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嬴政卻彷彿打開了新思路一般,越想越覺得如此甚好,「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們二人能培養兄弟情誼嗎?如今扶蘇大了,自然不能日日守在宮中,還如從前那樣陪著胡亥了。胡亥這次生辰不是便覺得寂寞了嗎?正好,便讓他也跟著扶蘇去,學一學東西,總比在宮裏,日日纏著你,卻沒學個什麽東西好。」
「此事你跟扶蘇提過了?」徐福覺得自己還真有一點兒被說服了。但是扶蘇年紀小,胡亥年紀更小啊!這兩個人湊在一起能幹什麽?早點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敵軍手底下去嗎?如果扶蘇一個人,那麽存活率或許是六,要是胡亥湊一塊兒,那存活率該成零了。
「方才不知,但此時……他應當知道了。」嬴政話音剛落,扶蘇的聲音就緊跟著響起了,「父王,父親。」
徐福回過頭,就見扶蘇朝著他這方走了過來。
「父王,蒙恬將軍便能護佑住我,帶上胡亥,怕是反要我去護佑胡亥。」扶蘇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我不想帶上這麽一個拖油瓶。
「若論武力,將士萬千,自然能護著你,但若是其它意外呢?趙國若是再生地動,你卻毫無防備,那該如何?胡亥雖無你父親十分本事,但想來一分應該是有的。將他帶在身邊,定能助你躲過不少麻煩。」
扶蘇緊緊閉上了嘴,半天都不說話。
難道扶蘇膩煩胡亥了?原本徐福也是反對的,但此時見扶蘇的模樣,他心中倒是更擔憂這二人間的兄弟感情,是否出了問題。
「可是胡亥纏著你太過煩人了?」徐福出聲問,問完他還沒忘記補上一句,「你勿要撒謊,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徐福也想不明白,爲什麽扶蘇明明不過小小少年,卻偏偏竭力想要在眾人面前表現出完美的一面。
語氣說他是個好兄長,倒不如說他是在扮演一個好兄長的角色。
隻是這麽久以來,徐福見他們二人相處的氣氛倒也融洽溫馨,這才從未插嘴說過什麽。到了今日,扶蘇算是忍不下去了?巴不得快些在外享受一人時光了?
想一想胡亥生辰那日的表現,徐福也覺得頗爲摸不透。也不知胡亥是真對扶蘇依賴,還是假的依賴。嬴政的兒子,怎麽這麽難搞!
「……是。」扶蘇面露歉意。
徐福差不多能想到扶蘇的心思,這實在沒什麽可覺得歉意的,當初希望扶蘇護著胡亥,本也隻是他的想法,他又怎麽會執意枉顧扶蘇的意願,將胡亥往他跟前塞呢?
「那便還是我跟隨過去吧,胡亥我也帶上,他日後總不能當真做個混日子的。」若扶蘇不能護他,那便讓胡亥自立起來,這也算是全了一場父子情誼。誰知曉日後他和嬴政能活到什麽時候去呢?
嬴政的臉色黑了黑,「……去吧。」
徐福轉頭把這兩個字也對扶蘇說了,「去吧。」
扶蘇點點頭,鬆了口氣,快步退出了大殿。
徐福深知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的道理,他蹭到嬴政的身邊,學著捏胡亥時的模樣,捏了捏嬴政的手背,頓時很好地安撫住了嬴政的情緒。
「若是胡亥能早日學成,我也能少些功夫去操勞了。」徐福裝作漫不經心地道。
嬴政聽後,深以爲然,甚至還忍不住暢想了一下美好未來。讓胡亥去跑腿,徐福就留在宮中,拴在身邊,日日宣.淫(?),實在令人無法拒絕……想到之前自己本也就動了這樣的心思,嬴政心底的抗拒也就全部消失了。
接下來幾日,胡亥似有所覺,便少往扶蘇跟前湊了,連徐福他也不黏著了。弄得徐福還好一陣不大習慣。
嬴政暗地裏笑了笑。這小子倒是會瞧人眼色,知道不來打擾。
嬴政與蒙恬商議過後,定下了出征趙國的日子。
深感聚少離多,一直空虛的嬴政,直恨不得將他手底下的大臣都變成光棍才好。
不過就算再不情願,也依舊到了這樣一日。
徐福早早便起了身,嬴政見他精神抖擻,心中越發不是滋味兒,怎的離開寡人還讓你這般興奮?
