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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駱昀把兩個庶女的終身大事全權托於袁氏,且武康伯府怎麼也是權貴之家,老太太沒有絲毫反對,兩家很快就把親事定了下來。
一年之中要嫁兩個女兒,袁氏身上擔子還是很重的,幸好嘉兒已滿週歲,不像以前那麼需要看顧了,很多時候,袁氏就只交給老太太帶,周姑姑從旁協助,為照顧這個孫兒,老太太許久沒有再摸葉子牌。
而四個姑娘平日裡除了與女夫子唸書,剩下的時間都隨袁氏學些管家本事,例如怎麼看賬,怎麼管理下人,駱寶珠雖然還小,袁氏也叫她跟著,今兒甚至讓她們自己打算盤。
理由是,奴大欺主,有些管事兒欺負主子不會算賬,私底下挪動銀錢的事兒不少,袁氏覺著怎麼也得學一學,一時屋裡只聽見辟里啪啦的聲音,只駱寶樟打了會兒就挺了手,撐起下頜道:「我說啊,母親這點兒有些不對,像侯府伯府這種,哪裡要主子打算盤的,管事都不知道好幾個呢,是不是?」她歎口氣,「再這麼打,我這麼好看的手指都要粗了。」
那三個都不聽,尤其是駱寶棠,更是仔細的算起賬來。
唐家哪裡有什麼管事兒?看唐夫人的手就知道,家裡好些事情都是親自操持的,她若是嫁過去,定然要做個好媳婦,這樣唐家才會上上下下喜歡她,不會哪裡大意了,叫別人說,瞧瞧,果然是庶女,難怪沒做好!
駱寶棠覺得不能這樣,唐家那麼看重她,她也不能辜負他們。
見她額頭上出了細密的汗珠,駱寶樟揶揄道:「二妹,唐公子娶你去可不是為讓你當賬房先生,你要不要這麼刻苦啊?」
「不是當賬房先生,也是要當賢妻的。」駱寶棠眉頭擰了擰勸道,「你也快些學吧,章家又不是普通人家,許是要求更多呢,你還在這裡浪費時辰。」
駱寶樟噗嗤一聲:「男人娶你到底是當賢妻,還是有別個兒用,你是分不清楚吧?」
聽到這話,駱寶棠的臉頰騰地紅了。
「所以最該做的是護好自己的手,護好自己的臉。」駱寶樟教導她們,目光落在駱寶櫻臉上時,貝齒忍不住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這家裡,她這臉在誰面前都能拿出來顯擺,唯獨不能跟駱寶櫻比。她年幼時曾見過王氏,而今瞧著駱寶櫻越發像她,心裡就歎氣,這一個,才是不管哪裡都叫人羨慕,身份,才學,容貌,樣樣都挑不出毛病,也就父親如今官職不高,勉強算是一個缺點。
不過嫁給衛琅,也足夠彌補的了,走出去,名門望族的兒媳,誰看誰眼紅。
她早熟,對男女□□最是瞭解,一早看出衛琅的心思,只這三妹不願信,她咯咯一笑道:「三妹,等我與二妹嫁出去,可就輪到你了,還不知花落誰家。」
駱寶櫻見她今兒話格外多,許是因得意婚事,心裡高興,跟駱寶棠一樣,兩個人都很滿意未來的夫家。駱寶樟這話不錯,她們兩個先後離開家,可不就只剩下她了嗎,畢竟珠珠還小。
她不由得感慨時間過得快,曾經初初成為這三姑娘也只是眨眼間的事情。
放在算盤上的手慢慢有些遲緩。
她以後會嫁給誰呢?
這是一個很難猜到的答案。
外面響起腳步聲,袁氏走進來,偷懶的姑娘們立刻又重新打起算盤,袁氏滿意的點點頭,看向駱寶櫻:「剛才賀家送來口信,說他們家西席今兒空閒,你一早說要拜見他,是不是?」
駱寶櫻眼睛一亮:「是。」
「既如此,現在便去吧,這些大儒尋常哪裡會願意見個姑娘家。」袁氏笑瞇瞇,「難得有機會,可要請教請教。」
駱寶櫻答應,起身行一禮,走了出去。
瞧著她背影,袁氏心情舒暢,那兩個庶女的婚事弄得她焦頭爛額,幾經曲折如今才算安穩,要個個都像駱寶櫻那麼吃香,她當真再多幾個女兒都不發愁。剛才與老太太說,老太太也高興,說一早看出那賀公子對駱寶櫻好,不然上回怎麼會親自來家裡解釋騎馬的事情呢?
