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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門前有護衛看守,前面兩個,兩側四個,都腰懸寶劍。
駱寶櫻走過去,輕聲詢問:「幾位大哥,請問侯爺可在府邸?」
她聲音輕柔,卻不嬌媚,雖然剛才走來的曼妙身姿惹人遐思,但此刻站著落落大方,絕不會讓人產生輕視之心,其中一個護衛打量她一眼,髮髻是年輕婦人打扮,那穿著也是極富貴的,便知曉來自世家。
不過羅天馳長大之後,因他那得天獨厚的條件,日日被人巴結,尋常護衛根本不敢放任何人進來,除非是他下得命令。
護衛道:「敢問是哪家的夫人?」
駱寶櫻道:「你只消告訴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侯爺必會相見。」
護衛眉頭一挑,直覺是鬼話,可面前的少婦鎮定的立著,鎮定的看著他,倒是讓他一陣心虛,感覺不告知羅天馳,定是會犯大錯。他挺直了腰板道:「抱歉,我雖想替夫人通傳,然而侯爺現不在府裡,若夫人不急的話,明兒再來吧。」
不在也正常,駱寶櫻道:「請替我去兵馬司問一下,他現在何處,若知曉,你立刻來告知,我有要事與他相商。」
衙門不像侯府,她一個女子又不能亮出身份,恐是不易尋到羅天馳,故而她才來這裡。
口氣有些傲慢,護衛感覺到她來頭大,與其他幾位護衛商量之後去了衙門,稍後回來告訴駱寶櫻,羅天馳正在鳳棲台。因那裡剛剛失火,正使人搭救,駱寶櫻聞言,命令那護衛:「你隨我同去,等看到侯爺,替我傳話。」
護衛一怔。
駱寶櫻冷冷道:「你去,侯爺必有重賞,你不去,侯爺定會重罰,你自己掂量吧!」
她那麼篤定,護衛知曉羅天馳的脾氣,雖是將信將疑,可不敢冒這個險,畢竟駱寶櫻一介弱女子,便算去了,她難道還能對他怎麼樣?可不去,真的犯了錯,那是無法挽回,護衛思索再三,便隨同她前往鳳棲台。
火勢此時已然減弱,羅天馳擦一把汗,將那些兵士狠狠罵了一通:「也不知如何巡城的,早前冒出煙來就該去提水了,一個個找死,回頭每人領十個鞭子!」
兵士們低頭應是。
護衛見狀有些擔心,萬一那女子誑人怎麼辦?什麼天知地知你指我知,真有用嗎?可都走到這裡了,他回頭一看,駱寶櫻並沒有逃,就在不遠處等著,便硬著頭皮道:「小人見過侯爺。」
羅天馳瞅他一眼:「你怎麼來這兒了?」
「稟告侯爺,有位夫人想見您。」他不是很有底氣的道,「說什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這世上有什麼事情只有他兩個人知道的?羅天馳大喜,忙道:「她在哪兒?」
護衛總算鬆了口氣,朝駱寶櫻在的方向比了個手勢。
街道上雖是人來人往,她也戴著帷帽,可羅天馳一眼就看到她,大踏步過去,結果走到中間又頓住了,因為他忽然想到姐姐來見他的原因,定是為了去兩浙!不然她不到萬不得已根本不會來。
怎麼辦?羅天馳突然退縮。
他答應過姐姐不去打仗的,他親口答應了的,可現在卻違背了承諾,姐姐肯定是來算賬的!