嬴政拉長了臉,從徐福跟前晃來晃去,徐福滿心都是此行前去,要帶何物防身,哪裏顧得上嬴政?嬴政就算在臉上擺出再多的表情,徐福也看不進眼裏去。
天還未大亮,徐福便聽見了殿外低低的議論聲。
嬴政皺起眉,在殿外瞎議論,這是慣的什麽毛病?
「何人在外喧嘩?」
見嬴政面帶慍色,宮人們嚇得臉色都白了,忙開了殿門出去瞧,隻見一名男子,作侍從打扮,那人頭髮散亂,模樣狼狽,面色發白,一見有人出來,差點摔倒在地上。
守在殿門外的守衛忙尷尬地笑了笑,「……這人趕不走,正欲將他拖下去呢。」
有個內侍當先開了口,問他:「你是何人?」
男子似乎終於找回了丟失的心魂,訥訥道:「……我是燕國公子的隨從。」
內侍心中當即便輕視了幾分,輕飄飄地問道:「哦,可是燕國公子出事了?」
「不,不……是住在園中的韓國公子遠,他……他自縊了……」男子嚥了嚥口水,想到半夜起身瞧見的那一幕,都還覺得心驚膽顫。之後公子見了,也是面色發白,來到秦國不過幾月的功夫,竟是活得都不像人一樣了。那男子心中畏懼的不是公子遠死在了院中,他畏懼的是……有一日,他們也像那樣死去。
「等著吧。」一聽是公子遠,那內侍口氣就更爲輕忽了。
什麽韓國公子遠?如今連韓國都沒了!
內侍轉身往裏走,等走到一半,才回頭告誡那男子,「注意口舌,勿要再提及韓國公子遠,什麽韓國,什麽公子,如今不過是庶人罷了。」
男子臉色更白,心中無限恐懼。
公子遠的死訊被內侍報到了徐福和嬴政的跟前。
徐福花了一會兒的功夫,才想起來那公子遠是誰……哦,就是那個曾經不知死活,出言挑釁自己的人?竟是就此自殺了?也是,韓國國滅,他生活在那院子裏,自然沒有了未來。
這麽一個小人物,徐福和嬴政都不會放在心上。
若當初那公子遠知道何爲禍從口出,好生管住自己的嘴,今日他也不至於自縊在秦王宮中。
有因必有果,不過自己得來的報應罷了。
「將屍體隨意尋個地方焚燒了就是。」嬴政淡淡道。公子遠自縊也算聰明,若是他不自己尋死,日後嬴政還不會輕易放過他。
「諾。」那內侍應了聲,正要退下去,殿外卻突然再度喧鬧了起來,緊接著還伴隨著一男子的聲音,「王上!姜遊求見!」
姜遊?此時不是應當在華陽太後的寢宮旁守著嗎?
