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藕童

　藕童第一次嘗盡孤獨，大約是在他還只是蓮藕，深埋在天池河底的時候。

　天池地下一片渾濁，泥濘沉底，水面卻清如明鏡，彷彿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所有的東西，有明的地方便有暗，有光的地方就有影，有喧囂的地方就有寂靜。

　藕童覺得自己或許是那批蓮藕中最晚覺醒卻運氣最好的生靈了，他被那貪吃靈鷹從水裡拽出，一下子甩在了萬靈仙人鞋面上。

　他身上骯髒的污穢之物瞬間弄髒了仙人的白鞋，濺濕了仙人的衣擺，靈鷹似乎對仙人頗有畏懼，連飛都忘記了的像隻鴨子慌慌張張的搖晃著跑走了。

　藕童當即也慌了起來，可究竟害怕什麼，藕童現在想來也是模糊不清了，他只記得當時仙人冷清模樣是比他憧憬、羨艷不已的就長在他頭頂擋住他光線的粉白荷花都要驚豔，卻是簡單的用了除塵法，連看他一眼都是沒有的便緩緩離開。

　藕童也沒有對自己能回到天池抱有希望，他那時以為，擺在自己面前的只有兩個結局了。

　一個，是那隻討厭的靈鷹去而復返一口把他這個還是藕帶的『食物』吃掉；一個，是缺水致死。

　果然，不久後，那只在其他神仙眼裡只是有些頑劣調皮的靈鷹便回來了，尖銳的喙吊著他，向上一甩，便要張嘴吞下，藕童要是人形模樣，定是眼淚汪汪，可是他預想的結局卻沒有出現，他以一個奇怪的弧度直接被拋回了天池中！

　入水時，恍然一瞥那靈鷹一驚一乍的又像隻鴨子一樣搖搖擺擺跑掉，藕童便忽的明白了什麼，一邊看著水面離自己越來越遠，那一方天地漸漸變小，光線變暗，水中魚兒嬉鬧著從他身邊游過，他依舊孤單，卻從此有了念想。

　現在的藕童心性其實和五歲孩童依舊並無分別，一樣天真爛漫，一樣的清澈透亮，唯一有一點，卻是他有了點兒從光與影的間隔裡滋生出的不開心。

　藕童是機緣巧合被天帝送去給萬靈當做侍奉仙童的，一般的仙家府上侍者眾多，也就萬靈仙人這裡特別的緊，他初去之時小心翼翼，卻因為有了之前的緣分又對仙人並不害怕，久而久之，便和萬靈仙人相處起來格外親密。

　可是，這裡的親密，也只是相對來說的罷了。

　藕童此時抱著一個來歷不明，卻被喚作是『靈石』的嬰兒，跟著萬靈仙人回了府上，但是藕童卻並沒有看自己抱著的還在襁褓中的嬰兒，他看著仙人的背影，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變化了，再也回不去了……

　萬靈宮久未迎回主人，在萬靈一踏入萬靈宮時，藕童便能感覺到整個宮殿都似乎又活了起來，處處雖然安靜卻又傳遞著不一樣的氛圍，連那園中許久未開的梅花都剎那間開了一樹，花香滿屋。

　藕童對萬靈宮瞭若指掌，他知道仙人最喜歡喝的茶放在哪裡，知道仙人最喜歡去的地方在哪裡，知道仙人何時在練功房打坐，知道仙人何時同仙友喝酒，知道何時龍君上門求見，知道仙人從來都嚴肅律己好像從來不曾放鬆，他在萬靈宮陪伴了仙人幾千年，漫長到藕童以為以後的以後也會如此呢……

　突然，懷中的靈石發出弱小柔軟的啼哭聲，那卷長的睫毛沾著眼淚就黏成了一簇簇的漂亮模樣，沒有長牙的小嘴巴哭的時候微微張著，露出一點那紅色的小舌頭，哭的很是傷心。

　藕童見萬靈仙人回頭看他，便回神過來，說：「仙人，藕童也不知怎麼的，這靈石莫名其妙的哭了。」

　仙人喜歡清靜，這般吵鬧，藕童以為仙人會讓他帶下去好生照顧，或者直接讓羅浮仙人來帶走，要不龍君來了龍君直接就把所有的麻煩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可是，萬靈仙人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看了看哭鬧的像是只小貓的嬰兒，良久，伸出手去碰了碰小靈石的手。