可不去又不行。
叫隨從退開,硬著頭皮走過去,駱寶櫻瞧見他,如他所料,果然伸出手就朝他胸口打了一拳。
「你打吧,哪兒都給你打。」羅天馳一來就認錯,「不過大街上你這樣打我,恐是要被人懷疑,畢竟我是侯爺是不是?」他道,「我也還沒有娶妻呢,別人會懷疑你的身份。」
駱寶櫻狠狠盯著他。
「走,去前面的茶樓。」羅天馳引路。
兩人走到二樓要了一間雅間,羅天馳生怕姐姐又發怒,坐下來就道:「姐姐,我又不是去送死,倒不知你擔心什麼?那倭寇沒什麼兵力,就幾艘戰艦礙眼罷了,喜歡打游擊,這才不好擒獲,不然你以為大姑姑會允許我去?她問過表哥的,表哥說我身為侯爺,是該要立點軍功才好服人。」他討好的拉住她的手,「姐姐,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在外面威風八面的侯爺,在她面前此刻像搖著尾巴的小狗。
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他年幼闖禍,被她抓個現行的模樣。
一點沒變。
駱寶櫻其實已經有點被他說服,因為他把大姑姑抬了出來,確實大姑姑也一樣關心他,不會讓他輕易涉險的,可她嘴裡哼一聲:「你說得好聽,可真到了兩浙,一切還由得你呢?咱們爹爹……」想到這個,她又忍不住難過,「我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軍功不軍功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聖旨還未下吧,還來得及挽回!」
她眼睛紅了,羅天馳看她傷心,也有些後悔。
可他年紀越大,心中的抱負也越大,他若是躲在京都什麼都不做,安安心心享著富貴,將來別人提起宜春侯府,會說什麼?
他站起來,攏住駱寶櫻的肩膀:「姐姐,我不想被人說成只會靠祖上庇蔭的窩囊廢。我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明白當年父親為何會去沙場,那是咱們侯府男兒的命運,姐姐,你想想其他沒落的權貴,是何原因一蹶不振?我不想這樣!就算有大姑姑,有表哥,可將來呢,我,我的兒子,一代一代都只能靠咱們自己。」
他說得慷慨激昂,駱寶櫻想起父親臨去沙場前的那個晚上,母親哭得極是傷心,可父親並沒有停留,哪怕他知曉那場戰役的凶險,之前有兩位將軍藏身於那個大荒漠了!
但他還是義無反顧。
興許,比起那次,倭寇真是簡單的多,駱寶櫻知曉再也無法攔著弟弟,她叮囑道:「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你答應我。」
那是她最親的親人,她真的無法接受失去羅天馳,那會讓她覺得在世上太孤單。
羅天馳鄭重道:「我答應你,姐姐,你別擔心了。」
他態度很認真,駱寶櫻鬆了口氣,又道:「我也只能今日與你說這些,等你下回來衛家,我可不能說了,省得別人覺得奇怪。」鑒於他們表面上的關係,她最多只能祝他凱旋而歸。
羅天馳驚訝:「去衛家?怎麼,衛三哥要給我踐行?」
「他是這麼說的。」
羅天馳撲哧一笑:「他真相信我說的話了嗎?不過不相信他也沒辦法,誰也猜不到咱們的關係。」他歎口氣,「雖然我還真的挺想告訴他真相的,就怕他接受不了。」
「這種事情除了你誰會相信?」駱寶櫻道,「你千萬別說出來!」
她怕別人當她怪物。
羅天馳笑道:「好,只要我知就行,我會保護好你的,姐姐。」
「就會嘴上說,你這不是要去兩浙了嗎?」駱寶櫻翻他一個白眼。
「姐姐,我問過兩位將軍了,至多幾個月而已。」
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密又溫馨。
衛琅倚在門口,好似與牆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他現在是死的還是活的,因為他面無表情,好似連呼吸都沒有了。屏氣凝神,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去傾聽,可聽來的事情徹底顛覆了他。