「將人請進來。」徐福當先出聲道。
內侍小跑著出去,恭敬地請了姜遊進來。
那姬丹身邊的隨從見狀,氣得咬牙,那內侍回頭來斜睨他一眼,「瞧什麽瞧?那是我們庶長的師兄,你算什麽東西?好了,消息你已經送到了,回去吧,會有人來處理此事的。」
見內侍態度這般敷衍,隨從不忿,便要沖上前去。
想當年在燕國時,他身爲公子丹身邊的隨從,走到何處不是風風光光的?如今卻是這般境遇……
這頭姜遊疾步走進殿中,直到站在徐福跟前時,他才露出了悲痛的神色,「師弟,師兄沒能替你救住她。」
那瞬間,徐福還沒能明白過來什麽意思,等緩了緩神,徐福就聽見嬴政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可是華陽太後……」
「已然不治了。」姜遊眼眶微紅,瞧上去倒是比誰都委屈一樣。
徐福知道姜遊就是這麽個性子,在自己跟前多說上兩句話,指不準就要潸然淚下。他忙拍了拍姜遊的手臂,「師兄盡力便夠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嬴政已經喊來了宮人,徐福也緊跟其後,披上衣袍,二人便匆匆出去了。
姜遊站在那裏呆了呆,也衝了出去。
燕國隨從便就這樣瞧著秦王帶了人,從他的跟前快速走過,連瞧也沒多瞧他一眼。
不多時,徐福一行人到了華陽太後的寢宮外。
寢宮門口跪了不少人,他們眼眶微紅,儼然是一副已經哭過的模樣。徐福的呼吸不自覺地一頓,他轉頭去看嬴政,發現嬴政的面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宮人哭泣著喚了聲「王上」。
「太後呢?」儘管已經從姜遊口中的話得到結果了,但嬴政還是出聲問了一句。
「……太後,已經去了。」宮女竭力壓著喉嚨裏的哭聲,以保證不在嬴政跟前失態。
竟是連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
徐福和嬴政都有一瞬間的悵惘。
二人踏進去,很快就見到了華陽太後,她依舊躺在床榻之上,身上還蓋著被子,她身上的衣袍首飾也並未去掉,看上去依舊華貴非常,隻是她的臉開始泛青了,明顯能讓人感覺到,她已經失去呼吸了。
這是徐福頭一次見到親近之人,這樣死在自己的跟前。
從前熊義死的時候,地動時士兵死的時候……都不如這一次,直面死亡時,那種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恐懼,幾乎將他的心臟緊緊裹了起來。
他甚至不敢去多看一眼。
徐福在那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但最後腦子裏卻就剩下一句冷冰冰的史實。
「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
徐福也不知道爲什麽,明明他對歷史不甚熟悉,偏偏對這一句記得無比清楚。
嬴政注意到徐福的呼吸都變了,以爲他害怕,忙伸手去握住了徐福的手背,觸手冰涼。嬴政沒想到徐福的情緒變動會是這樣大,他克制住將徐福摟在懷中的欲.望,轉而輕撫起了徐福的手背,以作慰藉。
徐福實在有點害怕如此聯想下去,他忙轉過身,掙開嬴政的手掌欲往外走。
徐福剛一走到宮門口,便見昌文君大呼小叫地撲了上來,「太後……太後……太後如何了?你這小人!竟還在此!」
徐福心煩不已,並不願與昌文君廢話。華陽太後死前,都並未召見昌文君,可見華陽太後也知道他是個什麽貨色。既如此,自己也沒必要與他客氣。
「將人拖走,勿要讓他出現在王上跟前,平白污了眼。」徐福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情。
平時徐福見了昌文君都是冷冷淡淡的,今日卻是面露厭惡之色,昌文君倍覺侮辱,哪裏能忍?口中怒罵著「豎子」,便要衝上來拉扯徐福。守衛、侍從嚇了一跳,全都圍了上來,將那昌文君,抱手的抱手,扯腿的扯腿,愣是昌文君前進半步。
昌文君算什麽?
如今是在秦王宮!
護著庶長才緊要呢!
昌文君急得脖頸都紫了,他目光兇狠地瞪著徐福的方向,「……你想幹什麽?難道你還想在這裏殺了我嗎?華陽太後才剛去,你這小人便要如此待我嗎?你不過區區駟車庶長!如何敢動我?」
徐福的目光環視一圈,琢磨了一下什麽武器更爲稱手,倒是有人先他出聲了,「他不敢,寡人敢。」嬴政面容冷凝,緩步走下來,他腰間還佩著青銅劍,劍身極長,抽出來麻煩了些,但要殺人,卻是便利得很。
昌文君雙腿一軟,忍不住想要後退,但是守衛將他團團圍住,又如何能後退?
