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院中的空地上已經不見人影了,一陣風颳來,隻捲起了兩三樹葉。
王柳站在不遠處,靜靜望著那片空曠的地方,好像還能看見徐福站在這裏說話一樣。
蘇邑低聲道:「還不走?」
王柳點點頭,與他一邊往前走,一邊低聲道:「我與庶長較之……」
蘇邑聞言,登時轉頭緊盯著王柳,還以爲他心中仍舊放不下與徐福的較量,而王柳接下來卻是道:「我遠不及也。」王柳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
還不等蘇邑理解過來王柳抒發此感是爲何意,王柳便已經拔足先行快步離開了,就留給蘇邑一個背影。
王柳走到門外的時候,門內徐福正在與太蔔傳授相面之術,其中還包括了一些太祝。畢竟徐福教授此道,並未作嚴格的規定,凡奉常寺中的官員,都是可以到他這裏來學習的。
奉常寺中的官員,隻是從前不大求上進罷了,如今他們可不一樣。他們都不是愚笨之人,一旦被點起興緻,學習起來便效率極高。徐福從他們身上倒是還找到了點兒,爲人師的愉悅感。
「今日便到此了。」徐福說著站起了身。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而王柳動了動腿,才發覺到自己在外面站得都有些腳麻了。
就一個愣神的功夫,徐福就已經從裏頭走出來了,徐福撞見王柳的時候,不免道:「怎麽沒有進去聽?」
王柳面上反倒罕見地紅了紅,道:「事務繁多,處理完後再過來,您已經開始了,便不好再進來打攪。」
徐福根本沒有對王柳從前的記憶,於是他的眸光溫和些許,道:「下次直接進來便是。」此刻在他的眼中,王柳就是個好學,但還有點兒呆的人。
王柳頗有些受寵若驚,面色漲紅得說不出話來。
等他回過神來,還要與徐福請教時,定睛一看,面前哪裏還有那道身影?
徐福剛從門內出來,便瞧見了兩名侍從,這二人當即圍上前來,隱隱將徐福圍在了其中,這樣的護佑,若是都能被人鑽了空子,那也實在是可怕了。等徐福從奉常寺走出去的時候,停靠在奉常寺前的馬車掀起了車簾。徐福看清了坐在馬車中的人。
是秦王嬴政。
他果然履行著他說出的話,當真親自負責了徐福的接送。
一時間徐福心底的感受還有些怪異。
他強忍住了擡手揉胸口的衝動,擡腳上了馬車。
這般的接送行爲,徐福萬萬沒想到,一持續,便是持續了幾月。
這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殘暴君王,突然變身深情模樣,教徐福好一段時間都覺得不真實。當然了,如今他沒有曾經與嬴政朝夕相處的記憶,自然也就覺得嬴政的深情來得突兀和令人不解了。
從徐福開始在奉常寺開課後,他親手寫下的守則,先由內侍手抄,而後再分給奉常寺中的人,令他們親手抄錄,抄下來之後的方才是屬於他們的。而內侍們抄的版本,以及徐福手寫的原本,都放入了奉常寺的書閣之中。
想來隻要秦沒有二世而亡,沒有項羽帶兵衝入鹹陽焚書,那麽這些東西便能長久地流傳下去。
而徐福的手劄也同樣抄錄入書閣。
隻不過這一次,除卻這份手劄外,徐福還開始悉心準備了第二冊手劄,這一冊手劄主要是針對那份手劄研究出的破解版。
做完這一切,徐福便放心了。
就算韓終將他的手劄分發下去,甚至還多出了許多手抄本,或許流落進了不少人的手中。
但那又如何?
這裏這麽多的人都將學會破解之法,那麽那些人還有什麽優勢呢?
到那時,那些人可還敢大膽地使用手劄上的東西嗎?
……
此時,奉常寺中的人,也隨著親手抄錄手劄和守則,他們變得更具有凝聚力了,而且對徐福的信任和崇拜再度攀升到了一個可怕的高度。
他們在潛移默化中,完全接受了徐福傳授給他們的東西,不僅僅是蔔筮之上的知識,還有許多徐福想要傳達給他們的思想。
到這時候,他們也不再口稱徐福爲「庶長」,而是恭敬地稱徐福爲「老師」,這是他們完全心甘情願喊出口的稱呼。
而徐福也漸漸的,頗有爲師者的風範了。
唯一讓奉常寺中人覺得微微彆扭的,便是徐福那數年如一日的容貌了。
明明也是近三十的人了,爲何臉上連皺紋都尋不見?這教他們這些年輕更輕,卻皺紋更深的人,如何是好?
