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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聲音仿若還縈繞在耳旁,在他眼裡,能看見如波濤般洶湧的情誼。
好像能吞噬掉她。
駱寶櫻的心如小鹿在林間跳躍。
原來再怎麼告訴自己,已不喜歡他,可他拿出真心來,她仍會忍不住有些動搖。
可她不能讓衛琅知道。
她什麼都沒有說,只聽著外面的馬蹄聲。
可過得一會兒,不知為何,突然就停住了,她正納悶,前方傳來少年略帶諷刺的聲音:「怎麼我不知道,原來衛大人竟住在這裡嗎?」
是弟弟。
駱寶櫻眼眸微微睜大,他來做什麼?
羅天馳也騎著馬,身穿深青色兵馬司指揮使官服,就在轎子三尺遠的地方。
兩人狹路相逢,衛琅勒住馬頭,挑眉道:「本官護送表妹回府,倒不知羅大人來此有何貴幹?難道兵馬司已經閒得要在玉井街吃灰了?若是,是不是該去西城轉轉?」
西城偷盜者多,而玉井街多是中層官員居住的地方,尋常很是平安。
羅天馳淡淡道:「本官怎麼做事用不著衛大人來指點。」
往前,他沒有官職在身,遇到衛琅總是被處處壓制,而今他今非昔比,衛琅雖是左中允,卻不能插手他們兵馬司的事情,故而他說起話來,帶著幾分傲慢,官架子擺得十足。
駱寶櫻在裡頭聽得直笑,只忍住沒有發出聲音來。
不過於衛琅,羅天馳這點本事還沒有放在眼裡,畢竟連絲毫軍功都沒有立,也不過仗著先祖的庇佑,又有一位好姑姑,他才能得到如今的官位。而他則是實打實的狀元郎,憑著真才實學得太子賞識,豈能同日而語?
他不再理會羅天馳,令轎夫起轎,往前而行。
羅天馳有些惱火,打馬跟上來。
衛琅道:「莫非羅大人搬家了?」
「怎麼?」羅天馳恨恨道,「這條路准你走,不准我走?」
衛琅哂笑。
兩人在轎子外面並肩而騎,不知道的還以為保護什麼重要官員。
駱寶櫻忽地有些頭疼了,幸好離駱家已近,她出聲道:「多謝三表哥,我已到家,請回吧。」
聽見這話,羅天馳就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衛琅則眉頭微微擰了擰,他陪伴了一路,可她最終仍沒有領情,這丫頭無情起來,當真是無人能及,他心裡多少有些不適,可駱寶櫻的性子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反反覆覆,叫人難以猜測,只怪自己先喜歡上她。
而今也只能忍一忍。
羅天馳出了口氣,心裡高興,大咧咧道:「三姑娘,今日我不請自來,你應該不會介意吧?不如再請我吃頓飯,或者……」
他為氣衛琅,表現的很是親密,卻不曾料到,駱寶櫻最怕讓別人誤會她與羅天馳有什麼。
那可是她的親弟弟啊!
轎中一道冷淡的聲音又傳出來:「羅公子請自重。」
羅天馳目瞪口呆。
轎子進去了,他還沒有回過神。
藍翎回頭看一眼門外騎著馬的兩位公子,忍不住暗自咋舌,姑娘的架子當真擺得比誰都大,要知道衛琅,羅天馳這家世,這官職,誰不對他們禮讓三分?就是朝中官員,聽說也都顧著巴結呢,可姑娘,竟一點面子都不給,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她輕聲與紫芙道:「會不會將好好的姻緣給弄沒了?」
紫芙歎口氣,因她也不知道主子在想什麼,不過以主子現在這等光景,便是沒有衛公子,羅公子,還有那賀公子,也不怪她底氣足。她道:「你莫管,沒聽姑娘說,要將咱們賣出去?」
藍翎吐了吐舌頭,再不敢提了。
眼見已看不見轎子的蹤影,羅天馳悵然若失,不明白姐姐為何要這樣對他,難道她還在喜歡衛琅嗎,可喜歡的話應該不會把他晾在門外,那是為何?他左思右想,正當這時,卻見衛琅與門房說一聲,斯斯然進了駱家。
羅天馳呆若木雞,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自己屢次敗在衛琅手下的原因。
因衛琅是駱寶櫻的親戚,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呢,他是外人,姐姐也是為避嫌才不親近他!
