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徐福對這個時代如何報官半點也不瞭解,那府衙開在何方,他更是不清楚。所以從草屋出來之後,徐福不得不又找到了之前那個老頭兒。老頭兒見他走過來,馬上扔了手中的夥計,搓了搓手,問道:「先生可找到想要的東西了?」
徐福搖了搖頭。
老頭兒面露可惜之色,不過緊接著他臉上的表情就發生了變化,因爲徐福對他說:「我在屋中發現了屍骨。」
老頭兒驚了驚,張大嘴,沒有說話,過了會兒功夫,他才反應過來,搖頭道:「看來那個瘋子還是死在裏頭了,這麽久都沒人去看過,那也不知道變成什麽模樣了……」
「裏面的屍骨不止一具。」徐福不得不打斷了老頭兒的感慨。
「什、什麽?那是死了幾個人?」
「兩人,現在並不能確定其中有那瘋子的屍骨,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便隻能前來找你了,要勞煩你去通知人來處理屍骨了。」徐福淡淡道。
老頭兒愣愣地點著頭,「您、您等著,我……我這便去喊人過來。」老頭兒又一次將餅攤託付給了旁邊的人,隨後便拔腿疾走離開了,他的腿腳到了這個時候,變得極爲靈便了起來。
那個被託付了餅攤的人,揚了揚眉,「又弄什麽呢?跑得這樣快!」說完,他搖搖頭,轉頭看向了徐福,他好奇地問道:「你不是輿城人?」
「不是。」
「那你到輿城來做什麽?」
徐福沒應他的話。
那人也不以爲意,隻低聲地自言自語道:「老頭兒什麽時候認識這樣的人了?奇怪!奇怪!」
沒一會兒的功夫,老頭兒便帶著人回來了,他身後的人穿著普通的衣服,徐福打量一番,半點看不出來像是官府的制服。這些人是楚國的公務人員嗎?
那些人瞥了一眼徐福,並未將徐福放在心上,隻對那老頭兒道:「在何處?帶我們過去!」
老頭兒喘了兩口氣,便又急急往前走起來,徐福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那些人見了倒也未出言斥責。很快,他們就走到了草屋外,老頭兒指了指裏面,「屍骨,就在裏面了。」
因爲草屋外來了不少人,這一塊地方的人都被驚動了,他們忍不住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徐福一行人,甚至還指著這邊竊竊私語了起來。
那些人進去檢查了一會兒,很快就出來了,他們皺著眉,露出厭惡的表情,冷冰冰地說:「看來死的就是王河。」
王河?徐福估摸著這應當是那個瘋子的名字。但這些人是如何篤定死的人一定是王河?
正疑惑著,徐福便聽他們又道:「另外一具屍骨應該就是外鄉人了!」
徐福這下子明白過來了,這幾人分明就是在肆意胡說。
「閣下如何斷定那死掉的便是王河,和外鄉來的人呢?」徐福實在忍不住了。他是當真沒見過這樣粗暴的辦案方式。
而事實告訴徐福,這些人還有更粗暴的。
被徐福詢問的那人,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道:「死在王河草屋中的,不是王河,能是何人?」
徐福:「……」你說得好有道理。
「輿城中又並無失蹤的人,那另外一個自然就是外鄉來的人了。」
徐福這下是徹底服氣了。草屋裏死的究竟是什麽人,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吧,怎麽死的,也不重要。反正迅速給他們定了身份就算是妥了。
「這兩具屍骨掩埋了便是。」那人說了結束性的話語。
跟在他身後的人聞言,便立即要去擡那屍骨。
徐福這下實在是無奈了。如果讓他們就這樣掩埋了,那自己就別想從屍骨上得到半點訊息了,畢竟他沒有挖墳的技能。
「能否允我再看一次?」徐福出聲道。
那些人疑惑地看了徐福一眼,厲聲問道:「你怎麽對此事這般好奇?難道你……」在對方懷疑他是殺人兇手之前,徐福就已經先用氣勢壓倒了對方,並且打斷了他,「我隻是來尋王河的,他可以爲我作證。」徐福指了指一旁的老頭兒。
