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化

　太子姬玦是在御花園裡的池塘被找到的。

　據說當時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太子不知何故的掉在池塘裡，沉了下去，掙扎的池塘裡鋪著的浮萍瞬間被打散，亂七八糟的失了美感。

　原本清澈的池塘也頓時被淤泥染上渾濁，水花四濺，驚的池底五彩鯉魚四處逃散。

　隔了許久，才有宮人經過，叫來侍衛將已經無力掙扎的太子救起。

　之後姬玦被就近送到了桓恩帝的偏院中，太醫院來人救治，卻發現太子不僅高燒不退，還胡言亂語一直說著奇怪的話，嘴唇還慢慢發紫，聲音沙啞破碎，查其原因，竟是中毒。

　此毒從太子小時便開始下了，到現在因機緣巧合提前加重顯現出狀況，此事剛出，太子府裡就有一位侍女自盡而死。

　桓恩帝震怒，勢要抓出背後指使之人，線索卻斷了。

　同時太子的病情也不見好，萬靈去看了。

　一個應該笑出嘴角酒窩的水嫩嫩的小孩就這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了，偶爾皺眉，呼吸急促外，根本不會風風火火的跑來跑去，也不會意氣風發的穿著自己帥氣的小衣服跟在男人身後了。

　萬靈仙人看著姬玦小朋友瞬間沒有了往日活力，變得可憐兮兮的模樣，並沒有覺得特別難過，只是有些可惜，或許他只需要一個揮手就簡單的治好姬玦，但是萬靈認為人各有命，命數還是順其自然，他不應該改變什麼，於是就沒有做任何事情。

　下凡前，羅浮也一直反覆和他說過，不能改變姬玦的命數，只要在旁稍稍看著點兒，不讓其心思墮落，經歷九世還對世間萬物秉著赤誠之心就好。

　萬靈於是也就在姬玦又開始說胡話喊他的名字時過去坐在姬玦身邊，幫姬玦換額上的布，讓姬玦小朋友握著他的手。

　雖然萬靈覺得自己這樣其實對病情沒有什麼用處……

　太子長期住在皇帝的偏院也不是個事兒，等到姬玦終於好轉了些後，就將還昏昏沉沉很少清醒過來的姬玦請回了太子府。

　太醫每天三趟的這邊送藥，桓恩帝也是下了早朝總要來看看姬玦。

　在這樣的時候，後宮的那些人，皇子們，也來的勤了一陣，到後來堅持著每天還來的，就只有姬璽了。

　萬靈沒有那麼遲鈍，他也在姬璽來了幾次後就明白，姬璽這只小半妖來太子府根本不是看望太子，反而是陪他居多。

　萬靈也沒有點破，只以為小半妖執意來此是想要跟他學習，要拜他為師或讓他指點。

　但是等了差不多半個月，小半妖也沒有開口了，就像是個普通的小孩過來，每天比從前的太子還要勤奮的跟在他身邊，提都沒有提那些不屬於凡人知道的事情。

　姬玦傷的很重，因為是從小就服的毒，到現在已然漸漸深入心肺，最嚴重的時候還咳出過血來，小太子時而沉睡怎麼叫都叫不醒，時而又睜著大大的被燒的模糊不清的眼找萬靈，企圖從自己快要徹底變成黑暗的視線裡找到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大抵太醫院的人也都怕死，不敢不盡力為姬玦治療，於是事情過去了半個月，姬玦已經好上了許多，但人需要慢慢調養，需要每天泡上半個時辰的藥浴。

　藥浴自然是有下人來服侍的，萬靈不需要做些什麼，再來就是在萬靈心裡，太子就像個小大人一樣總是能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不需要任何人操心。

　因此，在姬玦能自己乖乖起來喝藥，有力氣走幾步路後，萬靈就已經放心了，幫姬玦把蓋在身上的被子壓了壓就說：「阿玦，藥我放在旁邊了。」

　瘦了一圈的小太子緩緩睜開眼，露出漆黑的瞳孔，他側頭望向男人的方向，視線裡一片模糊，連男人的臉都看不清楚，但是他還是朝著萬靈點點頭，說了短短的一個字：「嗯。」

　姬玦的聲音變的沙啞難聽起來，似乎是發燒的時候，燒的太過厲害，眼睛和聲帶都受到了影響。

　萬靈看著小太子已經這樣了還乖巧懂事的樣子，沒有覺得任何不對，姬玦什麼都不說，他也就放心的很，在有下人傳話說三皇子姬璽來找他的時候，就摸了摸小太子的小腦袋，說：「阿玦喝完藥記得休息，有什麼事下人一直在外面呢。」

