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當阿武重新站在徐福面前的時候,瞧上去要順眼多了。加上他背對著光源,臉上陰影遮蓋,便隻能讓人看見一個輪廓,還會令人乍然生出英俊的錯覺。
他身上的異味也隨著清洗和排毒而減輕了不少。
徐福在心底鬆了一口氣。
對著這樣一個人,他才終於有了一顆想要醫治的心啊!
徐福很懷疑,會不會是阿武之前太過不修邊幅,那些行醫的人,還不等看他的病情便先被他臭走了。
大約是徐福看著他久久不說話的緣故,阿武有些緊張,「……還、還不夠嗎?」
「夠了,坐下吧。」徐福衝他點點頭。
阿武一直不願意捯飭自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來自於,他認爲就算自己捯飭了,也沒什麽作用,隻是讓他臉上的傷暴露得更明顯了而已。既如此,那就破罐破摔,任由它下去好了。但是到這個時候,洗淨了臉,阿武自己也有了點兒別樣的感覺,好像一直壓在面上,壓得他呼吸都不暢的東西,瞬間消失了。
徐福手中捏著刀,在燭光下晃了晃,那冰冷的刀鋒顯得有些駭人。
阿武心中一驚,但他還是壓下了本能的抗拒,在徐福面前坐下來了。
徐福將他往燭光下帶了帶,順手又塞給了他一塊布條,「要是疼就咬著。」
阿武點了點頭。
然後徐福就拿刀子將他臉上的膿瘡都割破了,膿水都被放了出來,徐福拿起布條一一擦去,然後給傷口挨個上藥。
說實話,整個過程中的味道都不太好,不過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相比之下,阿武反倒是穩坐如山,半點反應也沒有,任由刀子在他的臉上飛舞。
待全部處理完畢之後,徐福又拿了藥丸給他,「吃了。」
那藥是止痛用的,徐福很想做點消炎的藥,但是消炎藥並不是這個時代能做出來的產物。徐福也就隻能打消這個念頭了。倒是補血、回力的藥丸,徐福也順便搜了些出來,一起塞給阿武了。
阿武看著手中奇奇怪怪的藥丸,什麽也沒說,又用布包裹了起來。
阿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覺得臉上冰冰涼涼,舒服了很多。甚至連照鏡子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沒那麽猙獰了。
徐福站在一旁,默默無語。
當然不猙獰了,因爲阿武的腦袋被他包起來了,跟個粽子似的,傷口都看不見,哪裏還會有猙獰的效果呢?不過嚇人的效果估計還是不減。畢竟很少有人作阿武這樣的打扮。
果不其然,當阿武出去叫夥計的時候,那夥計被他嚇得差點摔一個跟頭。
因爲心情愉悅了,這一夜,二人睡得都很香甜。第二日,他們還在城中稍微多停留了一會兒,阿武還給徐福多採購了一點吃的,雖然味道不如王宮中特製的,但此時也足以讓徐福滿足了。
之後幾日又是在野外露宿。隻不過這幾日裏,阿武都格外注重自己的臉,會時不時地在什麽小溪邊啊,小河邊啊,照一照自己的臉。這個變化還著實嚇了徐福一跳,感覺就像是阿武生生在自己的面前,從糙漢變成了娘炮一樣。
阿武臉上的傷,之前多是噁心人,但實際上打理一下,就已經有明顯的好轉了。
阿武的步子都變得輕快了不少。
隻是在面對徐福的時候,阿武臉上總算帶點赧然了。雖然不管他做什麽表情徐福都看不見。
一轉眼,又在一座城池停住了腳步。而這一次,阿武在客棧投宿的時候,明顯沒有那麽多人對他避之不及了,這樣的變化對於阿武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變化,徐福能瞥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大約是激動的。
用飯的時候,阿武在沉默許久之後,對徐福道:「這裏,已經是楚國了。」
徐福愣了愣。這麽快就進入楚境了?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害他半點準備也無,不知道現在趁機策反阿武還來得及嗎?