昌文君急了,這次卻是急著想逃跑。是他錯了,秦王是個什麽人?是個急了誰都能剁的人!想想那嫪毐,想想那呂不韋……昌文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立即服了軟,「王上,是我妄言了,求王上贖罪,我隻是心中牽掛太後,這才一時丟了規矩,王上……王上,太後還等著我去見他呢。」
華陽太後早年間的時候,的確頗爲倚重昌文君、昌平君兩兄弟,連帶的對熊義也是憐愛有加。那時華陽太後也未必就沒動過,以秦養楚的心思了。但是隨著年紀大了,秦王政又越發能幹,華陽太後不願去觸他的楣頭,一日日的,便歇了心思。
華陽太後都知道退卻收斂,但昌文君卻不知道。他還想拿華陽太後出來當個藉口。
嬴政冷笑一聲,「你不是妄言,你是未曾將寡人放在眼中!更是不尊華陽太後!你如此在宮中胡鬧,半點也配不上你如今的爵位!既然一時丟了規矩,那便永遠也別守了!」
嬴政拔出腰間長劍,快步上前,旁人都不敢攔。
徐福驚了一跳,有些猶豫。
昌文君能不能死?他死了會對歷史有影響嗎?會給嬴政造成麻煩嗎?這一刻,徐福腦子裏飛速地閃過了許多念頭,他跨步上前,「……阿政。」不管如何,他隻希望自己的聲音能讓嬴政冷靜一些,起碼做出的行爲,不會令他後悔。
嬴政並未回頭,他手中的長劍刺出去。
「噗嗤」一聲,昌文君睚眥欲裂,偏偏兩旁的守衛和侍從將他按得動彈不得,鮮血飛濺,嚇得一旁的宮人連忙跪了下來。
昌文君喉中慘叫一聲,軟倒在地。
徐福走近了看了一眼,發現昌文君倒是沒死,隻是他那條左腿,怕是要瘸了。
嬴政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發號施令道:「將人拖走,送回府中,昌文君體弱多病,日後便不必到朝中來了。」
昌文君痛得說不話來,嘴裏嗚咽聲不斷,隻能徒勞地抓住一旁侍從的衣袍,侍從冷著臉將人提溜起來,半點不見恭敬地將人送了出去。
方才嬴政那一系列動作做得太過行雲流水,徐福看得有些呆,因而好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嬴政走到他的身邊,握了握他的手,「可還害怕?」≡思≡兔≡網≡
徐福搖頭,輕嗤道:「還得多謝了昌文君。」被昌文君那般插科打諢一番,什麽驚懼都沒了,就剩下對昌文君此人的厭惡。
宮人見兩人心情恢復了些,這才敢出聲提醒道:「庶長該啓程了。」
徐福愣了愣,「這是幾時了?」
「辰時一刻了。」
是有些晚了,再不啓程,怕是要跟不上蒙恬的隊伍了。
但徐福突然間有點捨不得走了。雖然他心知嬴政根本不是脆弱的人,何況華陽太後與他又無血緣關係,要說感情深厚呢也深厚不到哪裏去,畢竟一年也就見上那麽幾面……但是徐福就是覺得不想走,就好像回到秦王政十年的時候,趙姬過世,當時他便同嬴政在一處。
這個時候,他也就不想走。
好像這一走了,他就會忍不住想到歷史上關於秦始皇死時的記載,令他心裏一陣空蕩蕩的,虛得慌。
「……讓蒙將軍先走吧,我帶胡亥之後跟上。」徐福知道臨時不能變卦,但做個小變動應當是行的。