老頭兒連連點頭。
那些人雖然不相信徐福這個生面孔,但是對於老頭兒,他們還是相信的。於是那人冷哼一聲,隻道:「哦,瞧你這模樣,也是外鄉來的吧。可要小心些,莫成了這個樣子。」這句話明顯是故意爲難徐福了。
徐福裝作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嘲諷,直接繞開他們,再度走進了草屋。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湊近了細細打量那兩具屍骨。
屍骨因爲遭啃噬過的原因,而極爲殘缺不全,但是徐福仍舊發現,這兩具屍體在未被啃噬之前,就已經殘缺了,尤其是在臉部,可以看見下巴的骨頭都是被砍過的,鼻子等部位也有程度不同的損害。這讓徐福不得不又想到了,夢境中瘋子王河對他說的話。或許那不算是個夢,那就是屬於徐君房的回憶,真真切切的回憶。
「好了嗎?」外面的人催促道。
徐福站直身體,呼出一口氣,拔腿走了出去。
那個瘋子的模樣現在想起來,徐福都還覺得毛骨悚然,他甚至有些不敢深思,這些屍骨爲何會造成這般模樣。
那兩具屍骨很快就被那些人收走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被下葬,徐福不可能指望從中獲得更多的信息了。等他們走後,老頭兒不自覺地走到了徐福的身邊,低聲道:「先生很失望嗎?」
「無事,多謝你了,你回去吧。」徐福說完,頓了頓,又掏出了些錢幣,交給了那老頭兒,「拿著。」他確實麻煩了人家很多,老頭兒連自己的餅攤都顧不上了。他怎麽能就這樣平白消受人家的好呢?
老頭兒不敢伸手去接那錢,連連搖頭道:「不、不必了。」
「拿著。」徐福的語氣強硬,老頭兒愣了愣,不敢反駁一句話,隻得接過了錢幣。
「你可以回去了。」徐福又道。
老頭兒不自覺地聽從了他的話,老老實實地往回走了。
等他們這些人都走了之後,其他看熱鬧的人,也都各自散場了。死了兩個人,在之後的時間裏已經足夠成爲他們的談資了,他們沒必要再繼續看下去。
而且這些人都一緻地認爲,那個站在草屋前長相俊美的人,不好惹。還是不要多看了。
很快,徐福周圍就重歸了安靜。
他在草屋外站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走回了草屋,他還想看一看,裏面還有什麽留下來的線索。或許他應該多謝那些不負責任的楚人,他們幹脆地收走了屍骨,對於草屋中的東西半點都沒動,此時正方便了徐福。
徐福艱難地從這個遍地狼藉的草屋中,搜尋著他想要的東西。
他小心地挪動著步子,但是草屋裏的地面實在太爛了,他不知道自己踩中了什麽東西,還險些滑倒,驚得徐福的魂都差點從體內飛出來。他一點也不希望自己滑倒,他不希望自己觸到地面上去,這裏可躺過猙獰的屍體!
徐福堪堪抓住了旁邊破爛不堪的桌案,他支撐住身體,趕緊站起了身。這個時候他才能低下頭,去打量方才差點緻使他滑倒的東西。那像是一塊被揉成一團的絹布,黑乎乎,有一半陷入了泥土之中。
王河能擁有得起絹布嗎?徐福很懷疑。
不過若真是絹布,那麽多半都是用來記載東西的。會出現在這裏的絹布,那上面一定記載著徐福正需要的東西!徐福有些激動,他小心地躬下身,將那絹布拾了起來。
徐福緩緩展開了絹布。
他失望了。
絹布的保存性實在不如何,或許是經歷過了泥土的糅雜,經歷過了風雨的打磨……徐福什麽也看不清了。
徐福正要將絹布丟棄,那絹布突然滑開,落了一張下去。
是兩張?
徐福將那塊絹布又撿了起來。
不如取回去用水洗一洗,看看上面是否還有殘存的字跡?徐福正想著,他的目光突然被絹布上不同尋常的一塊地方吸引住了。
那上面粘連著的,一小團,暗紅色的……
徐福將絹布拿得更近了一些,仔細地又看了一遍。徐福頓時毛骨悚然,他手一鬆,絹布全部掉在了地上。
不!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絹布!
