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萬息寂

　肆肆不敢出聲音，然而那腳步聲斷了一會後，竟又一寸寸的朝著她靠近。

　「嗒」

　「嗒」

　像是在用劍柄擊打她身側石頭，一下接著一下，不急也不慢，很是成竹在胸的姿態。

　肆肆的心都幾乎提到了嗓子口，但那人卻好像是有意如此。既不探頭進來望，也不……也不離開。

　他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為之？

　就此時，一陣響動後竟傳來兵刃相接的聲音。肆肆躲在石頭堆裡看不見外面的情形，不知道是何人在外面同方才的那個人纏鬥在一起。不知過了多少招，突然傳來倒地後的一聲悶哼。

　肆肆心中陡然一顫，這聲音……這聲音分明就是玄訶？他怎麼去而複返了？

　緊接著，她聽見越來越多的腳步聲朝著這處聚湧過來。透過縫隙看過去，肆肆見穿著狐裘的男子身子一歪，恰恰是擋在了肆肆的藏身之處的縫隙。外頭的任何光亮都被遮蔽了下去，她只看見那人身子難以轉圜。

　「你們是何人？」竟真的是玄訶的身子。只是他的聲音猶如玄絲，既隱隱有強弩之末的感覺。

　肆肆臉色發白，蜷著身子在裡頭，不自己的抱著膝蓋，瑟瑟發抖。是玄訶，真是玄訶？

　而那個與玄訶對峙的人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肆肆聽見一頓利刃切入骨肉的聲音，有人極力忍耐，但到底是有一縷悶哼從裡頭傳了出來。

　肆肆就好似身處幽閉之鏡，眼前漆黑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對聲音卻是敏銳了許多。這樣的一道聲音讓肆肆整個後背都僵直了起來。玄訶……

　她捏著自己手心，不知如何才能解開這樣困局。明明，不是帶著她，以他的本事根本就是能夠逃脫的，而他竟然折轉回來！

　如今他……身處險惡，竟是為她折返所致！

　可是，縱然她出來了又能怎麼樣？

　她什麼也做不到。

　她做不到！就連出聲她都做不到！

　肆肆突然伸出手，手指不受控制想去觸碰那人離她近在咫尺的身子。

　「晏親王府的玄訶大人？」一人聲音異常冷峭的說道。「想不到你也會有今日。」

　「帶朱大過來，來認認看這人可是鼎鼎大名的玄訶大人。」

　不出一會，肆肆果然是又聽見另一個人開口說話，「玄訶大人，好久未見了。」她只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卻又不記得到底是哪裡聽過。

　「哼，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條侏儒狗。」玄訶冷笑著說道，神情也滿是譏嘲和不屑。

　肆肆這才驚悟。這人原本是王府敞園的人，是熔火的夫君！

　「啪。」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玄訶大人只怕如今想要成條狗都不容易呢！」

　他毫不知恥，竟顯得是咬牙切齒著笑說出來的。原本就是一個極為手段狠毒，心思扭曲的人，如今又有舊怨積存，不知要耍出何種手段來。

　「當日我在敞園也算跟著玄訶大人許多年了，怎麼倒頭來，玄訶大人卻是一點都不肯幫小的的妻子求一句情呢？」火光映照下，他慢慢逼近了受傷癱軟在石頭上的玄訶。

　他的眼睛圓鼓著向外凸出，如今刻意去瞪著玄訶，更加覺得面目怪異。「玄訶大人，你怎麼還能在將小的不留半分情面的就趕出敞園呢？你可知道小的在刑樓那些手段，整個大膺有多少人等著一一加諸在小的身上？」

　玄訶的右手腕被一柄劍定死在了那塊石頭上，鮮血汪汪直流。他面色發白，卻好似全然不知道疼一樣，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冷哼，「都是你的好賢妻，居然有膽子在王府縱火行兇！沒有將你治個同謀之罪就罷了，便是輕饒了！」

