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秦欒華酒品差,記憶力卻驚人的好,因此他次日頭痛欲裂的醒來,昨晚發生過的事便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剎那間將他炸的四分五裂、追悔莫及。
他坐起身抱著頭,越想越覺得自己把臉丟盡了,都不知道該怎麼出去見人。
柏蕭還在身側熟睡,似乎昨晚照顧他累壞了。
秦欒華記起他被送回來後,抱著柏蕭又罵又鬧的一幕,還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全說了出來,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吃了章銘送的蛋糕,什麼你想起以前的事就翻臉不認人,什麼我好愛你不能沒有求你別離開我之類的。
連皮帶骨把臉丟得徹徹底底。
他輕手輕腳下樓,撞見黎芳蕊嫌棄的眼神,「兒子啊,你三杯倒就別學人家借酒澆愁了行嗎?」
「阿蕭……他什麼反應?」
黎芳蕊沒吭聲,半晌幽幽道:「上輩子燒高香燒來的媳婦,你就好好供著別再折騰了啊。」
秦欒華不知聽懂沒有,找到時機便腳底抹油,溜了。
他一方面覺得自己丟臉丟大發了,一方面又因為把心事全攤開曬到柏蕭面前,忐忑柏蕭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接下來柏蕭進入緊鑼密鼓的拍攝中,加上秦欒華有意迴避那晚的問題,他始終沒找到機會聊一聊,彼此就將那根繃緊並岌岌可危的弦晾在了一邊。
直到柏蕭在《桐妃傳》的拍攝現場見到秦欒華。
在此之前,劇組一直傳將有大咖友情出演,但因為劇組內部瞞得很緊,竟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所以秦欒華出現的時候,不管是柏蕭還是別的演員,都驚的下巴快掉地上了。
秦欒華接戲多挑剔業內人盡皆知,不僅得考量劇本好壞,還得有人情這把關,他竟然會友情出演?而且演的還是《桐妃傳》?
「行了,都散開,別擠在一塊。」場務低聲道,「柏蕭,秦總跟你搭戲最多,你跟他又熟,記得把人招待好,有這位大咖進來,我們至少省幾十萬宣傳費。」
「……他演誰?」
「你副將兼摯友,能一起喝酒、一起睡覺的那種。」
秦欒華進組後,以迅雷之勢吸引了所有演員注意,有見過幾面的過去打招呼,也有在旁邊轉悠試圖混個眼熟的,唯獨柏蕭站在較遠的地方,目不轉睛的認真翻看劇本,凡有秦欒華出場的地方便停下認真看一會兒。
這樣一路看下來,柏蕭才發現秦欒華演的這個副將出場率極低,僅有的戲份也正好在今天殺青,而且還是以被射殺的方式落幕。
柏蕭不禁無奈,這部《桐妃傳》他跟秦欒華都以死亡告終,聽起來還有點死同穴的意思。
換做以前,柏蕭可能害怕自作多情,但現在他卻堅信秦欒華是因為他才出演的,無非為帶動這部劇的熱度,又或者給cp感多加一點新料,連挑個配角演,還都是他身邊最親密的人物。
秦欒華所有的戲只用半天就能拍完,露臉最多的戲有兩場。
一場是他跟柏蕭深夜密談,這位副將認為將軍應迅速回邊關,以免捲入詭秘宮斗中,但將軍擔憂桐妃,堅持在皇帝心生疑慮的情況下留下等局勢好轉,兩人為此爭執不休。
另一場是柏蕭扮演的將軍護送桐妃回宮,途中遭人陷害圍攻,性命攸關之時副將挺身而出為他擋了一箭。
那一箭原本是射向桐妃的,她近來越來越得皇帝寵愛,在後宮勢力漸漸與皇后旗鼓相當,想她死的人自然不少,前有狼後有虎,將軍關鍵時刻竟選擇以身擋箭,說不清是為不辱皇命,還是心念她人。
沒想到那支箭卻被副將擋了去。
他踉蹌著後退好幾步,接著抽刀縱身躍向射箭之人,目光狠戾,手腕一轉,刀鋒筆直劃破前方,在刃口留下一道染血的細線,噴灑而出的血液染紅他大半張臉,緊接著中箭處一陣劇痛,再無法支持站立的姿勢,猛地半跪在地上。
他問將軍,「再有一次,你仍選擇留在京城嗎?」
將軍默然無語,緊緊摟抱著他的摯友,眼眶淚水縈繞,像破閘之水沖斷了錚錚鐵骨。
「cut——ok。」導演對這一幕非常滿意,「很棒,秦總、柏蕭,你們先休息一下吧。」