上面還粘連著殘存的血肉,因爲年歲有些久了,上面的血跡都變成了暗紅色。徐福幾乎可以想像得出,這個東西,當初是如何被人從另一個人的臉上,剝落下來的。
這是兩張人的面皮!
其中一張上面還粘連著眼珠!
徐福越想越覺得噁心。他已經經歷過不少奇異的事了,阿武那張臉都沒令他嘔吐出來,而此刻,徐福卻覺得自己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再也忍不住了!
徐福快步衝出了草屋,頭一次這般不顧禮儀氣質,當然,此時也根本不會有什麽人注意到他。
徐福到了草屋外,想要吐卻偏偏又吐不出來,他的眼前彷彿蒙上了一層血色,腦海中不自覺地聯想起了,那兩具屍體還活著的時候,是如何被人剝掉臉皮的,其中一個,因爲力道太大,他的眼珠甚至被生生一同剝落了下來。
何等血腥!何等殘忍!
這就是王河口中的改面相嗎?
他果然是個瘋子!
徐福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住了心情。
冷靜下來之後,徐福就能進行正常的猜測了,他認爲那兩具屍骨應該都不是王河。這兩具屍骨爲什麽會缺少某些部位,缺少五官和臉皮?這都和王河曾經對徐君房說的話不謀而合。他們又恰好出現在王河的草屋之中。這哪裏會是巧合呢?最好的解釋就是,當初王河被他拒絕以後,就自己動手進行了改造。他將人弄到了他的草屋裏,趁他們還活著的時候,企圖用他們完美的部位,來替換自己醜陋的部位。
但是爲什麽取下來的人皮,最後他又不曾使用,而是留在了草屋中呢?
難道是王河在最後清醒了?發現人皮不能用?
王河總不至於,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剝掉了對方的臉皮,再剝掉自己的臉皮,最後還沒來得及換到臉上,就因失血過多死亡了吧?
徐福覺得自己一時間都有些難以思考了。
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改面相絕對不是通過這樣粗暴的方法。那麽隻要王河的命運,還如同當初徐君房爲他相的那樣,那麽王河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那王河,究竟是死了,還是改命成功,活到了現在呢?
徐福迫切地想要見到這個瘋子。
但是找人可不是他的特長。如果這輿城中再翻不出別的東西來,他就隻有離開輿城,先回到鹹陽,再托嬴政派人去尋這個王河了。王河能躲得過他,但絕對躲不過權利之下的追捕。
徐福輕嘆一口氣,轉過身盯著那草屋許久,最後,他還是沒勇氣再一次踏入那間草屋,他想,他需要平復一下心情才行。
徐福從草屋離開,直接回到陳阿婆的府邸。
他剛一進入府邸,玥兒就走了過來,「先生,阿婆在等您。」玥兒小聲說道。
徐福看也沒有看她一眼,直接走了進去。
玥兒咬了咬唇,倒是沒說什麽。
徐福心底也鬆了一口氣,冷漠地拒人於千裏之外才好,這樣就可以避免一些狀況出現了。⊕思⊕兔⊕在⊕線⊕閱⊕讀⊕
陳阿婆坐在廳中,一見徐福踏進門來,她便立即扶著香兒的手臂站了起來,「我聽聞城中死了兩個人,您在外沒遇見什麽禍事吧?」陳阿婆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偽。
「我去找了那個瘋子,最後發現他的屋子裏有兩具屍體。」徐福淡淡道。
旁邊的兩名女子聞言,立即擡起手摀住了嘴,滿面震驚害怕之色。
「怎、怎麽會這樣呢?」陳阿婆也駭得不輕,「城中多少年沒死過人了。」
「那二人應該是很早之前死的了,或許就是在那瘋子失蹤了之後。」
陳阿婆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良久,她才張了張嘴道:「您要多加注意安危才好。您也累了吧?可要備些食物?我記得,您這時候是要用些吃食的。」陳阿婆笑了笑,將屍體的事拋到了腦後去。
聽著陳阿婆明顯懷念的口吻,徐福心中又覺得有些怪異了。
對,吃午飯是他的習慣,但是徐君房也有這樣的習慣?徐福很清楚,這個時代多是一日兩餐,絕不會有像他這樣的習慣。
當然,徐君房若是也來自現代,或許也會選擇和他一樣,將現代的飲食習慣帶到這個時候來。
徐福將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測從腦子裏擠了出去。
他總能慢慢驗證到,他和徐君房之間的聯繫究竟是什麽。
「吃吧。」徐福淡淡道。
陳阿婆聞言,開懷地笑了笑,馬上令人取來了食物。
這時徐福才注意到,府中也並不是全然沒有下人的。那送食物來的,便是個中年男子,隻是昨日徐福沒有見過罷了。
男子將食物放在徐福跟前的桌案上,隨後他揚起頭看了徐福一眼,臉上閃過了驚訝之色,他忍不住出聲道:「是您啊!」
看來這個人,在府中做了很久的下人了?不然怎麽也會記得他呢?
