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吧?」
徐福的話音落下,李斯隨即一笑,大大方方地道:「我雖然不喜歡我這師兄,但也沒必要下手殺他。」
徐福打量了一番李斯的神色,見李斯確實沒有說謊的意思,這才點頭道:「我也隻是想印證一番,我所算的結果是否正確。」徐福與韓非又沒有什麼交情,若論起哪個更重要,他的確是更看重自己算卦的結果,而並非韓非究竟會死還是會活。
李斯笑道:「徐典事既會看手相,勞煩徐典事也為我瞧一瞧。」
徐福卻拒絕了,「我已為李長史瞧過一次面相,便不會再瞧第二次手相。瞧人命格本已是窺破天機,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人看相?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準了。何況,相術本身隻是輔助,人的命格走向如何,全然把握在自己手中。算命,不如自己努力來得快。」
李斯大笑道:「徐典事所言有理。」他微微俯身拜道:「李斯受教。」
徐福站著受了這一禮。
李斯向他告辭離開,似乎隻是特地來問一問韓非的事。
徐福看了一眼李斯的背影。
……真的不是他嗎?不是李斯,那又能是誰?總不會是韓非自己從韓國帶來的人吧?這不可能!
徐福輕嘆一口氣,他怎麼總是執著於不相幹的人呢?徐福轉身往殿內走。
他這個脾氣估計是改不掉了。
……
之後一段時間,嬴政也常會召韓非到殿中來,有時還會有李斯一同,他們涉及的內容極廣,徐福跟去聽了兩次,覺得無趣,便沒再去了。
轉眼就要出冬了,在韓非的勸說之下,嬴政答應了鄭國的請求,令他負責修建關中水渠,以緩解關中的乾旱境況。
同時李斯也升了官,被任為客卿。
此時準備萬全的嬴政終於朝著其餘六國展露出了他的野心。
秦王政十一年,他任命王翦為主將,桓齮為次將,楊端為末將,率領三軍,攻打魏國的鄴邑。
消息傳出後,韓王慶幸不已,自己將鄭國和韓非推了出去,擋住了秦軍的鐵蹄。
而魏王懵了懵之後,為之大怒,忙將大臣召至跟前,商討對敵之策。
三軍出發朝著鄴邑而去,此時徐福卻裹著披風,頂著冬末的寒風,走進了蒹葭的府邸之中。那老管家頗為警惕地瞧著他,然後猶猶豫豫地將他帶至了龍陽君的跟前。
龍陽君的化妝術越發精湛了,乍一看見他坐在桌案前的模樣,倒真像是坐了個絕世美女一樣。
隻有走近一些,徐福才能敏銳地發現他的喉結。
徐福心中嘆了口氣,龍陽君還真是扮女裝扮上癮了啊,不過倒也沒人能與他如此模樣相比了。不知道每天蒹葭起床後,看見這張面孔,會不會糊裡糊塗就被迷住了?
「先生請。」
徐福都忘記龍陽君是何時開始,同蒹葭一起稱呼他為「先生」的了。
他在龍陽君的對面坐下,有侍女端了食物上來。
「龍陽君應該已經知道消息了,想來是不必我再重複了。」徐福出聲道。
龍陽君點了點頭,「我的確已經知曉了,大軍已經朝著魏國去了。」
「龍陽君似乎並不為所動?」
龍陽君漫不經心道:「我已是秦人,魏國的事與我何幹?要是把魏王剁了,那我才覺得有意思呢。」
徐福:……
他怎麼覺得龍陽君這副模樣,有點鬼畜呢?
