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李信一口一個熊義公子,那是全往熊義心窩子上紮。
什麽熊義公子?如今他流落趙國,還要同信陵君與趙王虛以委蛇。那聲尊稱,早就離他遠去了。出身高貴,卻淪落至此,一再被人提起,那可不是在紮心窩嗎?
「李信。」熊義咬著牙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遂冷笑道:「如今我與信陵君和魏王提供了多少東西?你與我相比,自也是可以捨棄的,就算我真要看著你死,又能如何?死的是你,繼續活的逍遙的,是我。」
李信卻並不生氣,他瞥了熊義一眼,驟然間氣焰消了下去,李信無奈地笑道:「好,誰讓我的性命捏在你的手裏呢?不願便罷了。」
徐福:「…………」
李信身上的氣勢撤去,整個人的表現又顯得有些痞氣。
徐福頓時想到了初見李信的時候,他站在巷子裏,隨性地拎著冷水往自己身上澆,模樣粗獷野性。不過後來徐福見他沉默冷酷的時候多了,便隱約有些忘記他當初的樣子了。見到李信現在又露出近似的模樣來,徐福頓時就敏銳地感覺到,李信根本就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熊義選擇從他身上入手,想要壓著他,恐怕最後的結果隻會是李信將他整得焦頭爛額。
徐福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
熊義臉色黑沉,命人送走了李信。
李信一走,熊義的目光便不可避免地又落回到了徐福的身上,「方才驚到你了吧?那人太過無狀,竟是將你當做舞姬之流,趙姑娘怎麽是這些人能比的?」熊義溫和地笑了笑,「這時也不大適合出去了,不如我便陪趙姑娘在這園子裏走走吧?」
其實天色還早著,但熊義突然改變了想法,徐福也弄不明白他想做什麽,便隻有這樣看下去,看熊義究竟會做什麽。
熊義說完,便還當真同徐福在園子裏走了起來。
徐福哪有這樣的閒情逸緻?他走在園子裏,思緒卻早就不知道飛到何處去了。
熊義本還想在徐福跟前再展露一次溫雅風度,奈何等他說完一長串的話,一轉頭卻見徐福根本沒搭理他。
她似乎在想別的事情,因而面色冷淡。那一瞬間,熊義心頭的怒火差點又燃了起來,不過轉瞬就消失了個一乾二淨。他就該是這個模樣的……曾經他待自己不就是這樣嗎?從未將自己放在心上過,態度不冷不熱。熊義臉上的表情發生了變化。由怒轉喜。
徐福越看越覺得熊義如今的腦子不大對勁。
他在自己的面前竟然這樣情緒化,而且是情緒轉變非常之大,令人咋舌。
不過換做如今的熊義,徐福不得不說,自己的確是猜不到他在想什麽了,難道這是熊義隱藏真實情緒偽裝自己的新手段?
這園子修得不錯,但在徐福眼中,是遠遠不能和鹹陽宮比的。
若說景緻,再美也美不過鹹陽啊!
原本對他國風情有著濃厚興緻的徐福,這個時候反倒是詭異地淡了許多。徐福的思維滯了滯,唔,難道是我對秦國也有了什麽愛國情懷?
「趙姑娘覺得無趣?」徐福走神走得實在太明顯了,熊義也實在是無法忽略了,爲了繼續討好對方,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又與徐福提出了好幾個建議。但實際上對於徐福來說,做什麽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什麽人去做。很顯然,他並不想和熊義做任何事,所以哪怕熊義說得再好聽,徐福也不會有半點動心。隻可惜熊義並未意識到這點,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更爲徐福的冷漠而著迷。
折騰來折騰去,天色漸漸的便晚了。
有下人前來請熊義,約莫是有什麽事需要他出面,熊義將徐福一人留在了園子裏。
徐福皺了皺眉,熊義不會是將自己一個人故意擱在這裏,凍自己一下,再餓自己一下,或者再讓蚊子啃一下吧?