徐福點了點頭,那男子倒是沒多說什麽,隻是眼眸中閃過了亮光,然後他才躬著腰退出去了。徐福並未對男子上心,男子眼中的亮光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崇敬的目光。
徐福用了食物之後,便迅速回到自己的屋中休息了。陳阿婆以爲他是疲累了,便吩咐人不要去打擾他。
徐福回到屋中,再無其它的頭緒,最後他乾脆躺在了床榻之上。最好再做一個夢……至少讓他夢到,之後王河還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當時又是怎麽離開的輿城?
徐福閉上了眼,腦中一直盤旋著這幾個問題。
但可惜的是,徐福什麽也沒能夢見,反倒是嬴政在他的腦子裏強勢出鏡,也就一個眨眼的功夫,然後便沒了。醒來之後,夕陽西下,徐福腦子裏深深印刻下的,便是他對嬴政那驚鴻一瞥時,嬴政眼底透出的冰寒之色,如今哪怕隻是回憶一下,徐福都能鮮明地感受到嬴政那強盛的氣勢,還有被他一眼看過來的時候,彷彿整個人都被釘在原地的震懾感。
徐福並不覺得畏懼,他心底反倒是浮起了難言的滋味,大約……有那麽點兒甘甜吧?
嬴政的強大令他不自覺地感覺到歡喜。
徐福撐著床榻起身,洗漱一番後,便走出了屋子。他這一覺睡得有些久,中午吃下的食物都未能完全消化,於是徐福不得不出了府,在外面多走幾步,以借此消食。
他走在了輿城的街道上,吸引來了無數的目光,雖然徐福對這些目光向來沒什麽感覺,但在此時,徐福卻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煩躁。大概是腦子裏糾纏了太多的謎團,偏偏他又不通解密推理,實在令他如鯁在喉吧。
會被情緒影響,這對於徐福來說,太難得了。
他猶豫一下,選擇了走上另一條小道,這邊沒有多少人,他總算可以避開那些目光了。
他的目光漸漸掃過這條街道。
輿城,對於他來說,原本應該是熟悉的地方,但現在,這一切在他眼中都極爲的陌生。失憶,實在是個太可怕的東西。
走著走著,徐福就轉入了一個死角。
徐福驚覺不好,立即轉身,厲聲道:「誰在跟著我?」
一個人從拐角處走了出來,沖徐福笑了笑,「先生,我……我來請先生爲我蔔卦。」
徐福微微鬆了一口氣。不是什麽歹徒就好。看來是今日他沒有前去擺攤,結果反倒有人找到他求他算卦了。徐福心中覺得好笑,不過還是認真地看向了跟前的男子,「你要蔔什麽?」
男子咧了咧嘴,「先生會相面嗎?先生爲我相面吧。」
徐福聽他這樣一說,便不大想開口了。
這男子的面相,他根本不消細看,就能說出對方的面向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糟糕的。徐福很是猶豫,要不要將這話說出來的。人的面相是可以變的,但是對於成年人來說,是極難改變的。因爲人在幼年的時候,是一張白紙,什麽東西都可以改變,而一旦成年,很多東西就都定型了,也就再難改變了。
面前的男子,面相這樣糟糕,徐福若是說出來,豈不是會讓對方覺得,他很可能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嗎?
