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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第203章
☆、第203章

蠟祭,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

祭祀上穿緇布衣,下著積素裳,上繪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下繪有宗彜、藻、火、粉米、黼、黻。頭戴絺冕,雀色。

徐福覺得自己這模樣,跟土皇帝差不多了。

嬴政從後面追上來,目光將徐福從上到下、從裏到外視.奸了個遍。徐福頓覺自己穿了,倒是跟沒穿一樣。

「怎麽?」徐福回頭斜睨了他一眼,「今日阿政也要與我一起嗎?」

嬴政搖頭,「這次,你走前面,寡人甘落於後。」他收起了目光,漫不經心地道:「寡人方才瞧見,你身上的衣袍,全是依周王爵禮服制的。」

「啊?」徐福怔了怔,他是真沒想到,小小一套禮服竟是這麽多的講究。依照周朝王爵禮服所制,那豈不是算是逾了禮制?這樣會引來麻煩嗎?

嬴政見徐福微微皺眉,忙道:「不過就算你如此穿著,也不會有人發覺。」他湊到徐福的耳邊,低聲道:「還有寡人在呢。」

徐福動了動唇,什麽也沒說話。

身邊的男人要是歷史書上的秦始皇,看見自己竟是作這般打扮,儼然連他都越過了,也不知心中會不會惱怒不快呢。

不過這身裝束倒是提醒了徐福,他的確不應該在這城中繼續留下去了。這座城池已經快被他給經營成「世外桃源」了。之前趙國不理,再不派兵前來,蒙恬率領的秦兵還在一心攻打趙國。這座城池在徐福的管束之下,幾乎完全對外封閉。徐福以秦國駟車庶長的身份,卻管著這麽多人,隱隱也有點兒土皇帝的意思。

長此以往,難免給城中的人一種錯覺,認爲他們自成一國了。

徐福自是沒有這點野心的,但難保他身邊的人不動心啊。最好的,便是一切都早日回歸正途。趙國繼續往它滅亡的命運靠攏,自己則是回到離開這座城池,緊隨蒙恬,護住扶蘇。隻是麽,免不了要再委屈嬴政一段時間。嗯,偶偶吃吃素,那是修身養性,可比找勞什子丹藥來吃管用多了。

這麽一想,徐福頓時就分外坦然了。

吳六小跑著跟了過來,一眼就看見了嬴政和徐福親密的姿態,吳六差點被驚得腳下打滑,直接摔個狗吃屎。

吳六不是被狗男男的恩愛模樣給驚到了,他是在電光石火間,被自己腦子裏想到的東西嚇到了。

……是了,能與秦國駟車庶長徐君房親密無間的男子,又氣勢極強,秦兵們見了他莫不是哆嗦不已,顯然骨子裏對他是極爲畏懼的。

那除了那高高在上的秦王,還會是誰呢?

吳六如何能不驚?

他忙低下頭,掩住臉上驚惶之色,老老實實地跟在了二人身後,倒是不敢再慇勤上前,可勁兒地捧著徐福拍馬屁了。

嬴政腿長,步子邁得極快,加上他平日裏走在前是走慣了的,一時間倒是也忘記了,他該落後徐福半步才是。

徐福穿著一身厚重的祭祀禮服,累得不行,根本不願將步子邁得那麽大,見嬴政走得快了,徐福的臉色登時就拉了下來,目光更冷。其他人看見徐福這般姿態,肯定嚇得心驚膽顫。偏嬴政發覺到不對勁之後,回過頭來見徐福拉著臉,他卻忍不住微微笑了。

在他眼中,徐福哪怕生起氣來,那也是好看的。

嬴政忙轉身走回去,長臂一攬,將徐福攬在自己懷中,「阿福腿短了些,那便隻有我來助你了。」嬴政說得義正言辭,實際上就是趁機佔個便宜。

徐福的臉黑了黑。

他怎麽沒發現……嬴政什麽時候變得這般不要臉了?

嬴政以強硬的姿態,將徐福攬著走到了府外。

府外早已圍聚了不少的人,有秦兵,有趙兵,還有不少百姓,他們都在期盼著一個人的到來,但是沒想到一塊兒走出來的,卻是兩個人。

嗯???