徐福又一次上完課後,頂著眾人的目光走了出去。
尉繚站在門外,見徐福出來,臉上的表情登時溫和了不少。
「君房近來可好?」嬴政時時將徐福帶在身旁,尉繚要單獨尋個時間見徐福一面,倒也是不易。
他看著徐福的時候,眼神裏充滿了驚嘆。
師弟長大了,如今也是能收弟子的人了。
「很好。」徐福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君房」是自己的字。
「近來天氣多變化,你要多加注意身體,勿要過分操勞反而累病了自己,你的身體可從小便不大好。」現在尉繚都還能想起之前那日,在小朝上徐福那紅得過分的臉色。
「嗯。」尉繚最後一句話,倒是勾起了徐福心中的好奇,他一邊與尉繚往外走,一邊問道:「師兄,從前我與王上感情如何?」
尉繚倒是想說上兩句嬴政的壞話,但是理智將他及時拉住了。
他可不想再像過去那樣,費盡辛苦才在徐福這裏,找回了點昔日情誼。如今尉繚已經銘記於心,秦王是萬不能胡亂抹黑的。
於是他選擇了說實話。
「秦王待你著實不錯。」但是尉繚並不擅長誇嬴政,於是擠了半天,便隻擠出來了這樣一句話。
徐福本也隻是隨口問問,見尉繚如此說,也就不再多問了。
隻是他心底隱隱存疑。
他總覺得,好像在某個記憶深處,嬴政不該是這樣對他的。
尉繚陪同著徐福出去,身邊還站了虎視眈眈的侍從。
等一出去,又撞見嬴政那張臉,尉繚登時更心酸了。這秦王還能不能留些時間給他了?時時刻刻都緊跟著師弟,實在叫人不知該怒還是該喜!
等徐福跟著嬴政上了馬車後,站在奉常寺門口的尉繚,陡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庶長如今已與王上成了家,你不便不必時時憂心他了。」
尉繚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也是,如此,我也該是成家的時候了。」若是這般時時惦唸著師弟,心底豈不是更加苦悶?
這回輪到他身後的蒙恬悵然若失了。
蒙恬:「……」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這國尉是如何從徐庶長與王上的關係,聯想到他也該成家上面去的?
秦王政二十一年,王賁領了嬴政的命令,欲率軍攻魏。不過在去往攻打魏國的路上之前,王賁先來到了王宮。
與王賁同行之的還有他的父親王翦。
王翦年紀大了,但他那一身氣勢,和利落的腿腳,依舊沒有什麽改變。
隻是徐福曾經給出的圖紙,造出了輪椅來,於是王翦進王宮的時候,坐的便是那輪椅,他往輪椅上歪歪一坐,徐福乍然見之,簡直不敢想像,王翦將軍爲何變成了這般模樣,像是病了許久似的。
嬴政捏了捏徐福的手心,心中不悅地低聲道:「他是裝的。」
裝的?
爲何要裝?徐福並不能理解。
不過很快,王翦先開口了,徐福這才明白了王翦爲何要作此舉動。
「王翦自上次受傷,便一直疼痛纏身。如今年邁,恐不能再領軍,還請王上應允我辭去身上官職,回到家鄉,安心養病,以待百年。」
嬴政面色微寒,「寡人也早已說過,請王翦將軍不要再提此話。」
「如今朝中年輕輩出,他們日後定然也能成爲王翦這樣的人。王翦已年老,壯志已不在,哪裏還能率軍打仗呢?若是用這些年輕的將軍,定然能爲王上打下更多的城池。」王翦倒是絲毫不動搖。他靠在那輪椅上,瞧上去真像是重病一般,若是一般人見了,哪裏還捨得繼續用他。
嬴政抿了抿唇,不再看王翦。
他知曉王翦打的什麽主意。
王翦並非捨不得丟下名利之人,他心胸寬大,一心隻忠於秦國,他這一生不知爲秦國打下了多少城池,令多少敵人聽見他的名字便嚇得慌亂逃竄。王翦便是秦**中的神話。但也正是這些名頭都壓在了他的頭上,王翦才希望知足而退。
在該離開的時候,便應該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
王翦不僅顧慮於,自己到了晚年,或許會遭遇卸磨殺驢,他同樣還顧慮,自己的存在,會阻擋後代子孫的前進,他的退去,是爲了他們更向前進。
這些王翦思考得很清楚,而嬴政也很清楚。
嬴政轉頭看向了王賁,道:「準備得如何了?」
王賁很聰明,當然,這也與王翦對他的教導分不開。王翦教過他,在家中聽從父親,而離開家,他所能忠心和遵從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秦王嬴政。所以哪怕此時,在殿中,他父親的請求被秦王駁斥回去了,他也不能插手,而是恭敬地回答嬴政的問話。
「王上,我已經準備完全了,唯獨隻餘一項。」
嬴政對王家人把握得恰到好處的分寸,極爲滿意。
所以他方才雖然駁斥了王翦,但此時卻對王賁的態度極爲溫和,甚至嬴政還笑了笑,道:「哦?看來今日你進宮來,便是要與寡人求助此事了?」
王賁笑道:「正是。」說完,他就看向了徐福。
徐福還在一邊慢慢消化王翦請求告老還鄉,和王賁那怪異的態度,誰知此時就見王賁的目光掃過來了。
「嗯?」徐福擡眼看了一眼王賁。
王賁難道是對他有什麽請求?