　後來發生的事情，很意外，卻又仔細想來，並不奇怪，那靈石就像是裝的一樣，小小的手抓著男人的指頭就不放了，放到自己被口水流的到處都濕噠噠的嘴邊想要含著，也不哭了，萬靈仙人反覆幾次，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想了想，便說：

　「去房裡，他餓了。」

　藕童乖乖的點頭，跟隨男人進了裡屋，將那靈石放在仙人變出的小床上後，就聽從男人的指示去找靈獸苑要了仙獸的奶來。

　這可都是好東西，藕童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靈石睜開了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抓著仙人的手指頭笑的甚是可愛，而萬靈仙人則罕見的微笑著，問了藕童一個問題。

　男人的右臉還是完好的，青絲垂在耳邊，唇形微翹，眉心嫣紅，笑起來彷彿周身都飄著惑人的氣息，他問：「龍蛋是多久一孵化呢？」

　藕童對此不太瞭解，卻一下子想起不久前在淨化池旁龍君與仙人耳語模樣，怔怔的像是丟了一魂二魄。

　萬靈也並不是想要一個答案，他只是問給自己聽，所以對藕童今天的失禮並未有什麼苛責，只說：「藕童，你來用手指沾著奶水喂他。」說罷，萬靈靠在墊著柔軟皮毛的椅子上撐著臉側，把靈石身上的小被子往上拉了拉。

　藕童漫不經心，卻還是照做，可惜這靈石太過奇怪，只要是他喂了一概不要，扭頭便皺眉要哭，打著嗝又好像要吐，最後還是萬靈仙人興致很好的親自喂那靈石，嬰兒模樣的靈石轉世才一邊抽噎著一邊吮吸男人沾著仙獸奶水的指尖。

　萬靈此次才好生的仔仔細細看了靈石。

　生產的時候，太過倉促，他幾乎連那些魔胎都沒有瞧上一眼，就已經沒了，但靈石不一樣，萬靈仙人對在歷國所經歷的事情記憶莫名深刻，尤其是當時見到骨瘦如柴的狼半妖姬璽和眼瞎時的靈石孤零零拽著他衣角叫他不要走的這兩個場景。

　其他的，便再沒有多的了。

　關於上一世靈石對他做的那些荒唐事情，萬靈並不在意，過去的不重要的事情，萬靈已經習慣不留痕跡的近乎殘忍的刪除，對待現在這個嬰兒的認知，也只是在靈石轉世的基礎上，加上了一個『自己生的』的標籤。

　這對現在的萬靈仙人來說，有那麼點微妙的不同了。

　因為萬靈在認真開始考慮龍君先前支支吾吾的可愛要求了，龍蛋啊……是不是摸起來也像靈石這樣軟軟的？

　正這樣想著，萬靈宮的門便又響了起來，藕童跑去開門，見到是龍君一點兒也不意外，高了他一大半的龍君氣勢凌厲，卻總是在萬靈仙人身邊的時候柔化的沒有棱角。

　萬靈宮忽然就多了怎麼多人，藕童站在門口，都忘記了關上宮門，他能想像以後萬靈宮會是什麼樣子了，那是不再只有他和仙人兩個人的地方……

　……

　在一無人小島上，魔氣衝天，藏身在地底下的魔物們全都像是瘋了一般興奮的朝著那裡過去，而小島的中心是一個憑空出現的水晶宮殿，屹立在一座死火山上，四周縈繞著濃郁的黑氣。

　宮殿裡，有小動物般軟綿綿的聲音發出，此起彼伏，不斷小聲叫著，那是五隻毛髮蓬鬆的像一個個小球的灰白色小狼幼崽。

　但是每一隻睜開了眼睛，卻都是腥紅的顏色，和他們的父親一樣，血紅一片，沒有眼白。

　「乖。」貪狼魔尊親暱的親吻著每一個幼崽，漆黑的碎髮下那雙駭人的眸子流露著簡單的溫柔，「不要鬧，你們娘親很快……就會回來。」魔尊聲音低醇迷人，最後的幾個字卻爬上了幾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