所有人都驚了一跳,近乎目瞪口呆地看著嬴政和徐福一同走出來。

明明是兩個氣勢,氣質,乃至於身高、模樣都大不相同的人,但湊在一塊兒,倒也沒有違和感。秦兵們眼角直抽搐,什麽也不敢說。趙兵和城中百姓卻覺得稀奇極了,忍不住頻頻去看嬴政。

徐福在門前站穩了,然後反手又頂了一下嬴政的胸膛。沒辦法,這對於徐福來說,已經是最趁手,而且較爲具有殺傷力的動作了。

嬴政挑了挑眉,鬆開手,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他伸手拍了一下徐福的屁股,「阿福,去吧,今日我便隻有在背後瞧著你了。」

如果單單隻有這句話,徐福還會覺得感動,但是配上那麽個動作……徐福白皙的面容上染上了幾點緋紅。

旁人哪裏知道他們剛才做了什麽,隻以爲徐福面色紅潤,是和他們一樣的激動呢。

唯有桑中瞥見之後,便深深地低下了頭。

他身旁的柏舟,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走吧。」徐福迅速收拾好情緒,恢復到凜然不可冒犯的姿態。周圍的人們也終於收起了宛如癡呆的表情。

一行人徑直出了城。

城外還駐有大軍,安全是定然的。這是城中的人久久未能感受到的安定。他們往秦軍駐紮的林子後激動地看了幾眼,然後才隨著徐福到了田埂間。

蠟祭合聚萬物,須得以雞豬牛羊來祭祀,祭先嗇,司嗇,田畯,郵表畷,貓虎,坊,水庸,方能求得來年風調雨順,百姓有糧可吃,不受天災**的侵擾。不過如今饑荒的危機還未全然過去,城中哪有那麽多的糧食用以祭神?但古時對神明又極爲敬畏,既是蠟祭,不能不祭。於是徐福便命人做了精緻的青銅小鼎,在其中放入小塊的雞豬牛羊肉,便是象徵性地獻上了祭品。

對於舉行蠟祭的這套唱詞,徐福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一人站得最高,手中持杖。身邊拱衛著桑中等人。

凜冽的冬風颳來,刮得徐福臉頰生疼,不自覺地眯了眯眼。但其他人卻無一人捨得眯眼,他們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徐福,捨不得挪開半點目光。

徐福身上的衣袍灌了風進去,鼓囊囊地飄動了起來,徐福冷得忍不住想要哆嗦,但看在別人眼中,卻是越發的仙風道骨了。

百姓們、士兵們忍不住朝著徐福的方向跪了下來。

徐福眼睛裏吹進了風沙,一時間倒也沒看清周圍的人都做了什麽。

「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勿作,草木歸其澤……」

等他聲音清冷地唸完唱詞,轉了個身,方才看見嬴政也同桑中等人一起,守在他的身邊。

徐福又覺受寵若驚,又覺說不出的甜膩味兒,從心底一直往上飄。

能讓秦始皇甘居於下的,他是獨一份兒吧……徐福的嘴角忍不住翹了翹,但是想到這是什麽場合,徐福又迅速把嘴角耷拉下去了,表面上,他還是那個高冷的駟車庶長。

這裏的百姓和士兵像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樣,個個都呆愣愣的,倒不像鹹陽百姓那樣,還敢和而歌之。

一時間,就隻有徐福的歌聲飄盪開,又被冬風吹向更遠的地方。

嬴政看著徐福的模樣,微微一笑,臉上的嚴肅之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讚賞和霸道。

嬴政的目光實在太過火辣辣,徐福不得不再轉個身,拿後腦勺對著他。徐福對嬴政毫不掩飾的目光早就習慣了,但畢竟周圍還這麽多人,徐福總覺得有點太過放肆了。一邊想著,他一邊忽略掉了心底那點兒隱秘的興奮。

頭戴鹿角、羽飾,面上繪有詭異花紋,穿得稀奇古怪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們圍著徐福跳起了舞。

往年都是圍著嬴政的,今年換成自己,徐福頓時覺得還有點兒瘆得慌。

酒肉被送到了這些人跳舞的人跟前,他們做出了狼吞虎嚥的動作。

很快酒肉被「享用」完畢,這些扮演成「屍」,以象徵神明的人迅速散開了,那些酒肉被分給了週遭的士兵和百姓。許久沒有享用過這等豐盛佳餚的人們,激動地將酒肉捧在懷中,更有甚者,激動落淚,望著徐福的目光,便如同在仰望神靈一般。

嬴政與他們一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徐福,隻不過他眼眸裏承載的情緒就更爲深沉、更爲豐富了。