王賁低聲道:「曾聽父親說,從前庶長隨軍的時候,也會爲父親蔔一卦,如今王賁也出征在即,便想在離開之前,厚顏請庶長也爲我蔔一卦。」
王賁的年紀比徐福還要大,但他的口吻卻輕鬆似青年一般。半點沒有中年人的嚴肅,和中年將軍的不苟言笑。
徐福對於蔔筮向來很有熱情,當然不會拒絕,他點頭,道:「那你便給我一字吧。」
王賁鮮少與徐福打交道,隻聽人說起過徐福的神奇之處,但卻少有親身見到的時候,此時他不免驚奇道:「如此便可了?」
徐福點頭。
王賁想了會兒,小心翼翼地道:「那……那就大梁的梁吧。」
大梁,乃是魏國的都城。王賁也當真是隨便想了個字了。
當然,往往就是當先出現在腦中的字,更靈!
徐福迅速將這個字在腦中轉換了一番。
換成篆體後……
梁。
以水圍木。
木上有刃。
徐福心中已經有了底,他讓內侍取來絹布和布兜,他借用嬴政的炭筆,在絹布上揮筆寫下:水、刃聯合攻之,或破大梁。
然後徐福捲起了絹布,置於布兜中,這才令內侍拿給了王賁。
「等將軍攻過去,拿那城池無法時,不妨瞧一瞧它。」
王賁將那布兜捏在手中,似乎覺得很好玩兒一般,在手中來回轉動,道:「這爲何物?」
徐福想了想,道:「錦囊。」
從前諸葛亮不是就愛往錦囊裏塞東西麽?今日他也來塞一次。
王賁笑了笑,「好,多謝庶長。」說著,他便鄭重地將那錦囊揣入了懷中,並不因徐福隻給了他一個布兜,而有半點的不滿。
王賁已經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與嬴政粗略說了些攻魏的事兒後,便先行離開了。而王翦則還留在殿中。
徐福拉了拉嬴政的衣袖,低聲道:「王翦是真的病了。」
嬴政皺眉,「這不可能,寡人之前便請侍醫爲他瞧過了。」
「應該是侍醫沒有瞧出來吧。」徐福盯著王翦的方向道,他未必一眼能看出王翦得的什麽病,但是從面相上來說,他要看一個人身上有沒有病氣,那實在是太容易不過。此時他便發覺到王翦臉上籠著灰氣不散,正是病了的徵兆。
說不準,就連王翦自己也未曾想到呢。
「我想下去瞧一瞧。」徐福低聲道。
嬴政猶豫一下,同意了他的請求。
徐福站起身,大步走到了王翦的身旁。正是因爲徐福知曉,王翦對於秦國的重要性,因而他才對王翦格外慎重,有一點不對之處,他都不會放過。「敢問將軍得的是什麽病?」徐福低聲道。
王翦愣了愣,道:「近來風寒纏身,加之舊疾復發,我這才想在王上跟前請求辭官的。」王翦以爲徐福是替嬴政前來打探的,於是他的口吻便顯得極是無奈。
徐福卻對著他搖了搖頭,道:「不是風寒,也並非舊疾。」
王翦心中緊了緊,他以爲徐福瞧出來他在裝病了,但他面上還是驚訝道:「庶長爲何如此說?」
「王翦將軍的確是病了,但病不是因風寒起的,也不是從舊疾起的,而是從這裏起的。」徐福伸手點了點王翦的肚子。
王翦著實被他的動作驚了一跳,但想到王上還在上頭盯著,王翦便鎮定非常地任由徐福點在了他的肚子上。
「是從這裏起的。」徐福低聲道。
走得近了,他都能看清楚王翦是什麽地方出了毛病了。
人的臟器出了問題,都是會反應在臉上的。
此時觀王翦的模樣,徐福便覺得應當是他的胃出了問題,但此時又沒有什麽胃病、胃癌的說法,徐福便也不好直說了。不過他這般一作爲,反倒還顯得更加神秘了。
就連王翦都被他唬住了。
王翦知道自己本身是沒有病的,但此時聽徐福一說,他怎麽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臉色呢?
