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災情緊急,嬴政下了命令的當日,徐福便不決定再等了,他同蒙恬會和以後,便立即帶著兵士從鹹陽出發了,此次徐福身邊哪個侍從也未帶。
到了那樣的地方,功夫再好也沒什麼用,何況徐福還真不想讓他們跟著自己去冒險,好歹也是近五年的情誼了。
不出徐福的意料,蒙恬並未備馬車,他們的交通工具隻有馬兒。
雖然並不需人駕馬車,但趙成還是固執地跟上了徐福,想了想自己身邊確實缺一個人來打理,徐福也就沒將人送回去了。
徐福離城時,嬴政並未前來。
大臣們看在眼中,暗暗記在心裡。瞧著那徐福是當真失寵了啊……眾人的心思不免活絡了起來。不過這時的臣子還相當單純,並不愛將自個兒的女眷往王上的後宮塞,他們隻覺得王上娶個什麼公主,挺有面兒的,尤其是昔日瞧不上秦國的,如今卻得獻上公主以換取苟活的機會,那是何等的大快人心啊!
嬴政隱約知道那些大臣們在想什麼,以他們可笑的見識來揣測自己……嬴政心中嗤笑不已。
日後他們自會知曉,寡人待徐福,究竟是何等心思。
……
棉諸多山,地形複雜,一旦發生地動,極難逃脫,尤其是當山體都發生崩塌時,這個時代要清理山體可就太不容易了,他們更沒有直升機可以飛進受災地去投放救災物品。
一路上徐福都免不了憂慮。
因為徐福並不擅騎馬,因而要麼是蒙恬帶著他,要麼便是趙成帶著他。
趙成看上去面嫩年少,但實際上在馬術上,倒是令徐福刮目相看。
徐福在馬背上顛簸了一路,加上心中又有著揮不散的憂慮,一路上心中憋著負面的情緒,但是理智告訴他,他此次前來,便是要打消別人負面情緒,從而喚起大家的希望。若是他先擺出煩躁不堪忍受的表情,那其他人又該怎麼辦?徐福努力地調節著情緒。
路上他們的確遇見了山體垮塌的地方,幸好道路寬闊,並未被完全阻斷,士兵上前簡單清理一番,他們就能順利通過了。
他們日夜不分地一路狂奔,總算是趕到了棉諸。
而此時棉諸已經被地動肆虐得不成樣子了。
他們就算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趕得及過去。
棉諸屬於天水郡,從進入天水郡開始,他們便能看見栽倒的樹木,垮塌的山體,偶爾還能見一兩具被壓在石頭下的屍體,那些屍體還保持著死前的姿勢,他們不甘地朝外伸出了手,但是缺水缺食,被困在山體下的他們還是活生生被熬死了。天水郡中多處自顧不暇,自然也不會有人還特地到郊外來救人。
一路上他們連替那些屍體掩埋都顧不上。
在這樣的時候,活人遠比死人更重要了。
有士兵指著前方烏黑的長方體道:「那便是棉諸了。」
徐福眺望了一眼,「前行。」
他們也許不用再行上多久,便能遇見逃到城外來的人了。徐福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他更不知道,若是他不到棉諸來,待馮劫到棉諸來,見到這般情景之後,多半是棄城而走了。不是馮劫多麼冷血無情,而是在古代,因為瘟疫等難以救治的事棄城,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畢竟古代許多水平都極為落後,像這樣的地動過後,很少還有人能活下來,多少當權者便會派出軍隊,乾脆將整座城池焚燒。
氣氛有些凝重。
趙成樂呵呵地笑道:「先生到了這裡,定是還有生機轉圜的。」
他盲目誇徐福的舉動未必可取,但放在這個時候,勉強也能活躍一下氣氛,士兵們都打起了精神,紛紛點頭應和道:「不錯,不錯,我們隨都尉和將軍而來。棉諸在我們的施救下,定然是會有生機的!」
隻不過他們的話音剛落下,徐福突然覺得眼前黑了黑,他不自覺地抓住了趙成的衣袖,幾乎是處於本能地脫口而出,「下馬!快!下馬!地動!」
四周安靜得隻能聽見徐福的聲音。
眾人皆是一怔,什麼……什麼地動?這……這毫無徵兆啊?
