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陳明傑被解職的事發生在大約兩週以前,就在那位「傳說中」的學生家長被檢察院帶走的第二天。
現在這兩人一個還被拘押在看守所,另一個已經進了監獄了。
說實話,言小有也沒想到江心上次竟然真檢舉出一條「大魚」。
檢察院以那名家長為掩蓋孩子作弊一事賄賂G大經濟研究中心副院長陳明傑作為入手點,自展開調查之後就順藤摸瓜地牽出一條條暗線,最後查出來的結果令人瞠目結舌,一經曝光即刻引發全國轟動,堪稱是這一農曆年中的「貪腐第一大案」。
而陳明傑則作為「附帶傷害」,因涉及收受賄賂也被檢察院帶走調查,不過因為具體的情節輕重還在認定中,跟法院那邊尚未協商好開庭時間,所以暫時被留在看守所。
陳明傑身為國內頂尖高校的領導層人員,這次鬧出這種事,無論是經濟研究中心還是G大臉上都很不光彩。
言小有最近已經在網上看到很多討伐中心、包括G大招生黑幕的文章,一個個傳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直接把國內高等學府全都罵了個遍,批判現今教育體制,抵制高考,抵制應試教育,說到後來為噴而噴的人也是不計其數。
言小有看著這些文章就覺得十分無語,這也是他當初為什麼不願意把事情鬧大的原因。
在現在這個社會上,一件事一旦公之於眾,就不可避免地招來一批「鍵盤俠」和「跟風客」。很多人其實並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壓根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們只是很高興又能找到一個發洩自己情緒的途徑,這其中紅眼病和幸災樂禍者大有人在,還有一些憤青和偏激分子,對事理根本不去加以分辨,單憑個人喜好瘋狂拉踩,最終導致大家對這件事的看法產生兩種極端,連一些原本處於中立、尚能理性思考和分析的人都會出於對其中一方的反感從而轉入另一方的陣營。
普眾價值理念的混淆和客觀評判標準的喪失,應該說是文明社會的一種悲哀。
言小有當然不會去同情陳明傑還有那位學生家長,他也認為中心內部在一些制度的設立上需要進一步完善,但這並不代表他贊同「一竿子打死一幫人」的做法。
有錯固然要改。誰犯了錯,誰就要接受懲罰。但是沒有犯錯的人不應該遭到連坐。
如今G大經濟研究中心被罵得這麼慘,幾乎裡面的每一位教職工膝蓋都中槍無數,這便讓言小有覺得難以接受。
雖然那些人曾經因為他是同性戀的事而疏遠過他,但言小有認為這跟他們本身的人品並沒有直接關係,只是觀念不同,對事物的接受程度不同罷了。
更何況其中還有一些專業水平紮實、經驗豐富的老教授,言小有一向對他們十分敬重,現在看到那些說得比較難聽的話難免覺得刺耳。
最近幾天他也是一直在嘗試著說服自己保持心態平和,不要太在意網絡上的言論,等這件事的熱度過去了說的人自然會少,而他也不願讓自己牽掛過多。
江心上次說他的話有一定道理,言小有雖然當時生氣但是事後想想卻也不得不認同。過度的好心會給他帶來很大負擔,這一點已經在他這十幾年與家庭成員打交道的過程中得到無數次應驗。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既然已經抽身,那無論中心再發生什麼都與他無關,他沒有義務替所有人操心。
然而言小有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陳嘉樹居然告訴他周院長希望他回去。
上回那事鬧得那麼不愉快,言小有不相信周院長會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但是他卻選擇了置身事外、作壁上觀,直到言小有都辭職那麼長時間了依然不聞不問,這很難不讓人對他產生一些看法。
而在沉默了那麼久之後,他又忽然在這個時間點表態,到底是何用意言小有大致想想也能猜到。
陳明傑出事,中心名譽受損,周院長亟需做點什麼來挽回中心的形象,那麼「知錯就改」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畢竟事情已經被捅了出去,大家都能猜到當初言小有為什麼辭職,現在再聘他回去就是向所有人表明中心改過的姿態,也是給當時身為中心正院長卻有「失察」之嫌的周院長找了個台階下。
既成全了中心,也成全了他自己。
只可惜,在這一系列的思慮當中,有多少是真正站在言小有的角度上為他考慮的,言小有估計連百分之零點幾都沒有。
如果他真的選擇回去,那大概有不少人都能鬆一口氣,但是對於他自己而言回去又有什麼好處呢?是繼續面對別人看他時像在看一個「異類」一樣的眼色,還是在下一次類似的情況中再次淪為權力和金錢的犧牲品?