徐福一時間想得多了點兒。或許是從前,他還會毫無顧忌,直接說實話。但是現在一想到瘋子王河,徐福便無法直言了。
見徐福並不說話,那男子有些著急了,他伸長了脖子,焦急地說:「我的面相,是不是不好?」
徐福還是沒說話。
而那男子已經自顧自地往下說了,「是!我的面相不好!我就知道!不論我做什麽都會賠!都是我的面相……我的面相……我如今還變成了一個人,妻兒都拋下了我……都是因爲我這面相!」他的情緒頗有些激動,於是連帶著,他的表情都變得有些猙獰,甚至在嘴唇的開合之間激動地噴出了唾沫。
徐福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暗地裏擰了擰眉。
怎麽又是一個瘋子?
徐福真的恨不得罵出聲了。
這男子這般激動,他就更不能說了。從男子說的話,就可以得出,男子將什麽生活中所有的不順,都歸結到了他的面相之上,這樣怨天尤人,可見他的性格,懦弱、衝動、沒有擔當,並且情緒偏於極端。這樣的人,能有什麽好的面相?就算初時面相不錯,到了後來也會漸漸被戾氣所改變。
一個人的面相要變好很難,但是要變壞卻再容易不過。
男子激動地發洩完了情緒,然後他擡頭看向了徐福,他死死地盯著徐福,目光與夢境中的瘋子相重疊。
他沉聲道:「我找了你好久了,先生,你爲我改命吧。」
徐福心中「咯噔」一下,這人不會就是王河吧?
「先生,你爲什麽不說話了?」男子的身體微微顫抖著,當然,他並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激動和興奮。他看著徐福的雙眼放著光,徐福感覺自己在他眼中化身了香餑餑。
「說什麽?」徐福冷聲道,「什麽改命?我並不知曉你在說什麽。」
「先生怎麽會不知曉呢?」男子更激動了,他的雙手揮舞著,像是下一刻就會撲倒在徐福的身上,「你怎麽會不知曉呢!怎麽會!你在騙我!」
徐福又往後退了退,他看似盯著男子,實際上他的目光卻是在看這條路,如果男子真的瘋了起來,他要怎麽從這條路出去。
雖然他剛才走錯了路,不過徐福現在都能聽見外面的人聲,也就是說這條小道,距離外面的大道很近,外面的人能夠注意到這邊的響動。
徐福暗暗道,下次他再也不在陌生的地方胡亂走了。這不僅沒勾起半點回憶,反倒是勾來了一個瘋子。
「你在騙我!我都看見了!」男子如是說。
「看見什麽了?」徐福依舊語調冷靜,他試圖用這樣的語氣,來同化對面的男子。不過很可惜,對面的男子似乎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他根本沒有感受到徐福的冷靜和淡漠。
他激動地叫嚷道:「我都看見了,我看見了王河!那個時候,王河也來找你改命了!他來找你改命了!是你給他改了命!」
徐福腦子裏一陣暈眩,差點冷靜不下來。
什麽叫做「是你給他改了命」?這個男人說的,究竟是真是假?難道當初王河被拒絕之後,不死心又找到了徐君房,而徐君房也真的給王河改命了嗎?徐福想一想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如果是他,他絕對不會給王河改命!
就那樣的瘋子,和今天的男子一樣,他們不從自己的根本上找問題,反倒將一切都賴與面相,難道真的面相變了,人就會變了嗎?那田味不就是個最好的道理嗎?他擁有一張近乎完美無缺的臉,但是田味的性格所使,現在他的面相也隱隱有變化了,他在往糟糕的方向變動。
不……等等!
徐福咬了咬唇,好用疼痛來讓自己的腦子保持清醒。
田味……
對啊!
就好像田味!
田味爲什麽會有那樣的一張臉,他的面相爲什麽和他本人透著一股詭異感,會不會是,田味的面相本來不是這樣的呢?這個近乎完美無缺的面相,其實都是改了面相後的結果呢?