就是在大家怔住的時候,地下忽然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彷彿有千軍萬馬從地上狂奔而過,他們終於變了臉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馬上下來了。有的疼惜自家馬兒的,便趕緊牽著往一旁的空地上跑。
「快!去空地!不要靠近山體!儘量降低重心,蹲下來,匍匐下來都可以,抱住頭!」徐福的眼前還陣陣發黑,他被趙成從馬上拉扯下來,幾乎站立不穩,那一刻他都佩服自己的冷靜,彷彿驚慌的心緒已經和理智的那一面徹底剝離開了,他的心臟在狂跳,內心在狂吼,但是他的嘴裡卻能鎮靜地說出這些話來。
徐福的聲音逐漸被聲音蓋過。
眾人慌亂,手中牽著的馬兒更加慌亂,動物在遭遇危險的時候,本能地會撒開蹄子奔跑,而人們倉促擁擠之下,說不定便會被馬兒踩中,那不死也傷!
徐福焦急得不行,他竭力地提高聲音,道:「鬆手,人群散開,馬匹受驚就讓它們走!鬆手!不想死的就鬆手!快散開!」因為吼的聲音太過用力,徐福覺得自己的喉嚨都快被撕裂開來了,風聲被灌溉進去,難受到了極點。
地動山搖的聲音很快襲來。
蒙恬高聲重複著徐福的話,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士兵在慌亂之下犯了大錯。
徐福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這和瘟疫不同,是啊,不同……
他才剛剛踏足棉諸,就感覺自己像是一腳踏進了死亡的地獄。他從來沒有這樣一刻,那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死亡是這般的接近,隻要一個疏漏,他就能掉進死亡的深淵。
一切聲音彷彿都在此時離他遠去,徐福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響得厲害。
他太口乾舌燥了,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唇。
剛才他提醒了所有人,卻獨獨忘了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有一雙手從背後抱住他的腰,抱著他就地一滾,「喀嚓」一聲,參天的大樹斷裂,砸在了他的面前,大樹帶起的塵土,幾乎鑽進了他的口鼻中去,飛揚的塵土嗆得他很難受。徐福卻隻能死死地憋住。
眼前發黑的感覺逐漸褪去,他看清了面前被塵土席捲的情景。
大地在劇烈地抖動搖晃,不遠處的山體解體崩塌,發出震天的巨響。
彷彿有一雙大手,將他們禁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然後再動手打碎這個空間的一切,讓碎掉的天地傾覆下來,要將他們壓在底下。
心底的恐懼那一瞬間攝住了所有人的心。
哪怕是上過戰場的兇悍的士兵,此時在崩塌的天地前,也不由得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他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不敢再看眼前可怖的一幕,那傾倒下來的樹木和山體,會讓他們有種快要窒息的壓迫感,那會讓他們感覺到絕望。
徐福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他就會發現自己心底已經被死亡的恐懼所席捲了,但面上卻是寫著冷漠之色,他面無表情到了彷彿漠視天地的地步。
而方才抱住他的那雙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口中喃喃念道:「先生……先生……」他的聲音被巨響所掩蓋,徐福並不能聽得太真切。
也許就是那麼短短的幾分鐘,但是對於所有人來說,都彷彿度過了漫長的一個時辰。響聲漸漸歇了,地也不再搖晃,大家耳中轟鳴不絕,好半天才敢從地上爬起來。
慘狀橫生。
比之前他們在來的路上所見到的,還要更直觀的多。
受到驚嚇撒開蹄子奔跑的馬兒,有的踩踏死了士兵,有的卻是被石頭砸中,或是被大樹砸中,它們血肉模糊。哪怕是倖存下來的馬兒,也渾身是傷。這絕對是徐福見過最慘的境況。這是他上輩子都未能見到過的一幕。
他掃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士兵,心中的沉重感更重了。
他咬了咬舌尖,淡淡的血腥氣在口中散開來,徐福總算找到了鎮靜的感覺。
他推開身後的人,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開口高聲喊道:「蒙恬!……蒙恬!」
他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便將蒙恬給害死了,歷史上,他可是應當活到天下一統的。
徐福急急地喘了兩口氣,終於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了起來。……是蒙恬!他還活著!