不過很快徐福就發現是自己想多了,他在園子裏站了沒一會兒,就有下人過來了。他們忍不住打量徐福的面容,但又不敢瞧得太過分,於是顯得行爲舉止有些怪異。
他們請徐福先去廳中用了晚飯。
沒有熊義,這頓晚飯徐福用得還算舒心。天色已經越發地晚了,徐福從桌案前站起了身,因爲還是不敢開口的緣故,徐福指了指府門口的方向,下人會意,但那下人笑了笑,卻道:「姑娘先在府中等一等吧,主子還未回來呢……」
徐福哪裏想等熊義回來。
今天熊義熱臉貼冷屁股,一廂情願地做了那麽久,他就不信熊義還能忍下去。就算熊義能忍,他也不能忍啊。跟如今的熊義打交道,就彷彿在面對一個神經病一樣,徐福已經完全猜不透熊義下一步要做什麽了。
於是徐福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下人。
那名下人被徐福的目光微微鎮住,頓時喉中一滯,竟是什麽反對的話都不敢說出來了。
徐福繞過下人就要往外走,那下人驚了驚,還是馬上叫人擋在了徐福的面前,徐福頓覺不好,他目光越發冰冷地看向面前阻攔的人,企圖用目光驅走他們。但是這些人得了熊義的命令,哪裏敢就這樣放徐福走?
「姑娘,請不要讓我們爲難。」
徐福終於認識到了一點。
熊義根本就沒打算放她走。
徐福面色一冷,轉身往裏走回去,他不回去還能怎麽樣?他又沒蒹葭和龍陽君那樣能打,這麽多下人圍著他,他能硬拚嗎?
見徐福乖乖往回走,這些下人登時鬆了一口氣。
徐福坐在廳中,天色更加地晚了,下人們猶豫一下,將徐福安排到了院中休息。徐福也不打算和自己過不去,他心安理得地指使著侍女伺候自己。洗漱過後,他便早早上了床榻。隻是因他如今還偽裝著,於是連沐浴都變得不方便了。
徐福隻能非常不講究地和衣而睡。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隱約聽見了窗戶被人推開的聲音。
徐福正睏倦著,他猶疑著要不要睜開雙眼,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先生不管到了何處都是這般鎮定啊。」並無戲謔之意,而是十分認真的語氣。
徐福心中一個激靈,不得不睜開雙眼看了過去。
與白日裏一樣的青衫,英朗的五官上覆著一層陰沉的氣息,不過這股氣息並不是衝著徐福來的。他應當是對於熊義的壓制,心中引起了極大的反彈吧。相比這些,徐福更好奇的是,他是怎麽進來的。
「無人看守你?」徐福出聲問。
許久不說話,徐福突然一開口,聲音還微微有些暗啞。他把自己驚了一下。他似乎不應該在李信面前主動開口,這不就相當於主動承認自己扮女裝了嗎?但是想到方才李信進來時說的話,他稱自己爲「先生」。算了,李信應當早就看出來了……
李信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答道:「我的命握在他們手中,他們自然不會擔心我離去。再說就算派了人來看我,也是看不住我的。」他並沒有表露出對徐福扮女裝的任何驚訝,這樣平常的態度,讓徐福心中頓時覺得舒適許多。
李信方才說出的話狂妄得很,但他的口氣卻平常得很,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一點的誇張。
「你中毒了?」徐福問他。
李信也不瞞他,乾脆地點了點頭。
「此毒我能解。」徐福低聲道。
李信怔了怔,面帶驚訝之色,隨即面上又揚起狂熱之色,好半天才平復,他望著徐福,聲音低沉,道:「我就知道先生是能解決的。」
徐福暗中輕嘆一口氣。
怎麽個個都拿他當全能的呢?都覺得好像沒什麽他不能解決的事一般。
「既如此,那我也不消與那熊義虛偽相對了。」李信沉聲道。他在熊義手底下遭受脅迫,這樣的侮辱對於年輕氣盛的李信來說,自然是不能忍的,他巴不得乾乾脆脆殺了熊義才好呢。
「不行。」徐福直接拒絕了他,「如今我們在趙國的地盤上,你且等他親手將你放走,那時候,他根本不會遣人來抓你,還一心想著你會爲他出力,而實際上我已經替你解了毒,你不需再受他拿捏……」
李信無奈點頭,「先前我也是這麽想的,隻是實在不願與那熊義虛偽相對。」
徐福也算是明白過來,爲何當時李信見了他頓時放鬆不少,後來更甚至改變態度答應熊義了。因爲他是嬴政身邊的近臣,甚至是寵臣,這是秦國上下幾乎都知道的一件事,隻要徐福能爲他作證,那麽那絹布上的東西,注定都全是廢話,半點用處也起不了。
徐福不由得打量了一眼李信。看來李信也不如他想的那樣愚笨啊,他是個聰明人。
「先生怎會在此?」李信出聲問道。
「桓齮將軍病重,而你失蹤。消息報到鹹陽後,我便先到軍中救桓齮將軍去了,而後便順著痕跡,到邯鄲來尋你了。」
