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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在觀賞荷花時,又有一隻游舫前來,橫插在衛家與羅家的遊船之間,一個小姑娘穿著件緋紅繡海棠的夏衫,跑到甲板上,對著那頭,脆生生的叫了一聲羅哥哥。
這世上,叫他羅哥哥的人不多,羅天馳一聽便知誰,當下就把臉沉了下來。
若沒有此前兩樁事情,羅天馳與章佩的關係原是不差,可章佩不喜歡駱寶櫻,羅天馳當然不能認同,此番章佩服軟,主動喊他,他也不想搭理。
見他完全沒有回應,章佩的臉忽地通紅。
她沒料到羅天馳這樣絕情,就算那回賽馬,她得罪駱寶櫻,可駱寶櫻還是得了第一啊,羅天馳竟然仍在怪她。她實在沒想到他為駱寶櫻能做到如此地步,忍不住回過頭,撲在哥哥的懷裡。
章無非是章佩的大哥,也是武康伯府的世子,見她難過,忍不住歎口氣:「世上好男兒多得是,你就非得看上羅天馳那小子?」
旁邊的年輕婦人聽見這話,抿嘴一笑:「這樣年輕的侯爺,又生得英俊,且不說佩兒從小就與他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自然是難以放開的,相公,你不妨幫幫她吧。」
章佩抬起頭,感激的看向那婦人,也是她的大嫂梁氏。
章無非眉頭便皺了起來。
剛才那聲羅哥哥也叫衛家船上的姑娘聽見了,駱寶樟好奇,問駱寶櫻:「羅家不是沒有女眷嗎,怎得羅公子還有妹妹?」
「是章家。」駱寶櫻對章佩的印象很不好,淡淡道,「武康伯章家,與宜春侯府有些交情。」
他們這些勳貴,若無利益衝突,也喜歡抱成團,與文官的強大勢力相抗衡,互相之間免不了來往,而年輕一代自小習武騎馬,性子外放,男女之間比起書香門第的規矩,自是沒有那麼嚴的。
故而章佩才會當眾叫羅天馳哥哥,虎門將女嘛,不拘小節。
要說以前,駱寶櫻興許還想著弟媳的事情,然而章佩肚量小,賽馬時就想撞飛雪的馬臀,想害她落馬,而今她也不會對章佩有什麼好臉。
見她說完便抿起嘴來,神色淡淡,駱寶樟暗想許是二人有些罅隙,她走到那頭朝章家遊船的甲板看去,沒有看見章佩,卻是先看見一個年輕男子。他穿著雪青色滾赤邊的單袍,迎風而立,面色有些蒼白,五官英俊,卻冷漠,好似與週遭格格不入,駱寶樟的目光與他一對上,只瞧見裡頭一片冰冷。
那冷,是她熟悉的。
有片刻的發怔,她忽地莞爾一笑。
姑娘生得漂亮,本來就像鮮花,這一笑燦然綻放卻是帶著奪目的艷麗。
章無咎有片刻的晃神,等到清醒過來,卻見駱寶樟丟下他,已經消失在了甲板上。
那是駱家的遊船。
章無咎心想,憑剛才那姑娘的舉止,定然不是駱家嫡女駱三姑娘,那麼是駱大姑娘了?他嘴角一挑,也難怪,庶女與庶子自生下來就被燙下烙印,怎麼教都鮮少超過嫡出的,比如他,身為武康伯的庶子,永遠都要在大哥的陰影之下,所幸父親還算疼愛他,這些年沒任由嫡母將他養成一個廢物。
只如今要娶妻,倒是費神了。
當然,這費神說得是他嫡母,不願選得好,也不能選得太差,畢竟老頭子看著,不能過分。
他若有所思。
看得荷花回來,幾隻遊船陸續行往岸邊,駱寶櫻扶著紫芙的手小心的踩到地上,一抬眼就瞧見駱元昭也從羅天馳那船下來了,逕直走到她跟前,將丫環屏退下去,輕聲問:「你與那賀公子平日裡常見?」
剛才他幾番觀察,已經確定賀琛看上自家妹妹,不然豈會像個呆子似的,總盯著遊船呢?
有時候還傻笑。
可妹妹才幾歲?駱元昭覺得身為哥哥,還是得過問一下。
駱寶櫻忙道:「怎麼會常見,不過那天去教了一下賀姑娘馬術。」她嘟起嘴來,「還沒教好。」
「哦?」駱元昭問,「怎麼了?」
「也沒怎麼,出了一些意外,好在沒事。」
駱元昭本來還想問,忽然發現差些被繞得忘了初衷,正色道:「假使賀公子再請你去,你莫答應。」
駱寶櫻訝然。
「為何?」
「男女有別。」
「那賀姑娘請呢?」
「這又不一樣。」駱元昭把手壓在她髮髻上,「你如今是個大姑娘了……」男人覬覦她美色,誰知道會不會趁機佔便宜?雖然賀琛家世不錯,可他怕妹妹沒那麼機靈,被人鑽空子,畢竟還未到談婚論嫁的年紀,傳出流言不好。他想一想道,「時刻讓丫環跟著,不要單獨見男人。」
她才明白他的意思,臉一紅,嗔道:「哥哥,你說什麼呢,賀公子他不是這種人。」
明明很老實的好不好,怎麼他偏要往別處想。
駱元昭正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等再過上一兩年,他若有心來提親了再說。」
駱寶櫻倒不好意思問,賀琛真提親,哥哥會否願意的問題,只得答應一聲,暗自心想,她這哥哥,和羅天馳這弟弟,兩人的作風完全不同,哥哥謹慎,羅天馳呢,卻是一點沒有想到這些。
說起來,賀琛不就是他帶來鋪子的?