嬴政並不知徐福心中所想,隻以爲徐福想要看著華陽太後入棺再離去。能多留徐福一會兒是一會兒,嬴政點頭,命人趕緊去向蒙恬傳達旨意了。
昨日扶蘇是歇在蒙恬府上的,這段時日他跟著蒙恬跑來跑去,倒也習慣了住在蒙府,雖然身爲秦國公子的高傲貴氣削減了些,但扶蘇跟著學了不少東西,便越發地不愛回到王宮了。
這日他早早地便和蒙恬一起等在了城樓下。
此時天還是烏濛濛的,兵器上都覆了一層寒霜。
他們左等右等偏等不來人,直到天光大亮的時候,才有一騎人疾步來了,爲首之人下馬跪地道:「請扶蘇公子,蒙將軍先行,宮中出了些事,庶長不能及時前來,待處理完畢後,便會攜胡亥公子追上來。」
出了些事?出了什麽事?扶蘇面上一怔。
蒙恬點頭揮退那人,已經開始號令將士們當先出城了。
而扶蘇的心思卻漸漸飄向了王宮……
因公子遠和華陽太後在同一日去世,嬴政對那公子遠更是看不慣,他的屍首被焚燒後,便被人丟棄在了鹹陽城外。也隻能怪公子遠自縊都沒挑個好時候,偏和華陽太後撞上了,自然難免被遷怒。
姬丹一行人被秦國這般行事嚇得不輕,公子遠去後那段時日,夜夜惶恐,聽聞徐福離宮,同蒙恬攻打趙國,姬丹心中更是複雜不已,他一日比一日消瘦蒼白,恐怕不用等嬴政出手,他便會被自己內心的鬼給生生磋磨死了……
蒙恬一行人走後,徐福在王宮中耽擱了兩個時辰,把嬴政的手翻來覆去地捏,都快捏腫了,然後才覺得胸腔中的那顆心落回去了。
徐福告別了嬴政,順利帶著胡亥離宮了。
徐福擔憂胡亥不能適應,路途之中,時時不忘問一問胡亥的感受。
胡亥精神抖擻,「父親放心,給我野菜我也能吃的!睡馬車裏我也能睡得很香……父親不要擔心,就算有人偷襲我們,我雖不能護佑父親,但我們可以像上次那樣逃跑,然後擺個攤,可以賺很多錢呢!」
徐福伸手摀住了他的嘴。
這種黴運flag就不要立了!
胡亥還高高興興地做著擺攤夢,心想上次是父親,這次就可以輪到他來顯身手了,他倒是忘記了,小小屁孩兒,誰人肯信他?
就連徐福那張宛如少年的面孔,也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讓人相信呢。
胡亥口中說出的話,幸好都未應驗,他們路途雖苦,但還沒到一邊吃野菜一邊逃命的地步。一路上無半個人來偷襲他們。在路過兩處城鎮之後,他們也終於追上了蒙恬的隊伍。
匯合之後,隊伍便加快了腳步。
徐福和胡亥未做休息就又繼續趕路了。
蒙恬和扶蘇日日行在前方,他們則是在後方墜著,除了馬車坐的久了,有些磨屁股外,倒也並不難以忍受。
而且因著有胡亥的關係,路途反倒有趣了起來。
隻可惜這時連紙也沒有,不然徐福還能制個紙牌出來混混時間。也不知那貳貳能做麽?
徐福輕嘆一口氣,選擇了掏出竹簡,教胡亥。兩個人被迫在馬車內成爲了好學人士,時不時還能聽見胡亥的讀書聲傳出去。令軍中士兵感嘆不已。王上的兩位公子,都是出色的人物啊!
扶蘇坐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瞥上一眼,心中有些難受了。
轉眼入了十月,暑氣漸消之際,他們也抵達了上黨。
地動之後,趙國鬧起了□□,秦國周圍多有波及,不過因爲秦國準備充足,依舊未出什麽大事。
但,人餓極了,什麽事做不出來?