有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九里忙過來拉他走,輕聲道:「少爺,小心被人發現。」
他沒有說話。
九里抬頭瞧見他臉色,嚇了一跳,忙道:「少爺,要不要去醫館看看大夫?」
衛琅淡淡道:「我還要去宮裡,只是抽空出來一趟。」頓一頓,「便是要看大夫,也是去看太醫。」
但他相信,現在便是太醫院的院判,也治不好他。
坐在轎子裡,他把車簾都落下來,把自己隱在黑暗之中。
想起第一次見到駱寶櫻,她對自己笑得很甜,他當時就想,這三表妹還挺討人喜歡的,後來那天晚上,他從書房回來,就看見她站在自己的院門口,穿著單薄的裙衫,他怕她著涼,還將自己的披風借予她。
假如她真是羅珍……
他微微閉起眼睛,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從四肢,從每個毛孔冒出來的情緒。
也許是晦澀的難以形容。
駱寶櫻與羅天馳話別之後,方才回到那小巷子去見兩個丫環,為不惹人懷疑,又去買了熏香,畫筆,澄心紙,這才回到衛家,此時已是午時,她用過午膳過得會兒,帶著兩盒熏香去看何氏。
何氏住的地方有些偏,但很幽靜,她到得時候,何氏正在院子裡繡東西,竟是一大件兒的百壽圖。
見到她來,何氏放下針線,笑著道:「你知道你祖父今年幾歲了?」
駱寶櫻有些迷茫,但心想何氏問這個肯定是有原因的,由不得驚訝道:「難道祖父要過七十大壽了?」
「是,就在十一月。」何氏道,「不過尚早,只我動作慢,心裡想著總是要送份大禮,這便早些準備。」
駱寶櫻笑道:「母親有心了,那看來我也得好好想一想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呀。」
鮮少有人活那麼久,而且衛老爺子竟然還在為朝廷效力,真是難得!
何氏詢問道:「你怎得這會兒來了,午膳用了嗎?」
「用了。」她把熏香送與何氏,「今日不是出去了嗎,我多買了幾樣,母親您看看喜不喜歡?」
一打開來,清淡的味道就盈滿了鼻尖,何氏一笑,心想這兒媳婦的眼光還是挺好的,或者說鼻子也挺好,這香味與她平時用得差不多,她定是照著類似的買的,那麼她怎麼會不喜歡?
「正好我的也用完了,明兒就用這個。」意思是,她收下了。
駱寶櫻很高興。
何氏道:「聽聞你女工也不錯,既然來了,不如替我也上幾針。」
婆媳兩個若是沒多餘的話說,也尷尬,做些事情就不會了。
駱寶櫻便替她繼續繡百壽圖。
回來時,已是申時,駱寶櫻點了幾樣菜,使人去廚房做,這便坐在案前寫字。
不知不覺寫到天黑,她抬起頭,看見月亮都升上來了,驚訝道:「相公還沒有回來?」
紫芙搖搖頭:「不曾呢,也沒有使人提早說一聲。」
是不是宮裡有事?駱寶櫻少不得擔心,因為嫁給衛琅之後,他去衙門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若是繁忙要晚些回來,都會叫小廝回府告訴她的,可今天竟然沒有。
放下筆,她正待要紫芙去派個小廝探探風,卻聽見外頭丫環叫著少爺。
她幾步走到門口,詢問道:「今兒怎麼那麼晚?」
潔白的臉上藏著見到他的欣喜,可又假裝生氣,打算質問他為何不使人告知。
這陣子,他自以為對她再熟悉不過了。
可原來,並不是。
他抱歉道:「今日忘了。」
駱寶櫻哼一聲:「幸好我也不是很餓,不然我就先吃了。」
明明在等著他,卻給自己找借口,仍是那樣的脾氣,衛琅手伸出去,習慣性的將她攬在懷裡,透過裙衫,她身上傳來溫熱。
她低頭給他解玉帶。
他聞到從她發間散發出來的香味,是茉莉花。
什麼都沒有變。
變的只是他。
羅珍……
他在唇間無聲的念著這名字,回到宮中無數次的想要否認,然而他漸漸明白,他無法否認,正如當初無法理解駱寶櫻為何對他那麼排斥,為何不願意親近他。
因為她在意的,一直是他對羅珍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