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待徐福成爲他大秦的國師那一日……定然也有著無數的人,朝著他,不……是朝著他們,投來敬畏又膜拜的目光。

嬴政不自覺地舔了舔唇,這才慢慢挪開了目光。他還真擔心自己繼續盯著瞧下去,會不會想要直接將徐福打包扛走。

嬴政移開目光的時候,徐福卻是將目光落在了嬴政的身上。

剛才的間隙,他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嬴政,這是他頭一次見到,嬴政也會如其他人那樣,站在低位,擡頭癡迷又讚賞地仰望著他。

能得嬴政這樣的目光,徐福覺得自己要是有一條尾巴,肯定已經從背後高高翹起來了。

兩人就這樣,在別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隱晦地交流著彼此的目光,愛意從細枝末節被傳遞出去,一直抵達對方的心底。

這樣的滋味,其實刺激極了。

食物分發過後,蠟祭便就此結束了,徐福挪動腳步從田埂間走了出來。許是在那裏站得有些久了,徐福一動,便覺得腿有些發麻,擡腳的時候,腿軟了軟,差點滑倒下去。身旁的人一直都緊盯著呢,見狀齊齊伸出了手。

吳六向來都是緊跟在徐福身旁,一旦徐福有任何需要,他便能立即湊上前去,此時也不例外,吳六出於習慣地上前將徐福扶住了,等察覺到背後一道目光冰冷似刀的時候,吳六後悔不叠,卻是晚了。

他根本不敢回頭去看。

那秦王……那秦王該是如何看他……

嬴政大步上前,霸道地將徐福摟在了懷中,吳六直接被擋開了。

吳六死死低著頭不敢多看。

其他人就算看見這一幕,也是說不出話來,隻得傻呆呆地瞧著,瞧著嬴政擁著徐福往前走。

城中百姓和士兵們一臉愁眉苦臉的模樣。……誒,這可咋整?原以爲庶長要留在城中娶姑娘的,現在怎麽是找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呢?

徐福是真的累了。

穿著那麽厚重的一身衣服,頭上還頂個冠,份量同樣不輕,再在寒風呼嘯之中,站在田埂裏,任風吹來吹去,張嘴一唱,還滿口灌冷風,徐福能舒服那才奇怪。見嬴政抱上來的時候,徐福本來想推開,但是見周圍的人連目瞪口呆的表情都沒了,徐福也就乾脆破罐子破摔,就這麽著了!

他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嬴政的身上,嬴政身材高大,足以將他完整地包攬在懷中,徐福走路不僅省力許多,就連呼嘯而來的寒風都被嬴政擋去了不少,徐福覺得暖意將他罩了起來,從頭頂到腳底下,說不出的舒服。

有那麽點兒安心的感覺。

徐福微微眯眼,大約能感受到,那些有飯吃有衣穿的百姓們,心中是何等暖融融的安心滋味兒了。

浩浩蕩蕩的人群慢慢地進了城。

徐福突然間想起一個事兒來,「王翦將軍呢?」

嬴政聲音低沉,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徐福的脖頸處,「一直在人群裏跟著呢。」徐福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總覺得自己被嬴政挑,逗了。他愣了會兒,才陡然反應過來……王翦在人群裏?一直在?那他跟嬴政那點兒眉來眼去的小動作,還有抱來抱去的大動作,不都是被王翦瞧見了?

徐福有種被德高望重的長輩,瞧見自己逮著人接吻的尷尬感。

王翦會不會看完過後,滿腦子都是——這個藍顏禍水!

「我與你的關係,眾人早已知曉,親密一二,又有何妨?」嬴政再度湊在他耳邊低聲道。

「我隻是擔憂,你秦王的氣勢風範就這樣沒了……」

「豈是說沒就能沒的……」嬴政還就故意了,越發貼在徐福耳根邊上低語。

別人從後面的角度看過去,就像是嬴政在親吻徐福的脖子,說不出的親暱甜蜜。

桑中忙狼狽地低下了頭。

王翦在後頭神思飄忽地看了會兒,腦子裏裝的倒不是藍顏禍水,也不是以色事主……就是……還挺歡欣的。

王上即位的時候,他身邊也是有其他兄弟的,長安君嬴成蟜當初便鬧出了動亂。

這於家國是有害無益的。王翦欣賞如今的長公子扶蘇,扶蘇公子又與胡亥公子兄弟情深,二人自幼一同長大,這是最好不過的了。王上若是喜歡上個女人,再多生幾個兒子,那才是要麻煩呢。如此想想,徐庶長一身優秀,與王上在一塊兒倒也挺好的。