「徐都尉……」蒙恬聲音嘶啞道。
徐福剛想與他說話,但是喉嚨卻因爲憋了太久,再度開口時,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徐福咳得嗓子都疼了,連臉色都跟著泛著不正常的紅。若是換了個場景,那麽他此時的模樣,定然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但此時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地動搖懵了。
不真正去體驗一回,誰也不知道地動的可怕。
他們都驚魂未定地坐在地面上,半天都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蒙恬慢慢走到了徐福身邊來,他身後還跟著他的隨從。
「徐都尉可有受傷?」蒙恬出聲問。
「咳……我、我沒事……」好不容易徐福才止住了咳嗽聲。說完,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雙抱住他的手,徐福趕緊轉頭去看,就見趙成面色煞白地躺在地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了。見徐福在看他,趙成才哆哆嗦嗦地出聲道:「先生……」方才抱住自己的就是他沒錯了。
徐福臉上的神色溫和了許多,他伸手將趙成拉了起來,「多謝你救了我一命。」
「不、不……」趙成連忙擺手,「本就該是……該是奴婢做的……」
對於救過自己的人,徐福當然客氣真誠了不少,他淺淺地勾了勾唇角,算是給了趙成一個淺淡的笑意。
趙成怔了怔,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徐福將頭轉回來,再看向蒙恬時,他便發覺到了不對勁之處,蒙恬的臉色也太白了,蒙恬應當不像趙成那樣是被嚇白的……徐福皺了皺眉,當即上前兩步,抓住了蒙恬的手臂,問道:「蒙將軍受傷了?」
蒙恬也不遮掩,遂點了點頭。
徐福按著他的肩膀將他轉了個身,隻見蒙恬背後有著被尖石劃上的痕跡。因爲他身上穿著布甲,也看不清內裏受傷到什麽程度了。徐福猶豫了一下,道:「我們今夜恐怕要在此地過夜了。」
被震撼住了的士兵們這時才陸陸續續回過神來,有的忍不住發出了痛呼聲,有的忍不住爲死去的戰友而落淚。好半天之後,才有人啞著聲音問:「徐都尉,今日我們不先趕到城中去嗎?」
「城中估計滿是廢墟,我們去做什麽?你們且看前方,前方路狹隘,若是再度地動,我們便無處可逃,會被山體壓個結結實實,不如先休息一夜,我們明日再啓程往前。」眼看著都到棉諸的門口了,卻不能繼續往前,徐福心頭也憋得難受。他們準備良多,在遭遇地震後都尚且如此。更莫說那些毫無準備的人了。
對於徐福的話,多數人都是沒有異議的。
雖然剛才地動時,大家都慌亂得根本無暇去聽徐福說了什麽,但不可否認的是,那瞬間徐福說的話都沒錯。所以他們此時自然也信任起了徐福。
他們將東西收拾一番,很快在空地上搭起了簡陋的帳篷,再生起火,將食物撿回來,洗一洗還能煮來繼續吃。
天色漸漸地晚了。
大家本不是會懼怕黑夜的人,但是今夜卻似乎格外的不同,他們看著不遠處的黑暗,就像是一張血盆大口對著他們張開了,所有人都忍不住將心高高懸起。他們大約明白,爲何雍城地動以後,無人再敢回到城中去了。面對死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黑暗中,隻能聽見火焰噼啪的聲音,其餘的卻是再也聽不見了。
徐福擡起頭,掃過他們的面孔。
他們的面孔都是緊繃著的,哪怕是距離地動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他們也依舊無法徹底放鬆下來了。
一種低落的情緒,在無形之中籠罩住了他們。
徐福知道這樣是很糟糕的。但是要怎麽解決呢?徐福頭疼地皺了皺眉,隻覺得眼前更暈了。
此時有人忍不住嚥了嚥口水,出聲道:「都尉,都尉能蔔筮出……今夜還有地動嗎?」此話一出,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徐福,他們的眼底明晃晃地寫著期待。
可以說句毫不誇張的話,此時他們所有的精神寄託都在徐福的身上。他們都聽說過徐福的名聲,甚至有人見過徐福的玄妙之處,在面臨地動的時候,他們也隻有相信徐福了。至少還有個救命稻草可以抓住……不管真與假,這時他們都不會在意這些。
徐福心中一動,他嘴上沒有拒絕。他知道,這是個很好的機會,驅逐他們身上的陰霾,最有效的手段,便是給予他們希望。自己來到這裏,不就是爲了做這個嗎?