正想著呢,突然徐福察覺到自己踩著的地面晃了晃,緊接著便是較爲劇烈的搖晃了,桌案上的東西震動不已,而此時客棧中也響起了尖叫聲、怒吼聲、呼救聲、腳步聲……全部交織在一起,這一刻,誰都想要活下來,徐福幾乎能想像得到他們爭相往外掙紮奔跑的情景。
此刻,徐福倒是出奇的鎮定。
以他之前去地動受災地區救災的經驗,這點震幅還不算什麽。不會危及到他的性命。
阿武原本也是驚了一跳,幾乎是整個人從位置上彈了起來,但是他的目光觸及到徐福之後,又莫名跟著鎮定了下來,他翻身從窗戶出去,「我去瞧一瞧發生了何事。」
「應是地動……」徐福心說這還用瞧嗎?但是等他開口時,阿武已經沒影兒了,動作實在快得不一般。
外面嘈雜聲密集,阿武久久也不見回來,徐福這才慢條斯理地拎上包袱,從屋子裏出去了。此時客棧裏已經沒人影了,正好方便了徐福往外走,也免得與那些人擠來擠去,最後沒被地動害死,卻先被人踩死或是擠死了。畢竟這樣的事並不少見,生死關頭誰都是先顧著自己,於是可想而知。!思!兔!網!文!檔!下!載!與!在!線!閱!讀!
當徐福從客棧裏踏出來的時候,地動又開始了。
這是一陣餘波,比之剛才,並不算強烈,但是對於百姓們來說,已經是足夠大的刺激了,他們尖叫著四下逃竄,口中高呼,「老天饒命!」聽上去很好笑,但是在這一刻,百姓們所能倚靠的便隻有「老天」。他們認爲這一切都是天上降下來的災禍。
徐福就站在客棧的門口,沒有加入逃散的大軍,他看著這些人慌亂的模樣,心底輕嘆了一口氣。
直到餘波停下,才有城中的守衛姍姍來遲,開始疏散百姓。
徐福就夾在其中,被這麽給疏散出去了。
這座城很快就空了下來,誰也不敢貿貿然回去。
這些百姓倒是都不笨,知道隻有在城外空曠的地帶,才更容易保下性命,因而被疏散的時候,大家雖然面色難看又狼狽,但是誰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他們順從地到了郊外,靠著樹木休息了起來。
徐福因爲相貌太過出眾,加之他全然沒有狼狽之色,站在這麽些百姓中間,可實在太顯眼不過。
徐福在那兒站了會兒,還是沒等到阿武主動上前來找他。是因爲阿武沒在人群中,還是說阿武主動放他走?徐福有點鬱卒,就算這個時候主動放他走,他也走不了啊。他連回鹹陽的路都找不到,他怎麽回去?
他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能等來阿武。徐福無奈之下,就隻能先跟著這些人安置在郊外了。郊外不比馬車,更不比客棧,沒有了阿武伺候著,徐福就再難愜意起來了。徐福原本都做好幫忙燒個火啊,抹個佐料做個飯啊的準備了,誰知曉那些人見他打扮、模樣皆是不俗,竟是沒一人敢上前來叫他幫忙。
男人們很快結伴去尋食物了,女人們則是留在了原地,生火燒水。
徐福走上前,問道:「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那一圈兒的女子揚起頭來瞥了他一眼,臉立即就紅了,「沒、沒有。」
徐福:……
徐福站在那裏,一時間倒有些無所適從了,猶豫一下,他乾脆掉頭離開,繞開把守的士兵,去尋阿武的下落了。徐福繞著城外走了兩圈,並不見阿武的蹤影。但此時城中應該又沒人了,儘管阿武還在城中,徐福也進不去了。城門口有守衛,不允許百姓在此時返回。這一手算是極爲聰明了,至少避免了百姓們再度受災的可能,而且還迅速統一起了城中的百姓,方便看管照顧。
徐福也不知該說是好還是壞了。
他又站在百姓中徘徊了一會兒,等他們做了些食物,徐福就走上前幫忙端了些,他剛一接過來,那女子便又羞紅了臉,此時正好那女子的丈夫歸來了,一瞧見徐福,還狠狠瞪了他一眼。
徐福:……
最後徐福乾脆坐到一邊去了。
一個小姑娘跳到了他的跟前,順著他的目光往遙遠的方向看了看,問:「你在看什麽呀?」
徐福歪了歪頭,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看遠方的人。」
「遠方沒有人呀,隻有雲。」小姑娘詫異地道。
徐福沒說話。
那小姑娘的家人在不遠處看見了,畏縮地走上前來,將小姑娘往後拽了拽,隨後朝著徐福不安地躬身道:「小女兒不懂事,請勿怪。」那家人見徐福穿著模樣皆是不凡,便以爲徐福是什麽大人物,哪裏敢得罪,瞧著徐福的目光都是膽顫心驚的。
徐福衝他們擺了擺手。
那家人見徐福並沒有拒人於千裏外,這才松了口氣,便就在徐福附近坐下休息了。
小姑娘的母親皺緊了眉,哀聲嘆道:「是上天發怒了,我們才會有此災禍啊……」