是了,他得成為姐姐的親戚才行。
他恍然大悟,打馬而去。
駱寶櫻在二門處走下轎子,又看見衛琅,暗想他臉皮怎麼那麼厚,明明她剛才已經叫他走了,面色不由冷上幾分。
看她好似嫌棄,衛琅淡淡道:「今兒早前來過,老太太說你兩位哥哥要鄉試,不知看什麼書好,叫我指點一二,故而我才會在路上遇到你。九里,把東西拿來,送到上房。」
她才看見,九里背了一個書簍。
原來是誤會,駱寶櫻臉瞬時有些發燥,哼了哼,抬腳走了。
那碰不得的樣子,叫衛琅恨不得上去抓住她,好好□□一番,讓她討饒的叫聲表哥才好,可他知駱寶櫻不是那麼容易服軟的。
幸好她還小,有得是時間。
他朝上房走去。
到得三月,駱昀終於平安而歸,與此同時,還帶著伏法的江順曾等十數人,因得皇上旨意,要京都三大衙門共審。聽到這消息,駱家一眾人都迎到門口,袁氏難得精心打扮,描眉畫唇,弄得十分光鮮,姑娘們要見到父親,也是一樣的歡喜,駱寶珠道:「爹爹再不回來,我都要忘了爹爹長什麼樣了!」
門外一聲爽朗的笑,駱昀走進來:「珠珠,為父在你心裡就那麼淺?才一年不到的功夫就不記得了?」
「爹爹!」駱寶珠高興壞了,一頭撲入他懷裡。
小女兒正當長身體,一天一個樣,不是她不記得駱昀,倒是駱昀看到她,發現女兒突然變成了大姑娘,有些不太認識了,正打量時,駱寶珠揚起頭道:「我如今字寫得可好了,爹爹,一會兒給您看,要是好看,您給我買匹小馬好不好?」
這時候惦記這個,也只有駱寶珠了,眾人都笑起來,駱昀一敲她腦門:「還是一個樣兒!」他過來拜見老太太,又瞧一眼袁氏。
袁氏的臉就紅了。
好久不見,她的丈夫還是那麼英俊,雖然清瘦了一些,可顯得更加精幹,有男子氣,叫人覺得安全,袁氏把嘉兒抱給他看:「快些叫爹爹,在家總是念呢,這會兒不叫了?」
她聲音甜甜的,聽在耳朵裡很是悅耳,駱昀在外面忙公事,根本也沒空碰女人,一時心頭就有些發熱。
嘉兒聽話,爹爹,爹爹的叫起來。
駱昀高興的把他抱在懷裡,親親他胖胖的小臉蛋,誇袁氏:「養得很好。」
「都是母親在帶呢,要說辛苦,也是母親。」袁氏這時候不忘誇老太太。
老太太笑:「虧得兒媳婦,你這一回來就要當岳父了!」
「都定了?」駱昀問。
袁氏簡略說了一下:「因才知曉你回,元昭,元玨還不曾來得及告知。」
「不用去告訴他們。」駱昀道,「叫他們專心唸書,下次回家的時候總是能見到的。」
袁氏便應一聲。
駱昀這時看向駱寶櫻。
午後溫暖的陽光裡,她穿著件桃紅色繡芙蓉的窄袖春衫,頭髮梳成丫髻,插了米色的珠花,看起來俏皮又可愛,若沒有注意到她的身姿,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呢,皮膚嫩白嫩白,好似碰一下就能化了。
有微微的出神,好似在京都街頭第一次見到王氏,那時候她也是這樣,柔軟美麗,又帶著姑娘特有的嬌憨,叫他一見就動了心,當時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可他卻娶了她。
也說不上後不後悔,只是再想起那時的感覺,卻發現早已經失落了,再也找不回來。
故而他見到駱寶櫻,便好似又碰到那一抹柔軟,忍不住伸出手輕撫了一下她的髮絲,笑道:「寶櫻,你又長大了。」
「爹爹,您瘦了,不過恭喜您替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兒。」駱寶櫻乖巧的笑。
駱昀捏捏她的臉,又與另外兩個女兒說得幾句,方才一同走入上房。
男主人回來,駱府喜氣洋洋,廚房準備了大魚大肉,老太太與兒子吃飯,甚至還喝了幾盅酒,因委實太過高興,一不小心就醉了,袁氏連忙使人去準備醒酒湯,老太太喝下去一些便去安睡,那夫妻兩個,小別勝新婚,自是不用提。
過得幾日,又是衛菡嫁人的吉日,衛家倒有些為難貴客的安排,衛老夫人與衛老爺子道:「那江大人捅了簍子,原與咱們無干,可偏偏是臨川侯府的大姑爺,而今又被我那表外甥抓了,這如何是好?」
她擔心臨川侯府與駱家結仇。
衛老爺子鼻子哼出一團氣:「你別管,照樣按以前安排,我倒不信臨川侯腦子那麼不好,會偏幫他舅子!」
衛老夫人女人心腸:「到底是妹妹的丈夫,若真革了官職,那一脈可抬不起頭來。」
衛老爺子沉吟片刻,淡淡道:「臨到關鍵時候,莫說妹妹,便是兒子,又能如何?」
壯士斷臂,為的是保整個家族。
衛老夫人倒抽一口涼氣,抬頭看向衛老爺子,在他眼裡見到的是,往昔朝堂幾十年的風雲。
多少人為此丟了命,又有多少人飛黃騰達!