　姬玦勾了勾嘴角，彎彎的眼睛看著萬靈，帶著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說『知道了』。

　很快姬玦就能從自己模糊的眼裡看見男人轉身出去的背影，房門關上的聲音輕輕的響起，卻像是什麼最殘忍的東西砸在姬玦心裡，姬玦笑著，滾燙的眼淚卻止不住的滑落到耳後，放在被子裡的拳頭握的緊緊的，稍長的指甲都掐進了手心……

　姬玦這段時間才是真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難過。

　就好像他曾經生活的世界全部都是假象，現在才是真實。

　他一直都以為自己被很多人喜歡，他對所有的人都很好，到頭來卻被推到水裡，被下毒至今。

　姬玦也總是覺得桓恩帝很喜歡他，他是太子，桓恩帝對他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但是他的父皇卻分明知道有人推他下水，卻瞞著事實，表面上很是惱怒，也很關心他，其實他的父皇有很多兒子，根本不差他一個，比如姬璽，比如大皇子，就連每天來看他，都是假借關心他的名義來看先生。

　沒人知道他落水的時候，被淹沒，水從四面八方灌入胸肺，呼吸不能的時候有多絕望！

　他看著凶手驚慌的臉透過水面折射進來的倒影，和最後逃之夭夭的身影，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那時候的小太子心裡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想著如果自己死了，那麼先生會成為誰的先生？

　他很後悔，後悔不該帶著萬靈去看姬璽，不該生自己的悶氣到處亂逛不回府，甚至後悔起遇見萬靈了。

　如果不是遇見萬靈，姬玦他不覺得自己會變的如此奇怪，不會發現自己的不好，不會開始嫉妒，但是如果沒有遇見萬靈，光是想著這個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做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許和其他人要好，然後對他陌生無比，他更無法忍受！

　萬靈是他的先生不是麼？！

　姬玦在高燒不退期間其實一直都有意識，奈何口不能多言眼也睜不開，他很希望有人能陪著他，好好關心他，就算是只坐在他身邊，他就覺得很滿足了。

　可是沒有。

　是不是都覺得他不需要那些無用的東西？

　大概是的。

　可是就算姬玦再懂事乖巧堅毅，他也不過是個才十歲的小孩，受傷的時候，也總是渴望著被人軟聲軟語的哄哄，但是沒有。

　他所期待的一切都沒有，而他已經擁有了的卻快要被搶走了……

　姬玦從來沒有在人前哭過，他也只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摔傷的時候還哭過鼻子，大了，就沒有了，現在卻控制不住。

　他可能會瞎。

　以後說話的聲音可能永遠這麼難聽。

　可能毒素永遠都清除不了了。

　或者等十年、二十年以後，他好了，他的身邊卻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

　小太子滿腦袋都是自己母后從來只對姬璽笑的臉龐，是父皇站在他病床前，吩咐下人不許將事實說出去的冷漠，是那天先生被拽到姬璽的床上，出來後白皙的脖頸間一抹刺眼的嫣紅。

　姬玦哭的時候沒有聲音，整個房間也都靜悄悄的，眼底是無盡的黑暗，像是被從罪惡的牢籠裡掙脫的色彩玷染了。

　姬玦這次沒有乖乖起來把男人端來的湯藥喝掉，等到精緻的碗裡的藥水都涼了好久好久，他臉上的淚痕才幹掉。

　他只是睜著眼看著上空，也不著急著把淚痕擦掉，直到萬靈回到屋裡來，看到他這副模樣，指尖滑過他臉頰，疑惑的問姬玦：

　「怎麼了？有哪裡難受？」

　姬玦小朋友緩緩恢復出一個男人熟悉的笑容，看著模糊的世界，嘶啞著嗓音說：

　「沒什麼，不會哭了。」

　——『乖巧懂事穩重』的太子是不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