徐福三言兩語,說得簡單,但個中過程有多麽複雜,李信是能想得到的,他心中有些感動,定定地看著徐福,道:「多謝先生。」
雖然徐福覺得,就算沒有他,李信應當也是能逃出來的。
但是在李信的眼中,自己逃出,和有人重視,願意來救自己,那可就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了。尤其是當對方能捨下尊嚴,假扮女裝的時候……
李信心中激盪不已,久久難以平息。他看著徐福的目光有些隱晦,因而徐福也沒能發現其中濃厚的、百般交雜的情緒。
「你先回去吧,屆時再說。」徐福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開始趕人了。
李信哪裏會反抗徐福的意思,他忙點了點頭,又按照原路回去了。
徐福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立即倒了下去,很快便睡著了。
那頭熊義本是打算將徐福扣留在府中,如此便能爲所欲爲了,誰知道恰好他被信陵君那裏的事絆住了,甚至還聽信陵君醉酒後發洩了許多對魏王的不滿,信陵君是宣洩舒服了,但熊義卻是憋著一腔的火氣。待回府後,已是天光微亮的時候。
熊義自然不可能還在此時去做什麽。
這個時候能做什麽?要去騷擾那都晚了!
熊義隻能憋屈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等他醒來時,徐福已經睡得極爲舒暢,然後在廳中享用飯食了。熊義走進廳中,便見徐福這副悠然的姿態。熊義揮手將下人叫過來,問他們昨日徐福有什麽樣的反應,他們一一說了,熊義微微皺眉。
看來這位趙姑娘並不鍾情自己啊。不過瞧她如今鎮定的模樣,想來也是能適應府中生活的。若是對他無意,那他也隻有強留了。
想到這裏,熊義覺得心中萬分舒暢,像是終於爲頭疼的事找到瞭解決的辦法。
徐福並不知熊義心中對自己是如何盤算的,他舒服地用完飯食之後,一擡頭便看見了熊義,徐福頓時暗道一聲幸好。若是在用飯之前看見他,自己還說不準能不能用下去呢。至於用下去的飯食,會不會因爲熊義太噁心而吐出來,那就不知道了。
徐福起身走到熊義的跟前去,熊義面帶笑容地和他迎上。
徐福卻直接繞過了他,想要往府門的方向走,熊義面色難看,低聲道:「攔住她。」
下人哪裏敢耽擱,匆忙上前去將徐福攔住了,就差沒抱著他的大腿不讓走了。
徐福皺眉看著他。
熊義卻厚臉皮地笑道:「我與趙姑娘頗爲投緣,不如趙姑娘便住在我的府上吧。」
話是說的商量的話,但口氣卻並非商量的口氣。
徐福真恨不得面癱著臉,把小布條甩他臉上,再跟他說,你有血光之災,對,我說你有血光之災你就有血光之災!
見徐福根本不爲所動,眸光甚至更爲冷冽了,熊義也終於不打算裝下去了,他的語氣柔和,直接暴露出了自己的目的,「我甚爲喜歡趙姑娘,不管趙姑娘願意不願意,此後怕是都要留在我這府中了。」
幸好他沒雷人到說,我對姑娘有意,願娶姑娘爲妻。嬴政在他跟前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啊!熊義算哪根蔥?
「趙姑娘今日有何想做的事?熊義陪同便是。」
徐福給了他一眼白眼,冷酷無情地轉身就走。
熊義也不生氣,馬上跟了上去。
……
龍陽君的府邸中,已經快要一片愁雲慘霧了。
「不若幹脆宰了那熊義。」桑中冷聲道。昔日溫和的面容,早已經被冰冷所覆蓋。
暴力分子蒹葭積極響應道:「不錯!我去下手!」再看他的面孔,也是覆著一層冰寒。
柏舟和龍陽君是唯二還能維持住冷靜的人。
「事情或許並沒有那樣糟,若是殺了熊義,我們如何逃走?」柏舟冷聲問道。
桑中滿心慌亂,根本靜不下心來思考,蒹葭一根筋,更是想不到反駁的話了。龍陽君和柏舟這才松了一口氣,隻要能先將他們安撫住就好。不過很快,他們倆就知道安撫是沒用的。
因爲熊義差了人前來,那下人笑眯眯地道:「趙姑娘此後便留在我們府上了。」
龍陽君都驚呆了,他認爲自己已經是做事相當隨性猖狂的人了,但他沒想到還能有人比自己更加的隨性猖狂。
他竟然能厚顏無恥到直接命人上門來告知,你們府中的人,以後就留在我們府中了。
桑中和蒹葭同時怒火中燒,恨不得衝出來,將那下人揍成豬頭。
所幸有下人死死抱住了他們,這才未能讓人家血濺當場。
見龍陽君等人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那下人面帶得意之色,笑道:「這可是你們家的福氣,我家主子瞧上哦那趙姑娘了,說不定日後還會與府中做個侍妾……」那下人全將這說成了滔天的福氣與恩典。
而龍陽君等人已經忍不住面色扭曲了。
熊義瘋了嗎?他竟然敢讓徐先生給他做個侍妾???
