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繡花鞋結結實實踢到他腿上。
不過她年紀小,力氣也小,對羅天馳來說,毫無痛感,仍是笑嘻嘻的看著自己的小姐姐,那個從小一起長大,比誰都親的親人。
看見他的神情,駱寶櫻怒氣頓時消了一半。
父親去世之後,母親鬱鬱寡歡,很快也離開了他們,故而弟弟自小就喜歡粘著她,便是開始識文斷字,兩人也是用同一個西席。
假使離開的是他,自己也無法承受吧?所以見到她復生,他才會那樣高興,輕輕歎口氣,駱寶櫻伸出小手,踮起腳揉揉他的腦袋:「你得學會長大了,便算我不在你身邊,你也不用惦記我。」
這場面未免滑稽,不足他高的小姑娘,像哄孩子般的跟他說話。
羅天馳眉頭一擰,拂開她的手:「你當我幾歲呢?」
「當你三歲!」駱寶櫻哼道,「不然怎麼還跟幼時一樣纏著我呢,是不是我這姐姐還得每天給你餵飯吃?」
羅天馳的臉騰地紅了:「瞎說什麼!」
雖然他希望跟她住在一個屋簷下,可不曾這樣幼稚,沒有她這半年,他還不是撐過來了,雖然,撐得有點艱難。
看他這窘態,駱寶櫻抿嘴一笑:「既然不是,你趁早收起什麼乾妹妹的主意,你我之間,只要知道彼此過得好就行。你早晚要娶妻,我也早晚要嫁人,便是尚在侯府,也有離別的一天,不是嗎?」
羅天馳怔怔的,無法反駁,好一會兒才道:「但若是以前,我想看你就能來看你,不用遮遮掩掩。」
「是,但老天爺重給我一條命,咱們不能太貪心啊,焉知禍福?」駱寶櫻眼睛一轉,「要不咱們約個時間,每年中秋都得拜月,便在白河相見吧。」
「你以為是牛郎織女呢,還一年一次。」羅天馳見她不像自己這般思念對方,不由負手仰頭,「你們駱家沒什麼護衛,將來搬出衛家,我要見你不難,當然,若無要緊事,我不會闖進來。」他頓一頓,「你說得是,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必非得要依靠著你。」
任是再做出高傲的樣子,也知道他在鬧彆扭,駱寶櫻拉拉他袖子:「要不再加個上元節,在燈市見面。我給你買鯉魚燈好不好?」
羅天馳咬牙切齒:「你……」
駱寶櫻噗嗤笑起來。
自家姐姐拿他逗趣,羅天馳無可奈何,一拂袖道:「就七夕,中秋,上元了,你記得出門。」
「可我還有兩個丫環跟著呢。」
「拿錢收買她們。」羅天馳掏出幾張銀票於她,「駱家算不得富貴,你這些首飾,往常根本就不會戴,趕緊去買些好的。」
駱寶櫻道:「被發現了,怎麼解釋?你不用擔心這個,我才幾歲呀,穿什麼戴什麼隨意些無甚,又不是待嫁的大姑娘。銀票你留著,我可不想因這引來誤會,難道我還能跟別人說,我是羅珍嗎?必得說我瘋了,世上人又不是都像你,二姑姑就沒認出我。」
只有朝夕相處的弟弟,才能有那樣的勇氣去懷疑她還活著。
羅天馳只好把銀票收起來,又跟姐姐訴苦:「大表哥不給我尋差事,說我還小……」
「你是小啊,先把武功學好再說,將來在兵馬司謀個職不難。」駱寶櫻打斷他,果決道,「但別去兵部,也別當什麼大將軍,咱們侯府沒必要再立軍功,我不想去你沙場。」
不想他像父親一樣,馬革裹屍。
「嗯,我不去。」羅天馳聽話的點頭,「我要是沒命了,侯府就沒人管了。」
「這倒不是,假使你生兩個兒子再去,還是可以的。」
「……」
又被姐姐耍了,羅天馳沉下臉:「在本侯面前,以後不可隨意說話!你如今只是駱家三姑娘,比我還小四歲呢!」
駱寶櫻啐他一口,問起陳玉靜:「她現今如何?可惜我不方便見她,不然定是要問個清清楚楚。」
「死了。」羅天馳面色淡淡,「在上元節上吊自盡,姐姐不信她是兇手,可若不是,她為何要死,總是心中有愧。」
駱寶櫻吃了一驚,呆若木雞。
好似親姐妹般長大的閨中好友,竟然死了?死得無聲無息,她一點不知,那樣漂亮,可愛,率真直爽的姑娘,就這麼死了?憶及曾一起彈琴練字,一起拜月許願,一起遊湖踏青,曾喜歡上同一個男人,彼此猜忌,復又和好,往事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似浪潮般流過。
多少年的情誼啊!