徐福沉靜地點了點頭,許久之後,人們才聽見了他應聲道:「好。」一個無比簡短的字,但是卻比什麽都來得要讓人心安。
徐福注意到他們或輕或重地舒出了一口氣,更加面無表情了。
隻有當他表現得面色如常,萬分鎮定的時候,才能也將這樣的情緒傳達給他人。
果然,沒一會兒,當他們看見徐福的神色之後,便陸續放下了不少的心。
燃起的火堆漸漸旺了起來,周身得到溫暖的眾人,面上的疲色漸漸退去。
徐福看向了一旁的蒙恬,「蒙將軍,不如我爲將軍看一看傷?」
蒙恬猶豫一下,脫下了身上的布甲。
徐福從自己隨身帶著的藥袋裏,找了些塗淤傷的藥,給蒙恬糊在了背上,那布甲有些破爛了,不過所幸爲蒙恬擋住了不少的傷害,蒙恬身上的傷並不算重。
徐福給其他士兵也分了些藥下去,不過他手頭的藥十分珍貴,加之易攜帶和保存,所以不能輕易給出去,後面徐福便打住了這樣的舉動,其他人倒也識趣得很,沒追著徐福要。
夜空漆黑,無星無月,那股不安的氣氛在徐福的插手之下,被深深埋了下去,但是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再次攪弄出來。
許是這樣的夜晚太難熬了,有人又忍不住問徐福了,「都尉要用何法子來蔔筮?」
「觀天象,聽地聲,再輔以龜甲蔔筮。」徐福嘴上道。但實際上他很清楚,這時候龜甲蔔筮多半什麽都蔔不出來,首先,他已經身在其中,與自身相關的東西很難蔔筮準確,其次,要詳細得知餘震在何時,餘震是大是小,這樣的本事不是他能擁有的,那是地震局才能測出的東西啊。徐福說的龜甲蔔筮,純粹就是扯淡,爲了安撫人心罷了。
相比之下,他還不如相信科學,相信古代人的聰明智慧,以觀天象和聽地聲來判別。
難是難了點兒,但是眼下再難,他也要使盡渾身的功夫將他們都安撫住,免得還未先救到棉諸的人,便先將自己給害死了。
眾人有些激動,頓時七嘴八舌起來。
「我還沒見過都尉蔔筮呢……」
「是啊是啊,沒想到這次來到棉諸,倒是有幸得見了……」
「都尉本事厲害,我等敬服不已!」
徐福淡定地從懷中掏出龜甲,就從火堆中撿出了木條,眾人見他的動作,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們生怕不小心打擾到了徐福,他們看著徐福手中的龜甲和木條,就彷彿看著能拯救他們性命的寶物。
徐福曾經做過無數遍的動作,在這個時候被慢慢重複著,讓徐福有種奇異的感覺。
他蔔筮過那麽多次,但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被人寄予了所有的希望,那龜甲托在手中的感覺彷彿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木條與龜甲相接,滋啦啦——燃燒著的木條灼烤龜甲的聲音。
這樣難聽的聲音聽在他們的耳中,簡直是最美妙的聲音。
他們都定定地看著徐福的手,彷彿那雙手能將禍運都撥開一般。
徐福的手很穩,不久之後他抽出了木條,徐福看了一眼龜甲,壓下心中的失落,面上不動聲色,待到龜甲的高溫降下來以後,他才伸手去摩挲了一番龜甲。
他就知道,那木條很可能什麽裂紋都造不出來。不過因爲這龜甲甲身本就斑駁,一般人也瞧不出來,徐福要糊弄住他們還是很容易的。徐福鬆開手,假裝道:「你們不要慌亂,我再觀一觀天象。」說著徐福便揚起了頭。而實際上,天上什麽也沒有,他也沒有天文望遠鏡,可以讓他看到更遠的星宿。
徐福仰著脖子,其他人也跟著學他仰脖子。
不一會兒,他們的脖子都酸了。
這些人才依依不捨地低下頭來,「都尉,可看見什麽了?」
徐福沒說話,又雙手撐在趙成的手臂上,俯身去聽地底下的聲音,眾人跟著俯身,這一聽,還真的被聽出來了點兒東西。
有沉悶的聲音,稀稀落落地在地底下響起,真像是有地龍在撞擊地面一樣。眾人暗自心驚,他們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齊齊看向了徐福,他們嚥了嚥口水,緊張地等待著徐福說出接下來的話。
徐福並不打算欺騙他們,說接下來不會有地動了,你們安心吧。
與這樣粗淺的欺騙方式相比,徐福認爲,告訴他們會有地動更好,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心生提防,不敢鬆懈,萬一真的地動來了,也不會被打得措手不及,從而造成大面積傷亡。但是太過粗暴地說有地動也不好……