她的丈夫聞言,緊緊摟住了她和女兒,同樣愁眉苦臉,卻沒說話。面對這樣的天災,他們也的確說不出什麽話來。
「我們離開這裏吧。」徐福突然聽見小姑娘的母親小聲說。
「你瘋了?」她的丈夫瞪大了眼,滿臉震驚,還帶著驚惶。百姓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他們的祖輩可能都生活在這裏,一旦離開這裏,他們就什麽都沒有了。
小姑娘的母親揪住了丈夫的衣領,低聲與他說了些什麽。
旁邊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畢竟剛剛經歷一場「災難」,大家此時都驚惶得很,正彼此尋找著親人的撫慰。
之後食物分發到了徐福這邊來,徐福卻沒有要,方才他什麽忙也沒能幫上,這個時候再去吃白食,徐福實在不大好意思,何況他從客棧離開時,極爲悠哉,還特地帶了些食物走,此時拿出來,也足以果腹了。隻是有點渴。徐福想到這裏,不由舔了舔唇。
「你喝嗎?」一道稚嫩的聲音陡然在徐福耳邊響起。
徐福擡頭去看,才發現那小姑娘盛了水給他,水是燒熱後晾涼了的。徐福也不講究什麽了,端起那容器飲了水,然後才還給了那小姑娘,「多謝。」
小姑娘紅了紅臉,聲若蚊訥,「不、不謝。」
待到吃飽喝足後,徐福便尋了個地方,在地上鋪了層袍子,再將自己裹緊,然後便就這樣躺下了。這個時候,若是不保持充足的體力,那一準得完蛋。這點經驗,徐福上輩子是很充足的。這輩子雖然過的全是優越生活,但是這些他也並未忘卻。
徐福躺下後,那小姑娘都還忍不住頻頻向他打量過來。
徐福很快便入睡了,夜風拂面,徐福恍惚中又夢見了嬴政,不過他隻來得及夢見嬴政的輪廓,一轉眼便驚醒過來了,此時天微微亮,他身旁的夫婦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唯有那小姑娘還靠在母親的腿上睡得正香。
徐福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你們要去何處?」
那二人對視一眼,或許是出於小心謹慎的緣故,並未開口應答。
「我也想要離開這裏,結伴同行如何?」徐福道。
小姑娘的母親當先猶豫了起來。看徐福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會坑他們的人,他們對於這樣的人,也本能地有些敬畏和相信。小姑娘的母親甚至認爲,若是將面前這人帶上,說不定能給他們指點一二,好讓他們安全逃到另一個地方去。
「我們……要去秦國。」先說話的倒是那丈夫。
徐福愣了愣。
這算是誤打誤撞碰上的好事兒嗎?
徐福壓了壓忍不住往上翹的唇角。看來夢見嬴政就是個好徵兆啊!
「正巧了,我也要去秦國,我有師兄在秦國爲官,若是你們信得過我,便與我作伴,屆時定能減去不少的麻煩。」
其實在別國的境內,說自己的親人在秦國爲官,還是有幾分風險的。不過戰國時期,常有本國人到別國做官的例子,因而倒也不顯得多麽令人震驚。
那對夫婦對視了一眼,最後道:「那……那便一起吧。」說這話的時候他們都還有些瑟縮。
徐福這才收斂起了身上的冷淡氣息,以防將對方給嚇走了。
待他們收拾好東西之後,徐福便跟著他們一塊兒上路了。這對夫婦倒還知道一些路,所以他們很快便離開了這座城的範圍。但是全靠雙腿徒步,實在折磨人。徐福這時忍不住無比地懷念,嬴政爲他特製的馬車了。若是坐在馬車上,慢是慢了些,但該是何等的悠哉啊!
徐福轉過頭瞥了一眼那小姑娘,小姑娘滿頭大汗,不時咬一咬唇,倒是表現得分外堅韌。
小姑娘都這般堅韌,他還能如何?
徐福整了整衣袍,隻得繼續往前走。
他們在途中走走停停好幾日,中途又遇見了一次地動餘波,多虧徐福的指揮,才令他們冷靜下來,安然無恙。事後,那對夫婦面對徐福時,便更加恭謹了,甚至恨不得事事都替徐福做了才好,徐福也是一陣無語。這二人倒是淳樸得很,這樣便被他們引爲大恩人了。
那小姑娘大約是受父母的影響,也時不時眨著眼,可愛地瞧著徐福。
徐福頓時更思念宮中的胡亥和扶蘇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突然聽到小姑娘一聲尖叫,「啊!我們到了!」
徐福往前看去,原來前方就是一座城了。
待他們走得再近一些,徐福方才看清了那城池之上寫著的城名——輿城。
……輿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