言小有相信,只要他繼續堅守自己的原則,那麼諸如此類的事還會不停地找上他,不停地將他陷入兩難的境地。到時候他該怎麼辦?
照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言小有覺得只要自己還是個理性人就不會選擇再回去了。
可他心底卻總還有一點蠢蠢欲動的不甘……
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自己熱愛的職業,不甘心就這樣撇下自己的學生,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地認輸,尤其是輸給他所不認同的現象和觀念。
要逃避很容易,說他獨善其身也無可厚非,但言小有害怕的是自己將來有一天會為今天的選擇感到後悔。
抗爭過後的失敗,與不戰而退相比起來,他似乎更傾向於前一種……
吃晚飯的時候言小有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甚至都忘了要跟江心軟磨硬泡求投喂,一碗小米粥他愣是喝了十幾分鐘都沒喝完。
「師兄,」江心見他走神走得厲害實在忍不住叫了他一聲,一摸他的碗邊緣已經變涼了,江心就讓服務員重新上一碗熱的,然後把言小有手中那碗端過來放到自己面前,無奈地勸道:「吃飯的時候就別想事情了,本來份量就少,你再不吃完的話晚上會餓的。」
「……啊?」言小有的思緒還沒有完全收回來,聽見他的話後反應兩秒才滯後地點點頭,「哦……」
「小有……」陳嘉樹看他這樣十分自責,覺得都是因為自己剛才說了那句話的緣故,心裡特別過意不去,「抱歉,我剛剛就不該提那事兒……你要是不想回去就權當我放了個屁,別擱心上。要我現在看啊,那地方咱不回去也罷!又不是多好多金貴的地兒,哪兒能說讓咱兄弟回去咱就回去呢是吧哎喲——」
陳嘉樹話沒說完先鬼叫一聲,緊接就回頭委屈地看向魏之予小聲道:「之予你下回換個地兒掐成麼……大腿這兒好疼……」
「……」魏之予無語地翻他個白眼,不再理他,直接對言小有說:「你想回去就回去,現在想那麼多頂個屁用。要是真再發生什麼事你就跟他們懟啊,還沒懟就認慫,你那點本事全用來平時擠兌我了是嗎?」
言小有一聽頓時抬頭,剛想反駁卻又忍住了,思索片刻後認真地問:「你也覺得我應該回去?」
「不是我覺得,是你自己想回去。」魏之予淡淡看著他,「有些人天生就是個操心的命,學校裡有那麼多學生讓你操心,你哪兒捨得走。」
言小有:「……雖然我承認你說得有一點屁道理,但你就不能換個友好點兒的方式嗎?」
「對你友好我怕你心臟受不了。」魏之予一臉冷漠。
「切,找這麼個嫂子可真夠我受的……」言小有故意小聲嘟囔一句,但卻確保了魏之予能聽見他的話。
「言小有你再敢那麼叫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魏之予冷著臉威脅道。
言小有不以為然地別過頭,湊到江心身上說:「早知道二師弟以後會成為咱倆的嫂子,當年我就該對他稍微好一點。」
魏之予:「言小有!!」
言小有:「嫂子有話要說?好的嫂子你說。」
魏之予:「……」
「之予、之予別衝動!君子動口不動手……」陳嘉樹眼疾手快地拽住已經想把手中筷子插到言小有臉上的魏之予。
而江心也摟住身邊不讓人省心的「大號寶寶」,無可奈何地笑道:「兩位,馬上都是要奔三的人了,以後成熟一點行麼。」
「是他先開始的!」言小有不服地扭頭瞪著他。
魏之予卻冷哼一聲,「你屬蛇的吧,就知道反咬一口。」
言小有:「魏之予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師兄。」江心收緊懷抱,跟陳嘉樹彼此「心疼」地對視一眼,又在言小有耳邊輕輕放下「殺手鐧」,「吵架很費體力的,再吵下去你今天這碗小米粥就白喝了,晚上又餓怎麼辦?」
「我……」言小有的表情一秒變蔫兒,可憐兮兮地看看江心又看看魏之予,權衡之後覺得還是溫飽更重要,於是只好偃旗息鼓,拿起勺子妥協地喝起粥來。