「我原本還擔心龍陽君是否會牽掛此時,心中難安,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龍陽君本就沒有那般脆弱。」徐福望著龍陽君的模樣道。
龍陽君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隨後卻道:「不過此戰恐怕秦王要敗。」
徐福不慌不忙,問道:「哦?龍陽君為何如此說?難道龍陽君要與我搶飯碗了,也要做個算卦的了?」
「我可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龍陽笑道,「魏國國力大不如前,但總歸有幾分底子擺在那裡,魏王為了顯示出魏國的威嚴,定然會傾盡兵力將秦軍打出來。魏國不是那樣好打的。不過我想,秦王應當也是打算好了的,就算此次戰敗,也是在秦王的算計之中罷。」
徐福臉上陡然浮現了一抹淺淺的笑容,「不如請龍陽君多透露一些魏國的消息吧?」
龍陽君也跟著微微一笑,兩人眼睛裡都閃爍著狐狸的光芒。
「可以啊,隻要先生將蒹葭送給我,那龍陽定然知無不言!」
徐福心中有些驚訝。龍陽君要蒹葭做什麼?
「蒹葭可不是我能送的,此話龍陽君應當親自去問蒹葭才是。」徐福淡淡地給推了回去。
龍陽君一臉惋惜道:「我已問過蒹葭,隻可惜,蒹葭不應我。」
會應你那才奇怪呢。徐福暗自吐槽一句,起身告別了龍陽君。雖然龍陽君之前已經再三做過保證,但他還是要來見一見龍陽君才能安心。龍陽君可不是什麼平常人,他手中握著魏國小半部分的權力,門下還有無數舍人,他又與朝中一些權臣交好。若是龍陽君同韓非一樣,心中惦記國家。那可就真是個大麻煩了!
將龍陽君拐回來是為了砸魏王腳的,可不是為了砸自己腳的。
不過如今徐福也放心不少了,他隻是有些好奇,龍陽君對蒹葭是個什麼心思。
想不出來的徐福暗暗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府邸。
這幾日在奉常寺中,上下都是一股振奮的氛圍。
哪怕他們並不會上戰場,更不會立於朝堂,但眾人根本壓不下那股心潮澎湃,彷彿他們已經看見秦國將魏國踩在腳下,一雪當年之恨一般!
徐福對於他們的表現有些不屑。
瞎激動什麼呢?
我天天跟秦始皇睡一起,我激動了嗎?
我把秦始皇上了我激動了嗎?
我看著秦始皇調兵遣將去打魏國,我激動了嗎?
與蘇邑閒話幾句,徐福便從奉常寺裡出來,往王宮回去了。
路上徐福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侯生選的那人,似乎叫什麼李信吧?不知道這次前往魏國,他是否會隨軍?大將之才!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顯露出來……
徐福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進了王宮之後,他問宮女嬴政的去向。
宮女如今也習慣徐福這般沒有拘束了,王上都已經默許了,她們自然也不會隱瞞,當即便道:「王上還在大殿裡呢。」
徐福有些百無聊賴,此時扶蘇應當正在讀書,胡亥應當正在熟睡,都沒得玩兒了。徐福猶豫了幾秒,就起身叫來內侍,引著自己朝大殿去了。
到大殿外時,徐福便聽見了李斯的聲音。等徐福完全走進去,就見殿中除了李斯外,還有一道較為熟悉的身影。徐福定睛一看……「國尉?」
立在李斯身旁可不正是尉繚嗎?
徐福的腳步滯了一下才走到了前面去。此時尉繚也已經看見他了,原本還冷硬的臉色,瞬間就柔和了不少。他幾乎是同時和嬴政的目光一起,投到了徐福的身上。隻是徐福看向了嬴政,沒看他。
尉繚心有點痛。
出了谷的師弟,潑出去的水。
在這麼多人面前,徐福還是向嬴政見了禮,隨後他才看向尉繚,道:「國尉辛苦了。」
尉繚胸中憋著一股氣,悶聲道:「不辛苦。」瞧瞧,如今連師兄也不叫了。定然是跟著秦王後學壞了!