想著突地眼睛睜大,不止這些,羅天馳還帶他看賽馬,今日又來白河!
這弟弟!
她到現在才明白羅天馳的良苦用心,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哪裡有這樣著急給姐姐找夫婿的弟弟呀?
她低頭一笑,坐上轎子。
駱元昭在城內待了三日方才走,其間帶她去集市,玉池都玩了一玩,只等他與駱元玨前腳走,後腳就傳來聖旨,駱昀被封為巡按,代朝廷視察河南,眾人都沒有想到,畢竟駱昀這左都御史做得好好的,正待一帆風順呢,卻叫他去拿這燙手山芋。
雖不太明白政事,袁氏仍擔心:「聽說江大人就在河南,怎麼這麼巧,偏讓老爺去?」
她手裡拿著幾套中衣,叫丫環放在箱籠裡去,眉宇間滿溢著不捨。
駱昀抱著嘉兒,撫弄他的胖胳膊,一邊道:「有什麼巧不巧的,正當缺官員,才叫我頂上。你莫多想,這巡按都不是長久的,處理完事情我便回來,大抵也不會超過一年。」
不是常駐,夫妻就得分離。
自從袁氏生下兒子,兩人感情越來越好,袁氏捨不得他,低頭擦眼睛。
在他面前,她漸漸少了些原先的拘束,反倒顯得比年輕時還動人,駱昀笑著摟住她:「你幹什麼哭呢,又不是去沙場。」為太子辦事,正中下懷,他原本就不喜江順曾等人的做派,此番去也是端著一番熱血,安撫妻子道,「小別勝新婚,你天天看到我,也得膩了,等以後回來……」他湊下去親她的耳朵。
離別時的調笑,叫袁氏心情略微放鬆一些,紅著臉任由他胡鬧。
等到收拾好行李,駱昀又去老太太那裡告別。
老太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像小孩子似的說要跟著去,駱昀忙哄老太太,等到臨走時,不忘叮囑四個女兒好好跟著女夫子學習。
到得二門處,袁氏送他到門口,拉住他的手道:「妾身忘了一件事,老爺一去一年,寶樟,寶棠的婚事……」她斟酌言辭,若沒有老太太在也就罷了,自然是她做主,可老太太,說實話有些時候拎不清,作為兒媳又不好斥責,陷入兩難,她想要駱昀一句話。
為人妻子不好做。
駱昀沉吟片刻:「我相信你能辦好,母親那裡我也提過,若真有什麼,等我回來自能解決。」
袁氏心花怒放,笑著道好。
駱昀又瞧一眼她懷裡的兒子,轉身走了。
這一去,家裡少了主心骨,雖然他幾乎每日早出晚歸,並不在身邊,可老太太,袁氏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老太太生怕沒人照顧這兒子,怕他瘦了病了,連日來竟做起噩夢,衛老夫人聽聞,怕她一把年紀病倒,忙建議她不放心便去燒個平安香。
尋常老太太不願出遠門,可這回為駱昀,卻是要去白馬寺了。
衛老夫人與她結伴,這一日,兩家人一起乘車去城外的雲山。
天氣炎熱,正當是六月,在車廂裡悶了半日,到得山下,仿若抓得救命稻草,駱寶櫻一下來,就狠狠呼吸了下新鮮空氣,舒服的瞇起眼睛,豈料睜開來,頭一眼就看到衛琅。
他就站在她前面,不過兩尺遠的距離。
真是見了鬼了,以前並不喜歡頻頻露面的男人,怎麼不管遊船,燒香都要跟著來啊?伺候太子就那麼輕鬆嗎?
要按禮節,今日第一次見,她該喊他一聲表哥,可想起上回他的冷淡,她就不想開口。
小姑娘眼睛一轉,走到老太太身邊,一把握住她胳膊,甜笑道:「祖母,我扶著您走。」
老太太看她孝順,自然高興,連聲道好。
衛琅看在眼裡,唇角彎了起來,低聲吩咐九里,九里忙轉身走了。
一眾人拾階而上。
這等天氣,來白馬寺的人不多,故而很是安靜,駱寶櫻一邊攙扶老太太,一邊拿了紈扇給老太太扇風,袁氏瞧在眼裡,暗自稱讚這女兒懂得拉攏人心,她這般做派,衛家人個個都覺得她有孝心呢。反觀駱寶珠,傻乎乎的小姑娘只知道看花,明明只差了兩歲,其中距離卻難以跨越。
她歎口氣,又往上走了幾級石階,耳邊聽得前方有人叫道:「駱夫人。」
抬頭看去,竟是唐夫人與唐慎中。
她笑著見禮,不像老太太什麼都能扯到一起,她並不覺得是因唐夫人到來才惹得兒子生病,反倒是惋惜毀了姻緣,畢竟在她看來,唐家還是不錯的,如今再尋,並不容易。
唐夫人笑道:「還真巧呢,我原與慎中要回去了,不料遇到你們。」她看向老太太,「這麼熱的天氣,您老可要注意身體啊。」
她語氣柔和,老太太不好拉下臉,也和善的答應一聲。
偶然的相遇,眾人都沒有放在心上,唯獨駱寶棠有些在意,她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朝唐慎中看了一眼。
這一眼,幾叫她這一生都定了。
因唐慎中也在看著她。
駱家,衛家,好幾位姑娘,誰都比她漂亮,比她出眾,哪怕是十歲的駱寶珠,生得粉雕玉琢般也比她打眼,然而他竟然只看著她,眼見她也瞧過來,他衝她微微一笑。
談不上英俊,也談不上灑脫,可駱寶棠只覺在心上開出了花兒,生出了這輩子都沒生出過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