在生死間,人的潛力往往被拉到了極緻。還未等秦國上門攻打,趙國就已經開始騷擾秦國周邊了。
待他們到時,隨處可見家禽野獸屍體,也隨處可見趙國人,秦國人的屍體,之前天氣炎熱,多少屍體惡臭,吸引來無數蚊蠅,令人不願從旁而過。
徐福面色凝重,又怕生出瘟疫來,若是當真惹出瘟疫,莫說要奪得上黨了,秦軍能保全自身,並將趙國的瘟疫攔在境外,那都已經很不錯了。
蒙恬騎馬上前瞥了幾眼,最後又還是退回來了,他嘆了一口氣,「多虧有庶長前來,不然……」
他們行兵打仗厲害,但要說地動、瘟疫都經歷過的,並且能泰然處理的,那幾乎沒有。
唯有徐福一身都是經驗。
徐福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他倒是後悔將胡亥帶來了。扶蘇也不應該來。小孩兒的抵抗力總歸比大人弱,在這樣的災禍之後,瘟疫很容易就能生出來,到時候胡亥和扶蘇最先病了,他哪裏還有心思去顧旁人?
蒙恬看出了徐福心中所想,低聲嘆道:「此時將扶蘇公子與胡亥公子送走,怕是來不及了。」
徐福也知道這個理,而且兩個人都是秦國的王儲,路上若是出個什麽事兒,那才更令人揪心,既然已經帶來了,那也就隻有扣在自己身邊,更爲安心。
「先安營吧。」徐福摸了摸胡亥的頭頂,擔心他害怕,又將手遞了過去。
不過或許年紀還小的緣故,胡亥並不太懂得眼前的一切是發生了什麽,他抓了抓徐福的手,面上不見半點驚恐之色。
扶蘇嚥了嚥口水,面上鎮定下來,但是他的腳步卻是不自覺地往徐福身旁湊了湊。
他們費了大工夫在找到了一處空地,將那處清理乾淨後,便先行安營了。雖然到了上黨,但他們除了屍體,連趙軍的影子也不見。如今誰都不清楚情況,甚至就連派出的探子,都不敢隨意前行。生怕染上了什麽病。
一時間,竟是陷入了僵局。
……
蒙恬鎮定得很,他的情緒也逐漸擴散到了其他人身上,有蒙恬和徐福在,就連扶蘇和胡亥都在,士兵們還有什麽可擔憂的?當夜該吃吃,該睡睡。
「打仗一事,本就變化多。誰能想到今日趙國不走運,卻也恰好牽連到秦國了呢?」蒙恬低聲道,也不知是在說給他自己聽,還是在說給徐福聽。
徐福拿出了懷中藥丸。
心理安慰,穩定軍心,蒙恬上。拿出藥丸,以保無憂,他來做。
「融入水中,每人必須飲下。」徐福將藥丸交到蒙恬手中,然後轉身給胡亥、扶蘇一人嘴裏塞了一顆。
胡亥就跟吃糖丸一樣,嚼了嚼覺得有些苦,皺著臉嚥下去了。扶蘇連咽都沒咽,他遲疑一下,也給吞下去了。
徐福帶來的藥丸並不多,他不可能人人兼顧到,最好的辦法便是融入水中,但徐福也不知那樣藥效是否會被削弱到趨近於無。
胡亥吞下去之後,還打了個飽嗝,他習慣性地抱著扶蘇的手臂,蹭了蹭,「撐了……」
扶蘇被他那麽一靠,渾身僵了僵,嘴裏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
徐福又與蒙恬商談了第二日處理的方案,然後才各自回了帳中休息。
胡亥和扶蘇自是同徐福睡一個營帳的。
他們帶來的侍從便皆數守在了帳外,施行輪換制。
本來入睡前,左邊是扶蘇,右邊是胡亥。等一覺醒來之後,徐福發現自己被擠出去了……被!擠!出!去!了!