……

王翦內心進行了一番何等滿心爲國的思考,是無人知曉了。

回到城中後,這座暮氣沉沉的城池,終於迎來了難得的歡欣朝氣。百姓、士兵們皆是滿面喜色地回到了各自的住處,他們取出了珍貴的糧食,享受與親人在一起度過的時刻。

徐福同嬴政回到了府中,王翦卻是不見了蹤影。吳六習慣性地跟在了徐福的身後,等到了府門口時,門「噹」一聲關上了,吳六碰了一鼻子灰。這秦王也忒霸道了些……

沒一會兒,一戴著兜帽的少年在兩人的護衛之下,向門邊走來。

門從裏開了。

吳六面上一喜,卻見那少年風一般地掠過他,快步走了進去,吳六連條腿兒都沒能□□去,就這麽又被擋在了門外。

徐福回到府中後,先尋著小榻,靠上去舒服地睡了一覺,連身上的祭祀禮服何時被嬴政脫去的都不知曉。

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晚上去。

徐福扶著小榻坐起來,擡手揉了揉額角。或許是睡得太久了些,頭還有點隱隱的疼,連眼眶一帶都是酸麻的。

嬴政坐在不遠的地方,像是在翻看竹簡。

「啊……」徐福剛一開口,聲音就啞了不少。

徐福吸了吸氣,鼻子有點堵。

……他感冒了?這是徐福久久都沒有過的體驗了。徐福雖然體弱,但除了低血糖以外,別的毛病倒是少有,他沒想到,主持一個蠟祭,吹吹冷風便受涼了。

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他也會生病,也會發高熱,那些人還不知該如何失望呢。

徐福下了小榻,站起來,又坐了回去,渾身軟綿綿得厲害,他剛想躺回去,嬴政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他的身後,伸手一攬,就攔住了他倒下去的腰,「時辰不早了,該用飯了。」

徐福的腦子有些混沌,他晃了晃腦袋,才想起來,哦對,蠟祭過後,還要吃一頓飯的。

嬴政見徐福面色緋紅地坐在那裏,反應有些慢,瞧上去呆呆的,忍不住笑了笑,「還沒清醒過來嗎?可要寡人抱著你過去?」

「好啊。」

「嗯?」嬴政有些驚訝,這可不是徐福的性子啊。

嬴政也不再猶豫,用外袍將徐福裹住,就這樣抱了起來。

徐福雙眼酸得難受,不知不覺地又閉上了,昏昏沉沉好一會兒,迷糊中感覺到自己到了廳堂中。

「父王,這是……?」

聽到熟悉的聲音,徐福在迷糊中打了個激靈。

「扶蘇?」徐福掀開衣袍,露出了半張臉,「你什麽時候歸來的?」

「已經到了有幾個時辰了。」扶蘇臉上的表情僵硬,想笑又不敢笑,「父親這是……」

徐福全然沒想到,扶蘇這麽快便過來了。在扶蘇跟前,他和嬴政的這個姿勢就顯得太不合時宜了。徐福忙拍了拍嬴政的手臂,嬴政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立即便鬆了手。徐福被放下來以後,因爲渾身發軟,又一頭栽倒了回去。

嬴政這才看出了徐福的不對勁。

「父親可是病了?」扶蘇皺眉問道。

胡亥原本坐在一旁休息,此時聽見扶蘇的聲音,也忙跟著跑了過來,揪著嬴政的衣擺,滿面緊張地仰頭看向徐福。

嬴政面色緊繃,擡手覆上徐福的額頭。

觸手滾燙!

「方才怎麽不說?」嬴政眉頭緊皺,面色剎那陰沉了下來。

「我自己都沒什麽知覺。」徐福淡淡道。燒著燒著,渾身都是燙的,他還能有什麽感覺?