所以徐福決定……
他掀了掀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眾人,「地動還會再有。」
眾人臉色大變,驚駭得連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了,「都、都尉……還、還會有?」他們說完之後,見徐福的姿態依舊淡定,頓時又有些臉紅,他們的年紀可都比徐都尉大,但是徐都尉如此淡定,反倒襯得他們如今的模樣多麽不沉穩了呢。對,對,不就是地動嗎?他們不是活下來了嗎?接下來哪怕再遭遇,也沒什麽大不了,就連徐都尉和蒙將軍都還和他們在一起呢……
不需要徐福再多嘴說一句話,他們就已經先自我安慰了起來。
「還會有地動,不過不一定會有今日這樣厲害了。」徐福這才補全了整句話。
他不能給他們太大的壓力,萬一讓他們太過緊張就不好了,所以徐福想了想,就決定告訴他們,有地動,但是接下來的地動會比較小。在給予壓力的同時,又讓他們鬆一口氣,隱隱覺得那地動會比今日小,那也沒什麽大不了,隻要他們多注意一些,定然不會出事的。
不得不說,此時這些士兵們的心思,全都被徐福牽著走了,沒有出一點的差錯。
徐福將話說完之後特地好好觀察了他們一番,最後確定他們身上的沒有籠罩著什麽絕望的氣息,徐福這才徹底放心了。
夜色漸漸深了,倦意上來,徐福也有些撐不住了,白日裏情緒起伏太大,又思慮過多,徐福的腦子裏現在都好似有人拿腳在裏頭踹一樣的疼,他按了按太陽穴,就這樣不拘小節地躺了下去。什麽地動不地動,此時在睏倦的睡意跟前,徐福覺得都不算什麽了。
他正要完全躺下去的時候,趙成伸手攔了攔他的腰,然後脫下外袍給徐福鋪在了身下,趙成憨憨地笑道:「先生怎麽就這樣躺下呢?」
徐福也沒力氣再爬起來了,他閉上眼,輕聲說了聲「謝謝」,語氣真摯。他是真的感謝在這樣的時刻,趙成還會爲自己著想,雖然不過是脫下一件外袍而已,也讓徐福心裏感覺到了暖意。
趙成和蒙恬睡在他的兩側,無形之中徐福覺得安心了不少。
而原本還放不下的士兵們,此時見徐福都酣然入睡了,也忍不住跟著躺下來入睡了。
不久後,便隻餘下火焰挾裹著樹枝木條,燃燒起來的噼啪聲在黑夜中,寂寞地響著。
棉諸周圍無人敢來,就連動物也沒了,清晨醒來你不會再聽見鳥兒的鳴叫聲。
火堆燃了一夜漸漸熄滅了,不少人都是被凍醒的,他們睜開雙眼後,還不可置信地又眨了眨眼,彷彿能看到天空和日光,是一件能令人高興得想要歡呼的事。
能讓他們高興的當然不是天空和日光,而是他們還能睜開雙眼,他們還活著。
低低的說話聲響在徐福的耳邊,徐福睜開眼,便見士兵們面色輕鬆地低聲交談著,他們說著要如何去營救棉諸倖存者的事。怎麽一夜過去,他們就完全不恐懼了?徐福撐著地面爬了起來。
趙成也不知從何處找到了水來,那水有些渾濁,但是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那麽多了,能有水用就不錯了,何況他們常年在外行軍打仗的時候,也不是沒遇見過,這點苦有什麽不能吃的?隻要人還能活著就好。
昨天因爲喊得太過用力,徐福的喉嚨此時泛著火辣辣的痛,他急需要水來滋潤一下快要破開的喉嚨,徐福催眠著自己,那些渾濁的水不算什麽……一閉眼,喝下去就好了……
徐福迅速喝下水,然後洗了把臉。
當水滋潤過喉嚨和臉龐的時候,徐福才感覺到自己活了過來。
「將軍,都尉,我們可要繼續前行?」士兵出聲問道。
徐福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發現哪怕水滋潤過的喉嚨,此時也沒辦法再說出一句話來。
蒙恬開口了,「是,用過食物,收拾東西準備前行。」
徐福沒有打斷蒙恬的話。
白天前行要安全一些,他們必須得在天黑之前,到棉諸城外落腳,與那些倖存下來的人會和。
他們很快將那些死掉的馬兒切開,喝馬血,吃馬肉……沒辦法,馬兒已經死了,他們也隻能抓住最後的機會,將能利用的部分都利用起來,好歹將體力補充足。
馬肉哪怕是烤熟了也極爲難吃,半點調味料也沒有,徐福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和他們一起吞嚥了下去。別人都能吃的,他有什麽資格去嫌棄?在這樣的時候,活命才是最緊要的!