徐福見尉繚面色不對,隻當他是因嬴政派兵攻打魏國,而心中不快,所以也並未放在心上。反正尉繚現在都上秦國的賊船,哦呸,不是賊船,反正他現在都上秦國這條大船了,他再心痛再後悔也來不及了。何況在徐福看來,尉繚對魏國未必有那樣深的感情。
尉繚大約是已經向嬴政匯報完出使他國的情況了,徐福一來,殿中一時間便安靜了下來。
嬴政掃了一眼尉繚,出聲道:「那國尉先回去歇息吧。」
尉繚躬身道:「我與徐典事有幾句話要說。」
嬴政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他看向徐福,見徐福的目光已經落在尉繚身上,於是隻能憋悶地一揮手,「那便去吧。」
既然尉繚是徐福的師兄,他也不能將事情做得太過分。
倒是李斯朝尉繚投去了看勇士般的目光。尉繚先生敢在王上面前撩徐典事,脾氣當真是不羈得很啊!
尉繚走到徐福的跟前,請他向殿外去,徐福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在此處說便是。」
尉繚被噎得心痛。
那些罵秦王的話,能在這裡說嗎?於是尉繚一腔火氣,又硬生生地被憋回去了。他努力地調整了一下臉色,面對徐福語氣溫和道:「我還未曾問起,我離開秦國這段時日,你過得可好?」
李斯看著尉繚的目光又變了,簡直都快要敬仰他了。這般曖昧的話,敢當著王上的面說出來,尉繚先生這是不想活了?還是不想活了呢?
「我自然是過得很好的。」
「蠟祭時是同誰一起過的?」尉繚又問。
徐福也沒多想,脫口而出,「自是與王上。」尉繚就納悶了。蠟祭時,自然都是同家人一起過的,那滿朝大臣也沒見誰與王上一起過啊,你怎麽就同王上一起過了?王上不是應當和諸宮妃嬪一起嗎?徐福在秦王跟前受的待遇是不是過於高了?這樣是否會招來他人嫉妒不滿……尉繚滿腦子的擔憂擠在一起。
尉繚憋不住那一肚子的疑問,忍不住道:「……怎、怎會同王上一起?」
徐福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當即還反問尉繚:「爲何不能同王上一起?」
李斯在一旁:……
嬴政輕咳一聲,道:「徐福從到秦國後,蠟祭便是同寡人一起過的。」
尉繚本能地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腦子一會兒又沒想到某個地方去,於是也隻能憋著氣應了。他在他國,孤零零一人,而徐福卻跟秦王一起過蠟祭!怎麽想,心中都怎麽不痛快。
尉繚道:「沒關係,今年便有我陪你了。」
嬴政的臉色驟然一黑。
徐福眼底閃過幾絲茫然之色。嗯?尉繚陪他?陪他幹什麽?難道尉繚要陪他過蠟祭嗎?
李斯在旁邊有點同情尉繚。他會死成什麽樣兒?
尉繚又道:「我已命人在鹹陽城中買了宅子,今日便隨我回去住吧。」
嬴政的臉色更黑了。尉繚還把寡人放在眼中嗎?!
徐福的臉色變也沒變,絲毫不爲所動,十分殘酷無情地拒絕了尉繚,「不必了,我已有住處,並不想挪來挪去。」
尉繚皺眉,道:「那如何行?」師弟果真還隻是個孩子。儘管他如今頗受秦王器重,但他怎麽能一直住在宮中呢?長期以往,他在秦王心中,定然也會成一個不通人情世故的人。總有一日,秦王會厭煩他的。若是走得遠些,秦王自然還會敬著他。徐福怎麽就不知呢?
「怎能在宮中叨擾王上如此之久呢?」尉繚補上了一句。
「寡人並不在意。」嬴政馬上道。
尉繚卻嚴肅道:「王上不放在心上,那是王上寬厚,徐福怎能過分消耗王上的這份寬厚呢?」
胡說!你上次還說嬴政殘暴小心眼兒!徐福毫不客氣地在心中吐槽。
「國尉不必再說了,今日便到此爲止,來人,送國尉出宮。」嬴政越看他越覺得不順眼,當即便出聲叫來了內侍,強制性地將尉繚趕出去了。
尉繚有點懵,「王上……」話還未說完,他就被人推到了殿門外。
嬴政看向李斯。
李斯正色道:「王上,李斯告退。」說罷,他就趕緊退出去了。
退到殿外去後,李斯長舒一口氣。瞧瞧,做人就得像他如此識相。
尉繚拉長了臉,擡手拍了拍衣袍,神色黑沉,「這是何意?」
李斯笑眯眯道:「國尉雖然有大智慧,但此次可著實不太……聰慧呀……」
尉繚被李斯所言說得一頭霧水,他隻能沉下臉看著李斯面帶笑容走遠。
總有一日,他會將徐福從秦王身邊救出來!