老太太見那少年斯文知禮,印象很深,催著她來叫駱寶櫻去賀家。
兩位長輩什麼打算,駱寶櫻不知,倒是為能見到陶夫子有些興奮,因她曾經在京都拜過許多名師,書法,畫畫都是有大家指點過的,然而陶夫子天下聞名,如今是托了賀琛,才能見到呢!
她在二門坐上轎子,與將將進來的衛琅擦肩而過。
他由不得駐足,因認出隨行的丫環,少不得對駱寶櫻去哪裡有些在意,當下便問看門的婆子,婆子笑道:「回三公子,是去賀家了。」
賀琛?
腦海裡立時浮現出少年的臉,他眉頭一擰,上回教馬術一事,賀琛被他說得羞愧告辭而去,誰想到時隔兩月,他竟又敢來請駱寶櫻,倒不知這回又是使得什麼借口?他想得會兒,往上房走去。
第二次來賀家,牡丹花還未開,不像那次芳香滿園,唯有零星喜歡早春的,羞答答的綻開了花瓣,多數仍是綠色,倒是夾道邊的千葉桃花搶盡了風頭,盛放的熱熱鬧鬧。
駱寶櫻隨引路的丫環走入園子,老遠就看見賀琛,他站在玉蘭樹下,偶爾探出腦袋往外瞧,只最後一探,正巧與她目光對視,少年的臉一下紅了,站的比之前還直。
也不怪他這樣心焦。
那時候為一己私念,兩次要駱寶櫻教馬術,他反省之後覺得自己做得不很好,生怕駱寶櫻不肯再來,也是猶豫了一陣子才鼓起勇氣請她,結果她真來了,他覺得剛才漸漸要冷的血都熱了,渾身發燙。
賀芝華瞧見哥哥沒出息的樣子,真個兒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想哥哥那麼單純,她怎麼也得替他將駱寶櫻拿下,這樣哥哥才能真正的安心。她笑著迎上去,拉住駱寶櫻的手,與今日也來做客的陳婉道:「三姑娘啊真是好心,明明不是她的錯,還來看你呢,我就與父親說,分明就像是世家出身的,好些世家出身的姑娘還比不上呢,表姐你說是不是?」
要結交就得討好,賀芝華很明白這個道理,作為未來小姑子,首先她得讓駱寶櫻覺得自己好相處。
陳婉沒料到一來賀芝華就對駱寶櫻大加稱讚,有些發怔,片刻之後道:「當然,三姑娘被傳京都才女,不是浪得虛名。」
「是呀,所以哥哥與陶夫子一說,陶夫子便肯見呢。」事實上是,賀琛死磨硬纏,陶夫子才願意的,不然以他的清高脾氣,什麼才女,美人,便是皇上,他都不賣人情,所以賀芝華又像駱寶櫻透露了一些,「不過哥哥也是替陶夫子抄寫了好幾卷經書……」
「芝華!」賀琛忙制止他說下去,他可不想讓駱寶櫻覺得欠了他什麼,笑著道,「三姑娘,你這就跟我去吧,夫子在等著呢。」
駱寶櫻道好。
兩人一前一後,從一條小徑進去。
還什麼話都未說,就這樣走了,陳婉也要跟著去看看,賀芝華一把拉住她,神秘兮兮道:「你莫去。」
「為何?」陳婉心頭一沉,「你為何今日請我來?」
「還用說嗎,你向來是聰明人。」賀芝華嘻嘻一笑,「當然是叫你看看呀,這三姑娘做我嫂子可好?」
陳婉眼睛睜圓了。
看她臉色不對,賀芝華道:「我知道哥哥還年輕,可他如今得了相思病,我怎麼能不幫他,反正駱三姑娘除了家世差一些,別個兒都很出眾,與我原先要的嫂子也差不多……」
正說著,她胳膊突地被陳婉握住了,握得有些疼,她詫異的盯著陳婉看,卻見她眼睛裡突然滾出了兩顆大大的淚珠。
「你怎麼了?」賀芝華大驚,「好好的為何哭了?」
陳婉心裡著急,她原以為賀芝華明白她的心思,兩家人走得那麼近,連父母都是這種想法,可賀芝華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她做她的大嫂,難道自己就那麼差?她抽泣道:「三姑娘是比我好多了。」
本來大大方方的人兒,十足的大家閨秀,竟然賭氣說出這種話,賀芝華呆若木雞,她沒有料到有一日自己竟會碰到這種難題!