吃過「豐盛」的早餐之後,他們便立即收拾東西,繼續前行。
他們安然無恙地走過了那些狹隘的小道,剛過午時,他們終於看見了人影。
那是幾個衣衫襤褸,形銷骨立的人,在用手中的鐮刀刮著樹上的樹皮,看上去模樣十分心酸。他們聽見了腳步聲,遲鈍地擡起頭看過來,待看見徐福一行人之後,他們呆呆地立在了那裏,好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或許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你們……你們是棉諸存活下來的人嗎?」有個士兵聲音顫抖地問道。
那幾人臉上閃過茫然之色,然後才麻木地點了點頭。
身邊親人的離去,天災的威脅,又凍又餓……這些已經將他們磋磨成了這般模樣。
徐福這個自詡鐵石心腸的人,心中也覺得有些酸楚。這些人應當都是在家中坐,而禍卻從天上來了,這樣的災禍誰也沒有想到,偏偏地動就是這樣迅疾地奪走了許多人的性命。
「我們是從鹹陽而來,我們來救你們的。」士兵啞聲道。
那幾個人聽見「鹹陽」和「救你們」的時候,才瞪大了眼,好半天他們臉上才閃過了震驚的表情,然後哆哆嗦嗦地開口道:「救……救我們?」或許是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他們的聲音就如同破鑼一樣難聽。
「是,還有其他活著的人嗎?」
「有……有……」一個人如此應道,而另一個人已經撒開腿拼了命地跑了起來,他用乾裂的喉嚨嘶吼出聲,「……來!來人了!王、王上來救我們了!」那人的聲音幾乎變了調,像是拼了命從喉嚨裏擠出去的一樣,聽著的人都感覺能嗅到那股血腥味兒。
又有個人雙腿一軟,「噗通」一聲便跪倒在了地上,雙眼通紅地嗚哇哭出了聲,但是卻沒有眼淚流出來,口中嘶啞地喊著,「王上……王上……」
或許他們早在等待的過程中,將眼淚流乾了。
這些平民百姓,在大災來臨之後,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隻能惶恐地留在城外,看著自己曾經的家一點點崩塌成廢墟,他們忍著飢餓和寒冷,勉強地存活下來。
他們的模樣,令士兵們都有些眼酸。
徐福微微鬆了一口氣。
這一趟,至少沒算白來。
能救下人就好。
那兩個百姓好半天才平復下了激動的心情,他們揉了揉眼眶,原本麻木的臉龐上突然間蒙上了一層光彩,他們引著徐福一行人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徐福就驚奇地發現,他們竟然是躲在了一處山洞中。
山洞裏……
徐福不得不說,他們實在是命大。
在這樣的時候,都還敢往山洞裏躲!