尉繚爲何會用「救」這個字,他本能地覺得,秦王一定是蠱惑了徐福!
二人一走,大殿中很快安靜下來,嬴政的臉色慢慢恢復了溫和之態,「若是尉繚真要帶你去與他同住……」
「我已經拒絕了,以後自然也不會答應。」徐福面癱著臉眨了眨眼。
嬴政本身也是相信徐福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問一問,而徐福給出的答案,也讓他很欣喜,越瞧站在殿中的徐福,越覺得心中有股情緒在湧動。
那是灼灼燃燒著心肺的欲.望。
嬴政起身走了下來,輕柔地抓住徐福的手腕。
他突如其來的溫柔,還讓徐福有點不習慣。倒不是說平日裏嬴政對他態度不好,大約是骨子裏的性格導緻的吧,嬴政有時候會更粗暴一些,還會做些令徐福猝不及防的動作,比如突然將他抱起來往床上一壓……
現在一改往日霸道脾性,是他感覺出錯了嗎?
嬴政抓著他的手腕,帶著他出了大殿,回到寢宮之後,徐福原本以爲該用膳了,誰知道嬴政就把人按倒在了床榻之上。
徐福也沒顧上發火,滿腦子都是……對嘛,這才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二人自然又是做起了一番沒羞沒臊的事情。
宮人們無比自覺地退了出去,還體貼地關上了宮門。
尉繚若是知道自己一番話,不僅沒能把師弟「救出來」,反而還讓他們顛鸞倒鳳好不快哉去了,肯定得氣得又一口血哽在胸口,如此多次下來,尉繚說不得便要壯年就得個心肌梗塞了。
……
徐福是被餓醒的,他伸手撐住床榻坐了起來,黑髮披散在光裸的肩上,宮女剛推開宮門進來,便瞧見這一幕,當即滿面通紅,低下頭去。
徐福呆坐了一會兒,才將衣袍披在了身上。
嬴政還在床榻之上熟睡。
從開始攻魏以後,他便很少能安睡了,壓力並非來自於魏國,而是來自秦國內部。初時大臣們並不知他要做什麽,直到人都被嬴政派出去了,都打到魏國那兒去了,眾臣才知曉,原來嬴政要打魏國了。
那如何行?
過了這樣久的安穩日子,不少大臣屬於老秦人的血性和強悍,都被磨去了,他們忘記了當初老秦是如何奮力掙紮的,如何在魏國的強壓之下殘存了下來,發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們強烈反對嬴政的做法,並列舉了曾經幾位秦王的例子,言明出兵傷財傷民,如今秦國已經如此強悍了,等打完仗,說不定便又回到過去貧困的時候了。他們享受久了安逸富貴,如何能眼看著秦國又陷入這樣的動盪之中。
反抗是激烈的。
但此時這些人也終於意識到,嬴政的翅膀已經徹底地硬起來,他不需要再聽任何人的話,他可以一力做主,他手中把握著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可以調動軍隊,無人可擋。
眾臣們使盡了法子,也沒能令嬴政回心轉意。於是便有人將心思動到了老太蔔那裏去,隻要老太蔔肯站出來,說一句,此行有禍事!
那王上還能堅持住嗎?
就在這些人費盡心思搗亂的情況下,嬴政的壓力可想而知,日日照顧軍情,又要日日對付大臣,還要處理各項事務,他如何能好好休息?