江心見他乖了便又深深看了眼魏之予,魏之予哼的一聲回頭對陳嘉樹道:「晚上去我家。」
陳嘉樹懵了一瞬,「誒?!怎麼話題突然轉到這兒來了?」
魏之予眉毛一挑,「不願意去?」
「沒沒沒!願意!!當然願意去!!」陳嘉樹樂得臉上頓時笑出一朵花,不住點頭道:「之予你都好久沒主動叫我過去了!」
「我沒主動叫你,可你也沒少來啊。」魏之予說完就看到陳嘉樹有些無措的表情,雖然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裝的,但還是忍不住心軟,只好又把語氣放得緩和一些道:「主要是前段時間忙,回家都晚了,不想再叫你過來折騰。」
「我不怕折騰!」陳嘉樹趕緊說,又給江心使了個眼色道:「對了之予,其實也有不折騰的辦法……你看他倆都在一起住這麼長時間了,要不咱倆也……?」
「同居嗎?」魏之予毫不拐彎抹角地問。
陳嘉樹連嗯好幾聲,「是啊,你說咱也不差錢兒,憑啥他倆都雙宿雙棲住新房了,咱倆還累死累活談異地戀呢……」
江心、言小有:「……」
真是厲害了你們的「異地戀」。
連魏之予都覺得聽不下去,瞪了陳嘉樹一眼道:「你找理由好歹也找個像樣點兒的。」
「像樣點兒的……」陳嘉樹撓了撓頭,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實也沒什麼理由,就是想跟你住在一起……每天都能見到你……」
「行。」魏之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應道。
陳嘉樹都驚呆了,他本來以為這事兒他還得跟魏之予磨好久才能有門兒,可他沒想到魏之予竟然連猶豫都沒猶豫就直接答應了。
言小有和江心這時都是一臉看戲的表情,目光別有深意地在他倆之間轉來轉去,好像十分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然而魏之予並不打算讓他倆繼續看下去。
他回過頭對陳嘉樹說:「這事我們今晚回去再詳細商量,現在你要是敢再提我就反悔了。」
「不提!絕對不提!」陳嘉樹說著就給自己的嘴上了道「拉鏈」,還像征性地「嗚嗚」兩聲,好像在表明他非常聽話。
魏之予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來,而言小有已經一臉「不忍直視」地把頭埋進江心懷裡。
不就是秀恩愛麼,誰還秀不過誰。
……
一頓飯吃下來,江心和陳嘉樹都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又增強幾分。
好在吃完飯他們就各回各家了,倆人各自領走自家「媳婦兒」,感覺就像從幼兒園接孩子回家一樣,鬧騰了一天總算能消停下來。
江心帶著言小有回到新家,進門後先推著他進浴室一起洗了個澡,然後就用浴巾直接裹著人抱上了床。
搬了一天家,到這會兒言小有也確實累了,洗完澡更加覺得筋疲力盡。
他懶懶地趴在大床上不願動彈,直到江心也收拾完躺下,他才蠕動著身體爬過去蹭進他懷裡。
江心抱著他,拉起被子將兩個人蓋住,又輕輕吻著他的額頭道:「師兄,今天困了就睡吧,累了一天了。」
「我不困……」言小有眼睛都睜不開,可心裡還裝著事,他便忍不住問:「心總,你說我到底應不應該回去……」
江心一聽他還在糾結中心的事不禁微微嘆了口氣,低聲問他:「你其實是想回去的對嗎?」
「……嗯。」言小有面對著他終於承認,「我覺得相比起現在在陳嘉樹那裡所做的事,我還是更喜歡教書……和學生在一起……」
「我知道,我能看得出來。」江心的眼神裡隱隱透著心疼,一想到言小有之前的遭遇他就實在不願讓他再回去。
可是,他不能不尊重他的想法。
於是江心又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師兄,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我會支持你。」