「你可以給王河改,爲什麽不能給我改呢?我可以給你錢!隻要等我的面相改了,之後我可以一直給你錢!」男子一邊說還一邊朝徐福靠近了。
「你當真想要知道你的面相好不好嗎?」徐福出聲打斷了他。
其實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徐福現在告訴他,你的面相非常好,然後再用自己的知識,將對方忽悠一遍,將他誇上天。不過這也是有風險的。因爲從男子的表現來看,他已經篤定自己的面相不好了,如果徐福出言欺騙他,也許他會默認爲是徐福不願意給他改面相,從而惱羞成怒,會做出什麽事來,徐福都不敢想像。
何況徐福一般也不愛騙人。
除了倒黴催的燕王被他唬了個徹底。
「想!我想知道我的面相如何?我比王河,誰更糟糕?」男子咬著牙道。
徐福:……
都這個時候了,這男人還想著和王河比較呢?
「王河。」徐福道。當然是王河更糟糕了,當初王河到他跟前來的時候,那面相都是將死之兆了。而跟前的男子,雖然面相醜陋,精神萎靡,目光渾濁,一看便知道是糟糕的面相外,至少他並沒有將死的徵兆啊。
男子咧嘴笑了笑,但隨後又狂熱地道:「先生,爲我改面相吧!我要擺脫我這該死的命格!我現在的命爛透了!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當初你都爲王河改了面相,現在爲我改一改,又有何不可呢?」
「我沒有爲王河改過面相,我並不擅此道。」徐福淡淡道:「你們城中不是還有個方士嗎?你爲何不去尋他?」
「那個騙子已經離開輿城了!」男子激動地說,「我找過他,但是他沒用!我知道,隻有你了,隻有你才能改。我見過的!我什麽都看見了,你爲王河改了面相……」男子低下頭,神經質地重複著最後一句話。
「我親眼看見的……」
「你爲他改了面相,我知道,王河還活著,他活得很好,都是你做的,你也可以爲我改面相啊,你爲什麽不做呢?爲什麽不幫我呢!」
男子如是說道。
徐福越聽越覺得一陣雞皮疙瘩,再聽下去,他覺得自己腦子裏的猜測,都就會被男子推翻,攪亂。
「夠了!此事……我再思慮一番。改面相之事,非同小可,你先回去吧。」徐福將架子端得十足,他擡了擡下巴,極爲冷傲地瞥了男子一眼。
而男子激動的情緒卻詭異地被這一眼安撫下來了,他聲音顫抖地道:「你說得對,你說得沒錯……這是大事……對……我,我等著……我等著您。」
「我等著您。」這四個字,彷彿被他含在了舌尖一般,說得極爲輕巧,同時,他看著徐福的目光更爲狂熱了。
徐福壓住雞皮疙瘩冒起來的衝動,在心底罵了句瘋子。這輿城是盛產瘋子嗎?
男子微笑著轉身走了出去,他就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極爲開懷地離開了,全然看不出方才他發起瘋來的模樣,是多麽的駭人。
徐福微微鬆了一口氣,這才拔腿往外走。
在那裏肌肉緊繃地站了許久,徐福都覺得自己走起路來,有些痠軟。
這一路上,徐福的心情都難以平靜下來,男子的咆哮聲不斷地在他耳邊重複上演,他反反覆覆地在舌尖咀嚼著那句話——「我都看見了,是你爲王河改了面相」。
是……我嗎?