徐福瞥了一眼床榻上的嬴政。
他的雙眼緊閉,眉頭微微皺著,可見其在睡眠中也難以完全放鬆。
徐福的眼底一閃而過疼惜的光,不過他自己並未注意到。他起身下了床榻,一雙長腿還在行走間,從衣袍下露了出來。宮人們無一敢擡頭打量他如今的模樣。
「取我的龜甲和八卦盤來。」徐福淡淡道。
宮人有些不明所以,他們還以爲徐福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令他們上飯菜呢。雖然疑惑,但他們還是去將徐福的龜甲和八卦盤都取來了,宮女還貼心地去準備火盆和木條了。
有宮女低聲問:「徐典事可是要蔔筮?」
「嗯。」徐福淡淡地應了一聲,側臉淡漠,瞧不出他的心思。
徐福摩挲著龜甲和八卦盤,先將龜甲拿了出來。使慣了龜甲,便覺得十分好用了,而且結果也相對準確,這若是放在上輩子,是全然不能與之相比的。
所以徐福總覺得這個時代是充滿靈氣的。
徐福要算的正是此次攻打魏國的結果。
雖然龍陽君口中已經有猜測了,而且說得也十分合情理,但徐福仍舊覺得,隻有自己蔔算一番,心中才能徹底放下心。
徐福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可是上次爲韓非算的時候,便心神不寧的,連龜甲都用不好了,也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又犯同上次一樣的錯誤!
「拿杯水來。」
宮女聞言怔了怔,忙轉身去捧了水來。
徐福閉上眼,席地而坐,身下就隻墊了厚厚的毯子。
他舉杯飲水,溫熱的水流進喉嚨裏,情緒得到了暫時的舒緩。
好了,就是現在。
徐福將盛水的容器交給宮女,隨後便將燒熱的木條插入了龜甲,他的手很穩,沒有出一點差錯,木條的溫度灼烤著龜甲,龜甲發出了一聲噼啪的脆響。
徐福忙抽出木條,將那龜甲拿了起來,湊近了看,龜甲上竟然罕見地裂出了一條長長的紋路,格外的清晰明顯。
徐福抓著龜甲的手緊了緊。
這算是……警示嗎?
來自上天的警示嗎?
徐福對李斯就說過,算卦本就是窺破天機的行爲,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算卦,算得多了,不僅是可能不準,還有可能,讓自身精氣受損,或者遭到冥冥中的反噬。
上天總是公平的,賦予了你這項能力,便要抽走你一些東西。算命的術士,能窺見別人的命格,但卻死活窺不見自己的命格,這就是上天給出的平衡,不僅如此,算命之人大都壽命不長,他們甚至可能早早夭亡。當然後世也有說,那隻是因爲用腦過度,引起的提前衰老。
不管是什麽說法,都證明了長期高強度的算命是不可取的。
不然的話,那不是有人,出門要算,吃飯要算,旅遊要算,結婚要算,搬家要算,做事也要算……那算命成了什麽了?
奉常寺太蔔署中之所以有那麽多人,也就是爲了避免一人勞累,導緻算卦出錯。
現在龜甲突然出現異象,是他想多了,還是上天在告誡他,不能再過多地去探別人的命格了?
徐福揉了揉太陽穴,突然覺得有幾分煩躁。
他盯著龜甲上的裂紋,仔細分辨著裂紋的分佈,看著他處在哪一卦上。
「……澤水困……兌上坎下……困卦?」
「行九二。困於酒食,朱紱方來。利用享祀。征兇,無咎。」
「問出征……有兇兆,無災禍。」
徐福擱下了手中的龜甲,發了會兒呆。
兇兆?何處來的兇兆?是嬴政身上有兇?還是兵將們會有兇?徐福不清楚,但卦象上能給出這麽多來,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要算得更細,已經沒有可能了,除非他再重新起卦,爲嬴政算一卦。
但是……
徐福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疲累,這或許是一種不好的預兆。不管是他多心,還是真的這個時代有靈氣,所以他收到了上天的預警,他都不能再算下去了。
心不靜,哪怕強撐著算那也是白搭。
可是徐福越發地煩躁了。
究竟是如何?究竟是誰有兇兆?
