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心裡期盼一個答案,或可讓自己覺得安寧,然而衛琅不曾回答。
半暗的禪房裡,他側臉如玉,火光像是越在了睫毛上,微微閃爍。
她撇過頭,拿起火燭。
誰想到個子矮,竟然夠不到,因那一排長明燈定在鐵架上,都是成人般的身高才好點到,她一下氣的紅了臉,暗道,駱寶櫻啊,瞧你長得有多矮,本想替你點盞燈都不行了!
可要別人點,又沒有誠意。
她半舉著火燭呆呆的,有著望洋興歎的無可奈何。
衛琅嘴角微翹,忽地彎下腰將她抱了起來。
手掌握在腰間,將她一顆心都停止了。
駱寶櫻差點沒拿住火,結巴道:「你,你作甚?」
「讓你點長明燈啊,還不點?」衛琅挑眉,「沒想到瞧著小,卻也不輕。」
比想像中來得重,身上還挺有肉的。
駱寶櫻耳朵都紅了,要她是大人,打衛琅一耳光都不為過,可如今聽他口氣就是將她當個小孩子,所以言行間不似與別個兒姑娘那麼注意分寸,她瞥一眼旁邊的小沙彌,小沙彌笑嘻嘻的看著,也混不覺得哪裡不對。
是了,她是個小姑娘,駱寶櫻默念了一遍駱寶櫻的名字,把長明燈點燃了,隨即小腳往他胸口一踢:「行了,放我下來。」
完全是主子的口氣,哪裡有感激的意思?
衛琅不曾放:「幫了你,不知道說謝謝?」
就不說,駱寶櫻撅起嘴,問他給誰點,也不告訴她,她憑什麼要謝他啊,又不是她請求的。
這丫頭……
衛琅在禪房也不能無所顧忌,最終還是將她放下來。
駱寶櫻邁開小腿就跑了出去,一直跑到駱元昭身邊。
見她小臉紅撲撲的,駱元昭問:「你去哪裡了?剛才進香還見你叩拜,轉個身就不見人影了。怎麼臉還那麼紅,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把手掌貼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有些燙,「該不是得風寒了?」
「不是。」駱寶櫻道,「只是有些熱,沒什麼的。」
瞧見她額間有汗珠,駱元昭鬆了口氣:「沒生病就好,走,這白馬寺第一次來,我帶你去玩玩。」
「哥哥知道哪裡有好玩的嗎?」白馬寺她熟悉,一年跟著二姑姑總要來上幾回的,可駱元昭並沒有來過。
「剛才問過小沙彌了,在山門南邊有座鐘鼓樓,在北邊有座觀雲塔,十三層呢,比湖州寺廟的塔高得多,還有……茶花園,不過已經過了花期,應是沒什麼看頭。」他笑著問妹妹,「你想先去哪裡?」
真是個好哥哥啊,許是覺得平時沒空陪她,這回難得回來彌補呢,駱寶櫻乖巧道:「哥哥要看哪裡,我就看哪裡。」
定是哪裡都想看了,駱元昭道:「那先去觀雲塔。」
「好。」駱寶櫻連連點頭。
因別的姑娘們都在一起,她懶得去尋,便與哥哥兩個人一起,沒了別人打攪,自由自在。
沿著大理石子鋪就的小路,兄妹兩個很快就隱沒在林子間,此時正當初夏,花木葳蕤,生機勃勃。不管是綠葉還是紅花,俱都展露了最美妙的色彩,兼之鳥兒歡鳴,越往裡走,越是像個桃花源。
駱元昭遇到不知名的花草,還會講解給駱寶櫻聽。
「哥哥不好好唸書,還讀醫經呢?」都有草藥功效,定是這等書。
「閒暇時看兩眼。」駱元昭拉住駱寶櫻的手腕,給她摸了兩下,「經脈穩健,確實無病。」
駱寶櫻噗嗤笑起來:「這樣也好,假使哪日哥哥考不上舉人,還能去坐堂呢。」
「哪裡有你這樣烏鴉嘴的!」駱元昭彈她額頭。
兩人邊說邊笑,從林子盡頭走出來,豈料也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個蹴鞠,險些打在駱寶櫻的頭上,幸好駱元昭接住了,單手拿著,疾步走出去,沉聲道:「誰的蹴鞠?」
玩是可以,但怎麼也得注意場合罷,假使真打到姑娘的臉,破相又如何?