小徑兩旁種植了竹子,在這早春二月,格外的翠綠。
駱寶櫻跟在賀琛身後,猶自心裡緊張呢,卻見賀琛忽地轉過身來。
四目相接,少年別開眼,不敢看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目光落在她秀氣的鼻子上道:「夫子話少,假使你問了什麼,他不答,你也莫要往心裡去,因我也時常如此,要麼夫子是覺得這問題不好,要麼是要你自己領悟,要麼是……不屑答。」
聽到最後三個字,駱寶櫻莞爾一笑:「大儒多少都有自己的脾氣,我自然省得的,其實這趟來,只想與夫子對弈幾局,便是全輸了心裡也樂意。」
因陶夫子最以棋藝聞名,多少人想輸在他手下而不得。
駱寶櫻這話說得俏皮,惹得賀琛也笑起來。
他人長得斯文,笑的時候目光也猶如潾潾的湖水,駱寶櫻看著他,不知為何,忽地想起衛琅的眼睛,同樣是這樣黑白分明,安靜的時候好似潭水,然而衛琅顯然不是真的文雅,他還有別人不知道的另一面。
她搖搖頭,拂開那想法,繼續往前走去。
陶夫子坐得會兒,總算見到那駱寶櫻了,第一眼就明白,為何這弟子死活要自己見她。
小小年紀墮入情網了!
「坐。」陶夫子言簡意賅,「你想見我做甚?」
「想與夫子下幾盤棋。」駱寶櫻也開門見山。
這姑娘性子不錯,沒有一般人的唧唧歪歪,陶夫子點點頭,叫賀琛把棋盤拿來,沒有耽擱絲毫的功夫,這就與駱寶櫻下棋了。
賀琛坐在旁邊,看得一會兒,就開始為駱寶櫻著急,怎麼有這樣下棋的?這麼下法,別說下幾盤,就是下幾十盤,駱寶櫻又怎麼能贏,不,本也不可能贏,可這樣下去,連十幾手都守不住。
博弈時間太短,就沒有意思了。
他忽地輕咳一聲,對駱寶櫻使了個眼色,駱寶櫻看見微微一愣,就見他偷偷用手指指了指一個方位。
原來他在教她!
駱寶櫻抿嘴一笑,知道自己棋藝在陶夫子面前臭的可以,只怕陶夫子自己下得也沒意思,當下思忖片刻,考慮了下賀琛的建議,把棋子落於那裡。但有時候她也沒有全聽,兩人各有各的想法,雙劍合璧,一局倒能與陶夫子下得小半個時辰了。
等到第三局過後,陶夫子朝賀琛看一眼:「觀棋不語,你小子可以帶三姑娘走了。」不過到底顧念教了好些年的弟子面子,彆扭的誇了駱寶櫻一句,「往後前途無量。」
走出院門,駱寶櫻哈哈大笑。
平生能與陶夫子下那麼久的棋,真是值了!
見她那麼高興,賀琛側頭瞧著她。
姑娘的笑容綻放在陽光裡,比任何時候都漂亮,那飛揚的眉,彎起來的眼眸,不顧忌規矩,露出來的,雪白的牙齒,都叫他癡迷不已,他怔怔的看著她,忽地輕聲道:「寶櫻,嫁給我吧,明年我就來提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