徐福手掌緊握成拳,實在有點難以接受這個結果。
如果他當初真的爲王河改了面相,那田味呢?田味總不會也是他改的吧?徐福有種說不出的荒謬感,就好像是他費盡了力氣去找背後搗鬼的反派,最後卻發現自己就是那個反派一樣的荒謬。
他走在街上的時候,都還有人忍不住向他走來,或許也是想要請他蔔卦的,但是現在徐福實在對蔔卦有點陰影了,他半點也不想再給輿城中的人蔔卦,而且他此時的心境不平,怎麽給人蔔卦?徐福直接無視了那些人,一路走回到陳阿婆的府中。
徐福剛一進門,陳阿婆等人就跑了出來。
「先生到哪裏去了?久久不見先生歸來?我們可嚇死了。」香兒嘴快,先一步道。
「抱歉,我下午睡得久了些,便想在輿城中走一走,或許能勾起一點記憶。」徐福的臉色有些難看,「誰承想,我又遇見了一個瘋子。」
「又一個瘋子?」陳阿婆攥緊了衣襟,「這,這怎麽會如此呢?先生可有受傷?先生……先生明日帶個人一起吧,這樣,這樣便會避開那瘋子了。」
徐福搖了搖頭,脫口而出,「不,我要走了。」
是,他該走了。
這裏有用的東西他已經握在手中了,而剩下的,卻是危險。他身邊沒有阿武,更沒有侍從,若是出了什麽事……不,他根本不敢想像若是自己出了事,那會是什麽模樣。
一旦想到,他若是死在此處,嬴政都不會知曉,徐福便覺得胸口揪著一般的疼。
這一刻,徐福無比地想念嬴政,想念鹹陽,想念王宮中的一切……其實過去,哪怕他外出沒有嬴政的陪伴,但實際上嬴政也相當於陪在他的身邊了。因爲他身邊的侍從、內侍都是來自嬴政。他們都是在嬴政的囑咐下,跟在了自己的身邊,就爲了照顧自己。所以徐福才能一直後顧無憂,一直舒心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但這一次,他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他的本事半點也派不上用場。
徐福覺得自己此刻的情緒很糟糕,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大人懷抱中尋求撫慰的小孩兒一樣。
徐福微微出神了,陳阿婆激動地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他一句話都沒聽清。
陳阿婆並未注意到徐福的走神,她看著徐福冷漠不變的表情,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您在這裏是不會停留太久的。」陳阿婆有些傷心,大約是人的年紀大了,便無比的懷唸過去,也害怕分別。
徐福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些,他的目光落在了陳阿婆的身上,「多謝你這段時日的照顧。」
陳阿婆無奈道,「不過兩日……先生這麽急便要離去,真是……唉……」
「我要避開那個瘋子。」
陳阿婆聞言,便也不敢再勸,隻道:「您要小心。」
「嗯,我會的。」徐福點頭。
陳阿婆讓人擺了晚飯,徐福跟他們一起坐下來,吃過了晚飯。陳阿婆臉上傷心的表情減輕了不少。她親自將徐福送回了屋子,「能與您在十多年後,共用一次飯,已是難得了。想來死的時候,我也能記著您的模樣死去。」
徐福聽了這話,並不覺得多麽開心,反而有點兒寒意籠罩。
您死的時候,就不用唸著我了。
想一想便覺得渾身發寒的徐福心道。
徐福想要避開那個瘋子,便決定翌日一早,直接就從輿城離開,希望那時城門已開。
這個時候沒有鬧鍾,也不會有人來喚徐福起床,於是徐福決定早睡,如此方能早起。他洗漱過後,便躺在了床榻上,他強行壓下腦中萬千思緒,嘴邊唸著嬴政的名字,漸漸就睡著了。
第二日徐福醒來的時候,天還未大亮,但他也未再繼續睡下去了,他起身洗漱,收拾好行李包袱,誰也沒打招呼,直接就往府門口走了。隻是走到那府門口的時候,徐福看見了玥兒,玥兒雙眼微腫,看上去昨夜並未歇息好,她看著徐福,有些不捨地道:「先生一定要走嗎?」
「嗯。」
玥兒咬了咬唇,「可……可我心中傾慕先生啊……」
徐福想也不想,便道:「我家在秦國鹹陽,我不可能留在輿城。」
玥兒已然自動解讀了徐福的話,她瞪大了眼,努力讓眼眶中的眼淚不要掉落下來,她道:「啊,原來先生已然有妻眷了嗎?」
妻……眷?
妻……嬴政?
眷……扶蘇、胡亥?
哦,或許還有師兄尉繚……
「是。」徐福低聲道。
「我……我知曉了,那、那先生請吧。」玥兒知曉後,倒是並未對徐福說什麽,我願爲妾之類的話。想來陳阿婆應當是將她教很好的。
女子戀慕男子,本是世間再正常不過的事,她及時退回去,也正將她顯得優秀聰慧了。
跟這樣的姑娘打交道,徐福在心底鬆了口氣。
他辭別玥兒,從打開的府門口走了出去。
此時遠方已經隱隱有了光亮。
日出了……
徐福頓覺心情被撫慰了不少。隻不過他的好心情根本沒能維持多久。
「你騙我!」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響起,徐福扭頭一看。
……又是那個瘋狂的男子!
他怎麽會知道自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