廳堂外守著的下人哪裏還敢耽擱,忙去請城中有名的岐黃家。

「讓人別去了,我屋裏有藥盒,給我取來就是。」徐福有氣無力地說。

「我去吧。」扶蘇撒腿就往跑了。

嬴政又把徐福給抱了起來,一路抱著他在桌案前坐下。

胡亥盯著徐福的模樣,瞧了會兒,「……像一團被子。」

徐福燒得迷糊糊的,目光給人一種繾綣慵懶的錯覺,因爲有氣無力,連帶的語氣都是難得的輕柔,「你才被子。」

嬴政轉頭去看。

衣袍將他裹得緊緊的,染著緋色的臉都陷進厚厚的絨袍子裏去了,裹得可不是像一團被子麽?嬴政實在少有見到徐福這般模樣的時候。他一低頭就能看見徐福眨眼時帶動的睫羽,撲扇撲扇,一下一下像是撓在自己的心上,說不出的□□軟麻。

扶蘇很快把藥拿來伺候徐福服下了。

徐福嚥下去之後,或許是心理作用,總覺得自己的身子沒那麽重了。

他勉強坐直了身子,「不用管我,讓他們上飯食吧。」

嬴政雖是點了點頭,但手臂還是從後面抵住了徐福,兩人全然拋卻了禮節,共用一張桌案。

原本嬴政想的是,如果徐福不生病那便更好了,但是轉念一想,能見到徐福這副模樣,也算是別有一番滋味了。下人將飯食端上來的時候,嬴政臉上總算見了笑容。

扶蘇和胡亥擡頭無意中瞥見那抹笑容,都不自覺地齊齊打了個寒顫。誒,膩得慌……

用飯食的過程中,徐福一直都是慢吞吞的,渾身都透著一股懶怠的勁兒。

胡亥也不敢瞎鬧騰了,乖乖吃了飯,與徐福和嬴政說了些祝詞,隨後就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徐福病了,胡亥乖覺了,扶蘇卻是覺得不大習慣了,坐在那裏都覺得說不出的彆扭。

徐福迷糊得不行,模樣實在快要呆出天際了。偏偏他面色冷淡,旁人看不出何處不對,隻有嬴政才能注意到他越發飄忽的目光,和傻呆呆的表情,嬴政心都快軟化了,這頓飯哪裏還有心情繼續吃下去?

嬴政大手一揮,將倆小孩兒打發走了,然後便又將徐福原路抱回去了。

「在這裏等我。」嬴政鬆開手,讓徐福靠著床坐好。

畢竟是蠟祭之日,嬴政還得前去瞧一瞧王翦等人,將他們安置好了,嬴政方能放心。

嬴政也就離開了一會兒,等他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徐福還是以他離開的時候的姿勢,乖乖坐在那裏動也不動,實在是聽話到了極點。嬴政心中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疼。他上前又摸了摸徐福的額頭,還在發燙。於是嬴政脫去了衣衫,帶著徐福一同窩進了被子裏。

「擡手。」

徐福軟綿綿地擡起手,嬴政趁機給他扒掉了身上的袍子。

「過來點兒。」

徐福在被子底下蠕動了一下,混混沌沌地貼在了嬴政的懷裏。

徐福燒得神志不清的時候,實在是太過乖巧了,呆得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嬴政的心思活躍了起來。

誒……讓幹什麽就幹什麽……這種時候……

嬴政的手順著衣擺摸了進去,「我幫你……出個汗。」

徐福兩眼朦朧地望著他,「……」

嬴政心中躁動更甚,一個沒忍住,便將人真的扒光了。

徐福渾身痠軟,不情不願地睜開雙眼時,已經是翌日午時了,再睡下去,徐福覺得自己的一身骨頭都快廢了。嬴政醒了後便一直守在床榻邊,見徐福睜開眼,忙伸手將人扶坐了起來,同時還探了探徐福的額頭,「還有些發熱。」

「嗯?」徐福剛醒,腦子還未完全清醒過來,但是昨日發生的事,已經跟膠片一樣「嗖嗖」從他腦中滑過了。

徐福冷冰冰地瞥了嬴政一眼。

嬴政笑得滿面柔和,「睡得舒服嗎?」

「不舒服。」徐福冷冰冰地把三個字吐了出來。

「出去走一走?」

「嗯。」睡得太久的確也沒甚好處,徐福掙紮著從床榻上起身,迅速洗漱穿衣,這才覺得腦子裏一片清明了,因而對昨夜的記憶便更加清晰了。到出門的時候,徐福都沒給嬴政半點目光。

趁他正迷糊的時候,玩兒情.趣玩兒得挺開心啊!

徐福非常不高興。他都沒玩兒過呢!怎麽就沒嬴政給他玩兒啊!