　朱大卻不以為意，仰頭大笑了幾聲，「難道，我還要對晏王府感恩戴德？」他上前，揮動著短小手臂，狠狠扇了玄訶一記耳光。打完後，他竟然是覺得十分過癮解氣，仰頭大笑了起來。

　玄訶偏轉著臉，微張開嘴動了動下顎。

　從沒人敢如此對待他！

　「就算你是玄訶大人又怎麼樣？如今落到了我們手中不也一樣任何宰割？」

　如此囂張，竟是復仇而來！

　玄訶平日也傲氣慣了，雖不是錙銖必報的性格，卻也容不得旁人欺他一厘一毫。更何況，他哪裡能容這樣一個卑鄙下流之人來□的自己！他手中的銀鏈騰到另一隻手中，長鞭一抖，就已然是將那人帶翻在了地上。

　「你算個什麼東西？」玄訶竟是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輕蔑似的睨了一眼。

　「玄訶大人果然是極大本事。」那當首的蒙面人出聲道。

　玄訶欲開口說話，眸子驟然一深，話音一轉：「你是日息谷的人？到底是什麼目的！」那刺穿他手腕劍柄上有個極其不顯眼的圖紋。

　那人轉過頭，卻是蒙著面，他並未回答玄訶這話而是，而是揮了揮手，「去。」

　得了這樣指令，也算是得了支援。「你快說，那個賤人在哪？」朱大爬起了身子沖了上來，更加囂張起來，他拉著玄訶前襟惡聲惡氣的說道。

　「那個賤人在哪？」

　可偏偏玄訶不理他，神情極淡，仿佛眼前就沒有他這號人。

　「要不是那個賤人，我的熔火怎麼會死？！」朱大怒不可遏，好似當日情景又出現在了眼前。

　「你們為什麼都維護他，她不過是一個賤人，你為什麼要維護他？」

　「你倒給我說！」任憑朱大如何逼迫，玄訶怎麼都不開口。

　這樣一副啞巴模樣，恨不得上去掰開他的嘴讓他哼哼一聲也好。

　「好，你不說！我就將我的那些酷刑都施在你身上！」朱大噙著笑，分外的嗜血，半公半私。這世間，還沒有人能挨得過他發明的那些酷刑，咬著秘密不肯如實交代的人！任憑那人是誰！對於這一點朱大向來自負。

　靠得極近，肆肆覺得這些話好似是湊在她耳朵邊上說的。

　他是在刑樓待過的人，刑樓的那些手段肆肆也見識過，當初纖秀被抓入刑樓十指皮肉就是被熔火剝了下來。

　然而，熔火的那些招式也根本就是朱大教的。

　大概那些在他手底下受過酷刑的人寧求痛快一死，也不願意受盡這樣的苦楚吧？

　「我倒是要看看玄訶大人是不是同旁的人不同。」朱大裂開了嘴笑著，他也想看見高高在上的玄訶會不會聲淚俱下的求饒。只消一想到這兒，他整個人都得沸騰了起來。他將隨身攜帶的布袋子展開，裡面及竟然整齊碼放著大小各不相同的刀子、剪刀、銀針……琳琅滿目，繁複得很。

　「呵。」

　朱大正挑了一把小刀子，玄訶竟然是不以為意的輕笑了一聲。然而，這確是更加激怒了朱大。

　「你可知道這刀子又有何作用？」朱大緩緩的笑著，「這才是新近才想出來的一個好東西，玄訶大人必然沒有見過。」他雖然還口口聲聲的喊著玄訶大人，可卻是到半點尊敬都沒有。

　朱大捏著那刀子緩緩的靠近，手竟激動得有幾分顫抖，他異常的興奮，眸子中也亮閃閃的。仿佛整個人都沉寂在了裡頭。

　那刀子極其淩厲，在玄訶衣服上稍稍一劃，那衣物就紛紛被劈開了。

　朱大將那刀子切入玄訶小臂皮肉中一分，不深不淺，刀刃輕輕一扭轉，那傷口被撐出了一條空隙來。他反手接過身後隨從遞來水壺，扒開塞子裡面升騰出熱氣。森然一笑，將那水壺懸在了玄訶傷口的上方，緩緩傾倒下來。