秦欒華和柏蕭老僧入定,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只是此時目光對視,原本坦蕩的眼底深處滋生出一些複雜情愫。
導演:「咳咳——地上涼,兩位先起來吧。」
這次秦欒華聽見了,他不著痕跡將手抽出來,看似若無其事的起身,無視柏蕭炙熱不容忽視的視線,轉身跟助理去卸妝、換戲服了。
時間到了晌午,柏蕭讓朱靈萃提前打包飯菜,提著香噴噴的飯菜在一間臨時休息室找到了秦欒華,朱靈萃還想跟,結果被柏蕭果斷趕了出去,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跟秦欒華聊一下,可不能讓其他人破壞了氛圍。
休息室牆邊位置擺放著兩張躺椅,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其中一張被秦欒華佔據,他微闔雙眼似乎已經睡著了,但身體還有些微微緊繃,柏蕭偷偷往他那瞄,不經意看見秦欒華悄悄睜開眼睛在觀察他,見柏蕭轉過頭又裝出一副假寐的模樣。
柏蕭拖了張桌子到躺椅旁,將飯菜一一端出來擺好,飯盒揭開剎那香氣撲鼻,引發味蕾亢奮打開,迫不及待想要將食物納入口中。
柏蕭夾一塊秦欒華愛吃的肉到他嘴邊,「張嘴。」
秦欒華裝不下去了,只好裝作大夢初醒,揉了揉眼睛,張嘴咬下了那塊肉。
柏蕭把筷子遞給他,「這是你的,自己吃。」
「……」秦欒華默默接過了筷子。
他原以為柏蕭肯定會提那晚發生的事,結果自我安慰半天,也沒等到柏蕭開口提及,腦海那根微妙繃緊的弦不禁開始鬆動,又礙於情面,實在不願意提起那晚發生的糟心事,可惜世上沒後悔藥賣。
兩人不慌不忙、氣氛和諧的吃完飯,柏蕭才漫不經心的開口道:「你在躲我。」
他語氣實在太平靜,就像在問秦欒華你吃飽沒,秦欒華怔鬆了一下,淡淡道:「沒躲,你太忙了。」
「哦,那就是你厭煩我了。」
「……」
「你對我失去興趣了嗎?晚上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秦欒華表情怪異道,「你怎麼會這麼想?」——該不安的難道不是他嗎?
柏蕭認真道:「我最近很不安,怕你覺得我騙了你,想跟你說一會話,你又總是躲著我,我沒法不多想,猜你是不是徹底煩了我,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這些話不是該他來說嗎。
「我沒有煩你……」
柏蕭:「那你躲我幹嘛?」
「我……」秦欒華微微側頭,壓低聲音道,「我怕你想找我攤牌。」
「為什麼?」
「……」
「我聽說你小的時候,媽出門你以為她不要你了,為什麼?」
秦欒華盯著他,「你問題可真多。」
柏蕭堅持不懈的直視秦欒華,表明自己想得到答案的決心。
「我那時還小,無意間聽見我爸媽打電話——我沒跟你說過我家的事吧?我爸跟我媽感情一直不和,我們長大後,他就出國去追求真愛了,聽說那是他青梅竹馬的初戀,兩人特別相愛——鬼關心他們相不相愛,總之我爸就這麼跟那女人走了,那次電話裡,我聽見我媽哭了,所以才怕她失望之下會離開。」
柏蕭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一段故事,他一直沒見過秦爸爸,這家人也避免對他提起,柏蕭更不好突兀問到,竟各自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直到此刻被秦欒華和盤托出。
「你恨他嗎?」
秦欒華諷刺道:「我連他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
柏蕭沉默了一會兒,又笑道:「媽有你們兩個兒子,比有個老公強多了,我看她每天過得挺開心的,一點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
「……她比較想得開,又不是沒了誰就活不了。」
柏蕭嗯了一聲,抓住秦欒華的手,目光堅定道:「你應該遺傳了媽的基因,欒華,你有話應該直接告訴我,我沒什麼不能說的,你別、別總是把我往壞處想。」