如果是山體垮塌,他們肯定所有人都會被埋在裏頭,等徐福他們再來的時候,便隻有一座死城了,想到那個情景,徐福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徐福皺了皺眉,對那兩個百姓道:「你們都要出來,不能留在山洞裏。」
對方連連搖頭,「不,不……不能出來……裏面才暖和,外面會被凍死的……還有老虎……」
外面還有老虎?徐福心中驚訝。但是不管如何都不能繼續待在山洞裏了,之前沒死,那或許是運氣好,但是之後就不好說了。
徐福身後的趙成馬上上前試圖勸說對方,「你們就趕緊遷出來吧,徐都尉說的話是不會有錯的。」
百姓們可不知道都尉是個什麽玩意兒,他們還是堅持地搖頭,苦著臉,來來回回重複道:「不能出來,不能出來,會死……」
徐福推開他們,大步往那洞口走去。
蒙恬和趙成幾乎是同時變了臉色,他們同時伸手去抓徐福的胳膊,口中驚呼道:「先生!」「都尉!」
「別擔心,我去瞧一瞧。」徐福避開了他們伸來的手。
那二人不約而同地跟了上去。
那兩個百姓頓時忐忑了起來,面帶惶恐地跟在了他們身後。
等到了洞口的時候,裏面的百姓們也注意到了外面的人。
他們不認識秦王,更不認識徐福,他們隻見洞口來了個長得非常好看的人,氣度看上去也很、很了不得的樣子,而且這個人兩邊站著的人都是以他爲首的模樣,於是百姓們滿面驚喜,想也不想就在徐福面前跪倒了,口中高呼「王上」。
徐福被嚇了一跳,忙解釋道:「勿要胡亂跪拜,我乃是秦王派來的護軍都尉徐福。」
百姓們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們不知道護軍都尉是什麽,不過他們是聽過徐福名頭的。百姓們更激動了,哭天抹淚地又沖著徐福跪了,「原來是徐仙人……徐仙人來了,我們就有救了……」
徐仙人……
徐福對這個稱呼實在是無力吐槽。
不過這一刻,他心中沉甸甸的。這個稱呼……也不是那麽的難聽了……
徐福並沒有出聲打斷他們,這段時間的恐懼、絕望、擔憂,全部都會在哭聲中發洩出來,絕望過後終於見到希望,他們隻有通過這樣的方式才能將心底淤積的情緒統統發洩出來。
徐福擡頭看了一眼洞頂,待他們哭得差不多了,才指著那洞頂道:「你們必須得搬出這個山洞,你們看,這裏已經有裂紋了,地動還會再有,下一次,這個洞說不定就會塌了。」
若是個勞什子都尉來說這話,他們不一定會答應,但是說話的是徐福,是傳聞中的徐仙人,他們就是深信不疑的。
他們擡頭看了看。
那洞頂之上的確有著很明顯的裂紋,一點點往裏蔓延開去。
他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連忙去收拾東西開始往山洞外跑。
徐福見他們聽從了安排,這才帶著人走了回去。
有士兵們幫忙,那些百姓很快就從山洞裏轉移出來了,出來後,他們都有些迷茫,「……徐仙人,我們……我們能去哪裏啊?」
蒙恬立即便對徐福說道:「我已經看過了,周圍有片空地,不過我們人有些多,將那處地方倒下來的樹清理過後,應當就可以容納了。」
有蒙恬配合果然省事不少,徐福點了點頭,說了聲「辛苦了」。徐福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完全就是彷彿秦國王後一樣。
他們很快往那邊遷移過去。
待到了空地上之後,徐福便讓趙成去清點人數,並記下人名。
趙成自己說他是讀過書的,這點兒對於他來說是很輕鬆的。
待人數清點到一半的時候,徐福眼前又是一黑。
天地變色,風聲嗚咽,慘叫聲從尖銳變成悶響,像是被什麽掩蓋起來了一樣……這一幕重複在了徐福的眼前。徐福心道不好,他眨了眨眼,眼前的陰翳還是沒能完全散去。
「全部抱頭蹲下!」徐福嘶聲喊道,但他的嗓子受損,聲音太小了,還是蒙恬代替他吼出了聲,士兵們早有準備,聞言熟門熟路地蹲了下來,順便還拉了一把身邊的百姓。
百姓們有樣學樣也跟著蹲了下來。
下一刻,他們便見識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地動山搖,風雲變色,地下轟隆聲像是衝破出來一般,棉諸的城池再度坍塌了一次,而遙遙的那頭,他們曾經待過的那個山洞,以摧枯拉朽之勢倒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