如果徐福聽見這下人說的話,定然也會覺得熊義和下人都瘋了。他哪來的那麽大臉說出這樣的話?連嬴政都不敢這麽與他說,熊義還真敢起來了?
那下人自說自話地說了許久,一擡頭見人家根本就沒搭理他,頓時面子上有點掛不住,冷了冷臉,彷彿施恩般道:「話就到此,你們也不必再去尋了!」說完,那下人還頗有有樣學樣地,裝著逼,揮一揮袖袍,轉身離去。
龍陽君:……
熊義真要把徐福留在府中,他怎麽覺得這是加快秦國早點把趙國滅了的進程呢?
本來應該擔憂徐福安危的,但不知爲何,龍陽君突然間更擔憂趙國了。甚至他覺得,熊義或許也討不了好。徐福是誰啊?那是誰要害他,最後反得把自己害死的人物啊。
隨便算個卦,開個金口,下個咒,說不定熊義就死了呢。
龍陽君想到徐福的神通廣大之處,頓時就安心了,轉過身去,還將這話拿出來安撫桑中等人。
桑中和蒹葭卻連連搖頭。
「不一樣的,我們都相信先生的本事,但我們也依舊要去救先生。」蒹葭撓了撓頭,竭力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儘管到最後還是沒能表達清楚。
龍陽君輕嘆一口氣,「那我們便來仔細盤算一番吧。」
蒹葭的想法或許幼稚,但他說得也不錯。
徐先生厲害歸他厲害,但他們出手救不救,是他們的態度。他們怎能放下不救呢?
夜涼如水,徐福入夜後睡得極爲沉。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發覺到自己的手腕先是被什麽東西輕柔地撓動著一樣,那種癢得過分的感覺,一下子就將他從睡夢中逼醒了。
睜開眼,徐福卻被嚇了一跳。
因爲熊義竟然就坐在床畔,目光森冷地看著他,口中說出的話有些神志不清的味道,「你可真狠心。」
熊義表現出的怨婦模樣把徐福給嚇到了,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將被子又往身上攏了攏,也不知道身上的衣袍都皺成什麽樣子了。
月光照映進來,落在熊義的臉龐上,徐福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不明,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溫和,一會兒森冷仇恨,就如同精分了一般。徐福猜測他是夢遊了。聽說有些夢遊的人,甚至有可能殺人。
徐福心中一緊,不自覺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布條兒,熊義總不會喪心病狂到殺了自己吧?
熊義突然動了。
徐福差點驚得從床榻上躥起來。
熊義伸手按住了他,身子前傾,像是要俯到他的身上去,口中一邊喃喃道:「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你太像他了,怪隻能怪你太像他了……」
徐福懷疑熊義當真有了些頭腦不清的疾病,他忍不住伸手去推,奈何他的力氣不及熊義,於是隻能看著熊義越湊越近。
徐福眼珠子都快憋紅了。
來到秦國這麽久,他也經歷不少的危機,但他從來都是從容的,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徐福心中甚至隱隱還有種我不能對不起嬴政的念頭。他在辛辛苦苦賺錢打江山,我在外頭給戴綠帽子多不合適啊……
但是徐福面色黑了黑。
都到這個時候,他都在想什麽?
徐福真恨不得此時自己能有個詛咒術,咒他一個血光之災!
徐福的手摸到了胸前的龜甲,哪怕換了女裝也要帶龜甲,真是個太好的習慣了。他摸著龜甲,琢磨著從哪個角度入手呢。
「嘭」的一聲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