遠處一聲驚呼,有位姑娘走過來,柔聲細語道:「對不住,是我侄兒不小心,還請……」她目光落在駱元昭臉上,停頓了片刻才又說下去,「還請公子見諒,我替濱兒道歉。」
聲音那麼熟悉,駱寶櫻一下就聽出來了,從花木中露出身影,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劉姑娘呀。」
來人正是劉瑩。
今日陪同劉夫人前來進香,那侄兒是劉家大公子劉時徹的兒子,今年四歲,因劉時徹就在京都轄下縣城任知縣,劉夫人想念孫兒,使人接了過來玩的。小孩子調皮,在寺廟裡將蹴鞠到處亂踢,劉瑩沒有法子,將他帶來這寬敞的地方,也沒想到會遇到駱寶櫻。
她驚訝道:「駱三姑娘,真巧呢。」說話間,目光又移到駱元昭身上,疑惑問,「這位是……」
因上回只請了駱家女眷,她著實不認識駱元昭,只見少年身穿一襲鶴銜靈芝的海青色夏袍,烏髮束起,拿一支碧玉簪壓住,清淡俊美,生生叫人生出滿袖盈香的錯覺。這分明是個男人,可卻有著女子也不能媲美的秀雅。
只當京都有衛三公子,無人可匹,然而眼前這少年,過上一兩年,定不會遜色於他。
這剎那間,她目光注視了略久,駱元昭眉頭一揚:「我是寶櫻的哥哥。」他伸手把蹴鞠遞給她。
手指修長,好似美玉。
劉瑩不爭氣的紅了臉,微低下頭,吩咐丫環去拿。
駱寶櫻瞧在眼裡,忽地想起劉瑩的婚事,當初她定親時,二姑姑說,劉瑩也差不多要嫁人了,因劉家只她一個女兒,提親的不少,可劉瑩並不喜歡。因她生母早亡,她是二姑姑一手養大的,兩人之間也確實有幾份真情,是以二姑姑不曾逼迫。
後來也不知如何,許是還沒定的,不然應當要成親了。
濱兒這時飛快的跑來,叫道:「姑姑,姑姑,我的蹴鞠可找到了?」
「在這兒呢。」劉瑩將蹴鞠給他,笑著指一指駱元昭,「是這位駱公子尋到的,你快去謝謝他。」
四歲的孩子生得虎頭虎腦,長得像他父親,駱寶櫻那會兒也喜歡抱著他玩,她盯著他看,心想,濱兒竟然長高了許多,只可惜,他認不出她來。
濱兒歪著腦袋瞧駱元昭,片刻之後道:「謝謝駱哥哥。」
嘴兒很甜,只駱元昭不為所動,告誡道:「蹴鞠別亂踢,刮花別人的臉不好。」
濱兒一下躲在劉瑩身後。
劉瑩笑道:「駱哥哥說得對,濱兒你可記得了,下回別胡亂踢,不然被祖母知道,可是要被訓的。」
「嗯。」濱兒點點頭,依偎在劉瑩身邊,拉著她的手道,「姑姑,你再陪我去玩,我還沒有玩夠呢。」
「好。」劉瑩沖駱寶櫻,駱元昭一笑,「原本還想陪三姑娘四處走走呢,你們許是第一回來,不過濱兒小不懂事,讓你們見笑了。三姑娘,我下回請你來府裡做客。」
駱寶櫻道好。
劉瑩便轉過身去,心裡還想看一眼駱元昭,卻是忍住了,姑娘家要矜持,她可不像那些輕骨頭,她身上是刻著劉家的烙印的,決不能讓別人看輕。
十五歲的姑娘,微微翹著嘴角,攬著侄兒的肩膀往前走了。
從身後看去,步態輕盈,很有姑娘家的美感。
身邊的濱兒時不時抬頭與她說話,駱寶櫻心想,原本她在,濱兒該在纏著她呢,而劉瑩……劉瑩總是默不作聲的,安靜溫柔,她從來沒發現,她原是個玲瓏人,待人接物那樣周到,剛才應對駱元昭,教育濱兒,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
她原來,是這麼一個人啊。
手在袖中微微捏緊,一個念頭閃過去,讓她不能相信。
身子就那樣僵在那裡,駱元昭看過去,發現她臉色有些白,握住她的手,也有些冷,他忙問:「怎麼了?」
「沒什麼。」駱寶櫻呼出一口氣,沒什麼證據,不能胡亂猜測,只慶幸她時間還多的是,「哥哥,走罷,去看塔!」
駱元昭被她拉著走了。
客房裡,袁老夫人與袁氏道:「不久大梁便要大選,我瞧寶樟生得美艷,定會符合探使的眼光。」
一早去袁家,老夫人便很看重駱寶樟,只袁氏遠不曾料到,她竟要讓駱寶樟入宮。
手掌按住桌角,袁氏道:「皇上早立下太子,既有儲君,寶樟便是進宮又能與家裡爭得什麼榮耀?」
「你心可真大了。」袁老夫人悠悠道,「生下一兒半子便是王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便非得是太子?」
袁氏無言以對,只得拿駱昀當擋箭牌:「恐相公不會同意。」
「何須他同意?這事兒我與你父親提過,你父親也不曾反對,女婿當初能調至京都,你心知肚明,若沒有咱們袁家四處打點,你當容易?不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今寶樟不過入宮爾,能有什麼?」袁老夫人端起茶盞,拿茶蓋輕磨數下,「或還能去太子那裡當個側妃,聽說今次也是一起選的。」
聽著平淡緩和,可從她口裡說出,不亞於拿刀鋒刮人,袁氏歷來被她壓制,到底不敢忤逆,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