胡亥雙手雙腳纏著扶蘇睡得正香,扶蘇也熟門熟路地托著胡亥的屁股,兩人的身軀佔據了一半的床榻。
他該慶幸他們年紀小身量不大,沒能把自己完全擠下床去嗎?
徐福揉了揉額角,覺得自己越發不懂這倆小子了。
此次隨行的侍從中有桑中,桑中聽見帳中的響動,便立即提著水進來了,「先生可要洗漱?」
附近水源難尋,徐福也不知他是從哪裏尋來的,不免有些驚訝。
「謝謝。」徐福先說完這兩個字,然後才走上前,用水迅速洗漱了,並且盡力做到不浪費一滴水。
桑中提著水一轉身,頓時就僵住了。
「怎麽?」徐福也跟著轉身,才發現扶蘇和胡亥已經醒了,兩人涇渭分明地坐在兩旁,但卻都是目光灼灼地看著桑中。
桑中被瞧得有些尷尬,喚了聲「公子」,然後就端著水上前了。
胡亥眼底帶著提防之色,扶蘇倒是沉穩得多了,就光看著桑中不說話。等他將水放下來的時候,胡亥開口了,「你叫什麽?」
「桑中。」
「名字好聽。」胡亥甜甜一笑,「你爲什麽那樣盯著我父親啊?」
桑中面上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住,徐福也好一陣尷尬。
方才背對著的時候,胡亥和扶蘇到底瞧見什麽了,怎麽都是這樣看桑中?胡亥他懂這些玩意兒嗎?
「我是先生的隨從,自然要時時盯著先生。」桑中故作鎮定道。
「哦。」胡亥擦了擦臉,攀住桑中的脖子,「我是你的先生的兒子,那你聽我的話嗎?」
桑中瞥了一眼旁邊的徐福,低聲道:「公子是主子,我自然是要聽的。」
「那你便背我出去轉一轉吧。」胡亥跳上了他的背,差點把桑中壓得趴下去。
「胡亥,你做什麽?」徐福皺眉。
桑中已經背著胡亥要往外走了,胡亥回過頭來,衝著徐福小聲說:「父王不在,我要幫父王呀。」
徐福頓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小小年紀,怎麽懂得這麽多玩意兒?
回過頭來,徐福發覺扶蘇的臉色比他的還黑,有了對比,徐福頓時就心情舒暢了,他囑咐扶蘇好生洗漱,然後就跟著出了帳子。#思#兔#網#
「蒙將軍何在?」
小兵給徐福指了方向,徐福走過去,發現蒙恬正在研究手中的堪輿圖,「可有何處是需要我幫忙的?」
蒙恬笑了笑,「正等著庶長這句話呢。」
「那些屍體你們先行焚燒,然後便往上黨治所攻去,若有疫病症狀,定要提早統計起來,記錄在案,並隔離開,不允許任何人接觸,凡是貼身衣物,食用過的食具,都要焚燒掩埋。軍中軍醫,必要聽我差遣。若是防護得當,便不會出現疫病。對了,囑咐眾將士,儘量勿要飲用髒水。」
徐福知道,行軍在外,哪有乾淨的水源那麽容易找到?但能儘量避免便要避免。
病從口入,還不知有多少瘟疫的細菌藏在水中呢。
徐福說過的話,蒙恬都一一點頭允之。
「攻上黨之前,我會爲將軍蔔一卦。」徐福沉聲道。
蒙恬笑了,「勞煩庶長。」
「若是將軍捨得,便囑咐軍中將士,我的命令,他們也要聽。」徐福不放心地又添上了一句。
蒙恬隻小小地遲疑了一下,便點頭道:「行。」
徐福招手叫來幾個士兵,「等會兒你們便隨我去熬藥。」
這些士兵,有些是早就見過徐福的,有些是雖未見過但早聞大名的,總而言之,他們對徐福都是充滿了敬仰之情。
熬個藥算什麽?能近距離與庶長接觸,那便是天大的幸事啊!