她眼眶一紅,咬住嘴唇道:「你曾說要給我報仇,莫不是你逼死她?」
瞬時,那雙眸華光閃爍,帶著些許冷冽襲人。
「自然不是。」羅天馳忙道,「我還沒來得及出手呢,她就死了,聽說上元節難得出去觀燈,被眾姑娘羞辱……」
真正是虛偽,原先她們背地裡還不是討厭她,可自己一死,就將污水讓陳玉靜身上潑,使得她也活不下去。
駱寶櫻道:「我仍不信是她,她既然做了,便不會尋死,不然便不會做!」
「那會是誰?」羅天馳挑眉,「你別鑽牛角尖了,被她往日裡的情誼蒙騙,別人可沒有必要害你。」因當時畫舫上,在她近邊的除了陳玉靜,沒有哪個能高攀衛琅,就算將羅珍害死,仍是不能嫁他,又是何必?
駱寶櫻沉默下來。
靜寂中,遠處傳來聲響,好似鞋子踩於樹枝,羅天馳一早使下人守著,羅威上前稟告:「是駱家二姑娘,四姑娘。」
有人來,不方便說話,羅天馳伸手輕撫下姐姐的烏髮:「你莫傷心了,節哀順變。」又道,「記得咱們剛才約好的。」
等到駱寶樟,駱寶珠過來,只看見一抹湖綠。
分明是那宜春侯,駱寶樟微微驚訝,暗道羅天馳怎會來此?難不成看上……目光落在駱寶櫻身上,啞然失笑。
這不可能,就算三妹再漂亮,也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哪個男人會放在心上呢?可她也不可能看走眼。她試探道:「三妹,你是否遇上誰了?一直未回,珠珠吵著要來找你,我便陪同她前來。」
駱寶珠哼一聲:「是你跟著來的!」
她才不要她陪呢,是駱寶樟自己獻慇勤,非得與她一起。
駱寶樟面色尷尬,實在不知道怎麼討好這小祖宗,在心裡暗罵袁氏將駱寶珠養壞了,連個基本的禮貌都不知。
看她往後怎麼與別家姑娘相處呢!
駱寶櫻笑一笑,牽住駱寶珠的手:「既然找到我了,一起回去吧。」
「三妹,你還沒有回答我。」駱寶樟不依不饒。
瞧這癩蛤蟆,還真想吃天鵝肉,駱寶櫻眉梢微揚:「遇到宜春侯了,他很是賞識哥哥,故而問了幾句。」
原來還真是,駱寶樟頗是羨慕,只可惜自己來晚一步,不然興許就碰上了,假使那羅天馳真對自己有興趣,她總能策劃一二。然而還是錯過,可見她在京都的運氣很不好,衛琅那裡好似鐵桶,無孔能入,這羅天馳,又是機會難尋。
將來,自己得嫁給誰呢?
她心知時間不多了。
作為庶女,袁氏絕不會考慮她的意願,不過與袁家有益就結親了,庶女,從來就得不到一絲的真心。所以,別人也別想從她這裡得到。
捏緊帕子,她跟在那二人後面回到園子。
衛蓮譏笑:「一個個也沒見喝多少水,都往茅廁走?」
該不會是為撞見羅天馳?那就更可笑了,憑他們駱家的家世,這四位姑娘,哪個有資格能嫁給宜春侯?簡直是癡人說夢!