「這……煩請庶長說得更仔細些。」
此時嬴政也不由得身子微微前傾,想要聽得更清楚。
「近來將軍可偶有腹痛的時候?」
王翦的臉色此時已經轉爲嚴肅了,他坐直了身子,細細思量了一番,最後肯定地道:「有。是有規律的,每日晨起後都要痛上一會兒,兩個月前,我請勞煩王上爲我請了侍醫來看,最後無果。因爲並未帶來嚴重的影響,我便也未放在心上。」
「看來此病還在初期。」
「這病,究竟爲何而起?」
徐福心道,若是癌症的話,那無人知曉究竟是從何處起的,不過若隻是普通的胃病,那便有跡可循了。想到這裏,他又仔細將王翦的面孔打量了一番。他的壽命不算短,可見不會是癌症之類的玩意兒……如此,那便是有治癒的可能的。
「將軍腹中,有一臟器,容納食物之用。但這臟器極爲嬌貴,若是吃飯的時候總是極爲混亂,吃下的食物也總是硬邦邦難以消化。一會兒極餓,一會兒極飽,自然它就病了。將軍生的便是這樣的病。若是任由下去,以後吃飯便會成爲一種痛苦。而它一旦疼痛起來,便能令人難忍至極,再無心思做其他。」
曾經秦國不強大的時候,也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腹痛。那時候,飢一頓飽一頓都是常事。不僅是百姓飢餓,士兵,乃至在外打仗的君王都是難以果腹。
王翦想到了這一茬,還出了會兒神。
他爲秦國征戰多年,自然沒吃這樣的苦。因爲這時的秦國已然不似過去那樣弱小了。但是在外行軍打仗,能有什麽食物?不都是些硬邦邦的東西麽?有時候甚至連水都喝不得一口。打仗時的不穩定性,讓他們飢一頓飽一頓,那臟器能不出問題嗎?
王翦搖頭嘆道:「王上,王翦是當真無力再領兵了。請王上允我辭官吧。」
徐福卻先一步出聲截斷了王翦的話,「不,不行,王翦將軍不能離開鹹陽。」
王翦有些傻眼。
就連徐福都說他是有病在身了,爲何徐福又突然出聲說他不能離開?
嬴政抿了抿唇角,笑吟吟地看著這個方向,卻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著徐福的表現。他知道,縱然徐福沒了記憶,但他還是會本能地爲寡人著想。
「王翦將軍之前連侍醫也請了,而那侍醫卻看不出結果來。天底下最好的岐黃家都聚於王宮,將軍若是離開鹹陽,豈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將軍的病,隻有我能治!」徐福淡淡道。
他說出了這番話也就算了,不等王翦再開口,徐福就又接著道:「何況,將軍注定,就算離開,最終也還是會回來呢?」
「什麽?」王翦一怔,不明白徐福是何意。
「將軍難道忘記了嗎?行醫不過是我的副職,我的正職是蔔筮啊。爲將軍蔔上一卦,我便能知曉,將軍就算今日離開鹹陽,不出兩年,便會再度回到鹹陽來。」
王翦抿了抿唇,已然說不出話來。
他此時總不能還問「庶長如何知曉吧」,畢竟對方已經對他說得很清楚了。
對方是蔔出來的。
那信還是不信呢?一時間王翦有些躊躇。一旦信了,那他原本的計畫必然會被打亂。而依他過去與徐福接觸時,對徐福的瞭解,他知道徐福是不會說謊的,所以他似乎也沒有可以不信的理由。
「那……庶長如何治我這病呢?」
「那要請將軍暫住宮中了。」徐福一邊說,一邊轉頭往嬴政看去。說這話,他可算是越過了嬴政。畢竟這王宮的主人是嬴政,邀請王翦留在王宮中住下,那是嬴政才有資格說的話。
嬴政和徐福望過來的目光對上,微微笑道:「便依照庶長所說的去辦吧。」說完,他才將目光落到了王翦的身上,嘆了口氣,道:「將軍勿要憂心,寡人與庶長會竭力使將軍病癒的。」
這樣的話,已經算是極爲放得下架子了。
當然,嬴政就是覺得,自己和徐福擺在一起的時候,極爲能讓他愉悅起來。
王翦此時還能說什麽?