或許是對嬴政越發上心的緣故,哪怕卦象之後有個「無災禍」,徐福也仍舊難以恢復到平靜的心態中。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嬴政也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剛醒來,眼前視線還有些模糊,嬴政模模糊糊隻瞧見了徐福那個單薄的身影,嬴政微微皺眉,撐著床榻起來,「怎的不穿衣袍?」
嬴政由內侍服侍著穿了衣袍,然後下床朝徐福身邊走去,等走近了他才看清徐福身上隨便裹了件袍子,模樣清冷,目光卻微微飄忽,像是出了神。
嬴政看了看他面前放著的龜甲和八卦盤,心道,不會是又給韓非算卦吧?嬴政微微挑眉,問道:「在算什麽?」
「算出征。」徐福喃喃地脫口而出。
嬴政心中陡然一軟。
原來是爲了他……
可不是爲了什麽韓非!
「算得如何?」嬴政也不講究了,就這樣在徐福的身旁坐下來,哪裏還有秦王的風範?
嬴政從這個角度一望過去,驟然發覺,徐福竟然有些消瘦了。
原本徐福的身材就偏纖長一些,如今消瘦了,看上去更清冷出塵了,真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嬴政當即就皺緊了眉,怎麽會如此?明明爲了遷就徐福,他已經令宮中一日三餐了,而且每日晨起還有給徐福準備補湯。這令作爲飼主的嬴政十分不滿。
他竟然將徐福養得瘦了?!
如此一來,不是更成了尉繚想要拐走徐福的藉口嗎?
徐福睜眼說瞎話,「結果不錯,此次出征沒有災禍。」兇兆,他就不要告訴嬴政了,免得嬴政也白白擔心。
嬴政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相處久了,對於彼此一些細節的感知就變得強了很多,嬴政便是如此。他總覺得,若是換做平常,徐福不會將卦象如此簡短就帶過了。但嬴政也清楚徐福不是會爲卦象而說謊的人,所以隻疑惑了一下,便拋到腦後去了。
「過來。」嬴政突然出聲道。
「嗯?」徐福一怔,擡起頭來,與嬴政的目光對上,卻見嬴政目光帶著疼惜之色。
這……這是什麽意思?徐福有點懵。
不過他還是起身朝著嬴政的方向靠了過來,嬴政長臂一攬,便將徐福攬進了懷中,徐福被牢牢捂在他的懷中,就像是捂了一個寶貝似的。「怎麽瘦了?最近沒吃飽?」
徐福自己也有點愣,「不啊。」他頓了頓,「或許是累的吧。」
「這兩月都別去奉常寺了。」嬴政直接道。
「嗯。」徐福立刻就應了。他不能拿自己當機器,是得適當休息。左右奉常寺也缺不了他這樣一個典事。
徐福醒得有些早,被嬴政捂在懷裏,溫溫熱熱的,就又想睡覺了,嬴政捏了捏他的臉頰,馬上令宮人去上飯食了。徐福強打著精神和嬴政一起用了飯食,然後又一起沐浴更衣,便又一同上床榻休息去了。
接下來幾日,徐福精神都不大好,嬴政也就放縱他留在寢宮中睡覺,餓了就起來洗漱用飯,困了就接著睡,就連胡亥都被抱過來,趁著嬴政不在的時候,給徐福□□了。
扶蘇也過來看了幾次,不過徐福精神不好,扶蘇也隻能嘆著氣先走了。
這幾日裏,韓非換了居住的地方,他從驛館中搬了出來,住進了嬴政安排的宅子裏,而他似乎暫時忘卻了韓國的危機,面對嬴政也不再是那樣姿態強硬了。他埋首於書案間,專注於著自己的書。
而此時王翦大軍也已經抵達鄴邑了。
兩軍很快交戰到了一起。
先慫的倒不是魏王,而是韓王,他日夜想著,韓非一定要阻絆住秦王的腳步才好啊!如此日思夜想著,哪能不瘋魔?