駱寶櫻懶得理她,摟著寶珠,拿點心給她吃。
駱寶樟在衛家待得一陣,知曉這幾房關係算不得好,反正衛蓮也不是衛琅親妹妹,何必屈從她,當下撇嘴一笑:「人生吃喝拉撒最是難忍了,三姑娘憋著,可得小心點兒。」
「你……」衛蓮大惱。
兩家還住一起,鬧起來讓人看笑話,衛菡一把拉過衛蓮,將果子塞她嘴裡:「剛才不是說渴呢?」
衛蓮勉強吃下。
劉瑩都看在眼裡,微微笑道:「都到齊了,我泡茶於你們喝,這茶啊,一年才出數斤,還是大姑姑送的呢。」
皇宮裡的東西都是香饃饃,不過駱寶櫻原先常得,哪裡有一絲稀罕,倒是衛菡笑道:「咱們可真有口福呢,若是沒猜錯,定是玉葉茶了,從滇南千里之外送到京都,豈不金貴?又是這等貧瘠之地,一年原也產不出多少。」
「二姑娘博學多才,當真樣樣都知呢。」
劉瑩將玉葉茶拿出來,只見這茶葉翠綠透明,仿似翠玉雕刻而成,難怪得這名字,且還未泡,便有迷人的香氣。
眾人身不由己輕嗅,石案上擺著的山泉水此番微微沸開,升起裊裊煙氣,劉瑩立在其中,飄飄欲仙。
原是小了自己一歲的表妹,不經意間,出落的那麼出眾了,駱寶櫻從來不曾仔細打量她,竟是沒有發現,原來劉瑩也是極為大氣的,並不似駱寶樟這樣的庶女,渾身輕佻,骨子裡就不莊重。
劉瑩提起紫砂壺,動作若行雲流水,予她們泡茶。
衛蓮連聲喝彩,一邊斜睨駱寶櫻:「三妹妹,你可會泡茶呀?」
終究是憋不住,還是針對她,在心裡討厭她那日搶了衛菡的風頭罷?可在這兒,她沒必要出頭,跟劉瑩比什麼?再者,她對泡茶本也無多少興趣。
駱寶櫻端起茶喝:「真好喝呀。」
竟沒有理會衛蓮。
一掌擊出去打在棉花上,衛蓮都要氣死了。
劉瑩朝駱寶櫻瞧一眼,暗想這倒是個妙人,年紀小小穩如山,並不被人挑撥,定是個聰明人,她道:「駱三姑娘,你喜歡,我予你多斟一盞。」
衛蓮臉色微變,卻沒再說什麼。
大梁儲君已定,太子將來定是要繼承大統的,依劉家與太子的關係,不難想像將來的飛黃騰達,便是衛家,衛老爺子身居高位,碰到九五之尊,且握有實權的親戚,還不是要低下頭顱?
是以,真要算個清楚,衛家與她駱家結親,乃是佔了好處,如今以劉瑩一個庶女,衛蓮不也不敢得罪嗎?
瞧見劉瑩果真給駱寶櫻斟茶,衛蓮撇過頭去。
這就是欺軟怕硬了,駱寶櫻暗地裡撇嘴兒,她前身驕縱,京都橫著走,而今成為駱家姑娘,便是心裡不甘,可也從來不欺軟,因知道,總有一日會遇到硬的,那到底是欺還是不欺呢?
弄到丟臉就不值得了。
端起茶,輕抿一口,手指托著雪白茶盞,眼神半垂,慵懶間仿似睥睨群芳,劉瑩略是訝異,可再瞧時,駱寶櫻已喝完,挑唇露出個甜美的笑容,天真可愛。
只當是眼花,劉瑩微微皺了皺眉。
從劉家回來,已是傍晚,駱寶櫻應酬了大半天,又陪老太太與劉夫人打葉子牌,用完晚膳,倒頭就睡。
年紀小,精力是跟不上,不像以前便是綠茵策馬,也不至於那麼累。
隔了一日乃休沐,因下午便要去袁家,駱寶櫻大早上起來,在院子裡蹦蹦跳跳,打算讓自己長高點兒,誰料還沒動幾下,老太太派人來催,說讓駱寶櫻去書房,省得下午一會兒沒空。
那是真要把她往才女培養啊!
她是不知道,老太太其實是吃到甜頭了,孫女兒一來就與衛菡不相上下,作為祖母,心裡那個高興。畢竟人都要面子,假使所有的孫女兒都比不過衛家的姑娘,總有點兒失落,如今駱寶櫻是根好苗子,不管駱昀,還是老太太,都希望她能長得更高。
天下父母心,無一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歎口氣,駱寶櫻回房拿起平日裡的字畫,捧著去了書房。
衛琅拿起來一一看完,照舊讓她重寫一遍。
那態度真是嚴苛,駱寶櫻心想,身為翰林院編修,怎麼就那麼閒呢,假使說一句忙,衛老夫人與老太太還能逼著他不成?非得當這夫子呢!
表什麼孝心?
她手指實在酸了,眼瞅著手中的羊毫,筆管滑亮,許是他經常用的,她略是停頓,忽地張開小嘴,在筆管頭上咬了一口。
瞬時,上頭一排牙印。
衛琅眉頭揚了起來,那毛筆是他使得最為順手的,豈料今兒落在駱寶櫻手裡,一下就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