幾個士兵屁顛屁顛兒地跟在了徐福的身後。
徐福隻管扔藥,那幾個士兵要管搗藥和熬藥,一個上午過去,他們也有些疲累了,心中倒是恨不得去殺敵了。
「來人啊!快來人!」
「有敵襲!」
「抓賊!」
帳外突然鬧哄哄響成了一片。
徐福心繫胡亥,擔心他和桑中在外出個什麽事兒,忙快步掀起簾子走了出去。士兵們面色緊張,紛紛朝著聲源地而去。
蒙恬帶了一隊兵聯通扶蘇出去了,此時營中官職最大的便是徐福,徐福臉色一沉,厲聲鎮住了他們,「勿要慌亂,你們,隨我過去,剩下的人,守在營帳外,不得挪動位置,不然,便以軍罪論處!」
徐福是沒當過將軍,連當護軍都尉的時候,都是瞎糊弄過去的,哪怕做了駟車庶長,也是軍政不通。但這些不會,他會一樣啊——耍威風!
徐福要用氣勢鎮住他們是在太容易了。
他厲聲吼過之後,一行人便立即平靜下來了。
徐福帶著那支被他點到的隊伍,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先到那邊去的士兵,已經抓住所謂的敵人和賊了。
被他們壓在地上的人,穿得倒是整齊規矩,就是瞧上去髒了些,大約是摜在地上摜得狠了,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活像是從煤窯裏鑽出來的一樣。
「爾等何人?」徐福從身旁小兵處拿過一把青銅劍,往地上一插,便冷聲問道。
那幾個被壓制住的人瑟瑟發抖,擡起頭來,臉上竟然帶著污血,模樣好不狼狽。
將他們壓住的士兵,一臉犯噁心的表情,低聲道:「庶長,這幾人應當是趙人,沒了糧食,他們就偷到咱們軍中來了,見我們防守緊得很,沒地兒下手,他們就藏到一邊……」那士兵說到一半就打住了,面上噁心之色更甚,死死咬著牙,像是難以啓齒的模樣。
旁邊另一士兵捶打了他一下,「你不說我來說!」那士兵吸了一口氣,語氣極快地道:「他們就跑去偷屍體了!就那些咱們準備集中焚燒的屍體!我看見的時候,上頭還飄著蟲子咧……」
那士兵說完,打了個寒顫。
其他人也都是目瞪口呆,彷彿三觀盡毀。
他們擡起手來搓了搓手臂,齊齊跳腳。
徐福也被噁心得夠嗆。
偷屍體還能幹什麽?自然是偷去吃了。但那些屍體大都腐爛了……怎麽……怎麽還能入口?
好吧,就算不腐爛,吃人肉也極爲可怕了……
這些趙國人都餓瘋了,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上門攻打他們的秦軍,說不定在他們眼中就變成了紅燒肉。
徐福越想越覺得惡寒,冷聲道:「將他們先關押起來,正好送上來的趙人,可以詢問一番城中情形了。」也不用浪費秦軍探子了。
士兵們將那幾人從地上拎起來,那幾人趁機奮力掙紮起來,一個士兵還不慎被一口咬在了手臂上,那人死也不肯鬆口,士兵疼得嗷嗷直叫,像是要被對方扯下一塊肉來。
身後的士兵看了一眼徐福,最後忍不住手持兵器,將那人捅死了。
鮮血濺出來,卻引得另外存活的幾人更爲瘋狂,他們梗著脖子,伸著舌頭,費力地想要去舔那熱血,若非有士兵箝制住了他們,他們怕是恨不得撲倒在同伴的身體上啃咬了。
徐福實在看不下去了,揮手令他們將人帶走了。
他擡頭望了一眼天空。
灰濛蒙,陰沉沉,陰翳不散……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
人吃人,想一想便覺毛骨悚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