徐福和嬴政在院子裏轉悠了一會兒,中途還碰上了被胡亥纏得焦頭爛額的扶蘇,徐福和嬴政沒有偉大的幫扶蘇解圍的情操,於是直接從他們倆身邊越過了。扶蘇被他們倆的不負責任,差點慪得噴出血來。

這時下人來報,說吳六求見。

徐福的腳步滯了滯,「去把人帶過來吧。」

下人應聲退下,不一會兒就將吳六帶過來了。自打嬴政入城以後,吳六便不如從前那樣,能時常且輕易地出入這府中了,加之嬴政前來時,身邊帶了人,一般有什麽吩咐,徐福便順手就派給他們了,狗腿子吳六有了一種快要從主子處失寵的危機感。

下人領他進來的時候,吳六喜笑顏開,等走近了,見著嬴政也站在一旁,吳六臉上的笑容頓時就被攪碎了。

「庶長。」吳六躬身喚道。

「有何事?」這幾個月,徐福實在沒休息好,他本身並不擅長軍政上的事,但是在這城中,卻要包攬無數的事,也難怪主持蠟祭吹吹冷風便病得這般厲害了。現在見了吳六,徐福都覺得有點隱隱的頭疼。

吳六掃了一眼旁邊的嬴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徐福皺起眉,「此處並無他人,你有話說便是。」

吳六點點頭,細細說起了城中的事。無非便是,哪個試驗成功了,開春應該有食物了,又或者哪個地方已經恢復起來了,又或是什麽兵器督造好了,城中防禦提升了……林林種種,全是雜事,但若說不重要呢,也不是,事關衣食住行,軍事防衛,哪會不重要呢?

嬴政在一旁慢慢聽著,始終面帶微笑。

掌管一座城,說難不難,但也說輕鬆,也全然不輕鬆。

嬴政都驚奇徐福能將這座城接管下來,原本他都以爲,徐福會同蒙恬一起,選擇棄城而走。

吳六說到最後,頓了頓,「庶長,何大州……如何處置?」

「還留著做什麽?殺了。」嬴政插聲道。

吳六嚥了嚥口水,並沒有直接應下來。

徐福沉默了一會兒,「去吧。」

吳六點點頭,像是還有些話想說,但是又礙於嬴政在此,最後還是默默離開了。

嬴政看了一眼吳六的背影,笑道:「這人有幾分意思。」

徐福點頭,「一個聰明人。」吳六的確是個聰明人,他能想盡辦法讓別人感覺到,他是個有用的人。自然,他就能活得更長久了。

何大州已經在牢中關了有段時日了,他過得連日子都分不清了,隻隱約知道外面似乎舉行了蠟祭。何大州後悔了,他想要出去了,但是卻沒有誰願意再聽他說話了,他儼然成了破壞城中人安定生活的罪人,誰還會想要管他是死是活,是否悔悟呢?

吳六來了一趟,隻匆匆看了何大州幾眼,他走了之後,便再無守衛前來送飯食了。

何大州這才體會到了,飢餓到極點,是何等的痛苦。

奄奄一息之時,何大州嘶聲道:「秦……殘暴不仁……殺趙人……我定要、定要將秦之暴行,記、記下,流於後世……教後世都瞧一瞧……」

修養幾日,徐福勉強養好了身體。

「你什麽時候回鹹陽?」比起自己什麽時候離開上黨,往趙國而去尋蒙恬,徐福更關心這一點。徐福這才覺得,他與嬴政相處的時日實在太短暫了些,心中確實有些不捨。

「過幾日。」

「哦。」徐福的聲音低沉了些。

嬴政睨了睨他臉上的表情,心中漾開了笑意,面上卻道:「寡人要先與王翦商定下事宜,便不在此處多留了。」說完嬴政就立即叫來下人,領著他往府外去了。

徐福忽略掉心底的那點兒失落,命人找來了吳六。

徐福已經許久沒有主動將吳六召來過了,吳六聽聞徐福找他,當即便覺得自己終於活了過來,遂忙不叠地到了徐福的跟前。

「鹹陽已經派人前來接手此處了,一日後我便要離開,你在城中也付出頗多,若有相中的官職,便告知與我,總不會虧待你的。」

吳六耳邊嗡嗡作響,被這句話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庶長、庶長要往何處去?」

「攻趙。」徐福毫不避諱地道。

吳六張了張嘴,神色甚是茫然,「那這裏……庶長便不會再管了嗎?」從前吳六在城中也就是個普通平民,不過比別人都奸猾了些,若非徐福,他那點兒小聰明,哪有施展的餘地?吳六甚至還早早做起了,跟著徐福大展身手、大幹一番、成就偉業的美夢呢。現在夢才剛開始做呢,結果就這麽被無情地刺破了。吳六一時間有點接受不來。