……
徐福又一次從睡夢中醒來,他剛一睜開雙眼,就看見了坐在床榻旁的嬴政。這段日子,嬴政幾乎也不敢與他歡愛,隻擔心損了徐福的精氣。徐福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轉頭再看殿中,就見一侍醫站在那裏。
「這是?」
嬴政道:「寡人喚來爲你瞧一瞧的。」
嬴政不知道是徐福體內餘毒未清,還是因爲春困的緣故,或是徐福的確最近太過勞累了……他看不出緣故來,自然隻能請侍醫了。
侍醫躬身道:「王上,我也瞧不明白,隻能看出徐典事身上損了精氣,也損了精力,加之最近入春,自然會覺得睏乏許多,多加休息,注意保養便可。」
聽他說了一串話,跟說的屁話差不多,嬴政皺了皺眉,揮手讓他滾下去了。嬴政頓了頓,道:「……不如寡人請太醫來。」
這時的太醫同後世不同,這時的太醫更大部分都代表了巫醫。
若是瞧一些疑難雜症,尋太醫更爲靠譜。
「不用了。」徐福擺手,若說太醫,他自己之前爲了煉藥,也看了不少的醫術呢,其中連巫醫部分也涉及了不少,他雖然是個半吊子,但對自己身體狀況也是有些瞭解的。
徐福其實是懷疑,這也是上天警示的一部分。
是他來到秦國以後,做得太過分了嗎?除了多爲嬴政算了幾卦,哪裏過分了?徐福心中暗自不服氣。不過想到嬴政的特殊身份,他就歇氣了。
或是因爲他是秦始皇吧……
這樣人物的命數,多是方士不能窺探的。
「我知道我是怎麽了。」
「怎麽了?」嬴政心道。難道你還能有孕不成?
「就是累著了,多休息就好了。」徐福說完,軟綿綿地爬了起來。
嬴政見狀,隻能無奈地讓那侍醫先下去了。
徐福沖嬴政招了招手,「陪我一起。」
從未見過徐福有這樣「撒嬌」的時刻,嬴政心中頓時愉悅了不少,二話不說,便同徐福一起睡上了床。
徐福主動躺進了嬴政的懷中,嬴政整個人都有點飄。
徐福突然這樣,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啊……
徐福擡手摀住了他的眼。徐福手有些溫熱,摀住嬴政雙眼的時候,嬴政頓覺舒服了很多,不自覺地就跟著閉了眼。嬴政很快便安然入睡了,但徐福卻稀裏糊塗地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孤身一人走在海邊,一望無垠的大海,隻要輕輕掀起一個浪頭,就能將他打翻。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後想著想著,那大海就真的翻騰起來了,一波浪頭打了過來,莫名讓徐福想到從前蜀地發大水時,水中湧現的那隻龍。
不知道這個夢境是否由他的思想所操控。
徐福正想著呢,就見那浪頭落下去後,從裏頭鑽出了一條龍來,那龍衝著他咆哮奔騰,而徐福莫名其妙地化身爲斬龍勇士,手握一把匕首,朝著那條龍紮了上去,龍頭避也不避地迎上他,「噗嗤」一聲,徐福感覺到自己清晰地聽見了,匕首紮進龍肉裏的聲音,令人牙酸。
龍頭張開了大嘴,面容威嚴又猙獰,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徐福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他以爲自己會被龍頭吞噬進去。但那龍似乎真的受他的思維所影響,陡然從空中落了下去,就像是沒了氣的癟氣球,飛速地落地。
那一瞬間,徐福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一陣抽痛,他重重地喘著氣,然後用力睜開了雙眼。
嬴政已經手快將他摟進了懷中,「可是噩夢了?」嬴政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極強的安撫力。
徐福覺得有些難受,緊緊靠在嬴政懷中動也不動。
這還是頭一次嬴政將徐福抱得那樣的緊,像是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去。嬴政眉頭緊皺不展,他心中越發擔心起徐福的身體了。他命人掌燈,打水來,帶著徐福一同沐浴。