秦欒華保持沉默。
「你在擔心什麼?能告訴我嗎?你看見我跟章銘在一起,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問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有時候柏蕭覺得他懂秦欒華,但有時候又覺得他一點也不瞭解秦欒華,他不想說的事連半點端倪都不會顯露,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秦欒華身體前傾,隔著躺椅抱住了柏蕭,將手指嚴絲密縫插/進他指縫裡,做出耳鬢廝磨、親密無間的姿勢,聲音有些嘶啞,又夾著無可奈何的寵溺,「我問過你了。」
「什麼?」
「你說去見章銘了,你沒騙我。」
柏蕭直接挑破他言語裡的漏洞,「但你還是不信我,你根本不信我是不是?」
秦欒華動作輕緩的摸著柏蕭頭髮,擱在柏蕭肩膀上的體重不斷加重。
柏蕭微微退開一點,迫使秦欒華與他面對面直視,不許對方做出迴避的動作,他一隻手暗地抓緊躺椅,目光危險的盯著秦欒華,近乎質問道:「你為什麼不信我?你覺得我會背叛你嗎?」
柏蕭冷漠質問的姿態讓秦欒華感到惶恐不安,他討好似的伸手去碰柏蕭,卻被對方不著痕跡的避開,秦欒華盯著落空的手指,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好。
他不是不信,也不是覺得柏蕭會背叛。
只是有些東西太過未知,他根本不能做出預測。
他聲音有些發抖道:「阿蕭……」
柏蕭沒有理會,他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實在太失敗了,就算他再怎樣承諾發誓,秦欒華也都很難相信他吧?但秦欒華對他那麼好,好到他也想盡力對秦欒華好,該怎麼做才好?他連秦欒華最基本的信任都無法得到,又怎樣做到更多?
秦欒華剎那間迷茫起來,柏蕭渾身散發的頹靡氣息讓他極其不安,他哀求似的盯著柏蕭,張了張嘴卻沒辦法說出一句話,所有痛苦梗在喉嚨裡,吐不出來又嚥不下去,似要將人活活噎死才罷休。
「下午還有戲,我先去準備了。」
柏蕭平靜起身,動手收拾桌上的餐盒,只是一直沒看秦欒華一眼,他竭力想收斂情緒,但這一項顯然有些失敗,他此刻只想逃離這裡,再找個地方讓自己平復下來,避免跟秦欒華發生更難以挽回的衝突。
秦欒華有些受傷的盯著柏蕭離開的背影,大腦在那幾秒呈現空白狀態,他想自己不願發生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嗎?現在該怎麼做?他不想惹柏蕭生氣,更不希望柏蕭離開。
他心臟像被一隻手牢牢攥緊,攥得有些呼吸不過來。
柏蕭腳步沉重的走到門邊,又不受控制的回過頭,正看見秦欒華茫然無措的盯著自己,像被主人拋棄的流浪狗,滿臉惶恐與不安,他心突然猝不及防的軟了下來,所有失望與無力統統消失,演化成一種酸澀的滋味。
柏蕭猛然轉身,飛快衝到秦欒華身邊抱住他,他抱得很緊,似乎要借此融化秦欒華方才的迷茫無措,他把頭擱在秦欒華肩窩,努力嗅著屬於對方的味道,感受著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
有了這些,他彷彿就能忘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秦欒華變被動為主動,雙手用力扼得柏蕭快要窒息,他呼吸聲很輕,溫熱的鼻息卻尤為清晰,動作帶有幾分小心翼翼的謹慎,唯恐柏蕭會再次轉身離開。
他壓低聲音,沙啞而鄭重道:「……我愛你。」
柏蕭苦澀的笑,至此那些猜疑統統霧氣般散去,他想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只要兩人在一起快樂就好,追根究底真的有意義嗎。
只是沒想到秦欒華第二次跟他說「我愛你」,竟是在這樣的氣氛下。
柏蕭笑道:「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