他隻能應了。
「多謝王上,勞煩庶長。」王翦正要起身行禮,徐福一隻手就把他給按下去了。
「請將軍好生休息。」
話音落下,便有內侍進來的,帶王翦離開了。
王翦想要告老還鄉的想法,徹底破裂了。
徐福說到做到,之後當真翻出了醫術,一邊利用上輩子所知的信息,再融會貫通古人的智慧,再與侍醫們互相探討,就在這樣的過程中,徐福開始治理王翦的病情了。
因爲隻有他能清晰看出王翦身上的變化,所以也隻有他才能對王翦動手治病了。
畢竟這時候沒有X光,沒有b超,那就隻有全靠徐福一雙肉眼。
這麽一折騰下來,徐福倒是發現,自己的醫術實在精進不少,對於中醫中的望聞問切,也有了別樣的心得。
這樣忙碌起來之後,徐福倒是沒空去想失憶的事兒了。
而此時,王賁率軍一路攻到了大梁。
魏國國君縮在城中不出。
一條護城河將王賁等人阻擋在了外面,不得前進。
大梁城作爲魏國的都城,自然不是隨便就能攻破的,何況守城者原本就比攻城者更具優勢,當他們縮城中不出,一味隻站在城牆頭上驅趕王賁大軍的時候,王賁一時間倒也拿他們無法。
他們都一路攻到此處來了,當然更希望能一舉拿下,好讓士氣一鼓作氣攻到底,而不會有半點洩氣的機會。
王賁作爲主帥,當然不會在他的士兵面前表露半點爲難,他轉身進了帳中,還保持著一臉胸有成竹的模樣。該如何拿下大梁城呢?
王賁倒是想起了從鹹陽離開前,從徐福那裏得到的錦囊。但是王賁並未抱有什麽期待。那錦囊中,頂多就是告知他,這一仗會贏還是輸。
希望是贏吧。
如此這般,他倒也可以用錦囊中的話來鼓舞士兵們了。畢竟如今秦國上下對著駟車庶長,都是極爲崇敬且信任的。
王賁掏出了錦囊,取出裏頭的絹布條,緩緩展開。
王賁下一刻便瞪大了眼。
他看著上面的一行小字:水、刃聯合攻之,或破大梁。
王賁有些目瞪口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徐福塞進去的,並不是什麽贏或輸的結語,而是提供給了他這樣的法子。
王賁本就富有打仗的經驗,徐福稍微一點,便令王賁迅速在腦中形成了計畫,他喚來了士兵,令他們引水淹大梁。
你不出來,我便逼你出來!
王賁臉上喜色頗濃。
直到最後,汴河的水大灌梁城,大梁城牆受到衝擊和浸泡後坍塌。這座城池最後的防禦,也就此解除了。大梁城中的百姓四下逃竄,而魏王在護衛之下來到了秦軍的跟前。
魏王就此跪地請降。
王賁忍不住高揚起手中的錦囊,道:「多虧此行前庶長與我一物,其中便是覆滅大梁的法子!」
其餘將士們聽了過後,不由得歡呼了起來。與魏國這一面的愁雲慘霧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很快,攻魏的捷訊便傳回到了鹹陽,而鹹陽百姓們也知曉了,在最後攻大梁城的時候,是駟車庶長給予了王賁將軍的錦囊,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此時正值秋末。
王賁率領大軍,帶著魏國降服的王室貴族回到了鹹陽,進城時自然少不了百姓們的夾道歡迎。
而徐福和嬴政並肩立在城牆上,佔據了最好的視角,觀看著秦軍歸來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嬴政很高興。
早從之前一任魏王對徐福心有惡念的時候,他便想要滅掉魏國了,隻可惜後頭出了些意外,竟是直到此時,魏國方才覆滅。
不過這也值得嬴政爲此欣喜了。
隻要是他想要達到的目的,最後都能達到!
不管是征服六國,還是徐福。
徐福根本不知道嬴政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他盯著看了會兒,覺得眼睛有些酸了,便忍不住眯了眯,道:「我們該回宮了嗎?」他沒記錯的話,此時嬴政要在宮中召見王賁吧?