　滾燙的水被滴入血肉之軀中，如何能不叫人疼得撕心裂肺？

　然而玄訶竟是毫無疼痛色，唇角始終是噙蘊著一點笑意，甚至是挑著眉譏嘲著看著朱大。

　朱大怒極，他接連著劃開了幾道口子，一道比一道長，一道比一道深，將滾燙的水一股腦的都潑在了玄訶的手臂上。他神情異常激動癲狂，暗道，看你能死撐得了多久！

　然而他並不知道，玄訶不是不畏懼疼痛，而是在肆肆那只描色幼蠱的作用下，已然失去了痛覺。所以，此番酷刑之下，玄訶卻是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的。

　原本被刀子劃開的傷口中露出鮮紅血肉，但被這滾燙的水注入以後卻是變得發白，猶如燙熟了一般，皮肉翻卷。

　這樣的情景，叫人望著也是一場折磨蹂躪。

　就算是斷了痛覺，但對人心的刺激也不可謂不小。玄訶卻偏偏是表現得無動於衷，而朱大卻反而像發瘋了一樣。

　「住手。」

　一直背對的人突然抬腳將朱大踢倒在地，「豈容你泄私憤！」

　朱大縮著身子跪在那不敢多言一句。

　「我且問你，另一人到底是去了哪裡？」

　肆肆渾身都在發抖，只聽得玄訶奇異低啞的問道：「什麼另一人？」

　「好個嘴硬！」那人一聲低喝，他聲音沉沉的，也聽不出太多的情緒變化來。

　又是一聲短促的利刃入肉的聲音。

　肆肆咬著唇，齒間打顫將蒼白的唇都咬出了鮮紅的血來。

　「說不說？」那人又問。

　「呵。」玄訶含糊的笑了一聲，有些氣力不濟，「我偏不說。」

　「說不說？」

　「……」玄訶氣若懸絲，口中之話以低得不能再低。

　他何必要維護她呢？

　肆肆的眼淚無聲無息的漫湧出來，將臉色的神色全部都沖淡了，一點點溫熱被這冷峭的夜凍得冰涼刺骨，只留下驚懼和……木然。

　一切聲音都盡在咫尺，就在她耳邊盤旋不散。

　「唔……」

　她大概無法想像此刻外頭是何種殘忍血腥，可是她卻能聽見！她聽見萬刃落下、血肉橫濺的聲音，之後很久……除了鮮血靜淌就再沒有旁的聲響！

　何必如此執拗，或許她並不值得他這樣維護。

　如此境地，她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就連出去拼死的膽子也沒有！

　為什麼她總是最軟弱無能的那個，兩年前無力反抗，兩年後仍舊如此？

　――宋肆肆！

　――仍舊如此，不如一死！

　漸漸，肆肆眉眼間聚斂起戾氣，柔弱的身子中好像一下子翻騰起了暴烈的驚濤。

　「賤人在那！」突然，朱大怪喊了一聲，那一處似乎有個穿著小襖的人影一閃而過，隨即許多人朝著另一處跑去。

　那當首的蒙面人確是俯下身來對著垂著頭的玄訶喃喃著開口，卻猛然對上了肆肆黑亮的眸子，他並未出聲卻轉身對著手下人吩咐道：「將屍體拖走。」而他不偏不倚的站在那兒，正是擋住叫人瞧不見裡頭有人。

　肆肆看見，雪白狐裘滿是汙血，被托在地上走的人再沒有當日敞園初見時的風采絕豔。他所過之處落下了一道深深的血路，這情景竟也同那日有些相似。

　他竟是……死了。

　腳步聲漸遠。

　天大亮的時候，地上大灘血已滲入地上厚厚枯敗落葉中。肆肆四肢並用從裡頭慢騰騰的爬出來，她的手掌觸著帶血的枯葉，突然死死抓起一把浸透了血的枯葉，眸中狠絕如何被逼到極處的獸。

　「日息谷。」