「有人接手,我自不會再管。」徐福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我也並不喜歡這等瑣事。」遠不如他每日看看書簡,煉煉丹藥,沒事兒跟人說一句「你有災禍」來得輕鬆自在。

吳六死死地咬住牙關,「爲何?庶長爲何要放棄?難道是因爲……因爲秦王有令?庶長付出良多,當真甘願拱手讓給他人嗎?爲何……爲何庶長不留在此地,做一方霸主,有何不好?」

「爲何要不捨?」徐福淡淡道,「奪下此地,不過爲救城中人性命。」當初他也沒料到會是這麽大一個爛攤子,若不是他向來有始有終,便早在焦頭爛額的時候,撒手不幹了。這等苦差事,誰喜歡,便讓給誰好了。

「若是攻下趙後,庶長還要回鹹陽嗎?」吳六滿臉暴躁,語氣裏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徐福皺眉打量了他一眼,「依你之見,我應當如何?」

「自是駐守此地,憑庶長的本事,哪怕是日後自稱爲王……」

徐福差點嗤笑出聲來,不過終究他也隻是冷淡淡地看了吳六一眼,「你想得太好,但事實卻並非這般。我能拿下這座城,不單是靠我一人,而倚靠了秦軍的威名。稱王稱公,都非我所願。這等心思,趁早歇了好,免得屆時,你連半個官職都留不住了。」徐福不會爲嬴政留下一個有問題、有野心,還足夠奸猾的人。

吳六臉色發白,還想再言,但是他也的確擔憂,如徐福所說連半個官職都保不住。今日之位得來不易,吳六捨不得放棄。

「下去吧。」徐福將該交代的話也都交代了,便不欲再留吳六了。

吳六臉色低落地退了出去。

徐福差不多猜到了吳六的心思,不,不止是吳六,其實當初在燕國時,燕王的心思便同他是一樣的。他們覺得自己在嬴政身邊,就算再封侯封爵,也照舊是個男寵。給人做男寵,哪有自己掌權來得呢?哪怕徐福什麽的不說,他們便已經能腦補出,徐福在嬴政身邊時,是有多少的委屈苦楚了。他們本能地認爲,日後徐福在嬴政身邊是會吃苦的。

這些……徐福偶然也會聯想到,但他全然不在乎。

他與嬴政之間如何,哪裏容得了別人來指手畫腳?他和嬴政更爲親近,難道他不清楚嬴政是什麽樣的人物嗎?難道他不清楚他們之間感情究竟如何嗎?

而且徐福心底還有種說不出的,對於旁人不看好他們的膈應。

他們都這樣不看好……那再過幾年呢?十年,二十年……到那時,這些人便會知曉自己的膚淺了吧。想到這裏,徐福頓時吐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收拾東西。」徐福吩咐桑中,「我們後天一早,便啓程隨王翦將軍往趙國去。」

桑中應聲點頭。

當日,徐福便在城中宣佈了要離去的消息,百姓、士兵早已對徐福形成了依賴,此時聽聞徐福要離去,哪裏能捨得?誇張些的還哭號了起來。

「此後這座城池便歸秦所有,你們都會成爲秦國的子民。我乃秦國駟車庶長,日後定還會與各位相見。你們若能好好活下去,便也不枉費我費盡心力,救活這座城了。」徐福擔心這些人起了別的心思,鬧出個暴動那就不好了。那也可惜了他當初累死累活,救了這麽些人。

不過幸好,這些人雖然不願見到徐福離去,但他們本身都是吃飽穿暖便能滿足的,又哪裏還會去想,他們怎麽能歸降秦國呢,他們可不是秦國人……

與徐福相處一段時日,他們已經徹底被洗腦了。

處理完交接事宜後,徐福便舒服地休息了起來,隻是休息到第三日,徐福便不得不啓程,帶著拖油瓶扶蘇、拖油瓶胡亥,跟上了王翦將軍的腳步。

馬車停在了府門口。

徐福步履緩慢地走過去,掀起車簾,坐在裏面的人,衝他一笑。

……呵。還有個大號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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