嬴政點了點頭,拉住徐福的手,將他裹在自己懷中,帶著他就下了城牆。
激動的百姓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瘋狂崇拜的庶長徐福,剛剛還站在他們頭上的城牆之上。
召見王賁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嬴政必須得馬上安排人手,處置魏國的土地,將它們紛紛併入秦國的領土範圍內。
哪怕是徐福,這樣想一想,也都覺得體內熱血澎湃,難以抑制了。
秦王嬴政距離坐上皇帝的位置,越來越近了。
徐福按捺下胸腔中湧動的情緒,叫上侍從,以睏倦爲藉口,先行回了寢宮。此時他也幫不了嬴政什麽,還不如先行離開,這樣嬴政方能更好地集中注意力去處理眼前的事。
徐福回到寢宮中,令人關上了殿門。
然而他卻並沒有去休息。
他拿出了手劄。
就在這份手劄裏,他找到了很有趣的東西。
面相可以換,記憶也可以換。當然,徐福感興趣的不是換記憶,而是喚記憶。如何喚醒一個人的記憶,才是現在他最需要的。
徐福一向認爲自己是個情感淡薄,不會對任何男女動心的人。或者換句話說,他覺得自己跟誰,都能湊合著過下去,隻要對方勉強符合他的標準,那就可以。至於愛與不愛,徐福半點也不在意。
可是現在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從帶著對原主的歉意和愧疚,接受了嬴政的親密行爲,再懷著湊合下去也還行的心情,和嬴政朝夕相處到如今。徐福至今都無法確定,失憶前的徐福,究竟和他是不是同一個人。但他現在卻能確定一件事,他對嬴政的態度有了變化。他被嬴政所打動了……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如果沒有這點心思,那麽他就充當秦王的情人,一輩子過下去也沒關係,他可以選擇不告訴嬴政自己是來自未來的人。
可是一旦有了這種心思,徐福會覺得自己宛如一個小三,心安理得地搶走了屬於別人的東西,現在還要享用別人的情感。
這是徐福的三觀絕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他要想辦法把記憶喚醒,確認一下他和失憶前的徐福,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確認不是同一人,那他就想個辦法招魂,把原主的靈魂給喚回來,他自己的靈魂就該去哪兒去哪兒。
徐福覺得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這些日子本就是他撿來的。
他該死了,他本就該死了。真讓他頂著原主的東西活下去,他做不到。
徐福低頭畫了一張符紙,裹著一顆藥丸,強迫自己嚥了下去。
那味道實在不怎麽好,但是見效就行。
手劄上記載,「……制符咒吞下,可從夢中追溯記憶,能否在醒來後抓住那些記憶,便要看造化了。」
徐福會吃藥丸,隻是爲了幫助自己睡得更沉而已。
他不相信造化,他需要更好地去做一場夢。
另一頭嬴政剛剛處理完了手頭的事務,犒賞了王賁等人後,他便沒有在殿中多留,而是選擇轉身往寢宮去了。他到了寢宮外,見宮人們都守在了外面,嬴政的眉頭皺了皺,冷聲道:「爲何沒有守在庶長身側?」
宮人忙低頭道:「庶長在裏頭休息,令奴婢們勿要進去擾了他。」
嬴政的面色卻異常冷漠,他推開殿門走了進去,那床榻前的帷帳晃了晃,影影綽綽間,他能看見那床榻上睡著的人。
嬴政緩步走近了,藉著昏暗的燭光,瞥見了徐福睡得正熟的臉龐,他忍不住伸手輕撫過徐福的臉龐,心底緩緩鬆了一口氣。
看來是真的困極了睡著了……
嬴政嘴角忍不住往上翹了翹,他轉身走到了另一邊去,正要叫內侍將竹簡搬進來,他便守在徐福的身旁看竹簡就是。
誰知他才剛開了口,目光就突然注意到一邊桌案上擺放著的手劄。
絹布攤開,上面的字很容易便能入了人的眼。
「……喚記憶之法?」
「從夢中追溯過去的記憶?」
嬴政默默念道,臉色卻是陡然沉了下來。
他轉身走到床榻前,握住徐福的胳膊,搖晃兩下,企圖喚醒他,但是徐福卻絲毫反應都沒有。他哪裏知道,徐福服下藥丸,就是爲了抗拒外界的幹擾。
嬴政面色極冷,盯著徐福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內侍們進到殿中來,望著嬴政冷漠的背影,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們全然不知道殿中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究竟能發生什麽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