昏迷中驚醒過來,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這是哪裏?這是哪裏?」他實在太過慌亂了,看也沒看便喊出了聲。等到他平復下來,這才看清了坐在上位的嬴政。這一眼,差點讓心中恐懼的劉太蔔又生生暈過去。
「王、王上……」劉太蔔匍匐在地,頭也不敢擡。
這還是他頭一次單獨面見王上,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境地之下。
就在此時,有宮女進門道:「王上,扶蘇公子同徐奉常到了。」
劉太蔔就聽見了個「徐奉常」,當即又打了個哆嗦。他這是追上來,要弄死自己啊……
劉太蔔總算知道畏懼徐福了,不過此時也晚了。
嬴政挑眉看向那宮女,「扶蘇同徐奉常一起來的?」
宮女點頭。
「將人請進來。」嬴政的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些。
不多時,徐福便牽著扶蘇進來了,宮人們見他們如此姿態,也不覺得奇怪。就算哪一日,扶蘇公子都認徐奉常做仲父了,他們也不會覺得奇怪。
徐福也是在路上遇見扶蘇的,扶蘇要來請教嬴政,而徐福是要來尋嬴政瞧個熱鬧,二人便一同進來了。
見到徐福的面,嬴政頓時更爲心疼了,想一想從前自己竟然對徐福的遭遇不放在心上,而那劉太蔔竟然敢讓徐福去灑掃茅廁?嬴政便覺得胸中湧動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扶蘇一進來,先同徐福一起見了禮,隨後便好奇地看向渾身濕了個透的劉太蔔,問道:「父王,此人是誰?」
嬴政冷著臉道:「此人乃是曾經欺侮過你老師的惡人。」個中森寒意味,劉太蔔皆聽進了耳中,他不自覺地便又打了個哆嗦。
「欺侮過老師?」扶蘇聞言,當即眉毛一揚,快步上前,命旁邊的宮人道:「將此惡人的臉擡起來,且讓我瞧一瞧,是何等利害的人物,才敢欺侮我扶蘇的老師!」
那劉太蔔聞言,隻覺得腦子一片暈眩。
什麽……什麽老師?
徐福是長公子扶蘇的老師?
劉太蔔已經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了,他恨不得就此昏死過去。他怎麽……怎麽就犯了這樣的大錯啊!
「我還當他有兩個鼻子,兩張嘴呢……原來也長得如此普通……」
徐福在他身後淡淡道:「誰說他長得普通了?比起常人來,他可是醜了不止半點……」
扶蘇聞言,笑道:「老師說得不錯,正是如此!老師曾對我說起過,相由心生。此惡人,面相如此醜陋,氣質猥瑣,可見其內心也何等卑劣!」
扶蘇轉頭看向嬴政,問道:「父王,他是如何欺侮老師的?如今便讓扶蘇爲老師討回來。」
徐福和嬴政都有些驚奇地看了一眼扶蘇。
如今這個模樣的扶蘇才像是個正常同齡人的模樣啊。
扶蘇身爲秦王的長子,年紀小小,竟然沒有半分得意?竟然都不仗勢欺負一下人?平日裏總是年幼卻沉穩的模樣。而他如今叫著要爲徐福討回來,那冷厲和溢著怒氣的臉,才更像是個出身高貴的小孩子啊。
「也不是多麽大的事,他曾令我去灑掃茅廁。不過我卻沒做。」
扶蘇聞言,瞪大了眼。
讓老師去灑掃茅廁?
讓老師這樣氣質出塵的人……
「好大的膽子!」扶蘇擡腳便踹在了劉太蔔的腰上,「揍他!」
宮人聞言,擡頭看嬴政,卻見嬴政面帶笑意,這還有何說的?當然是上前開揍!扶蘇公子說得沒錯!此人實在可惡!竟然敢對徐奉常下如此命令!徐奉常啊……
那可是如神仙下凡般的徐奉常啊……
此時扶蘇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鬼主意,突然道:「父王,不如將胡亥抱來……」
「做什麽?」嬴政皺眉。這樣的場面,將胡亥帶來做什麽?
扶蘇道:「自然是讓胡亥尿在他的身上……」
徐福:「…………」
完了……
扶蘇公子,當真被他帶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