「真的?你不生氣?」言小有把眼睛撐開一條縫兒,努力看著他,「你會不會覺得我又善良過度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不生氣。」江心對他笑了笑,「雖然確實不太放心,但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我都不會阻攔。更何況善良並沒有錯,我只是擔心你心太軟,容易讓自己受到傷害。」
「不會的……」言小有又往被子裡縮了縮,小聲說:「我這次長教訓了,以後會學會自我保護。」
江心笑著點了點頭,看他用被子把自己的臉遮住就直接隔著被子親了上去,聲音悶悶地道:「師兄,我也會保護好你。」
「誒呀……」言小有被他壓得有些透不過氣,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掙紮著探出頭來使勁喘了兩口,紅著臉說:「你要謀殺親夫嗎?憋死我怎麼辦……」
「誰讓你先把自己埋起來的,」江心有些使壞地笑道,「師兄,那你決定要回去了?」
「嗯,回去。」言小有咬了咬牙,「從哪兒跌倒再從哪兒爬起來!我還就不信這個邪,管它什麼妖魔鬼怪、歪風邪氣,我一定要給它正過來!」
「好,我相信師兄一定可以。」江心微笑地看著他,眼中藏著深深的欣賞與愛慕。
這就是他所愛的人。
不管過去多久,都能讓他的心臟感受到悸動。
江心忍不住低頭輕輕吻上他,感覺自己已有些情不自禁,可是理智卻告訴他應該停下來,今晚不能再折騰他了,否則言小有的身體會吃不消。
然而心裡的火卻莫名地越燒越旺……
「師兄……」江心竭力壓抑著自己的衝動,灼熱的氣息噴在言小有耳邊,竟讓人覺得有一絲發燙。
言小有已經感覺到他身體上的「變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嘗試推了兩下沒推開不禁道:「心總……說好的晚上禁慾呢……」
「我知道……」江心緊緊地摟住他做著深呼氣,想讓自己體內的躁動平復下來,但卻徒勞無功。
幾分鐘後江心實在覺得快壓抑不住了,他便猛地起身對言小有說:「我再去沖個澡……」
「哎——」言小有一把拽住他,臉色已經變得通紅,「別沖了……破次例吧……」
江心只覺得喉嚨瞬間變得乾澀起來,他看著他嗓音沙啞地說:「師兄……不行……你今天太累了……」
「但是我想……」言小有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又緩緩下移,一直移到身下某處……
「心總……破次例好麼?」他仰著頭問。
誘惑的表情,清晰的輪廓,還有滾燙的體溫……
江心僅存的理智在一瞬間就被燒成灰燼。
他猛地俯身將言小有雙手牢牢壓在枕頭兩側,身體貼合得不留一絲餘地。
他低下頭去細細吮吻著他的脖頸,輕聲喚道:「師兄……」
「唔……」言小有高高仰起下頜,忽然勾了勾嘴角笑道:「心總……今年過年跟我回家吧……」
江心的動作一頓,「回家?」
「嗯……」言小有輕輕喘著氣,垂下眼睛看他,「我想帶你回去……不管他們同意與否,我都想讓他們知道我愛的人是誰……」
江心明白他這是準備豁出去了,正式向家裡出櫃,不禁問道:「師兄,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言小有笑了笑,「反正無論結果如何,我這輩子的歸屬都已經定了,他們還能拿我怎樣?」
江心聽了表情微微一怔,旋即便凝視著他問:「你都想好了嗎?」
「嗯,」言小有極為認真地點點頭,「我已經做好全面準備了。」
「那好。」江心緊緊抱住他,伏低身體貼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我們一起回去。」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像去年那樣獨自面對任何人或任何事。
我會陪著你,同去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