最終臨川侯還是來了,遇到駱昀,並不曾怎樣,倒是華榛氣得不行,那駱家就是他大姑家的剋星,駱元昭負他表妹,駱昀又將江順曾抓起來,大姑姑擔驚受怕,趕到京都求父親,可父親竟然絕情至此,說幫不上忙。
大姑姑暈倒在地,到現在還不曾清醒。
因父親嚴苛,大姑溫柔,在他小時候很是親近了一陣子,故而他仍記得這份感情,抽空找到羅天馳說明緣由:「你與太子是表親,皇后娘娘也是你姑姑,你幫我去求個情,放了我姑父吧!」
這事兒算是京都的大事兒了,牽連幾十位官員,其中數位還是皇上的親信,皇上這才要三大衙門一起審理,但也不知能保幾個下來。羅天馳道:「你姑父自己斗膽包天,連稅錢都敢剋扣,那是罪有應得。」
「什麼罪有應得,明明是駱昀挾私報復,你也知道,他與姑父往前都在湖州的,姑姑說,因姑父以前懲處過駱昀,他這回才污蔑他,又有……」他頓了頓,一咬牙道,「太子殿下在背後撐腰,他早就想對付姑父,正好趁機下毒手。」
羅天馳大怒:「我表哥做事光明正大,何須利用駱昀污蔑他?」
「得了,誰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野心?」華榛道,「還不是看我姑父得皇上重用,阻礙他變革舊法嗎?說到底,不過是剷除異己!」
兩人爭鋒相對,誰也不肯退讓。
可華榛到底有求於羅天馳,皺眉道:「你就幫我做這一件事不成嗎?就算不牽扯太子殿下,那駱昀,難道你不能動?只消查清楚他哪裡不對……」
「駱大人是清官,我不能幫你。」
「清官?」華榛冷笑起來,「清官會投靠太子?這算哪門子的清官?」
「不管如何,我不會動駱昀。」那是姐姐現在的父親,也是她最重要的靠山,他怎麼可能動手?
華榛盯著他,半響道:「是不是因為那駱三姑娘?好,你好啊,為個姑娘,連多年的兄弟情義都不顧了!」他一下揪住他衣領,「你又不想求太子,又不肯動駱昀,你就眼睜睜看我姑父……虧得我那麼照顧你,你父母雙亡,祖父在沙場時,多少人在外面勾你去歪路,不是我你早忍不住了!羅姐姐死的時候,又只有我日夜陪著你,你就這麼對我?」
羅天馳惱道:「你老子都不管,要你管這閒事?你給我放手!」
他去掰他手腕,少年血氣方剛,也不知道誰先動的手,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打成一團。
好一會兒才停手,滾在地上,慘不忍睹。
看著華榛離開的背影,羅天馳站起來一抹嘴角的血,與羅威道:「派幾個人去守在駱家門口,還有駱昀,也使人盯著。」
他瞭解華榛,一旦生了念頭,只怕就難以遏制,他想救江順曾,替他姑姑報仇,恐會先對付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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