此時二人之間可就沒什麽旖旎的氣氛了。
徐福的臉色慘白,沐浴之後,倒是放鬆了一些,臉色也稍微紅潤了些。
嬴政命人去做了食物,熬了湯來,徐福吃了一些,就靠在嬴政懷中,二人靜靜靠在榻上,望著不遠處明滅的燈火。嬴政也未問徐福夢見了什麽,徐福若是願意對他說,自然會說起的。
不久之後,天光大亮。
嬴政命人去喚來扶蘇,然後令宮女爲扶蘇換了套衣服,隨後他也和徐福一起換了衣袍,簡單地喬裝一番,便一同坐馬車出了宮。
徐福整日裏精神不好,也不能繼續放縱下去了,不如出去走一走,舒展舒展筋骨,或許會覺得舒服很多。
「我想下馬車。」徐福掀起車簾瞧了瞧外面,總算來了些精神,有些地方吸引了他的目光,讓他想要下去走一走。
嬴政自然不會準許徐福一人下去,當即拿出一件披風來,「罩上,寡人便帶你下去。」
徐福微微挑眉,看那披風,竟然是女式的。不過他一瞧身邊的扶蘇,大約也明白嬴政的意思了。這是喬裝成一家三口啊!不過爲什麽非得他扮女人?徐福不服氣,看向嬴政,但瞧見嬴政那英武的身材,和棱角分明的面孔,徐福頓時就放棄了。好吧……若是嬴政扮作女人,那別人該懷疑他有多重口了,竟然娶了這樣的妻子,能生出個扶蘇來,也是不容易了……
徐福隻能服氣將披風罩好,又將頭髮散下,瞧著便隱隱令人覺得婀娜的女子了。
一下馬車,嬴政便摟住了他的腰。
徐福有些不自在。
走在人群之中,有種微微的羞恥感,但又有種莫名的興奮感。
扶蘇乖巧地跟在徐福的身邊,抓著他的裙襬。
看上去,真是「和諧」的一家三口啊!
他們一行人還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畢竟嬴政生得英俊,而徐福生得美貌,扶蘇也是唇紅齒白好不可愛!
扶蘇對路旁的小攤十分感興趣,忍不住拉了拉徐福的衣擺,徐福轉頭瞥了一眼,便大方地帶著扶蘇上前了,徐福都要過去,嬴政哪能不跟從?
那小攤是賣烤餅的。
徐福有些饞得慌,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但是他身後吧,還有好多人呢,徐福不得不顧忌一下自己的形象,爲了不讓這些人看見他買烤餅,也以爲他是要回去喂宮中的小狗,徐福還是忍住了。
扶蘇有些想吃,但是嬴政不發話,他就不敢要了。
還是嬴政瞧了會兒對方的做法,半天才道:「包三個餅。」
「好嘞!」對方應了一聲。
此時有馬車打嬴政身後路過,道路驟然變得狹窄起來,嬴政不得不攬著徐福避讓開。
而此時不知道從哪裏伸來一隻手將扶蘇撈了過去。
徐福驟然變色,大喝一聲,「做什麽?!放下他!」他最憎惡的便是趁機拐小孩兒的人了!
扶蘇也驚慌不已,忙踢打起那人,但一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道,自然對那歹人造不成什麽威脅。
嬴政的臉色也變了,「抓住他!」身後侍從撲了出去,那歹人抓著扶蘇就跑,場面登時失控,人群之中一片混亂。身後經過的馬車也被驚了,馬兒受驚,嘶叫起來,撒開蹄子狂奔起來,馬車廂脫離開來,馬兒險些就要撞到人。一部分侍從不得不分出去攔那馬兒,護衛百姓安全。
徐福急得差點掙脫嬴政的懷抱,嬴政強硬地將他鎖在懷中,兩人再去追那歹人,自然速度就慢了些。
而此時那與馬兒脫開的車廂之中,發出一聲尖叫,一個黑影突然從裏頭躥了出來,徑直朝著徐福而來。
徐福的眼瞳劇烈地縮了縮。
侍從們反應不及,更難以在人群擁擠之中,趕到嬴政身旁。於是那黑影踩著人便躍到了嬴政和徐福的跟前。
徐福怒喝一聲,「誰?」
那人大喝一聲,從袖中抽出匕首,朝著嬴政紮了上去。
徐福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腦子陡然暈得有點厲害。
特麽的原來兇兆擱這兒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